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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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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姐弟情深

  杨帆杷花名册交给陆仁逸,便向后宅走去,刚到后院角门,忽听假山池后传来一声悲愤的嘶吼:“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随即又是一个女孩的惊呼声:“元一,不要!”
  
  杨帆陡然站住脚步,飞快地闪到假山池后,就见冯敏儿和冯元一姐弟二人泪流满面,敏儿正死死抱住冯元一,看冯元一的样子,正要向尖兀突出的假山石上撞去。
  
  “元一,你干什么?”
  
  杨帆迅速赶过去,沉下脸来斥道。
  
  冯敏儿一见杨帆,欣喜唤道:“杨大哥,你快来帮我劝劝元一,他……不肯随我回岭南……。”
  
  说到这里,冯敏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他……他要进宫!”
  
  杨帆按住冯元一的肩膀,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好男儿,寻死妥活的成什么样子?”
  
  冯元一停止了挣扎,黯然垂下头去,低低地道:“杨大哥,我…,我还算是什么男儿?元一愧对祖宗,不想再回岭南,永远都不想再回去!”
  
  杨帆骤起眉头,道:“你要进宫?”
  
  冯元一抬起头来,认真的道:“对!那里…本就是我这种人应该去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没有那么多人嘲笑我、鄙弃我!”
  
  他抓住杨帆的手臂,恳求道:“杨大哥,求你把我阿姐送回岭南去吧,我不走!”
  
  杨帆蹙眉道:“进宫,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并不是只要成了……,就可以进宫的!”
  
  杨帆怕伤了冯元一的自尊,阉人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冯元一惨然一笑,道:“我知道!所以,当初我才想求杨大哥帮忙,不过……现在不用了。
  
  冯元一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回京路上,我一直服侍在高公公身边,博得高公公欢喜,如今已经拜了高公公为义父,他答应我,只要我愿意进宫,他就接我进去!他说,只要他点头,让我进宫做个小内侍很容易的。”
  
  杨帆定定地看着冯元一,这个身材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孩子眼中闪耀着难言的成熟气息,或许是因为这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屈辱让他过早地成熟起来了。杨帆读出了他的痛苦,也读出了他的恐惧,许久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缓缓道:“好!如果你坚持,我不拦你!”
  
  冯元一大喜若狂,连忙道:“多谢杨大哥!”
  
  杨帆点点头,道:“你先回房去吧,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再不可哭哭啼啼的,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
  
  “嗯!”
  
  冯元一只道杨帆想说服他姐姐,急忙点点头,又看看泪痕满面的阿姐,咬紧嘴唇,转身奔向自己的住处,现在他连同自己的胞姐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杨帆用大袖拂去池边石上的落叶,对冯敏儿摆了个手势,道:“敏儿,坐下说!”
  
  杨帆当先坐下,冯敏儿轻轻抹去眼泪,也在一旁坐冇下。
  
  杨帆想了想,轻声道:“敏儿,这种事,对一个男人,确实是莫大的伤害。元一还小,本来不太懂得,可是后来听了些风言风语……。”
  
  冯敏儿道:“如果他回到岭南,谁还敢这么欺负他,谁还敢嘲讽他?就因为他小,我怎么舍得…。”
  
  杨帆按了按手掌,压住了她的话:“有时候,屈辱不是来自于别人的言语或者态度,而在于他自己的心魔,越是见到亲人、见到故人,他越是感觉屈辱,感觉抬不起头来,你不是男人,你不懂得那种感觉。”
  
  冯敏儿张大眼泪,问道:“那么……,我该让他进宫?”
  
  说到这里,她的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他还那么小,他从来也没侍候过人,他……”
  
  杨帆道:“如今在他心里,只有在宫里,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才不会有那么多异样的眼光看他,回到故乡,对他也许才是一种折磨、一种伤害!你别担心,宫里的人,每隔几年都会遣放一批出来,他的身※份特别,只要他愿意离开宫廷,随时都可以走,眼下这种情形,还不如先让他进宫,等他心情平复了再说。”
  
  杨帆又对冯敏儿道:“高公公在宫里很有地位,他既认了元一为义子,元一在宫里就不会受人欺负,过得也不会太差。我在京里,也会就近照顾他的!”
  
  冯敏儿只是一个少女,哪有那么多的主意,阿弟坚持要进宫,杨帆如今也这么说,冯敏儿便再也坚持不得了,她低下头沉思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坚定地对杨帆道:“阿弟不走,我也不走,我在京里照顾他!”
  
  杨帆吃惊地道:“你刚从宫里出来,难道再回去不成?宫里头规矩大,各处的宫娥内侍各有职司,就算你和元一住在相邻的两处宫殿,中间只有一道宫墙相隔,也可能日日不得相见的。”
  
  冯敏儿并不了解宫中情形,听杨帆这么说,不禁茫然道:“那……,我要是住在宫外呢?”
  
  杨帆苦笑道:“宫外的人哪能说进宫就进宫,你莫看我每天都可以去宫城,去的也只是外朝,后宫内苑,除非皇帝下旨见召,我也是进不去的。除非是太平公主那般受宠的皇亲国戚才可以不经宣召而入宫,可她也不可能时时入宫……。”
  
  说到这里,杨帆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
  
  冯敏儿颇为机灵,一双杏眼登时一亮,欣然道:“杨大哥,你有办法了?”
  
  杨帆思索片刻,眼神慢慢挪到敏儿身上,开口问道:“你会唱歌吗?”
  
  ※※※※※※※※※※※※※※※※※※※※※※※※※
  
  洛阳城东南方向的履道坊第二曲里,除了平民小户的百姓和一些不得意的寒酸士子,有两户大户人家,一户就是致仕养老的向均向学士府,另一户的府邸比起向学士府还要光鲜很多。
  
  这庄府邸的门楣上挂着的不是圭人的姓氏,一般来说,主人常居的住处会以主人的姓氏为府名,如卢府、张府、李府,以方便别人寻找、辨认,而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悬挂的匾额却像是下院别庄一类的所在,就像太平公主在金谷园的别墅叫“粹泽苑。”这座府邸叫“鸳洲”。
  
  “鸳洲”是一座很优雅、很美丽的府邸,阳光暖暖地沐浴着它,交错的青石小路上,稀稀落落地飘着几片刚刚落下的梧桐叶子,使得小道不但没有一点萧索,反而更显得整洁干净。
  
  进入这座府邸,很难看到一个男人,来来去去的尽是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大多像这府名中的“鸳”一样,拥有一双修长优雅的腿,漫步在林间亭上、长廊曲桥间,仿佛一只只迈动长腿的鸯鸳。
  
  仙袂飘飘,麝兰馥郁,荷衣欲动,环佩铿锵,靥笑春桃、纤腰楚楚,这里分明就是一个美人窝子。
  
  如果一座府邸里有这么多年轻美貌的女子,又时不时的从这里响起一片丝竹之声,那里扬起几声婉转歌喉,恐怕让人最先想到的两个字就是”青楼!
  
  可是实际上,比起向学士府的门叼罗雀,这座“鸳洲”一样的罕有客人到访,而且这里的热闹只属于白天,夜晚和寻常百姓人家一样的寂静。因为这里其实是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师的住所,这府中许许多多美丽的少女都是她的弟子。冇
  
  歌舞伎的地位不高,可是一旦上升到大师级别,那就截然不同了,满朝朱紫权贵、王侯公卿,对如大家都是毕恭毕敬,礼遇有加。偶尔办些盛大酒筵,若能请得如大家到场献艺,更是无上荣光。
  
  因为王侯公卿对如大家都敬为上宾,所以这位教坊司的大供奉府上虽然多得是年轻俊俏的女郎,却没有一个宵小泼皮敢来惹是生非。
  
  后花园里,红枫如火,青松依旧。
  
  如大家坐在石桌旁边,臀下垫了一个絮满了柔软羽毛的蒲团,在她的荷花裙边,挺立着一株鲜艳欲滴的月季,与这晚秋着争夺着最后一线春光。身后不远处,一架藤编的秋千还在轻轻摇曳。
  
  杨帆坐在石桌另一边,微笑着对如眉道:“敏儿姑娘是岭南人,自幼唱得一首好山歌,练就一副好嗓子,底子还算不错,若得如大家收为弟子,好生调教一番,将来必成大器。”
  
  如眉莞尔道:“敏儿姑娘只是为了方便照顾兄弟,出入宫闱方便一些,并非诚心学艺,杨郎中既然开了口,如眉敢不卖你这个面子?歌舞技艺虽然人人学得,要成大器,也要付出诸多辛苦,敏儿姑娘若志不在此,只管在府上住下就是,也不一定非要拜在妾身门下的。
  
  站在二人身前的敏儿向如眉翩然拜倒,恭敬地道:“弟子想就近照料兄弟,但是既拜在大师门下,也是诚心向学。往昔种种,自拜入恩师门下,弟子全都抛开了,从今以后,便只是恩师座下一名弟子,还请恩师教诲!”
  
  如眉清澈的双眸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展颜笑道:“好!你若有这份心思,我就不会予你特殊的照顾了,以后会把你同其他弟子一视同仁。”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你既拜在我的门下,想出入宫闱,自然易如反掌。不过,时常能够见到令弟,却不代表你就有能力照料他!入我门下,你就是‘官人”好好习练技艺,等你成了‘内人”在宫里面才能说得上话!”
  
  入了教坊的女艺人,统称为‘官人”这其中到了一定级别地位的女艺人,便称为‘内人,“供奉,已是这一行当最高级别的艺人,可是能成为‘供奉,的艺人,已经可以和王侯平起平坐,放眼整个天下达到这一级别的也是寥寥无几,如眉也不敢奢望这个新收的弟子能有那个造化,但是只要她能达到‘内人,的级别,在宫里就有一定的话语权了,同宫里的管事太监以及各司女官会有良好且密切的接触,要照料一个小内侍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敏儿欣然再拜,发自肺腑地道:“师傅对弟子恩同再造,弟子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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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元芳很忙

  杨帆与冯元一走出“鹭洲。”在台阶下站定脚步,回身拱手,笑道:“如大家请留步,不劳远送!”
  
  如眉大师带着新收的弟子敏儿在阶上站定,浅浅一笑,颌首道:“郎中慢行!”
  
  敏儿在师父面前不敢借越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弟弟一眼。
  
  冯元一满眼蓄泪,忽地跪倒尘埃,“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知是拜如眉还是拜为了他宁愿留在京师,从师学艺的阿姐。
  
  杨帆抄起他的臂弯,将他带起,向如眉大师颌首示意一下,携着他转身离去。
  
  车马缓缓向前驶去,前方一片起伏不定的波浪形园墙,白墙黛瓦,临墙一排梨树,树叶中间还掩映着一些没有摘去的成熟梨子,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
  
  杨帆低声安慰着自坐上车子,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冯无一,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手下翻江倒海也没有找到的姜公子,此刻就与他一墙之隔,就在这片梨树后面,就在这座向学士府。
  
  姜公子负着双手,轻轻蹙着眉心,一脚一脚,把脚下半枯的梨树叶子用力地辗碎。他败了,先败于沈沐之手,割让半壁江山,又败于杨帆之手,让出了剩下的半壁江山,被迫‘下野”匿藏于此。
  
  以杨帆妻、子挟制杨帆为己所有的计划虽然失败,但他并非绝无希望,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本来是杨帆的机会,世家本来只是想分割他的一部分势力给杨帆,栽培第三个代言人出来,就是因为杨帆成为南疆选官的关键,又因为他的部下尤浩洋自作聪明,被杨帆果断主导了局面,干脆把他的权力一股脑儿夺了去。
  
  可凡事都有两面,杨帆的这个机个,同样是他的风险。
  
  在杨帆之前“继嗣堂”的显隐二宗宗主在朝堂上都没有官职,可杨帆却是大隐隐于朝。所以只要他能利用南疆造官一事制造一场风波,破坏杨帆的计划,杨帆不但功败垂成,而且很可能会被皇帝砍头。
  
  如果杨帆死了他未必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世家那些老头子都不是不吃回头草的好马,而是一群惟利是图的老奸滑。
  
  这个机会并不难找杨帆上位的原因就是他能利用他的职务给予各大世家便利,所以他的选官名单上,必然充斥着各大世家的子弟,也许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比较隐蔽,但是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住他姜公子。
  
  只要让皇帝知道了这一点,杨帆一定会死!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事前推波助澜,利用他残存的势力帮助杨帆尽可能地为世家多争取几个席位而事后…,又如何揭发此事,还得把他摘除在外,不露嫌疑。
  
  墙外,车轮辘辘,马蹄声声,那是杨帆的车子和他麾下侍卫经过的声音,正沉思入神的姜公子同样没有想到,他处心积虑地想要送进万劫不复之地的那冇个人此刻就与他一墙之隔。
  
  ※※※※※※※※※※※※※※※※※※※※※※※※※
  
  魏王府,武承嗣端坐于案后,面沉似水。
  
  凤阁舍人张嘉福正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杨帆还没去天官府报到,先去见了李昭德随后又去见了梁王,很明显他是想得到这两个人的支持!李昭德现在一家独大,有他的支持,杨帆就可以为所欲为。
  
  而陛下只要大权能够掌握在武氏族人手中就行,倒不介意是王爷您还是梁王,这一来,只要梁王得了便宜,陛下那里也不会反对,杨帆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盘呐。王爷,如果让杨帆得手,李昭德和梁王的势力进一步得到扩张,我们……”
  
  武承嗣阴沉着脸猛一挥手,打断了张嘉福的话:“不必说了,本王自有主张!”
  
  武承嗣透着几分凶厉的眉毛微微一拧,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下猛药,看来是无法改变于本王不利的局面了!你回去,继续监视杨帆,看他有些什么动静,本王自有办法对付他!”
  
  张嘉福踌躇了一下,见武承嗣脸色灰暗,隐隐透着一种凶戾,不敢再多说,只好拱手一礼,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武承嗣从袖中摸出手帕,捂在嘴上咳嗽几声,再拿开手帕,就见上面有几丝血迹,不由眉头一皱,连忙打开案头一个精致的瓷盒,从中拈出龙眼大小的一颗朱红色药丸,和了一口水吞下去,片刻功夫,脸上就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但是神色却振奋了许多。
  
  武承嗣长长吁了口气,吩咐道:“来人,有请张道长!”
  
  片刻功夫,一位身着八卦道袍的道人便由书房小厮引着,漫步迈了进来,这老道白发白眉,肤色红润,手执一柄拂尘,一派仙风道骨,见了武承嗣,单掌稽首,微微笑道:“贫道正在打坐,神游太虚仙境,忽蒙王爷见召,不知有何要事,可是那还春丹已经用光了么?”
  
  武承嗣连忙上前相迎,满面笑容地道:“打扰仙长清修,罪过,罪过。小王的仙丹还没有用完,特意邀请仙长过来,是因为有一件大事,想要祈请仙长相助!”
  
  武承嗣挥手摒退小厮,请那老道在上首坐了,一撩袍袂,便跪倒在他的面前,虔诚无比地道:“小王身陷困境,无由自解,还祈仙长,助小王一臂之力!”
  
  洛阳宫城的后面还有曜仪城、圆璧城等几座附属的宫殿,但是它们都在高高的宫墙外面,这里是堆放杂物以及处理一些比较影响宫城环境的事情的地方。比如宫城里大量的马桶,就是每天集中在这里,然后再装车运出京※城。
  
  这里的范围也不小,并不是每处地方都肮脏不堪。此刻,曜仪城里一座形貌破败但里边还比较洁净的宫殿上,就有四个人正站在那儿。
  
  一位是高延福高公公,身后站着一个虎头虎脑、身材墩实的小家伙,穿着一身内侍的衣服。另一边是杨帆,带着冯元一。
  
  高公公公鸭似的笑声在空荡荡刮大殿上“呱呱”地回荡着:“元一这孩子已经拜了老公为义父,老公对自己的干儿子还能不用心照料着?杨郎中,你就放心吧呵呵呵呵,绝不会有人欺侮他的!”
  
  杨帆微微一笑,道:“杨某与高公公相知甚深,自然信得过公公。只是元一这孩子我一向视同自己的兄弟一般,临进宫了,少不得就啰嗦几句让高公公见笑了。”
  
  杨帆说着,摸摸元一的头,道:“还不上前拜过义父,以后在宫里,小心做事,孝敬义父,公公一定不会叫你吃亏的。”
  
  冯元一听话地上前,向高公公郑重地跪了下去,三叩首道:“元一拜过义父!”
  
  “好孩子!好孩子!”
  
  高公公欢喜地把他扶起来回顾了一下※身后另一个肤色黎黑、眼神灵活的少年,对冯元一道:“李千里将军从岭南刚送到宫里一批人,老公本来可以挑两个身边人侍候着,特意只挑了他一个,另一个位置给你留着呢,你在老公身边,可就没人敢欺负你。”
  
  高公公指着那少年道:“这孩子,也拜了老公做义父老公本姓高,已经为他取了一个名字,叫高金冈,你如今也是老公的义子老公可不能厚此薄彼,便也为你取个名字吧。他叫金刚你就叫力士,从今以后,你就叫高力士,冇如何?”
  
  冯元一叉手施礼,恭谨地道:“孩儿多谢义父赐名!”
  
  高公公嘎嘎地笑着,鸭子似的摇着屁股,带着金冈、力士两个义子干儿回了内宫。
  
  杨帆望着他们的背影,曾经的潘州刺史公子跟在高公公身后,自始至终都未回头。
  
  杨帆望着他僵硬的颈项,一声深深的叹息,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上……,
  
  高力士还要经过内宦衙门检验身体、登记造册,至于身※份来历和如何安排,以高公公在内宫司里的地位和权力,自然由着他去分说,不需杨帆操心。杨帆从曜仪城里出去,又穿过圆壁城,便到了北城墙边。
  
  这片区域因为毗邻皇宫后城,所以就是城墙,而进城的人又不可能从这个方向进来,因此这里的宫门几乎是永远关闭的。城墙与宫墙之间的道路倒是极为宽广,足有百步开外,这是为了避免一旦外敌攻至城下,可以用抛石机直接攻打皇宫。
  
  这么宽广的道路,再加上圆壁城和曜仪城两道宫城的阻隔,就没有任何远程武器可以落在皇宫之内了。
  
  这条道上从无行人,虽然每日都有人打扫,还是免不了一种陈旧腐败的气息。杨帆的随从和车马正停在右侧的玄武门旁边,距这里足有二里地,杨帆只能步行过去。
  
  杨帆一边走,一边推敲着自己的计戎”
  
  高高的城墙和宫墙之内旷野一般静谧,让他的思绪很快静了下来。
  
  回城这两天,他可真是忙坏了,安顿家室,面见薛怀义、李昭德、武三思等人,推行他对南疆选官一事的计划顺利进行,忙里偷闲地了解由他掌控的“继嗣堂”的事务和势力范围…,
  
  刑部和吏部的交接还没有完成,一班文武朋友还没有来得及相见,冯元一姐弟的事情冈刚安排妥当,姜公子的下落依旧不明,不知道他准备如何动手、何时动手,两人之间难免还有一战……,
  
  如此种种,千头万绪,也亏得他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才没有被压垮口婉儿今日出宫回家省亲,刚冈回府,免不了要和她的母亲郑氏在一起,等到晚上,他还得穿墙越室,窃玉偷香…,
  
  忙,真的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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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妖精来了

  杨帆已经回京三天了,依照太平公主一向的个性,早该按捺不住邀他相见了,哪怕只是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可是这一次公主殿下却一直未派人来找他,不免令杨帆心中犯起了核计:“难道真是公主有孕,所以……羞于见我?”
  
  一想到这一点,杨帆就一肚子的不舒服。
  
  仔细算起来,他还真的没资格吃醋,要知道人家武攸暨才是太平公主名正言顺的丈夫,可是…可是他就是不舒服,或许他惟一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是太平公主曾经亲口对他说过,从未让武攸暨碰过她一下。
  
  虽然那只是那年七夕同游洛水时太平公主在船头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人家只是把夫妻俩相处至今的情形告知于他,并不算是一种承诺,说的只是以前并非以后,可在他的心里,已经把这当成了一种承诺,一种含蓄的承诺。
  
  尤其是他们在去长安的路上已经解开心结,公主怎么可以……,
  
  这位公主殿下还是真不禁想,这边一想,她很快就出现了。
  
  杨帆想到她的时候,己经走到玄六门外,他的侍卫正候在那里。
  
  如今驻守玄武门的将领是曾经与他一起征战西域的张溪桐,张溪桐已经升为旅帅,两人相见份外亲热,在宫门处与张溪桐聊了一阵,杨帆拱手告别,带着四名随从冈刚离开玄武门,就看见一人一马候在路上。
  
  杨帆虽不记得这人名姓,可是他的模样却是记得的,这人自太平公主原来的马夫许厚德被发配椁泽苑当管事之后,就接替了他,成为太平公主的马夫,自然也是她的亲信之一。
  
  杨帆看到他,下意识地勒住马缰,宫城地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人也不下马,只向杨帆含笑示意一拨马头道:“郎中请随我来!”
  
  那人一马当先,引着杨帆绕过宫北,笔直地向前驰去。天津桥并未正对着宫城,可那人并未转弯绕向天津桥而是笔直地驶到前方杨柳堤下,翻身下马,勒着马缰笑微微地向河边一指。
  
  杨帆恍然对四名手下吩咐道:“你们随船而行!”
  
  说罢,杨帆跃下战马,快步赶到河边。
  
  一艘大船正停在河边,踏板早已搭好,船上的水手梢公各自忙碌,整理船帆、盘缠绳索,并无一人看他,但是杨帆快步下了堤岸,刚刚踏上甲板船老大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声吆喝,水手们便纷纷行动起来,解了缆绳、收起踏板,船随洛水,缓缓向下流飘去。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如果有人在盯杨帆的梢,也不可能盯进宫城里去他们跟到天津桥后便只能守在另一侧,等着杨帆从宫城里出来,因为那里是杨帆的必经之路。所以,这场幽会他们是注定看不到了。
  
  杨帆掀开舱帘里边有桌有椅,大厅中并没有人杨帆放缓脚步,试探地问道:“公主?”
  
  “进来!”
  
  里边舱里传冇出甜丝丝的一声召唤,声音宛转,隐带磁性,含着一种醉人的魔力。杨帆走过去,一把掀开舱帘,映入眼帘的有床榻、有帷幔、有妆台、有屏风,却是布置得花团锦簇的一间闺房。
  
  一阵诱人的幽香扑入鼻端,随即杨帆便看到据说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的太平公主穿着一身又薄又软、又透又露的亵装,正坐在妆台前面。妆台后面支着一扇窗子,阳光透过水光,再反映到坐在船舱中的她身上,最后映到那纤毫毕鉴的妆镜之中,姿容柔媚如水。
  
  杨帆掀开舱帘走进去的时候,她正搁下眉笔,向杨帆回眸嫣然,纤细的腰肢轻扭,扭出一道魅惑的曲线,高耸的酥胸饱满,挺起两轮明月似的浑※圆,这般迷人的妖精,怎可能是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妇人?
  
  杨帆怔住了,眼珠转了转,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
  
  太平公主自动把他的迷惘当成了惊艳,妩媚地一笑,挺起骄傲的胸膛,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走到榻边坐下。
  
  从妆台到榻边也就一步距离,公主殿下愣是走出了三步,一步挺胸、一步扭腰、一步摆臀,把她最迷人、最诱※惑的三个部位一一呈现在杨帆面前,然后款款落坐,不但在肢※体动作上有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无声诱※惑,连那美丽的容颜都有一种娇慵的春情。
  
  杨帆又好气又好笑,太平公主明明摆出了一种邀请的姿势,他偏偏不过去,反而把身子往舱壁上一抱,双手抱肩,椰榆地笑道:“公主殿下这又是来的哪一出呀?”
  
  太平公主“嘻嘻”一笑,有些调皮的意味,但她有意无意旬又把胸挺高了些,薄而透明的大袖罗袖对她丰※满雪白的酥胸完全起不到遮掩的作用,半挺双胸颤巍巍的,一双修长浑※圆的大※腿因为舱中角度的问题,也显得更加修长,裙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因为水面反映起的柔和阳光,散发出一种让男人垂涎欲滴的诱人光采。
  
  “李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能许你杨大郎中权势:梁王皇室贵胄,能许你杨大郎中富贵。小女子思来想去,既许不了你权势,又许不了你富贵,那就只好肉※身布施,把自己许给你喽!”
  
  太平公主叙卧在榻上,两条修长雪白的大※腿叠架着,一双白玉如霜,纤巧秀气的天足轻轻摇摆着,尧丹娇艳,美得全无瑕疵。光是这完美的胴体,已然散发着一种让人心跳血涌的妖异魔力,再加上她的一个明媚水灵、柔丝万缕的媚眼儿,可真是要人命的尤物了。
  
  杨帆哼了一声,被她的妖娆撩起的情动顿时平息了许多。从太平公主方才这番话,他就知道公主今日见他并不只是思念那么简单。只不过,他虽不习惯在恩爱缠绵间谈事情,可是女人似乎恰恰相反。
  
  小蛮与他恩爱缠绵之后,身子酥软得像一瘫春泥,仿佛连小手指都要动弹不得了,可是偏就一张嘴巴还能说话,还能在他耳边很认真地说着她对自家那些店铺有哪些打算,经过她的改进,每日又能多赚多少钱。
  
  婉儿也是一样,与他一番云雨,脸泛桃红,春上眉梢,浑身滚烫如火,可是偏偏就能很冷静地告诉他朝中有哪些动向变化、有哪些人事变动,分析得无比详尽透澈。
  
  太平公主这只妖精更是如此,和扣谈再重要的事情,都能把这些冷冰冰的权力争斗完美地融合到风花雪月当中。
  
  杨帆圭到榻边坐下,太平公主立即美人蛇似的绕过来,柔若无骨地缠住了他的身子,软滑香嫩的胸膛挨着他的胳膊,丰润性※感的双唇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柔软灵活的舌头猫儿似的舔抵了一下,这才吃吃笑道:“你冈到长安,我便回洛阳,离你而去本是为了南疆选官,结果这事最终还是着落在你的身上,我还得等你回来,你说好不好笑?”
  
  杨帆不想马上跟她谈正事,仙还有一块心病没解呢。
  
  他的语气硬梆梆的:“你不是…已经怀孕了?”
  
  太平公主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小珙鼻儿一皱,嗔道:“你还知道这事儿呀,回京三天了,对我不闻不问的,哼!我还当你忘了我这么个人呢!”
  
  杨帆不依不饶,板着臭脸,执行她男人的权力:“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平公主吃吃地笑了,看冇他在意,她的心里可得意的很,也欢喜的很:“郎君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武攸暨那里我已经解决了,他以后绝不会找你麻烦么?”
  
  杨帆蹙眉想了想,颌首道:“记得!你用了什么手段?”
  
  太平公主轻哼道:“他是武家的人,我能用什么过激的手段?我只是答应他,他怎么花天酒地,我都不管他。他纳多少妾回来,我都不在乎。
  
  他的妾室若是有了孩子,可以算在我的头上,将来可以给他的骨肉一个好出身,由此……,换我自※由!”
  
  杨帆听得心弦一动,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柔菱:“是…,他的妾室有了身孕?”
  
  “是啊,可我就得装上几个月,轻易连府门都出不得了,而且,装怀孕比真怀孕还辛苦呢!”太平公主可怜兮兮地说着,忽然雀跃地坐起,扑到杨帆怀里,喜孜孜地道:“要不……咱们真怀一个吧!”
  
  杨帆吓了一跳,赶紧咳嗽一声,道:“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太平公主又开始吃吃地笑。
  
  杨帆很无奈,这儿是船上,外面来来去去的都是水手,而且现在还是白天,他明知道太平公主只是挑逗他,可他就是不敢接招,这个女人要是真疯起来,没准还真不在乎白昼宣淫这档子事。
  
  女人是弹簧,你弱她就强。于是,在婉儿面前尽显大丈夫威风的杨帆,难得地在太平公主面前又吃了一回瘪。
  
  太平公主坐起来,一条丰腴修长、粉光致致的大※腿,作怪地挎在杨帆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像一个娇嗔的小女孩讨要糖果似的撅起嘴巴:“南疆官员空缺,我志在必得!既然现在这件事由你负责,你说吧,准备给你的女人留几个空缺呀?”
  
  杨帆目中蓦地泛起一抹奇异的光彩,声调有些古怪地问道:“这些官员空缺,你…,真的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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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放狗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是个闻弦音便知雅意的主儿,更何况眼前的人是杨帆,她对杨帆了解尤深,因此杨帆的语气只是稍露古怪,她就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她挪开了一下身子,把一双明亮的眸子定定地凝注在杨帆脸上,过了许久,才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地问道:“这一次,是谁要倒霉了?”
  
  杨帆把眉头一挑,问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太平公主莞尔摇头,道:“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儿,哪里晓得你究竟要干什么?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知道你在挖坑,然后就会有人乐不可支地主动跳进去……。”
  
  太平公主的眸波魅丽地荡漾了一下,吃吃笑道:“说不定,连那坑都不是你挖的,你只是指着一个地方,说‘下面有宝贝”然后就有人自己跑去挖一个大坑,然后自己跳进去…。”
  
  太平公主柔柔地叹了口气,道:“只怕连那埋坑的人,都不是你!”
  
  杨帆的肩膀轻轻耸动起来,然后动作越来越激烈,他在笑,无声地大笑,要说知己,还得是太平,她居然可以总结得如此简洁、明了!
  
  太平公主一条丰腴的大腿还跨在杨帆的身上,杨帆一笑,带的她柔软的娇躯也跟着颤动起来。杨帆明明笑得很剧烈,可是他并没有发出一点笑声,无声地笑了许久,他才缓缓收了笑意,喘息着道:“你既然知道,还想参与进来么?”
  
  太平公主赶紧摇头,表情很乖:“当然不要!不过……。”
  
  她的眸中又现出一抹俏皮:“至少,你应该告诉我,这个坑究竟有多大,我才好躲开,你说是不是呀?”
  
  她说着,便讨好地环住杨帆的脖子,把那性感丰润的双唇凑上去,在杨帆颊上轻轻吻了一记。
  
  众世家这些年来饱受皇权的打压,他们每争取一个官位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一次南疆边扑出现大量官员空缺,他们自然在意,因为他们在官府中每多一个职位,便能多一分影响力。
  
  虽然边扑地区对朝廷中枢的影响不大,风险却不小,可是正因为山高皇帝远,他们的人到那里作官,不至于甫入官场,便受到种种的打压排挤。
  
  而且,世家所谋甚大,他们矢志推翻武则天的统治,一旦真有那么一天,外围边州府县多控制在他们手中一个,天下大乱的可能就小上一分,从这个长远目标来看,他们对这些职位也是志在必得。
  
  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如今最大的倚仗是皇帝的宠信,他们急于建立自己的势力,对于边州府县他们并无兴趣,不过朝廷要填充那些官员空缺,不可能把都督、刺史这等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也直接从待选之官中任命。
  
  无论是资历、经验、才干,这些待选官员从来就没有担任过这么高级的官员,恐怕是力有不冇逮的,这些判疆大吏只能从朝廷现有的官员中选拔一些派驻过去,他们一走,朝中便有了空缺,二张看重的是朝里的这一块空缺。
  
  而武三思、武承嗣和太平公主,则是想通过迂回的方式扩张自己的力量。想在朝廷中枢任官颇为不易,他们想把自己的亲信弄到南疆边州去做官,凭着他们在皇帝面前的优势地位,这些亲信在地方上干上一两年,再经过他们的运作调回京师就容易的多。
  
  简单地说,在京城做官,尤其是做有实权的官,无异于跃龙门,难度太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杨帆这么幸运的。可是他们先把自己的心腹派驻到地方,有了做大官的资本,有了这块跳板,再从外阜州县调回京城,那难度就要小得多。
  
  因此,二武和太平公主才会格外这般重视这些官员空缺,李昭德无疑也是打得这样的如意算盘口结果现在杨帆的一番话,让太平公主突然发现自己的小郎君已经不是那么简单,貌似这其中隐藏着重大风险。
  
  杨帆沉吟了一下,轻轻拍拍她绵软而富有弹性的屁股蛋儿,缓缓问道:“你的势力,现在还没有暴露吧?”
  
  太平公主蛾眉一扬,傲然道:“那是自然!我虽向母皇举荐过一些官员,却只是引荐,是为国选才,我举荐的人也并不都是我的人,所以从未暴露我实际上也控制着一支力量,你知道,母皇一向反对我干预政事。”
  
  杨帆点头道:“那就好,你现在‘有孕,在身,安心养胎,这更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南疆选官一事,自然更不可能有你插手了。”
  
  太平公主心痒难搔,央求道:“好郎君,你快告诉我,你究竟打算怎么样?”
  
  杨帆不能把他担任显宗宗主的事情告诉太平公主,她毕竟是皇家人。太平公主知道世家也在反对母皇,而且她自己就和世家有一定的接触,但她并不知道世家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的存在,现在对李唐皇室来说是一大臂助,可是李唐皇室一旦重掌大权,同样得把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视为一个威胁。
  
  蜜月期总有过去的时候,不管谁做皇室,都无法容忍有一股力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左右自己。
  
  所以杨帆把整个计划说成了他自己的设计,根本没有提到世家的参与,他把能对太平公主交待的部分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太平公主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道:“你这样……,只怕自己也会陷于其中!”
  
  杨帆摇头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其实不管我怎么做,我都必然要得罪一方势力,都要深陷其中。到时候,目的未达、恼羞成怒的一方不顾一切地反扑回来,你以为李昭德或是武三思会全力保我么?”
  
  杨帜冷冷一笑,沉声道:“为了给御史台一点颜色看看,为了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李昭德可以坐视苏味道、崔元综、张锡三位宰相入狱、流放口当时他要是肯妥协,侯思止不会死,这三个人作为交换条件,也可以洗脱罪名,结果如何?”
  
  杨帆长长地吸了口气,缓缓又道:“李昭德骨子里,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政客。你觉得,他的承诺靠得住么?当他目的已达,他一定会把我交出去,平息反扑者的怒火!”
  
  太平公主黛眉微微一颦,脸色凝重了些。
  
  杨帆又道:“至于武三思,他是六周皇族,女皇一日不倒,他就无所畏惧,所以他最大的倚仗就是皇帝,根本不注意对下的经营。五犬效忠于他,你看他对五犬有过多少大力栽培?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门下,又曾对我有过什么帮助?”
  
  杨帆道:“所以,他不会把我交出去,但我一旦受到攻许,受到强大势力的反扑,他也不会给予我太多的帮助,他依旧是他地位超然、逍遥自在的王爷,少了一个我,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杨帆轻轻拍拍太平公主滑嫩的脆颊,柔声道:“到时候,你怎么办?”
  
  太平公主目光莹然,双臂楼紧了些他,神情坚定地道:“我当然会全力保你!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曾像李昭德或武三思一样,把你当成门下走狗,我对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杨帆看她有些情急,连冇忙拍着香肩安抚她:“可是,就算你能保得住我,你的势力也将因此暴露无余,女皇虽是以女儿之身而为帝王,却从未考虑过让别的女人在朝堂上拥有这么大的势力,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到那时,你如何自处?”
  
  太平公主怔住了。
  
  杨帆严肃地道:“你能保住我,我信!可是那时,我必然会被调迁闲职,永不委以重任!而你,也将被打掉全部势力,不管你是否甘心,从此只能像千金公主一样,游山玩水、饮宴赴会,再也没有涉足政权的可能,你如何帮助你的兄长匡复李唐?”
  
  太平公主担忧地道:“可是你……。”
  
  “我不会有事!”
  
  杨帆诡异地一笑,道:“女皇眼中,我就是她的一条看门犬。这条看门犬帮她看门护院,如果吠了客人,会被她踢上几脚,骂几句了事。如果这条看门犬吃里扒外,收了人家一根肉骨头,就帮着别人从她家里往外搬东西,那才是死到临头了。”
  
  太平公主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似乎也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这一场混乱之后,如何收拾残局呢?我们本来只是想多增一席之地壮大自己,没想到你另僻蹊径,反而是借这件事先削弱对头。削弱了对头,就等于变相地壮大了自己,可是南疆这些官职空缺若就此放弃,终究有些可惜!”
  
  杨帆微笑道:“谁说我要放弃了?这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太平公主的眼睛又亮起来:“你还有打算?你想怎么做?”
  
  杨帆的眼珠微微一转,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现在手中所掌握的秘密力量,有哪些重要人物?我说的是在朝政上能起大作用的,不是军队中的力量!”
  
  太平公主警觉地道:“你问这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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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神棍

  杨帆泰然道:“你告诉我,我才好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放心,不会让你吃亏,只会让你占了好处!”
  
  太平公主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为什么不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呢,我还可以帮你参谋一下!”
  
  杨帆截口道:“不必,我的计划很周详,不需要再补充完善!”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又道:“那…,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叫我的人全力配合你就是!”
  
  杨帆目中隐隐泛起一抹笑意:“我现在问你,就是想要你配合。你只要告并我,你手中都控制着哪些人,合用的我会告诉你如何配合,不合用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他不利,你说是不是?”
  
  太平公主的嘴唇越咬越紧,眼帘微微垂下,似乎还有些犹豫。
  
  杨帆一点都不着急,反正主动掌扯在他手里,他只是在太平公主的丰臀上轻轻地拍了两记,促狭地说道:“你的‘私房钱”我不会动的。可你有多少‘私房钱”得对我坦白交待吧?不然的话,南疆这块肥肉……。”
  
  杨帆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微笑着摇头,摇得温文尔雅。
  
  “你这个坏蛋!吃定我了是不是?”
  
  太平公主娇嗔,像一头发情的雌兽般猛扑上去,一把将杨帆扑倒在榻上,棒住他摇来摇去的脑袋,狠狠吻了下去,一时间也不知是谁在吃谁了,⒒,⒒
  
  好半晌,钗横鬓乱、娇喘细细、媚眼如丝之际,太平公主才安份下来,咬着杨帆的耳朵,对他低低地说出了几个名字。
  
  “好厉害!不声不响的,已经被你拉拢了这么多人!”杨帆惊叹道:“还别说,这几个都是用得上的人物!”
  
  太平公主追问道:“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杨帆笑道:“摇旗呐喊而已,放心吧,不会是让他们冲锋陷阵!这事你不用过于操心,只管等我的消息,需要他们出手时,我就会告诉你,事成之后,自然也就少不了你的那份好处!“
  
  杨帆站起身,押了押衣襟,整了整冠戴。太平公主依旧俯卧在榻上,薄软的衣衫裹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腰肢陷出一个诱人的窝儿,旋即拱起一团挺翘惊人的浑圆,仿佛那里藏着一枚甜美多汁的蟠桃。
  
  她那双大眼睛也水汪汪湿漉漉的,像沁了蜜汁一般睨着杨帆,娇嗔道:“你现在本事真大了呀,从前刚到刑部时,你什么都对人家讲,现在可好,只让人家讲给你听口男人,真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杨帆嘿嘿一笑,举步欲走,一手已经掀开舱帘,忽又停下脚步,扭过头,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为什么把这里装扮成这副样子,只是邀我船上相见嘛,还需要把这里布置成闺房一般么?连你穿的衣服都是,…”
  
  太平公主恨恨地道:“我就是想诱惑你,怎么样?“
  
  杨帆一笑不答,随即帘儿冇飘荡,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帘笼之外。
  
  片刻之后,船头传来杨帆的声音:“靠岸,我要离船!”
  
  太平公主坐在榻上,扭头看看螭纹铜镜中那张春意盎然的娇美容颜,一口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了咬红润的樱唇,扑嗤一笑,未曾言语俏脸先红,很是张牙舞爪地说了一句:“神气什么,早晚睡了你!”
  
  
  
  河东道箕州府近几日出了一位奇人。
  
  这奇人是一位邋遢道人,龟形鹤背,大耳圆目,形貌甚是古朴。
  
  此人初到箕州府时,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裹,手持一根竹杖,貌似是从远方来的一位行脚道人,他之所以在短短几日内便在箕州府声名大噪,却是因为这道人算得一手好卦,所算之卦无不灵验。
  
  他初到箕州府时,恰有一村夫家里所养的两头肥猪被人窃走。此时朝廷的“禁屠令”已经下达很久了,可是因为禁止天下人食肉,人人都跟着她武老太太吃素的要求实在匪夷所思,因此遭到了上上下下由官至民的一致抵制。
  
  这条禁令只是在最初一段时间,而且只在天子脚下严格管制了一阵,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如今肉食和牲畜的买卖只是不那么明目张胆而已。
  
  这个村夫家里所养的两头肥猪是全家人一年的开销所寄,如今被人偷走,对他而言无异于苍天塌了个大窟窿。村夫号啕大哭之际,恰被那游方道人撞见,一时动了慈悲心肠,便起了一卦,对那村夫指点了一番。
  
  那村夫领着亲友,按那道人所说寻找,果然找到了偷猪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在后院里悄悄宰杀了两口肥猪,还没把肉驮到城里去卖,就被人家失主人赃并获了。
  
  自家养的牲口,都是极熟悉的,从那剥下的猪皮,村夫就认出了确是自家丢失的那两口猪。再加上偷猪的那户人家本是乡里无赖,平素招摇撞骗,根本不事生产,人人都知道他家里没有养着牲畜,欲待辩解也无法解释这两头猪的来路。
  
  那道人卦相灵验的名声,因此一炮而红。
  
  道人在箕州玄妙观挂单落脚后,当地恰有一暴富之人想给父母迁坟,听说这桩奇事,就去请这道人帮着看风水、选吉日。其实“穷不改门,富不迁坟。”既然家中暴富,可不正说明祖坟的风水好?
  
  可这暴发户连这道理也不懂,骤然暴富,只觉祖坟埋在荒山,未免太不气派,于是就找到了这位道人。道人收了钱,自然用心帮他选了一块风水上佳之地,又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安排迁坟事宜。
  
  那富人听道人卦辞之中“吉时迁坟,出门见水”之句,水者财也,迁坟之后更将大富,对这道人的神通不免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他家的祖坟葬在一片荒土坡上,从那儿一直到道人为他新选的风水佳地,一路上都根本没有湖泊河水。
  
  没有地上水,本来无根水也算水,可是这时已是深秋时节,雨水稀少,碰到下雨的机会也是渺茫之极。谁知道就在迁坟那天,土坡下那条也不知道已经干涸了多少年、早就长满杂草的土沟突然出现滚滚水流,足足流淌了一天才停下。
  
  那富人又惊又喜,事后一打听,却听说是邻县刚冈下了一场秋雨,原来山中的河道因为当地村民挖土烧砖给破坏了,山洪便蔓延到了这条古道,结果一直流到他家祖坟前面的那座山坡下。
  
  如此这般的各种奇事接踵发生,那张道人的名声在当地也就越来越响,很多人都不惜重金找这老道算卦,顾客的身份地位也越来越高,渐渐的,这老道的名声便传到了箕州别驾刘思礼的耳中。
  
  刘别驾平素最信这些东西,仕还弄了许多龟甲,时常棒着《易经》进行推演,虽然他推演的卦象十之八九都不灵验,他却依旧乐此不疲。如今本地出了这样一位奇人,自然有人投其所好,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刘别贺对这道人甚是好奇,便专门挑了一天,身着便服,只带一个小厮,扮作自家子侄打扮,赶去找那张道人算命。
  
  不料那张道人一见他的面,便已识破他的身分,惊呼贵人到了,连忙对他以礼相迎,弄得刘思礼疑神疑鬼的。那道人也不问他生辰八字,只是摸骨相面,之冇后便肯定地告诉他,他这一生大富大贵,远的且不提,近日便有一桩大喜事:他将荣升箕州刺史。
  
  刘别驾听了,本已对这道人存了几分信服的念头登时又淡了,只当他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连卦资也不付,便大笑而去。
  
  原来,别驾虽是刺史佐官,距刺史只一步之遥,但是从别驾而刺史,从佐官变主官,在官场上是一道极难爬的坎儿。
  
  刘思礼虽是大唐开国元勋刘义节的侄儿,但是就算刘义节本人也早在贞观初年便因收受贿赂而被贬为庶民、流放岭南,如今早已过世。刘思礼的家族中现在并没有什么得力的长辈在朝为官。
  
  他这个别驾已经做了很多年了,熬资历倒是够长的,可是距当刺史却还差着一截,更何况本州刺史林锡文不但任期未满,而且还有极强硬的后台,他是魏王武承嗣的门下,这箕州一连几任刺史,都是魏王的人,他刘思礼这颗臭鸡蛋拿什么去跟人家这么硬的石头碰?
  
  没有人知道刘别驾今日来算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张神仙给他算出了什么。刘别驾不会蠢到让刺史大人知道自己凯觎他的职位:张神仙也不会蠢到让刺史大人知道自己预言他将卷铺盖滚蛋。
  
  候在张道人住处之外等着算命的人,只看到刘别驾大笑而出,满脸不屑,房门大开处,张道人却端坐案后,捻须微笑,不愠不恼。引得众人十分好奇,一连猜测了几日,才不再有人议论。
  
  洛阳城里,杨帆已走马上任,成为天官郎中。
  
  杨帆自到天官府上任以后,尚书大人果然安排他处理南疆选官事宜。南疆许多官员现在都是待参之身,需要及时补充官员替换,那里路途遥远,就算这边马上安排妥当,新任官员全部走马上任差不多也得到明年开春,是以任务十分紧急。
  
  杨帆正埋头整理卷宗,拿起一份看了看,忽然便是一怔,这份公文竟然不是南疆候选官员的履历卷宗,而是箕州刺史林锡文突患重疾不能理事,请求辞官回乡歇养的报告。
  
  杨帆心中生疑:“这份公函,送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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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放狗


  
  杨帆自上任以后,塞条子的、送拜贴的、递手札的络绎不绝。
  
  有往他家里送的,也有往衙门里送的,往家里送的大多都是平级或者下属,求他帮忙的,自然免不了要有一份厚礼相随,好在这样的人胃口都不大,要求的官职也不高,杨帆来者不拒,一一笑纳。
  
  往衙门里递手札的自然都是位高权重之辈,自觉能镇得住杨帆,让他给自己办事就是给他面子的人,诸如李昭德、武三思之流,这些人的手札递过来,杨帆自然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天官郎中的属官胥吏们已经筛选了大量官员和候选散官的履历资料,杨帆按图索骥,按照礼单手札列了一份名单,叫胥吏把名单上的这些官员的履历率先抽出来,光是这些人的资历就把他的公案堆得满满当当。
  
  这几天杨帆处理的全是候选官员的履历,根本不曾涉及其他,如今里边贸然出现一份这样的公函,自然令他满腹疑惑。杨帆开口唤道:“李令史!”
  
  令史李征虎是个四旬上下的清瘦文人,闻听郎中呼唤,连忙搁下毛笔,翘着一蓬山羊胡子迎过来,拱手道:“郎中!”
  
  杨帆把那份公文递过去,说道:“老李,你看看,这份公文递错了吧?”
  
  李征虎接过那份公文,匆匆浏览一遍,咧嘴笑道:“是挟杂进来的,呵呵,不过也不算送错!您是考功郎中,虽然现在主理南疆选官一事,可是其他官员的升迁任命各项事宜,一样有权处理啊。
  
  您瞧,陈员外都已经做过批处了,您只要圈阅一下,走个程序就是了。”
  
  “哦!”
  
  杨帆归然,笑道:“本官冈刚上任,于吏部诸般事务还不甚了了有劳指教了!”
  
  李征虎赶紧摇手”惶恐地道:“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卑职只是把多年来在吏部当差的所见所闻,禀与郎中知道罢了。”
  
  杨帆笑笑,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李征虎欠身退下,杨帆重新打开那份公文,见上面赫然有吏部员外郎朱然的批复:“建议准予林锡文辞官荣养由箕州别驾刘思礼继任刺史一职。”
  
  杨帆提起笔来正想圈阅上去,笔尖在手本上稍稍一捺,冈冈涂下一个黑点,心中忽地一凛,忙又凝住了笔尖。
  
  不对!就算是一个小小的计史,一个小小的掌固,都有人削尖了脑袋去钻营去争抢,这一州刺史是多么大的一个肥差,居然没有人来争来抢这些官儿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风亮节了?
  
  吏部衙门在六部之中,可以说是最好干的衙门,也是最难干的衙门。说它好干,是因为户、礼、刑、兵、工各部都是很专业的衙门,主持大典、科考、接见外宾、统计户口、计纳钱粮、刑名诉狱、建筑工程、训养兵士……,
  
  哪一件容易办?哪一件不是千头万绪?
  
  而吏部是干什么的,吏冇部只是一个管官的地方,有什么难度可言?有没有政绩、有没有过失,履历考课上一目了然如果全都无功无过,那也好办的很,论资排辈,按序升官谁也没话说。
  
  可是,真能这么简单?事实上六部里头最难干的衙门就是吏部,不管是升、迁,还是贬一个人,那都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各个层面的关系全都要考虑要到了,各种干涉、托请、压力,那都得长袖善舞,调济平衡了。
  
  如今一州刺史易主,居然像换一个门房那么简单?
  
  杨帆微微错了一下眼神儿,侧厢一张书案后面,李令史拈着狼毫正假意看着什么,可那双眼睛却分明在瞄着他的动作,杨帆虽然还不明白这份公文有什么蹊跷,却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古怪了。
  
  杨帆暗自一晒,轻轻搁下毛笔,顺手将那份公文揣进了衣袖。
  
  李征虎一见杨帆抬头,便赶紧低下头去,在公文上一笔一或,地认真写着小楷,只是写的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正瞄着杨帆的动作,一见杨帆起身往外走,赶紧站起来道:“啊!郎中有什么事,差遣卑职去就是了。”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本官要出恭,李令史也可以替本官去么?”
  
  李征虎啊地一声,一张山羊脸臊的通红,讪讪地道:“卑职,卑职……。”
  
  杨帆没再难为他,举步出了公事房,便向后衙走去。
  
  天官府身为六部之首,位高权重,所以配有两个侍郎的职位。
  
  巧的很,这两位侍郎都是兼职,一位是凤阁舍人兼天官左侍郎王勒,一位就是天官郎中权知天官右侍郎杨帆了。左侍郎本就比右侍郎要高半品,再加上王勒是正牌侍郎,而杨帆是代理侍郎,因此王勒就成了杨帆的顶头上司。
  
  对于王勒,杨帆并不熟悉,不过对王勒的兄弟王勃,杨帆倒是久闻大名。这位写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等千古名句的大才子王勃,就是王勒的胞弟。
  
  不过这位大才子才高气也傲,先是因为戏作《檄英王鸡》得罪了高宗皇帝,后来又因为擅杀官奴犯了死罪,幸遇朝廷大赦得而不死,却连累了他老爹被贬为交趾令,万里跋涉远赴安南。
  
  后来王勃南下探望远在交趾做官的老父,过海时落水惊悸而亡。王家三兄弟,剩下两人论才气远不如他,却也远不如他心高气傲,这两兄弟兢兢业业,勤勤勉勉,如今都做了大官,兄长王勒贵为凤阁舍人兼天官侍郎,弟弟王助也做了监察御史,清贵的很。
  
  杨帆直接赶到王勒的公事房,王勒的公事房里字画琳眺,书香气甚浓,案上也没有什么堆积的公函。杨帆走进他的公事房时,这位已经年过五旬的老者正挥毫泼墨,绘着一副丹青。
  
  一副墨竹冈刚现出雏形,王侍郎正聚精汇神地描着竹叶,忽见杨帆匆匆走入,不禁微露赧然之色,赶紧扯过一幅纸将那绘了一半的画遮住,热情招呼道:“杨郎中来了,坐坐坐,快坐,可有什么事吗?”
  
  杨帆也不客套,从袖中将那份公函取了出来,递与王侍郎道:“侍郎请看!”
  
  王勒展开公文看了看,抬头问道:“怎么?”
  
  杨帆道:“下官正在筛选才德兼备之士,以充南疆官府,不意在堆积如山的公函之中发现了这份卷宗,所以特意给王侍郎送来,请侍郎处置。”
  
  王勒打个哈哈道:“杨郎中不要客气,你现在权知天官侍郎,这样的事务是有权处置的。这只是一份正常的请辞和任命,圈阅之后照章办理也就是了。”
  
  杨帆正色道:“天官府掌管全团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此为朝廷选士之根本所在,下官岂敢大意?这一笔下去,可就决定了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啊,可下官刚到天官府不久,对各地官员是否德行昭显、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并不了然,虽然权知侍郎,却也不敢草率处理,这份卷宗,还是请王侍郎亲自批示吧!”
  
  “这个……。”
  
  “下官祟头还有许多履历要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杨帆谦和地向他笑笑,转身便走。王勒一只手僵在空中,眼看杨帆大步离去,再低头看看案上那份公函,不禁摇头苦笑:“这个杨帆,分明就是一只狡狐!魏王殿下,冇你想一石二鸟,难!难啊!”
  
  
  
  魏王殿下武承嗣此时正在飞香殿上见驾。
  
  武则天现在与张昌宗、张易之两个美少年朝夕相处,出则同车,入则同室食则同席,卧则同榻,情洽意笃,如胶似膝,这已是满朝皆闻的一件事。很多时候,武则天召见近臣也不避讳让他们在身边侍候。
  
  可是武承嗣毕竟是她的亲侄子,武则天总不好在至亲晚辈面前让自己的面首堂而皇之地露面,所以特意移驾飞香殿来见他。
  
  这时,武则天正坐在椅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案上所摆的三口长匣,三口长匣皆以小叶紫檀制成,内垫柔软丝帛,里边分别盛着一棵人参、一株何首乌和一棵灵芝。那人参与何首乌俱成人形,尤其那何首乌,似乎连眉眼五官都栩栩如生。
  
  武承嗣站在武则天背后,轻轻给她按捏着肩膀,细声细气儿地道:“这三棵人参、灵芝、何首乌,年头最短的也有三百多年了,这都是来俊臣费尽心机淘弄来的,以助姑母调养龙体。来俊臣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同州参军,哪有资格把三宝直接递呈宫中呢,亏得他心思灵敏,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转而把三宝送到侄儿府上,让侄儿代呈与姑母。
  
  ”
  
  这几年,来俊臣时不时的就弄点东西想送进宫去,以求唤起武则天的怜悯,可惜宫里有上官婉儿在,来俊臣的消息一点都送不进去。来俊臣后来也发现宫里似乎有人同自己作对,转而开始走武承嗣的门路。
  
  可惜他以前做孤臣做的实在是太成功了,不但忠臣憎恶他,连奸臣都不喜欢他,他往魏王府上没少送东西,武承嗣礼物照收,就是不给他办事。这一次却是武承嗣主动帮忙了,因为这头疯狗跟李昭德和杨帆都是死敌,武承嗣想把他弄回京来咬人。
  
  武则天端详着那棵人形何首乌,微微颌首道:“嗯,这东西,大内也不容易见到,还真是难为了他了。”
  
  武承嗣赶紧道:“可不是,今年春上,姑母偶然不适,停朝三天。来俊臣在同州听说后,深为挂念,赶紧四处张罗,弄到这三样延年益寿、强健体魄的宝物,着人快马送进京来。”
  
  武则天抚摸着那棵何首乌,淡淡地一笑,懒洋洋地道:“来俊臣去同扑有几年光景了吧?在地方上消磨这几年,他的性子应该收敛多了。难为他这一番孝心,就让他回京做个合宫尉吧,别跟小可怜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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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此事必有蹊跷

    当官这个职业,从古到今,一直就是最热门的行当。因为竞争激烈,所以人缘太差、资历太浅、名声太糟糕、才干太缺乏的人,肯定不在考虑之列。

    但是才干人品这一类的东西也肯定不是最重要的选择标准,身世、背景、靠山、人脉,这些才是决定性因素。

    然而新任天官郎中杨帆负责的不是一个官员的空缺,而是一批官员的空缺,这件事太引人关注了,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敢从中大作手脚,即便想照顾某一方势力,也不会太肆无忌惮。

    这种情况下最可能的做法就是给他想照顾的一方多安排几个职位,但是程度绝不可以超过其他势力容忍的底限,其他势力也能有所斩获,虽然吃不饱,却也不是没得吃,这样大家才不会撕破脸皮,只在暗里较劲。

    但是杨帆却不是这样,在他亲自看过的人员履历当中,出身寒族和出身世家的人都只占极少的一部分,武三思和李昭德派系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这些人本来也是出身寒族或者世家,又或者是官宦世家,但是他们身上现在都有一个最明显的政治标签:武三思或李昭德。

    姜公子失去显宗之主的位子后,势力大为削弱,已无法随时了解杨帆的动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一份杨帆调阅过的官员档案名单。一看这份名单,姜公子就茫然了。

    他本以为这份名单会以世家子弟居多,或许明着和世家有着密切关系的官员,以及根本就是出身世家的官员不会很多,但是暗中受到世家扶持或者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官员却一定占据绝对多数。

    这些人的背景朝廷不一定掌握,他却大多了解。然而,这份名单分明就是对武三思和李昭德两方势力有利的。仅从这份名单来看,杨帆分明就是李昭德的人或者武三思的人。

    众世家把杨帆捧上位,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力,就是为了让他给武三思和出身于世家又脱离世家自成一派的李昭德服务的么?

    一份名单,姜公子捧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每看到一个名字,都结合他掌握的资料仔细分析一番这个人的身世背景,这份名单他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放下。

    袁霆云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窗外修长的竹子在秋风中偶尔还会摇曳一下,他却始终纹丝不动。可是一个多时辰后,他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袁霆云轻咳一声,尽量把声音放的很轻微:“公子。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

    “有蹊跷!大有蹊跷!”

    姜公子以前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说话,如今走下神坛,比起当初的高高在上,似乎平易多了,居然难得地幽默了一回。

    姜公子点着手中那份名单,沉吟地道:“杨帆一定在打什么主意,在没有摸清他的目的之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必须慎重!现在我们只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姜公子说了句“以静制动”。房间里便真的静了下来。姜公子不再说话,袁霆云也不再询问,姜公子捧着那份名单继续钻研,想要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是静谧只持续了片刻,就被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

    孩子的哭声响亮而有力。伴随着哭声,还有一个中年妇人低低的哄劝声:“喔,喔,乖宝宝,不要哭,大娘陪你玩球球喔,你看!咕噜噜,咕噜噜,这球滚得快不快?”

    孩子的哭声停止了,但是木球打在墙壁上,又发出“咚咚”的声音,姜公子懊恼地把名单摔在案上,没好气地吼道:“叫她把孩子带远一些!”

    杨家大宅里,小小的杨念祖躺在摇篮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正手舞足蹈地想从阿奴姨姨手里抢过那枚红色的鞠蹴球,向学士府上的婴儿哇哇大哭的时候,他的小嘴突然一扁,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蛮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一件刚栽好的孩子衣服,听见哭声急忙扭过头来。阿奴赶紧把双手一举,很无辜地道:“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欺负他!”她一面说,一面松开手,那枚红球便飞快地滑进了她的衣袖。

    “把球给我!”

    小蛮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帮她的宝贝儿子抢球,她从阿奴的衣袖里掏出红球,嗔道:“你还有点正形么,成天就知道欺负我儿子!”

    小蛮弯下腰,把球塞到她的小宝贝手里,柔声道:“宝贝乖喔,是阿奴姨姨不好,宝宝不理她。球球是宝宝的,喏,拿住了。”

    小家伙用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捧住红球,只捧了刹那,球就滑到了一边。小家伙努力地摇摆着藕节似的一双小胖胳膊,两条小胖腿也跟青蛙似的一窜一窜,只要一碰到那球,就嘎嘎大笑。

    阿奴恨恨地冲他皱了皱鼻子,嗔道:“你这臭小子,亏得姨姨整天抱着你,这么小气!还向你娘告状,姨姨再也不理你了!”

    臭小子把球划拉到胸前,没心没肺地冲她傻笑起来……

    ※※※※※※※※※※※※※※※※※※※※※※

    天官衙门,考功郎中的签押房里,杨帆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案卷,时不时地会提起笔来,在旁边的纸张下仔细地抄下一个名字,他在初步调阅了有关人员的履历之后,正在进行初步的筛选。

    他正认真统计着,一个执役忽然走进公事房,向他施礼道:“杨郎中,有位姓马的龙武卫旅帅,说是您的朋友,请郎中一见!”

    “哦?”杨帆从案牍中抬起目光时,眼神还有些茫然,随即便清醒过来,欣然道:“马桥?”

    他把抄录到一半的名单往一本履历中一夹,便大步迎了出去。

    签押房的门刚一关上,正伏案疾书的令史李征虎就站了起来。手中的毛笔都来不及搁下,一个箭步便窜到了门前,贴着门缝偷听外边的声音。

    只听门外传来杨帆哈哈大笑的声音:“桥哥儿,你又寻个由头从军中溜出来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就只你杨郎中能恪尽职守么?明天便是天枢落成大典,本将军是奉调回京执行军务的!军务办完,才来看你。”

    杨帆“啊”了一声道:“明天便是天枢落成大典么?我都忙昏头了!哈哈,你来的正好,眼看就要散衙了,咱们一起走。你我二人越来越忙,难得相聚一回,该当好好喝上几盅。”

    二人的说笑声越来越远,李令史喜上眉梢,连忙窜到杨帆的公案后面。打开那份卷宗,一看上面的名字,便赶紧扯过一张白纸,匆匆誊录起来。

    ※※※※※※※※※※※※※※※※※※※※※※※※※

    箕州别驾刘思礼坐在书房里,嘿嘿地乐了半晌,才大梦乍醒般跳起来,高声唤道:“万游。快快快,快拿便服来,老夫要更衣,叫人准备车辆。老夫要去拜见张老神仙!”

    他刚刚接到朝廷敕旨,荣升箕州刺史了。

    这绝不可能的好运气,居然真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朝廷的委任状已经下来,那位张道人竟一语成谶。

    如果说在他心中。那位张道人卦卦灵验、相术神奇的名声本来还有几分虚假,流传在箕州的有关张道人的种种神奇传说中还有几分作伪的可能。如今都随着朝廷的这一道敕旨烟消云散了。

    这位张道人,是真正的世间奇人啊!

    如果作假,这位邋遢道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朝廷、让皇帝都陪着他一起作假!

    刺史林锡文原本生龙活虎的,竟然一夜之间便患了重疾,朝廷竟然真的下旨让他升迁为箕州刺史,他真是遇到活神仙了!

    刘思礼还是上次那身装扮,书房小厮万游还是扮作他的家中晚辈,一老一小,急匆匆离开别驾府,奔了张道人挂单的玄妙观。

    “玄妙观,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啊!”

    刘思礼望着道观门楣上那块破旧的匾额,抚掌叹笑一声,暗暗下定决心要为三清道君重塑金身,翻修道观。宏愿大誓许罢,便迫不及待地进了道观。

    刘思礼进入道观的时候,张道人的每日三卦已经算完,门口已没有人等在那里,这座道观平时香火不盛,本就清幽一片,张道人挂单的住处又比较偏僻,这时已是绝无人迹。

    刘思礼到了门前,整整衣冠,向小厮递个眼色,小厮赶紧上前叫门:“张老神仙在吗,我家主人请见!”

    刘思礼赶紧拉开小厮,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微阖的门扉,陪笑施礼道:“弟子刘思礼,求见张老神仙!”

    “呵呵,是刘施主啊,请进来吧!”

    房中传出一个清雅的声音,刘思礼赶紧答应一声,带着小僮进了老道的住处。

    老道正坐在一张蒲团上盘膝打坐,刘思礼进了房间便紧赶两步,“卟嗵”一声跪到他的面前,叩首道:“弟子愚昧,有眼无珠,不识老神仙面目,上一次多有得罪,还请老神仙海涵!”

    老道一见他大礼参拜,不觉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起身避让,搀他起来,一迭声地道:“刘施主快快请起,贫道只是略窥天机,当不得贵人一拜,刘施主千万不可再施大礼了,会折了贫道福寿的。”

    刘思礼连声道:“当得,当得!老神仙道行深厚,世之奇人,哪里受不得弟子一拜!”

    张老道连连摇头,道:“当不得!刘施主你是文昌星下凡,将来要位至太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贵人,贫道一介散修野道,如何当得施主一拜!”

    “啊!”

    刘思礼刚站起来,一听这话,双膝一软,“咕嗵”一声,又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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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天枢大典

    天枢落成之日,朝廷要举行盛大庆典,这件事早就安排下来了,整个仪程是宰相李昭德亲自安排的,场面十分盛大。

    除了文武百官、致仕荣休的名臣、京中名宿名士、皇亲国戚、勋卿功臣,还有许多四夷酋长也赶来恭贺。

    此刻,高耸入云、壮观无比的天枢就矗立在端门之外,举城皆见,一柱擎天!金光闪闪的蟠龙和麒麟栩栩如生,如腾云驾雾一般缘柱而上,“大周万国颂德天枢”八个大字金光闪闪,站在天津桥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还未到场,教坊司已经安排了美丽的童女,打扮成散花天女,她们头戴花蔓,眉心点红,身披缨络,纤细的小蛮腰裸露着,肚脐处扑了金粉,赤着一双雪白的足,虽然身体秩嫩娇小,居然别有一种妩媚的风情。

    天女们都挎着盛满小小绢花的竹篮,一边跳着曼妙的舞姿,一边把花瓣挥洒着漫天都是。还有一些教坊司的少年,都打扮成金童模样,手里捧着香烟袅袅的香炉,分布在整个庆典现场,以致于整个广场到处都是檀香弥漫。

    一群身着袈裟、神态庄重的高僧整齐地站在气势恢宏的天枢前面,颂经声汇聚成一道让人心弦震动的气浪。无数洛阳百姓身着整洁鲜丽的衣裳,成群结队地来到天枢前面,顶礼膜拜,然后退到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女皇陛下已经派人拉来整整十车铜钱,他们看到魁伟有力的武士,正把一箱箱的铜钱背上城楼,沉重的钱箱压弯了他们的腰。当大典结束的时候,女皇陛下会叫人把铜钱一把一把地抛洒下来,所以今儿来的许多百姓都是家里的壮劳力。

    皇宫里面也在做着准备。大赦天下的诏书已经准备妥当。祭天的华文已经由上官待制用金粉书写完成,都盛在铺了红绸的托盘里,由侍礼太监捧着。

    大将军王孝杰等武将个个盔亮甲明,一身戎装。显得威风凛凛。解瑟罗等各族首领都穿着民族服装。一时间各种皮帽和雉尾济济一堂。冯元一跟在高公公后面跑前跑后,脸蛋一片绯红。

    在宫里。他干的是侍候人的差使,可是这里本就是太监应该待的地方,至少没有人用怪异的眼光看他。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姐姐正站在一群华装女子中。一双凝着泪光的眸子正在注视着他。如眉大师站在队首,正在紧张地背着女皇亲笔所写的“万国颂德赋”。

    薛怀义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进宫了,作为护国法师兼国公兼大将军,今天这么盛大的日子他终于进了宫,可惜并没有机会见到女皇,他只能站在那儿,偶尔和杨帆聊上两句。更多时候只是不耐烦地左顾右盼。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始终弥漫在金水桥畔,直到女皇的步辇出现,御辇居然出现了两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神情一肃。还以为是皇太子殿下承恩得了一副御辇。

    待那御辇到了面前,他们才发现前面一架御辇上坐的是一身隆重的衮冕冠服的女皇陛下,后面一架步辇上坐着的却是身着大红牡丹霞帔冠服的太平公主。在女皇的步辇左右,才是步行随行的上官待制和皇太子李旦。

    众臣子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恍然:公主殿下有孕在身,这是女皇怜惜女儿呀。

    “杨帆,近前说话!”

    吉时还差片刻,宫门还未大开,武则天的步辇要在这里稍停片刻。

    步辇一停,武则天便笑微微地向臣子们扫了一眼,不想这一扫,恰好撞见薛怀义幽怨的眼神儿,武则天怕这莽夫按捺不住冲上来说话,万一说些不妥当的言语,在此盛大场合未免尴尬,眼神一错,恰好看见杨帆,武则天想也不想,便唤了他的名字。

    杨帆没想到女皇会唤他,心中着实有些意外,忙上前踏出几步,薛怀义本来确实想上前施礼搭讪的,一见女皇召见臣子,不好再上前去,只得气呼呼站住。

    杨帆走到武则天御辇前,拱手长揖道:“臣杨帆,见过圣人。”

    武则天本是情急之下随意唤人,把他唤到了面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急急一转念,才含笑问道:“南疆边陲,乃国之重地,一日不可没有牧守,故南疆选官,刻不容缓,此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杨帆叉手道:“臣遵照陛下吩咐,正日以继夜进行筛选,初选不日就将结束,介时会将名单报政事台,请众宰相再行检视!”

    “嗯……”

    武则天现在根本就是没事找事,故意拖着杨帆说话,免得她那个失宠的情夫上前“撒娇”,闻言微微颔首一笑,又问:“杨卿选官,标准为何?”

    杨帆不明白她为何当众考较自己,“四善”、“二十七最”,一向是朝廷选官的标准,一个小吏都能把这些条例背出来,他当然不能刻板地照着条例说这些东西,是以微一犹豫,朗声答道:“臣任职天官,为陛下选士,秉承三项原则,第一就是忠心!”

    在场不但有文武百官、还有皇亲国戚、四夷酋长,女皇到了不理别人,只唤杨帆上前考较,在百官心中,自然各有一番解读。他们都认为,女皇把南疆选官这么重要、这么肥的一件差使交给杨帆,足见女皇对他的宠信,如今当众考较,怕也是出于女皇的宠信,心中又妒又羡,免不了侧耳静听,一时间鸦雀无声。

    杨帆道:“臣以为,为臣子的,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有一颗忠心,便是才干稍逊,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反之,才干越强,祸患越大!”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武则天心里去了,女皇本是为了拖延时间随意考较,此时不禁频频点头,脸上现出欢喜神色。、

    杨帆道:“臣为陛下选士,第二条才是才干。陛下英明神武,乃古今罕有之盛世明君,百官百姓,对吾皇陛下莫不忠心耿耿,要说这忠心的臣子,那是比比皆是。在此基础上,就要有官声、有政绩、有才干的人了!”

    武则天颔首道:“嗯!那么第三,又是什么?”

    杨帆道:“南疆原有官吏,有许多因不称职而被罢免,究其缘由,既不是对陛下不忠,也不是没有才干,臣仔细揣摩,他们之所以没有做好份内的事,有许多是因为对地方全不熟悉,又因为性格秉性的缘故,不能放下身架,同南疆地方酋领沟通了解。

    陛下的臣子当中,人才济济,够资格担任一方牧守的大有人在,因此臣先筛选出许多干员,又从这些人之中,挑选那些游历广泛、施政经验丰富、性情爽朗善言的人,以为陛下选用!”

    武则天呵呵地笑起来,转首问站在百官之首的李昭德:“李相以为如何?”

    李昭德早知道杨帆筛出的备选官员之中,他的人和武三思的人一半一半,是各方势力中最多的一支,对杨帆满意之极,一听女皇垂询,立即拱手答道:“杨郎中年纪虽轻,却是一个干练之才,臣为陛下贺!”

    武则天哈哈大笑起来。

    李昭德手捻胡须,也是得意洋洋,全然没有看到,因为他独揽了这么多的官位,断了不少同僚的希望,许多官员悄悄向他投以的嫉恨目光。

    杨帆听武则天同李昭德说话,就知道奏对结束了,这才直起腰来,一抬头,正看见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一身大红牡丹的霞帔冠服,把她的脸蛋衬托的娇美无俦,只是肚腹微隆,体态略显臃肿。

    杨帆前几天才见过她,那水蛇腰也不知有多**,如今这般模样,不知道她衣服下面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太平公见他向自己一望,看见自己容颜,先是刹那失神,继而落在她的肚子上,却微微透出一种古怪神气,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禁向他微微一笑,眸中露出些调皮神色。

    此时,钟鼓齐鸣,端门大开,武则天肃然坐正,吩咐道:“起驾!”

    薛怀义好不容易捱到李昭德话音一停,刚刚向前挤出两步,大典的时间就到了,女皇已端坐御辇,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过去。薛怀义站住脚步,嗒然若失,众官员纷纷从他身边过去,薛怀义心神恍惚,竟然一动不动。

    薛怀义此番进宫,只带了弘一弘六两个最喜欢的弟子,两个弟子也穿着袈裟,站在远处,师父这番举动,两人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替他难过。二人挤到薛怀义身边,弘一挠挠头,为难地道:“师父,咱们走吧!”

    弘六眼珠转了转,却对薛怀义道:“师父,女皇很喜欢热闹呢,咱们白马寺可是很久没有做盛**事了。”

    “嗯?”

    一听他提到女皇,薛怀义回了魂,急忙道:“你小子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婆婆妈妈的。”

    弘六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薛怀义沉郁的脸色一扫而空,兴冲冲地道:“好主意!咱们回去就准备,嘿嘿……”

    薛怀义笑逐颜开,追着文武百官去了,弘一急忙扯住弘六,追问道:“老六,快告诉我,你对师父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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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女马夫

    整个天枢落成仪式繁琐冗长,每个参加这庆典的人心中的感觉都不一样。

    对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监宫女们来说,他们最盼望的就是大典结束的那一刻。

    对汇聚而来的无数洛阳百姓们来说,他们巴望的是无数的铜钱从城头倾泻而下的壮观。

    熟谙周礼的学士名宿们则一直撇着嘴巴,挑剔庆典仪式哪儿不合古礼哪儿不合周制。

    一些皇亲国戚则只有在如眉等内廷大供奉献技献艺时,才会兴致勃勃。

    女皇最在意的是她在登上铁山,宣读大赦天下诏,宣读祭天华文时的仪表是否庄严肃穆,是否一丝不苟。

    薛怀义一直在盘算如何操办一场盛大的法会,只要能邀得女皇前来,凭他强健的体魄,一定能重获女皇的欢心。

    杨帆则在仰着脸,瞻仰着这根旷古未有、未来恐怕也不会再有的擎天巨柱。

    高一百零五尺,径十尺,八面,各径五尺,基座是整体浇铸的一座铁山,铁山周长一百七十尺,高两丈,以黄铜铸造的巨龙和麒麟飞腾其上,这是何等壮观的一座巨型建筑!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根同样的钢铁打造的巨柱!

    硕大无朋!在它之后,是金碧辉煌的“明堂”,“ 明堂”之后,是高与天齐的“天堂”,“天堂”里,是举世无双的巨大木佛。可是论到视觉冲激力,它们都不能跟这根插云巨柱相比。

    如此巨柱,若是留之千年万年,在后人眼中,一定是一个珍贵无比的文物,后人会对之无限自豪。会用无数华美的篇章歌颂祖先们的伟大。可是,他们不会想起这根擎天巨柱里留下了多少祖宗的血泪。

    耗费了大唐整整两年的钢铁总产量,因为必须要留出一部分钢铁来满足军队的需要,所以有无数的百姓连自己家里用以刨食的锄头和切菜的菜刀都被官府无情地收缴,融入了这根华丽的巨柱。

    杨帆有些失神了,直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狂呼传进他的耳朵才把他惊醒。杨帆抬起头,就见一把把铜钱正从城头扬下来,在阳光下辉映出一片龙鳞般的金光灿烂,百姓们欢呼着。潮水般冲到城下,捡拾那一枚枚新铸的铜钱。

    武则天放声大笑,朗声宣布着:“今晚取消宵禁,全城百姓,与朕同乐!”

    ※※※※※※※※※※※※※※※※※※※※※※※※※

    盛大的庆典还没有结束。这只是开始!

    皇帝开了宵禁,今天的洛阳城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文武百官正在散去,三品以上官员和皇亲国戚则在往宫里走,皇帝设了御宴款待他们。杨帆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找到自己的马夫。他的人都是“继嗣堂”里派来的技击高手,专门用来保护他的安全,这些人还不熟悉宫城内的建筑群,也不大了解宫廷礼仪的程序。所以方才被人群冲散了。

    杨帆乘上骏马,因见远处天津桥头仍拥挤不堪,许多官员权贵的车马还拥塞在那儿,所以也不着急。只是轻摇马鞭,缓缓而行。不意才行不远,便见前方几个豪奴护拥着一辆轻车,走的比他还慢。

    那辆车子虽未打起官幡。不过瞧它制式模样却很是眼熟,杨帆仔细一看。果然是太平公主的马车。

    太平公主一手扶在车窗处,微微探出头来,正向他嫣然而笑。见杨帆已经瞧见了她,太平公主向车里轻轻一摆头,便放下了窗帘,那只涂着豆蔻的柔荑也收了回去。

    杨帆扭头看看,左右已少见车马,便轻轻咳嗽一声,纵身跃下战马,快步走到车旁,一闪身便钻进了车里,动作娴熟无比。

    他的部下虽追随这位宗主时日尚短,却已经熟悉了这位宗主见到太平公主时常常显得有些诡异的举动,其中一位骑士一弯腰,毫不惊讶地拾起了宗主的马缰绳,把那匹坐骑牵到了自己身边。

    杨帆上了车,坐到太平公主身旁,便开始谆谆教诲起来:“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手下人暗中传递消息,这般模样,难免要落进有心人眼里,尤其这宫城里边耳目众多。”

    “没关系,谁都应该小心,惟独我不需要!只要我跟你在一起,就不会有人想到正经事,这……算是本宫得天独厚的本事了吧……”

    太平公主得意洋洋说着,娇憨地搂住他一条手臂,根本不理他板着的臭脸。杨帆哭笑不得,只好说道:“事情正按计划进行着,你只管静候消息就是了,现在找我,有什么别的事么?”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找你,就只能谈正经事么?”

    杨帆无奈地道:“好吧,那么公主殿下找我,有什么不正经的事么?”

    话一出口,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太平公主哼道:“现在……不告诉你!”

    她踢了踢脚踏,马车便加快速度向前驶去。

    透过竹帘儿,杨帆看到车子驶过了天津桥头,没有随着官绅权贵的大队人马过桥,而是向承福坊前面的大街横着驶去,不禁奇道:“这是要去哪里?”

    太平公主把脸颊轻轻挨到他宽厚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嗅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这才说道:“今日解除宵禁,洛城百姓彻夜狂欢呀!”

    杨帆有些憬然:“啊!你是要我陪你……”

    他转过头,便愕然发现,方才还嘻笑嫣然的太平,此刻正软弱地依偎在他的肩头,颊上爬起两行泪水。

    “太平,你……”

    太平公主轻轻闭上眼睛,幽幽地道:“你自己说,自那年七夕之后,你可曾陪过我一天?”

    杨帆沉默了,太平公主还是闭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杨帆轻轻叹息一声,张开双臂。柔柔地抱住她,车子继续向前行驶,车厢里只有车轮辗在路上的辘辘声。

    过了许久,杨帆才放开她,温柔地替她拭去腮边的泪水,掀开窗帘一角,对外面的侍卫大声吩咐道:“告诉家里一声,今晚我不回去!”随行在车旁的四名侍卫中立即有一人勒住坐骑,向他微一颔首。拨马离去。

    杨帆放下窗帘,刚一转身,太平公主便欢呼一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满怀欢喜、满怀深情地吻住了他。

    车子驶过承福坊。快到玉鸡坊的时候,向右一拐,驶上了新市桥。

    车厢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出来。

    “你摸摸,像不像。”

    “咦,还真的挺像,你塞的什么?”

    “塞东西怎么唬得住人。我是先在肚子上垫了点东西。然后用白叠布一层一层缠上去的,像吧?幸亏现在的天气不热,否则,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骗人。还真有一手!”

    “什么话,我骗过你吗?”

    “让我想想……”

    “哼!”

    两个人的斗嘴声中,车子在坊间鱼一般穿梭着,终于驶出了建春门。路途的颠簸让杨帆感觉到似乎是出了城。他掀开窗帘向外一看,车子果然已经出城。忍不住向太平问道:“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太平公主笑而不答,一掀轿帘便走了出去,对那车夫说了几句话,那车夫一个跟头便翻到了地上,追着杨帆那匹马紧跑两步,一扳马鞍跃了上去。

    太平公主坐到车夫的位置上,抓起大鞭,在空中猛地摇出一声清脆炸响的鞭花,威风凛凛地喝道:“驾!”

    这时的太平,就像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身着男装出现在天皇天后面前,落落大方地向帝国最高的两个统治者提出她想要个驸马,有些俏皮、有些飒爽、有些男儿气概。

    杨帆微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在宽敞的坐榻上躺了下去。

    三名“继嗣堂”侍卫策马追随其中,心中暗自骇然。他们这位宗主和太平公主殿下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宗主可以威风到让公主殿下给他赶车,这位宗主比起他们的前任宗主来,实在是威风许多……

    马车一路驶去,在坐榻上躺了半晌却毫无睡意的杨帆早已坐起,卷起窗帘向外观望,风景一路变幻,渐渐似曾相识,杨帆略一思索,终于恍然大悟,这是金谷园,深秋时节的金谷园……

    许厚德一大早就在“梓泽苑”门口候着了。自从他被“发配”到梓泽苑做管事,几个月的功夫他就有点发福了,他把老婆孩子也都接到了这里。在这座庄园里,他每天都很清闲,过得如同世外隐士一般。

    喜欢热闹的时候,他会带着家人去城里逛逛,反正路途不远。今年秋天庄园的果林大丰收,那些果子采摘下来都卖到了城里,分了一些钱给手下的伙计,剩下来的大头自然落进他的腰包,比起他以前为殿下驾车时的薪水还要丰厚。

    今天听说殿下要到“梓泽苑”游玩,许厚德从一大早就开始张罗起来,他置办了丰美精致的菜肴,公主的小楼收拾的焕然一新,从大门一直到公主小楼的道路扫得一尘不染,然后他就守在门口,一直站到现在。

    远远的,十几个骑士护拥着公主的马车飞快地驶来,许厚德喜上眉梢,连忙率领几个手下迎了上去,眼看着那马车到了面前,许厚德刚要躬身见礼,忽然惊愕地张大的嘴巴:公主殿下……竟然亲自在驾车!

    许厚德满脸惊讶,还没想好该如何说话,马车已经从他身边一阵风般驶了过去,原地只留下太平公主一句满蕴快乐的话语:“统统不许跟来!”许厚德茫然抬头,只看见马车的背影消失在林荫尽头。

    几乎与此同时,来俊臣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洛阳城。三辆长途马车自定鼎门鱼贯而入,来俊臣坐在第一辆车上,轿帘高卷。车子刚一驶上定鼎长街,来俊臣就忍不住冲出车厢,站在车头放声大笑:“我来俊臣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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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天注定

  来俊臣得意而猖狂的笑意传到第二辆车上,车上一位腰腴颈细、肤色白晰的美貌少妇不禁俏脸一白,她真是怕极了这个恶魔的笑声。
  
  这美貌少妇一副极端庄娴慧的样子,却并非那位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夫人。旁边伸出一双素白的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少妇娇躯一颤,楚楚可怜地扭头望去,坐在身旁、一脸关切的正是那位太原王夫人。
  
  “芸姬,不用害怕,他就是这样子的,只要你温顺着些,他不会虐待你的。”
  
  王夫人柔声安慰着,那美貌少妇听了低低垂下头去,两行清泪黯然而下。
  
  这珠圆玉润的美貌少妇姓萧,叫萧芸姬,本是同州司功参军夏禹龙的妻子。
  
  来俊臣被贬官至同州后,依旧不改那嗜好美貌少妇的毛病,偶然一见夏参军的妻子,登时垂涎三尺。
  
  来俊臣到了同州,担任的是录事参军一职。一州之地,诸功曹参军分掌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等各种事务,未设司马的咐府,由录事参军担任刺史之佐,处于诸功曹的综领督察的地位。
  
  司功办军一职到了唐代,职权已远不及汉代重要,渐渐成了一个空名,所以各位功曹参军之中,这位夏参军的职权最轻口但是即便他的职位比来俊臣低些,也不可能任由来俊臣掳夺他的妻子。
  
  来俊臣重施故技,自上任之后,第一等大事就是找夏参军的碴儿。夏参军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他的职位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一向没人关心的,偏偏来参军揪住他不放。
  
  这些做官的,哪能个个做到屁股干净,夏参军的差使不及别人油水足,权势不及别人大帮人办过几件事,更难谈得上如何隐秘终于被来俊臣捉到了他的把柄口凭着这些证据,来俊臣虽要不了他的命,却可以报予刺史,罢了他的官流放边陲。
  
  来俊臣证据在手,便跟夏参军摊牌了。
  
  终于,在一个夏日的夜晚夏参军在自己娘子的酒中下了迷※药,流着泪让出了榻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夏参军的娘子先失身于来俊臣,之后才被丈夫另寻一个因由休弃,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做了他的妾室。今日随来俊臣回京,走过定鼎门,她知道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再回头,忍不住黯然泪下。
  
  王夫人见她流泪不止,心中暗暗着急连忙低声劝道:“不要哭了,他正觉喜悦,一旦被他看到,少不得又是你的一堆麻烦!”
  
  王夫人胆怯地向前面车上看看,又压低嗓音,对萧娘子道:“他……他平素瞧着与常人无异,真要疯起来,便如恶魔一般可千万不要惹他生气!”
  
  萧娘子正拿手帕擦着眼泪,听见这话不禁愕然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低声道:“我以前,也只觉得他行止有些异于常人,也未看出他是有些疯病的。自从他被贬出冇京师偶尔才会露出更显诡异的举动,若非我是他的枕边人年年相伴,天长日久才有所察觉,也看不出来…”
  
  王夫人说着,忽然打了个冷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事情。
  
  萧娘子心中更是害怕,连哭泣都不敢了。
  
  来俊臣一进定鼎门,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喜,好在除了刚到定鼎大街上时那一声狂呼,倒也再没有太出格的举动,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府邸,那满脸的笑容才敛去了,变成了一片阴郁之色。
  
  在他府门前,只有一个冈冈得到消息的卫遂忠赶来相迎,孤零零地站在夕阳之下。
  
  卫遂忠是最晚荣升侍御史的,资历浅,所以当日被留守御史台,没有抢到当钦差的机会,却也因此逃过了一劫。御史台如今都被掏空了,当日来俊臣离京时,手下还爪牙众多,今日回京,就剩下卫遂忠一条漏网之鱼了。
  
  “中丞!”
  
  卫遂忠一见来俊臣,便伏地大哭。
  
  “哭什么!”
  
  来俊臣一脚踢翻卫遂忠,大步跨进府门,只见落叶满地,一片凋零,几只鸟雀黑鸦随着他的闯入慌慌张张地飞起,无人打理的府邸已经变得一片破败。
  
  来俊臣遏制不住地怪叫一声,仰天嚎叫起来:“这是你们欠我的!这是你们欠我的!我一定会连本带利收回来,你们等着吧,哈哈哈哈!我来俊臣,回来讨债啦……。”
  
  夜枭一般似哭似笑的怪叫声,把更多的乌鸦麻雀惊飞起来,一只野猫慌不择路地向府门口窜去,正好从萧娘子裙下窜过口萧娘子惊叫一声,跌到王夫人怀里,王夫人紧紧抓住她的手,恐惧地低声道:“他……他的疯病又要犯了!”
  
  ※※※※※※※※※※※※※※※※※※※※※
  
  夕阳西下,箕州玄妙观里已是暮色苍茫。
  
  自那日张道人一时口误,泄漏了天机,这也不知是刘思礼第几次登门,苦苦央求,不断叩头,张道人被逼无奈,这才肯对他详细解说。
  
  房※中提前点起了蜡烛,一烛如豆,光线摇曳。门窗都关上了,连那小撞也被摒除在门外,摇曳的烛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有种莫名的诡异。
  
  “刘刺史,你命中注定,确是要做太师的,只是你这太师,并非应在本朝!”
  
  “不是应在本朝?老神仙的意思是…。”
  
  刘思礼脸色陡然一变,失声道:“难道这武周天下,即将改朝换代!”
  
  “噤声!”
  
  张老道连忙禁止,起身四下看看,这才回来坐下。他那鬼鬼祟祟的举动,令刘思礼更加紧张起来。
  
  张老道压低声音道:“不错!天下,要变了!”
  
  刘思礼喃喃地道:“怎么会……”
  
  张老道冷笑一声,道:“当年隋文帝时候,大隋何等强大?疆域宽广,国富民强,兵甲强盛,人才济济,自秦汉以下,这般盛世有过几回?结果又如何?隋文帝一死杨广继位,才几年的功夫便闹出了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烽烟!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隋帝国灰飞烟灭,当初替杨广赶车打旗的李渊坐了朝廷。如今的武周朝,难道比得了当年的大隋王朝?”
  
  刘思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吃力地道:“老神仙是说…,女皇帝一旦殡天,天下……,就将大乱?”
  
  张老道重重地一点头,一脸神秘:“天下情形刺史应该比贫道更了解。女帝年岁已高,很快就要殡天了。女帝一死,武氏、李氏立起兵戈,介时天下将一如隋末,群雄逐鹿,烽烟四起!”
  
  张老道说的这种情形,还真的很容易出现。李唐和武周两氏族人】现在就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一旦女皇去世李唐有民心,武周的兵权,双方争夺起来,烽烟四起、天下大乱,怕是预料中事了。
  
  刘思礼眼神凝滞,两颗眼珠子好象变成了两粒石头,失神半晌,才微微闪烁了一下振奋地道:“弟子明白了!那……得天下者是李氏还是武氏,弟子现在该向谁靠拢、效忠呀,还请老神仙点拨!”
  
  张老道嘿嘿一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最终胜出,荣登九五的既不是李家,也不是武家!”
  
  刘思礼神色一紧,急忙追问:“那是。”
  
  张老道声音一沉,向他靠近了些,低声道:“王气还在洛阳,只不过…,既不在李家,也不在武家!”
  
  刘思礼声音冇发颤地道:“那”那在谁的身上?”
  
  张老道捋了捋山羊胡子,低声道:“此人是洛阳府录事参军,姓基,名唤基连辉!刘刺史,你当早作筹谋,才会有从龙开国之功,辅弼天子、统摄百官之权呐!”
  
  饶是刘思礼对这张老道的话早就深信不疑,可是预谋造反实在非同小可,刘思礼也不敢骤然决断,他缓缓坐下,深深沉思起来……
  
  ※※※※※※※※※※※※※※※※※※※※※※※※※※
  
  夕阳,林中!
  
  林中,夕阳!
  
  夕阳和秋林融为一色,无法分辨是夕阳沐浴在层染的林中,还是层染的秋林沐浴在夕阳之下。
  
  很温暖的色调,置身其中,犹如置身一副仙境般的画面。一棵棵枫树,夹杂在金黄树叶的林中,红霞缭绕、丹枫烂漫。
  
  车马已经停下,太平公主坐在车头,凝望着眼前仙境一般的风景,微微有些出神。
  
  杨帆从车中走出来,坐到了她的旁边。
  
  太平公主还是一身参加盛典时的隆装装束,头戴九翟冠,两只金凤】口衔明珠,珠翠牡丹攮花两朵,现于左右。一袭大衫霞帔,腰束玉革带,结绶垂玉,十分隆重,可是她脸上露出的那种雍容、娴静,却与这庄严华丽的服装格格不入,这一刻,仿佛她的整个人都融入了这夕阳、这山林。
  
  杨帆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也受了她的情绪感染,转过头来,开始欣赏这美丽的山野景色。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感受着那霞光、那夕阳、入目那如火如荼的枫叶、拂面那清爽宜人的微风。
  
  物我两忘!
  
  过了许久,太平公主才长长地吸了口气,转过头来,对杨帆颦笑嫣然地道:“上一次,在洛水船上,终究还有别人。而这里,只有你和我!今天,你只属于我!”
  
  太平的眼睛闪闪发亮,隐隐有种掠取和掳获的意味,一个美人儿,望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却有这种侵略性的目光,这么多年来,杨帆就只在她一个人眼中看到过。
  
  雌兽已亮出她的尖牙和利爪,准备享用她的盘中餐,而杨帆眼中却露出了一抹有趣的笑容。
  
  做她的猎物,谁不心甘?
  
  曾经挣扎过、也曾经逃脱过的杨帆,终究还是摆脱不了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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