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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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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三十四章 上眼药


      两头青牛,牵挽着一辆油壁轻车缓缓停靠在皇室禁苑的芳林门前。

  禁苑东监的内宦正守在门前,上前验过了车中人的身份,便向门口的禁卫摆了摆手,门随即便无声地打开了,两头青牛拉着车子缓缓驶入。

  一进大门,又是一番天地,园中花木繁盛,亭台楼阁掩映于绿树之间,小桥流水参差于青草坪上,仿佛一片人间仙境。

  禁苑的门又在后面无声无息地关上,守门的一个禁军看着地上两道深深的车辄,纳罕地道:“不过是一辆油壁轻车,怎么会这么沉,里边载了什么东西?”

  另一个禁军往地上看了看,抱着大戟,懒洋洋地道:“大概是昨夜下雨,草地湿泞的缘故吧。”

  “怎么可能,方才那几辆车子进去,车辄可没这么深。”

  另一个禁军道:“谁晓得,方才我可看到了,车里就坐了一个人,好象是千骑忠武将军,哪还有什么东西,难不成那辆车子是铁铸的不成?你啊,吃饱了撑的操那闲心。”

  两个禁军回到门前复又站定,远处又有几辆轻车向这里驶来。

  长安三苑包括西内苑、东内苑和禁苑。大兴苑在禁苑之中,禁苑位于都城之外,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二十三里,占地一百二十里,东接浐水,西括长安,南连宫城,北枕渭水,是三大苑中面积最大的一个。

  苑内面积如此之大,受邀的客人自然不能在禁苑外下车,里边还有很长一段路呢。杨帆是从千骑营过来的,所以走的路程并不多,行不多久,便见前方二十几个奴仆家将护着一辆轻车正在草原上游荡,车头插的官幡写着“奉宸张”三个字。

  杨帆微微一笑,吩咐道:“加快速度,追上去!”

  张昌宗的那辆车子进了禁苑之后,一路欣赏着沿途风光,走的并不快,杨帆的车子一追近,张昌宗就看清了他的官幡,马上命人停下车驾等他,两人相见,哈哈大笑,张昌宗举手相邀,杨帆便下了自己的车子,上了张昌宗的车。

  张昌宗这辆车单辕两轭,长驾高轮,车上支着椭圆形的大型油纸车盖,形同战国先秦时代的车子,看起来颇具古意,因为四下没有车厢挡着,所以视野极好,正适合在此处行走,可以随时观赏到四方美景。

  张昌宗笑问道:“杨将军也是受邀赴宴来的?高阳王这一次设宴,邀请的人可是不少啊。皇亲国戚、勋贵功卿、两京权贵、官员士绅、文武重臣都齐了,听说就连宫里头几位有品秩的内宦中官也都受到了邀请,哈哈,当真是包罗万象。”

  杨帆听出他话中的嘲弄之意,笑答道:“这种事,也只有高阳王夫妇才能做,他们夫妇二人集皇室、功臣、勋戚、权贵于一身,若是旁人这么做,一来不合乎身份,容易引人闲话,二来旁人未必买账,可他们出面就没问题了。”

  张昌宗撇了撇嘴,神情很是不屑。

  杨帆目光一闪,又道:“据我所知,上官待制也受到了安乐公主的邀请。”

  张昌宗笑道:“只怕上官待制来不了吧。”

  杨帆笑道:“正是,定然婉拒的,可惜安乐公主不知真正缘由,怕是会因此怪罪上官待制了。”

  张昌宗晒然道:“安乐算个什么东西?今儿来的客人,九成九冲的是梁王武三思的面子,你真以为有那么多人把她放在眼里么?我若不是因为闲极无聊,想到禁苑里来散散心,今儿也懒得赴她的约。”

  杨帆一笑,又道:“对了,近来坊间有些奇怪的传言,六郎可曾听说过么?”

  张昌宗道:“坊间流言蜚语有什么好打听的?嗯?听二郎的话音儿,莫非这流言与我有关?”

  杨帆道:“不错,这番流言正与六郎有关。坊间有传言说,上官待制已身怀六甲,她是为了避免事情暴露,才寻个机会避到长安来的。”

  张昌宗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上官待制一直住在湖心岛上,根本不与外人接触,旁人怎知她身怀有孕?”

  杨帆摇头道:“杨某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更叫人奇怪的是,坊间传言还说,那个令上官待制身怀有孕的男人就是六郎你。”

  张昌宗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脸红脖子粗的道:“胡说八道,这是谁人信口雌黄,竟敢如此污蔑于我,若是叫我抓到了那乱嚼舌根子的混蛋,我必把他千刀万剐,锉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

  杨帆一脸古怪地道:“六郎何必这般激怒,那个男人……不会真的是你吧?”

  张昌宗又急又气,脸都紫了:“当然不是我,张某为何插手此事,二郎你知道啊,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

  杨帆干笑道:“杨某本来是不信的。不过要说起来,以上官待制的人品才学,也只有六郎你这样的少年才俊她才会看得上,所以听到这坊间传言后,不瞒你说,就连杨某心里也有点含糊了。”

  张昌宗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二郎,此事真的与张某全无干系!张某素蒙圣人宠爱,在男女之事上怎敢逾越雷池一步,你想想,如果张某真与上官待制有私情,圣人会放过上官待制么?会放过我么?会让我来安置上官待制么?”

  杨帆点头道:“六郎所言有理。只是坊间百姓没有这般头脑,只会人云亦云,才会散播这等谣言。六郎,你莫往心里去,市井间的传言又不会传入圣人耳朵,况且圣人素来宠爱六郎,虽然古人有三人成虎、众口烁金的说法,想必是不会发生在六郎身上的。”

  杨帆不安慰还罢了,这一安慰,张昌宗心里更毛了,一张白脸再也见不到半点血色:“旁的事或许陛下不信,可是这种事根本就是越描越黑,一旦陛下听说……,真是奇怪,上官待制身怀有孕的事怎会泄露出去?为何会传成是我……”

  张昌宗身子一震,突然道:“不对!一定是有人想要害我。”

  杨帆不以为然地道:“不至于吧,六郎素来与人为善,谁会想加害于你呢?”

  张昌宗道:“想要害我的人多了,武家的人,李家的人,那些以忠臣自居、以为我张某**乱宫廷、蒙蔽君上、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杨帆摇头道:“谁不知六郎是圣人身边第一宠臣,他们敢做那等蝼蚁撼树之事?”

  张昌宗道:“要想害我,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他们才用此事大做文章,圣人如此宠我,他们想要害我,就只能让圣人先厌我憎我!”

  张昌宗越分析,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无误,杨帆心中暗笑:“皇帝命你照顾婉儿,你若失职,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如今这事牵连到你的头上,还怕你不尽心竭力。”脸上却也陡然变色道:“不无可能!杨某原来还只当荒唐传闻来听,没想到谣言背后竟暗藏杀机。”

  张昌宗咬牙切齿地道:“是谁害我,究竟是谁要害我呢?”

  杨帆疑惑地喃喃自语道:“是啊,上官待制一到长安,就被送上了湖心岛,根本与外人没有接触。杨某是绝对没有泄露消息的,我的人我也可以替他们保证,可这消息……,我想起来了,咱们游过樊川,去过兴教寺,难不成有人认出了上官待制?”

  张昌宗断然道:“不可能!上官待制自幼居于深宫,便是洛阳也没几个认得她的人,何况这是长安呢。我明白了,一定是洛阳那边有人探听到了这个秘密,想利用此事加害于我!”

  杨帆道:“清者自清,六郎莫要胡乱猜疑自乱阵脚。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好了,我一定帮你查个清清楚楚!”

  张昌宗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此刻他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就回去追查此事,杨帆再三相劝,才让他勉强平息心头怒火。

  前方草木渐稀,渐渐出现一片平湖,平湖波澜如海,水畔有巍峨的宫阙,宫殿群与山川、草木、河水完美地融为一体,风水气脉,丝丝入扣,宛然天成,没有一丝突兀生硬的感觉。

  这里是皇室禁苑,如同洛阳的龙门温泉,虽然皇室迁去洛阳已久,这里不似皇帝居住在长安时一般年年整修,依旧显得奢华壮观。宫殿前面早已停了许多车子,先到的客人或三三两两徘徊于池边柳下,或在殿上谈笑风生。

  张昌宗的车驾一到,就有人通报上去,武崇训夫妇作为地主,自该前往相迎,有那忌惮二张势力的客人,少不得也要跟上来拍拍马屁,巴结一番。

  安乐公主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对落后半步的杜文天低声道:“上官婉儿不会来了,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杜文天低声道:“在下明白!”

  今日这场饮宴,虽说是武崇训夫妇宴请宾客,不过厨子奴婢、乐师舞姬、食材美酒,一应器物,莫不是由杜家提供的,所以这杜文天才得以亦步亦趋地跟在安乐公主身边,俨成了公主府上的大管事。

  这禁苑中饮宴,其实是集野炊、踏青、狩猎、骑马、蹴鞠、登山等各种游乐为一体的大型野外聚会,所以安乐公主穿的不是宫装,而是一件小翻领的窄袖衫,衣长及膝,内着条纹缺胯裤,腰系革带,近似胡服,十分妖娆又添两分英气,显得格外妩媚。

  杨帆坐在车上,看到紧随安乐公主身后的杜文天,唇边倏然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对张昌宗低声道:“六郎你看,跟在安乐公主身后的那个男子,可有些熟悉么?”

  张昌宗虽然托大,也不至于坐在车上等着众人迎过来,他正想下车,听杨帆这么一说,连忙纵目看去,一见杜文天,不禁微生疑惑地道:“不错,看着是有些熟悉。他是什么人?”

  杨帆不太确定地道:“我看着怎么像是当初咱们在兴教寺里教训过的那个登徒子呢?”

  “是么?”

  张昌宗定睛又看两眼,在扶手上“啪”地一拍,说道:“对!就是他!”

  张昌宗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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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三十五章 坐等出招


      杨帆一把没拉住,张昌宗已跳下车去。!

  其实杨帆也没真想拦他,安乐要为她的胞兄阿姐报仇,杨帆管不着,但她不能伤及他的亲人。李裹儿用婉儿和孩子的性命做武器,他就只能站到张昌宗一边。

  如今李裹儿磨刀霍霍,他不能一味地被动应付,他怂恿张昌宗出面,是想打乱对方的节奏,探明对方的底牌。但是婉儿现在真的大着肚子呢,这就是他最大的罩门,他也怕杜文天当真胡言乱语,所以马上跟了上去。

  其实照理说,杜文天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张昌宗的面声张此事,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是按情理出牌。有些世家子已经被宠坏了,性情乖张、妄自尊大,蹲在世家那口井里,根本不知天地之阔,他不能不防。

  武崇训和安乐公主见张昌宗快步向他们迎来,不禁露出了笑意,能让张昌宗如此礼遇,何尝不是他们的面子。但是笑容很快就凝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看出不对劲儿了,张昌宗脸色发青,目蕴怒火,看的根本不是他们。

  “张奉宸……”

  武崇训站住脚步,迟疑地向张昌宗拱起手,可张昌宗理都没理,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抡圆胳膊,“啪”地一掌重重掴在杜文天的脸上。杜文天看到张昌宗怒气冲冲而来,心中就知不妙-,可他以为张昌宗会跟他理论,却没想到张昌宗会立即动手。

  他却忘了,在家世背景、势力关系远不如他杜家的人面前,他何尝不是一向恣意张狂,因为他有底气。如今张昌宗敢当着这么多的皇亲国戚、勋臣权贵的面这么做,同样是因为他有底气。

  杜文天的鼻子才刚养好,被张昌宗这一记重掴,登时又痛不可当,眼泪和鼻血一起流下来。张昌宗像只愤怒的雄鸡,也不说话·紧咬牙关,又是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下巴上,打得杜文天仰面跌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杜文天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面,抵挡着张昌宗的拳打脚踢,放声高呼道:“你凭什么动手打人?再不住手我可要还手了!”

  今日在场的奴仆下人都是杜家带来的,一看少主被打,纷纷拥上前来,张昌宗带来的十多个人立即四下一分,把张昌宗护在中间·刀剑铿锵出鞘,厉声喝道:“谁敢上前,杀无赦!”

  这些人都是大内高手·张昌宗打别人他们视若无睹,有人想对张昌宗不利他们可不答应,他们不但把张昌宗护在中间,还有两个侍卫面朝内侧,看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只要杜文天敢还手,他们就要代张昌宗出头了。

  今日武崇训举办这场酒宴,杜氏家主杜敬亭也来了,眼见张昌宗一言不发就对他的儿子大打出手·杜敬亭又惊又怒,急忙冲上来道:“张奉宸,我杜家敬你如上宾·你何故殴打我儿?”

  张昌宗一顿拳脚打将下去,累得呼呼直喘,他指着杜敬亭的鼻子道:“你这老匹夫就是他爹?张某如今替你教训教训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混帐儿子·你待怎样?”

  杜敬亭身份尊贵,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一时脸色发青,浑身乱抖。武崇训赶紧迎上前,抓住张昌宗的手臂道:“张奉宸请息怒,不知杜公子哪里得罪了你,我叫他向你赔不是·切勿伤了和气。

  张昌宗怒道:“张某与他有什么和气,你自己问他·他该不该打!”

  杨帆适时闯了过来,一脸讶然地道:“六郎怎么大的火气,这位仁兄跟你有过节么?啊!看他模样好面熟……,六郎,此人好象就是咱们在兴教寺时遇到的那个登徒子啊。”

  杜敬亭听的一呆,慌忙问道:“什么登徒子?”

  杨帆道:“杨某曾与张奉宸同游兴教寺,见一登徒子在寺中猥亵妇人,张奉宸仗义出手教训过他一番。不知这位老先生是什么人,这个登徒子难道就是你的儿子?”

  杜敬亭是知道杨帆真正身份的,一见他这么说,哪里还会不信,他又惊又怒地转向杜文天,厉声喝道:“孽障,可有此事?”

  杜文天急急辩白:“父亲,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明明是····…”

  杨帆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他的话道:“你敢说,在兴教寺时不曾调戏过女子?”

  杜文天语气一窒,他当初的确是因为调戏妇人才被殴打,后来的种种恩怨皆因此而起。但他这时哪肯承认,他想出言反驳,却因为被杨帆一声大喝点破丑事,语气为之一顿,神色也有些变化。

  围观的宾客哪个是没见过世面的,只看他的神情发虚,就知道杨帆所言不假,不禁交头接耳,露出鄙夷神色。杜敬亭万没想到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乖巧的儿子竟在外面干出这样的丑事,他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这个孽子,真是丢尽了我杜家的脸!”

  杜敬亭说着就向杜文天冲去,却被杨帆拉住,一闪身抢在他的前面,杨帆仲手一扶,拇指在杜文天的麻筋上一扣,杜文天只觉半边身子酸麻,不禁闷哼一声,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帆低声道:“你敢当众胡言,张奉宸就敢当众杀人!”

  杜文天看见那几名大内侍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心中一寒,哪还有当众喝破“真相”的勇气。

  杨帆这句话又疾又快,而且是借着弯腰扶他的机会在耳边说的,旁人全无察觉,杨帆扶起杜文天,对张昌宗朗道:“六郎,今日可是武驸马宴请宾朋的好日子,你总该给武驸马几分面子吧,这事算啦。”

  张昌宗方才也是气火攻心,这才不计后果地出手,这时见杨帆向他暗暗递来眼色,忽然醒悟起来,也怕杜文天被逼急了当众令他难堪,便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杨帆打个哈哈,又对杜敬亭道:“当日之事,说起来也只是令郎少年慕艾,忽见心仪的女子举止有些失措,只是张奉宸素来急公好义,插手过问时与令郎起了冲突,今日相见才没压住火气。大家既然相熟

  此事就不要细究了吧。”

  他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杜文天是个登徒子,在兴教寺里猥亵良家妇女,这时又说他当时只是举止失措,解释的根本毫无诚意。不只杜文天气的发昏,就连杜敬亭也被他堵的不知该答对。

  李裹儿暗暗冷笑:“你以为借了张昌宗的手恐吓他会有用么?那番传言早已散播出去,只等我逼着上官婉儿现身,叫这满堂宾客亲眼看见她身怀六甲的模样到那时你冤与不冤都百口莫辩了。”

  直到此刻李裹儿还以为杜文天散播的谣言中那个令上官婉儿怀孕的男人是杨帆,她怕杜文天隐忍不住坏了她的大事,便向杜文天丢了个眼色打圆场道:“大家给本宫一个薄面,此事再也休提。”

  杜文天对李裹儿那真他亲爹还听话,一见李裹儿的眼色,只好忍气吞声。杜敬亭见此情景,更加认定儿子调戏过良家妇女,虽说不是多么大的罪过,终究有辱门风,显得他杜某人教子不严。

  杜敬亭满心羞愧,却也不好再当众教训儿子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骂道:“你这小畜牲,如今看在公主和驸马面上暂且放过了你,等回府去老夫再跟你好好算帐!”

  武崇训赶紧上前攀住张昌宗的手臂,向迎上来的各位客人一一介绍

  众人也不想让杜敬亭太过难堪,都佯装不知此事似的高声寒喧,随即众星捧月般把张昌宗迎往大殿。

  杜文天望着张昌宗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忠仆陈佳赶紧奉上一方手帕,杜文天擦擦鼻血,心中恨意更盛。本来李裹儿让他做那件事时他还有些犹豫此时却是再无顾忌了。

  ※※※※※※※※※※※※※※※※※※※※※※※※※※※

  殿上宴开,大家谈笑风生都刻意避开了方才那件事,不过可以想见,樊川杜家公子调戏民女又被张昌宗暴打一顿的事宴后必定会传遍长安。

  杜敬亭脸上无光,只坐了片刻便声称身体不适,向公主和驸马告辞。

  武崇训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也没有挽留。杜敬亭出了大殿,本想找来儿子再教训一番,向几个家仆一问,却无人知道他的去向,杜敬亭只道儿子没脸见人已经先行离开,便气愤愤地登车离去。

  宫室一角,陈佳提着一只油桶费力地走过来,拔开塞子,又迟疑回头道:“公子,真的要点吗?”

  杜文天脸上带着一个清晰的掌印,一瘸一拐地走上来,一脚蹬翻油桶,将一支火把向前狠狠一掷,一道烈焰“蓬”地一声燃烧起来,火光熊熊,映着他狰狞的面孔,这才咬牙切齿地道:“点!”

  今日宴请宾朋的人是安乐公主和武崇训夫妇,但是不管是相王五子还是武崇训夫妇,都不是这场宴会的,张昌宗既然到了,想不喧宾夺主都难,众人轮番敬酒,杨帆捱了许久才等个机会走到他的面前。

  张昌宗看了他一眼,道:“坐!”

  杨帆在他身旁叠足坐下,张昌宗端起酒杯,盯着殿上翩跹欲飞的两行舞姬,低声说道:“方才你何必拦我,叫我一剑把他杀了岂不一了百了,杜家又怎么样,杀也已经杀了,他们能奈我何!”

  杨帆呷了口酒,向轻抛绿袖,朝他媚眼飘飞的领舞美人儿还个笑脸,低声道:“六郎以为此事只是杜家公子挟怨中伤那么简单么?”

  张昌宗神色一动,缓缓扭过头来,问道:“什么意思?”

  杨帆道:“那个登徒子真有胆量与六郎为敌?再者,此事就算传遍民间,又如何传到深居九重宫阙的皇帝耳中?皇帝若不知道,对二郎你又能有什么损害?可他有本事面谒天颜么?”

  张昌宗目芒蓦然一缩,醒悟道:“你是说······他背后有人?”

  杨帆没说话,只是又呷了一口酒。

  张昌宗脸色一变,突然转首看向武崇训,满眼杀气。武崇训正细心地挑去鱼刺,把一块鱼肉殷勤地挟到安乐盘中,全未注意张昌宗凶狠的目光。张昌宗收回视线,低声问道:“你说他们还有什么阴谋?”

  杨帆道:“杨某也不知道,所以……我们要等!”

  话犹未了,一阵硝烟忽地从殿后卷来。宫中帷幔重重,建筑又多为木料,再加上有油助燃、有风助势,是以烧的极快,杨帆猛一回头,火舌已在眼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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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十六章 图穷匕现

      乐公主用以宴请宾朋的这座宫殿叫碧游宫,是大兴苑内最大的一处宫殿建筑,整座宫殿未用一颗钉子,全部用镶嵌榫卯的方式建造而盛。

      这座宫殿自大隋仁寿二年落成至今,接待过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还有数不清的后妃宫嫔乃至皇帝国戚,一直完好无损,可是此刻它却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

      火焰飞腾而起,热力扑面炙人口鼻,众人只能一退再退。负责管理禁苑的长乐监、东监、西监的大太监小太监们纷纷闻讯赶到,就近从碧波池中汲水灭火,可是那宫殿全以木制,一旦燃烧起来火势便不可遏制。

      烈焰蒸腾之下周围数十丈内都无法站人,有几个胆大的太监强行靠近一些,头发立即被烘的焦糊蜷曲起来,就连双眼也无法睁开,这样如何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火把整座宫殿渐渐吞噬。

      张昌宗望着高如小山的熊熊烈焰,抚掌赞叹道:“好大的火,只可惜还是不及洛阳‘明堂,和‘天堂,大火时壮观。”

      杨帆斜着眼乜着他,心道:“这厮当是在放焰火么?偌大一座华美壮观的宫殿说没就没了,似乎他还看的意犹未尽似的。”

      杨帆转回头来,望着那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宫殿,惋惜地一叹。忽然,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杨帆蓦地闪目向那道目光看去,李裹儿急急收回目光,转头他顾,仿佛根本不曾看过他似的。

      但她目光收的虽快,杨帆还是捕捉到了少许,那是一抹兴奋而妖异的目光。碧游宫大火,她为何要看我?为何她的目光那么诡异,杨帆眉头微微一皱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轰!”

      一根巨大的梁柱倒坍下来,溅起火星无数,火焰先是一沉,继而燃烧的更加猛烈一面宫墙摇摇欲坠,终于也在大火中轰然倒坍,扑面而来的烈焰逼得众人连连后退,一直退出十多丈外这才能站定身子。

      那座巍峨庄观的宫殿,终于被烧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火虽然还在燃烧,但是直冲云宵的火光已经渐渐萎缩下来匆匆赶到的禁苑总监大管事罗善乾一看这副情形,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他抖着白白胖胖的双下巴如丧考妣地道:“完啦,完啦,碧游宫全完啦,这么大的罪过,老公我如何承担的起呀······”

      长乐监管事杨青风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跟灶坑里爬出来的小鬼似的凑到罗善乾面前,哭丧着脸道:“罗公公,碧游宫失火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罗善乾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力气那么滚圆肥胖的一个身子,居然一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把鱼泡眼用力一瞪尖声喝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个混帐东西,光天化日的怎么就让碧游宫失了火?”

      杨青风叫起了撞天屈:“罗公公,这可怪不得我呀我是负责大兴苑不假,可是我也不能时时守在碧游宫里呀。”

      罗善乾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扇得杨青风原地转了两个圈儿,罗善乾尖声斥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好端端的碧游宫为何会失火?是天干物燥引发天火还是怎样,你总要给咱家一个说法,否则你杨青风休想脱了干系!”

      罗善乾一边说,一边向他挤眉弄眼他那张胖胖圆圆白白净净的脸如同褪了毛的大号猪头,脖子轻轻一晃双下巴就颤颤巍巍不停,一双有些浮肿的鱼泡眼,还非要弄出呶嘴拧眉的暗示表情,当真难为了他。

      杨青风一看罗善乾小眼频挤、嘴角直歪,还以为他被碧游宫大火气中风了,怔了一怔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嚷道:“昨儿个这里才下了雨,哪会天干物燥,这······这分明是厨下不小心,遗失火种引发火灾。”

      罗善乾暗暗松了口气,这厮总算不是太蠢。

      罗善乾像只圆滚滚的肉球儿似的跑到安乐公主身边,作揖道:“公主,碧游宫好端端的怎会起火呢,这分明是杜家带来的那些厨子不小心引发的火灾,若是朝廷追究下来,还请公主为奴婢做个见证。”

      安乐公主把杏眼一瞪,娇斥道:“本宫今日大宴宾朋,本来极开心的事,如今都被这场大火破坏了。你们这些阉人,看管不善引发火灾,险些葬送了本宫的性命,现在还要推诿于人么?”

      罗公公身上裹着一袭绿袍,绷的紧紧的,后脊处已有汗湿的痕迹,如今一听安乐公主似乎要包庇杜家厨子,把帐算到他们头上,心中又急又怕,更是汗出如浆:“殿下,这碧游宫可有年头了,从来不曾出过半点事情,如今无缘无故起了大火,自然是厨下用火不慎造成的,殿下要为奴婢做主啊。”

      杜文天听了怒不可遏,上前说道:“依着公公的意思,这火灾要怪罪到厨下去了,可是看那火头起处,分明不是厨下的位置。”

      杨青风道:“这大殿里到处悬挂着帷幔,俱都是易燃之物,一点火星就能引燃。起火处虽非厨下,难道就不能是厨下散落火种引起的大火么?如今正是白天,未点火烛,碧游宫中唯一的火种就在厨下,不是厨下失火还能是谁?”

      今日赴宴的还有长安宫城的几位管事太监,他们与罗公公和杨公公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即便没有交情,也知道事儿若是摊在罗公公头上必是极大罪过,他们都是在宫里差的,兔死狐悲之下,自然也要站在罗公公一边。当下几个管事太监就迎上来,帮着杨公公理论起来,

      陈佳混在一群厨子中间,低声道:“你们听见了吗?这些阉奴想把罪责推到你们身上呢,这罪名要是坐实了,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从几家大馆子里聘来的二十多位厨子一听陈佳说这帮没卵子的阉人要把失火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不禁又惊又怒:“像话吗!你们在殿上醉酒笙歌、寻欢作乐,我们在厨下烟熏火燎、挥汗如雨,出了事你们还要推到我们身上?”

      一帮悲愤交加的厨子马上冲到安乐公主身边,跟一帮没卵子的阉人理论起来。膀大腰圆的厨子嗓音厚重如洪钟大吕·喉音尖细的太监声音清越如薄磬轻鸣,两下里各说各理,寸步不让。那些厨子都还系着围裙,有的逃命时还没忘了拎着饭铲·激愤之下也都挥舞起来,瞧着煞是壮观。

      张昌宗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越看越是得趣,杨帆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安乐公主,安乐公主站在那儿,看着吵的面红耳赤的双方·菱唇微微翘起,勾起一抹诱人的弧线。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向后招了招手·任威马上走到他的身边,杨帆对任威附耳低语了几句,任威先是一怔,随即便点点头,匆匆走出人群,策马飞奔而去。现场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离

      眼见火灾现场打起了官司,众宾客都有些无所适众,几位世家头面人物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由独孤宇代大家出面,来到武崇训的面前。

      独孤宇向武崇训和安乐公主拱了拱手道:“公主,驸马·今日承蒙贤伉俪热情款待,我等不胜荣幸。不意变生肘腋,实在令人扼腕。如今这般模样·我等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诸位宾朋,且请慢行,安乐有话要说。”

      武崇训还未点头答应,安乐公主突然抢先说道:“今日突发意外,扫了大家兴致,安乐也遗憾的很。我皇祖母迁都在即·不意今日碧游宫却毁于大火,皇祖母闻听定然不喜·安乐想起来也是心中惴惴。

      说起来,这长安的宫室禁苑,目前俱归上官待制管辖着,如今宫监和坑饪各执一辞,安乐年轻识浅,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了。安乐以为,此事应禀明上官待制,谁是谁非,听凭上官待制发落。

      只是一来事关重大,安乐唯恐说不明白;二来今日主持饮宴的就是安乐,细究起来,安乐也有责任,怎好去为他人主持公道?三来,杜家今日是攘助本宫操办宴会,本宫即便秉持一颗公心,也难免被人非议有所偏倚,所以想请各位前去做个见证……”

      安乐公主侃侃而谈,神色间忽而难过、忽而为难,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痛,说出话来更是合情合理,今日众人都是来赴宴的,一听主人如此为难,怎好再说要离去的话。杨帆听到一半,便明白了安乐的心思,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张昌宗本来一直在袖手旁观看热阄,这时听说安乐公主要领着众人去见上官婉儿,顿时急了,现在上官婉儿哪能见人,一个人都不能见的,何况是这么多人,一旦让他们见到上官婉儿,这事再也遮掩不住了。

      张昌宗心中一急,就要冲出去阻止,却被杨帆一把拉住,张昌宗急道:“二郎拦我作甚,要出大事了!”

      杨帆低声道:“安乐所言句句在理,六郎想用什么理由拦阻她?”

      “这······这······我便是没有任何理由,也要拦阻她,上官待制现在不能见人,我就是不许她去,难道她敢与我为难?”

      杨帆道:“六郎,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这场大火究竟为何而起吗?”

      张昌宗先是一呆,继而大骇,道:“难道说······难道说是她烧了一座碧游宫,就为逼上官待制相见?”

      杨帆道:“如今看来,只怕是了!六郎,若是寻常时候,我也相信她不敢冒犯六郎你。可是如今看来,幕后主使分明就是安乐!她为了替兄姊向你复仇,苦心孤诣,不惜焚毁一座碧游宫,如今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你以为她会因为担心触怒于你,就放弃逼迫上官待制见她的大好机会么?”

      张昌宗又惊又怒地道:“那该如何是好?”

      杨帆忽然附耳对他说出一番话来,张昌宗目光一亮,惊喜道:“此言当真?”

      杨帆微微一笑,从容地道:“六郎,杨某与你共谋大事时,什么时候叫你失望过?”

      张昌宗哈地一声笑,笑声刚刚冲出腔子便急急忍住,幸好他忍的及时,只发出一个爆破音,这地方烟熏火燎的,旁人还以为他是被烟熏了喉咙。张昌宗咳嗽一声,压低嗓音,兴奋地道:“那我且忍耐一时,只要让我撑过这一关,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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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十七章 逐步反击

   隆庆坊里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的权贵要人集出现,隆庆池上更是头一回这么热闹,今日赴宴的勋戚权贵足有上百人,再加上他们的随从奴仆至少几千人,浩浩荡荡地登上了湖心岛。

      大队人马到了岛上,来到上官婉儿的府邸前,除了本就住在岛上的张昌宗和杨帆,只有安乐公主和他们一同举步上前,因为她是皇室,此番能够动用禁苑宴客,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如今出了事,自然要由她出面。

      三人举步上前,张昌宗按捺不住,抢先冲上前叩门,安乐公主乜了杨帆一眼,椰揄地道:“杨将军,你好象有点紧张呀。”

      杨帆目不斜视地望着那扇朱漆大门,淡淡地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安乐公主唇角噙起一丝阴谋得逞的得意,冷笑道:“你以为上官待制今天还能避不见人么?只要她出来,大腹便便的样子还能瞒住谁?众目睽睽之下,此事马上就会传遍长安城,随之流传于坊间的那些传言就会进入这些高官权贵们的耳朵。你认为到了那时候,我皇祖母是会为了保住你,对词臣士们大肆追查,把这丑闻搞到无人不知呢,还是将错就错,赶紧把你和上官婉儿斩首了事?”

      杨帆蓦然扭头看向她,眸满是掩饰不住的意外和惊讶。李裹儿看在眼,只当那是他震惊与惶恐的神色,心更加快意,她得意冷笑道:“你以为。我让人传播你和上官婉儿有私情,仅仅是想败坏你的名誉?你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大错特错!我李裹儿从来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你得罪了我,我就要你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帆没听她后边的狠话,他的思绪异常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谣言明明是说婉儿和张昌宗之间有私情,怎么她言之凿凿地说是我。难道她不是想为兄姊报仇,而是蓄意对付我,可那传言怎么会……”

      杨帆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霍地扭头望去,人群,杜天扬着一张指印宛然的脸。正怨毒地瞪着张昌宗的背影,脸上满是得意的冷笑。一刹那间,杨帆就全明白了……

      张昌宗快下从阶上走下来,李裹儿马上迎上去道:“张奉宸,上官待制怎么说?”

      张昌宗此前已经得到杨帆暗示,但他毕竟不曾全程参与其事。生怕事情未必会像杨帆所说的那么容易,所以心还是有些忐忑。他先看了杨帆一眼,才道:“上官待制……正在山后击鞠。”

      “什么?”

      李裹儿听了也是一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能骑马击鞠?显然不能!难道杜天的消息有误?可是无论怎样,她都要亲眼看见上官婉儿的样子才成,李裹儿怔了一怔,马上道:“好!那么我们就去后山!”

      李裹儿一转身,手提裙裾急行几步。对静候于前的众多长安官绅权贵们道:“上官待制正在山后击鞠,我等就直接去山后见她吧。杜公子。请上前来,本宫有话问你。”

      杜天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她的面前,躬身道:“殿下。”

      李裹儿转身向山上走,冷冷问道:“你确定当日所见的那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就是上官婉儿?”

      杜天稍一犹豫,答道:“杜某实不知上官婉儿是何模样。不过,那个以郑婉儿之名捐献香油钱的妇人确是身怀六甲,这是确对没错的。而且,当时另外两个以化名伴她同游的男人确实是杨帆和张昌宗,从三人间的言行举止来看,那个女子的身份地位绝不在张昌宗之下,除了上官婉儿还能是谁?”

      李裹儿听了稍稍放下心来,低声嘱咐道:“一会儿见了上官婉儿,你给我看仔细些,看看究竟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人!”

      杜天刚要点头答应,后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往他肩膀上一搭,把他粗暴地向外一拨拉,杜天未曾防备,险些摔个跟头。

      武崇训挤过来,对李裹儿低声道:“安乐,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呀?咱们饮宴于碧游宫,不慎酿成了大火,圣人听了固然会不喜,可不该烧也已经烧了,还能怎么样?朝廷是追究内监失职也好,追究杜家聘来的那些坑饪们失火也罢,你堂堂公主身份尊荣,犯得着居充当判司么?你看,整个长安城的权贵们都被你请上湖心岛了,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

      李裹儿横了他一眼,斥道:“我的事,你少管!”

      杨帆与张昌宗并肩而行,不安地问道:“二郎,咱们此番当真可以瞒天过海么?”

      杨帆道:“不瞒你说,我在长安市上闲游时,偶然看到那精擅幻术的江湖艺人表演戏法儿,这才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法子,当时叫人学来,本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你放心吧,除非他们想搜身,否则绝对看不出真假,你说,他们有理由、有胆子搜上官待的身么?”

      张昌宗这才悄悄吁了口气,道:“如此最好。”

      ※※※※※※

      这岛上所谓的山不过是一道高坡,翻过高坡,就见一片绿草如茵,如绿茸茸的地毯般一直蔓延到山脚下茂密的丛林处。

      坡度虽然较缓,但还是贴近树林处最为平坦,所以马球场就设在那里,七八个女子头戴幞巾、脚蹬长靴,手执鞠杖,骑着高头大马,正在球场上驱策争抢,战况看来十分激烈。

      一个骑着枣红马的女子抖缰疾驰,突然一弯腰,鞠杖向地上灵巧地一抄,侧身向后击出一球,那红球滑着一道弧线,飞出七八丈远。弹动着滚落地面,堪堪抢位至此的几个女子马上一起争抢上去。

      李裹儿刚一翻过山坡,看到击鞠的人群,马上就在人群寻找上官婉儿的身影,当她看到那个骑枣红马的俏丽女子时,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步,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她一站住,尾随其后的千百号人登时也都站住了。

      虽然离的还远,可是看那五官轮廊。骑枣红马的那个女子分明就是上官婉儿,她衣带飘飘、策马驰骋,纵横来去,看那矫健灵活的身姿以及她弯腰仰身时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谁敢说她有孕在身?

      李裹儿霍然扭头向杜天看去,杜天也有些惶惑了。正在马上击鞠的那个女子,确实像极了他那日所见的大肚妇人,虽说他们此时站在山坡上,距那马球场还远,人物五官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是场上一共就七八个人。除了此女再无一个与那日所见妇人相像。

      此时李裹儿已经无暇再向他确认了,事已至此。不管杜天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得把这场戏深下去,李裹儿长长吸了口气,举步向坡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自心暗暗生起一丝庆幸:“幸好我先找了借口,留了退路。不曾与她公开撕破脸面,否则今日之事怕是难了了。”

      那个红球在几个女子的争抢下。忽然又被击到“上官婉儿”身前,“上官婉儿”挥起球杖,策马去抢,眼看就要冲到球前,忽然看到坡上有大队人马走过来,她似乎怔了怔,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

      可是那几个猛冲过来抢球的女子却来不及停下了,她们的胯下马与“上官婉儿”的马重重地撞在一边,只听战马嘶鸟,“上官婉儿”一跤从马上摔下来,滚了几圈儿,摔到林边草丛。

      那几个击鞠女子慌忙从马上跳下,纷纷抢上前去。李裹儿居高临下看的清楚,那“上官婉儿”虽然摔下马去,翻滚了几圈,一直摔到林边及膝高的草丛里,但是依旧可以看得到她的人,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脱离自己的视线。

      几个击鞠女子七手八脚地把“上官婉儿”扶起来,“上官婉儿”也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扭了腰,只见她一手叉腰,佝偻着身子,只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便摆手站住。当下又有人扬声大喊,便有车夫自鞠场旁边驶来一辆翠幄清油车,那几个女子又把她搀上车去。

      李裹儿带着人匆匆赶到时,上官婉儿已经在车坐定。

      时值夏日,轻车的帘子都已高高卷着,车子里面一片通透,看的清清楚楚。方才骑马击鞠的那个人确实是她,落马受伤被搀上车去的那个人还是她,她……她的模样……,半点没错,确实就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似乎还有些痛楚,她一手轻叉小蛮腰,一手按在侧立在窗边的扶手上,黛眉轻颦,似乎对李裹儿带了这么多人上岛有些不解:“安乐公主,武驸马。啊!张奉宸、寿春王、衡阳王,你们几兄弟也来了啊。”

      婉儿向他们打起招呼:“婉儿刚刚跌了一跤,岔了内息,不能下车相见,还请各位恕过婉儿无礼!”

      张昌宗和武崇训连忙拱手,直说无妨。李成器五兄弟对上官婉儿态度更是恭敬,向她拱手长揖,礼数十分周到。

      上官婉儿疑惑地看看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看到那些内宦太监和系着围裙拎着锅铲的坑饪大厨时目光尤其惊奇,只是以她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向人好奇地打听这些人的来由。

      武崇训并不知安乐公执意要见上官婉儿的真正目的,他向上官婉儿打个哈哈道:“上官待制,今日我夫妇大宴宾朋,您可是我们夫妇最重要的客人呐,待制不是说偶染小恙,不能前往么,怎么却在这里击鞠打球,英姿飒爽的。”

      上官婉儿苦笑道:“武驸马,你这话可说错了,婉儿如今可不正是偶染小恙么?”

      武崇训听了忍俊不禁,不觉笑了起来。

      上官婉儿与他说笑几句,又把神色一正,道:“婉儿性喜清静,实在是不适合太过喧嚣的场面,如果是吟诗作赋、结社游嬉,婉儿自当欣然前往。可是一听是偌大的饮宴场面,便避之唯恐不及了。再者说。婉儿终究是个内臣,有着诸多不便,还望武驸马体谅。”

      武崇训笑道:“上官待制客气了,武某安敢怪罪?待制的伤势可严重么,要不要请个医士来看看?”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道:“不必了,不过是扭伤了腰,待我回去敷些活络药膏,再让小苗为我按摩一下就好。小苗的按摩可是学自太医署的梁大国手。手法高妙不在太医署四大按摩师之下呢,连圣人都喜欢让她按摩助眠。”

      两下里攀谈的时候,李裹儿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努力想要找出点可疑之处,可是她从婉儿身上,真的找不出半点纰漏。她的模样不但与上官婉儿一点不差。就连她的声音都丝毫无误。

      此刻她就坐在榻上,因为身穿一袭胡式骑服,健美婀娜的体形一览无余,那小蛮腰儿细细的,哪有半点孕妇模样。

      安乐也有一辆这样的清油车,所以她很清楚这车的构造。这种夏季所用的清油车,左右两边和后边都是一层薄薄的厢板。就是上官婉儿臀下的坐榻都不是箱式的,而是空心木板,哪里还有藏人的地方。

      当然,安乐的重点都放在婉儿身上,也没对车子做太多打量,因为她根本就不曾想过偷梁换柱,找一个和上官婉儿一模一样的人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上官婉儿与武崇训客套几句。主动拉回了正题:“公主与驸马不在大兴苑与众位宾朋饮宴,却大张旗鼓的来到这湖心岛作甚?”

      李裹儿狠狠地盯了呆若木鸡的杜天一眼。硬着头皮上前道:“待制,本宫今日在大兴苑的碧游宫里设宴款待宾朋,谁料乐极生悲,碧游宫突然失火,抢救未及,现如今整座碧游宫都毁于一旦了。”

      “什么?”

      上官婉儿大吃一惊,李裹儿看的清清楚楚,上官婉儿一惊之下,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可她臀儿一抬,牵动了腰伤,这才哎哟一声复又坐下,紧张地道:“公主说碧游宫被焚毁了?整个碧游宫都毁了?”

      李裹儿眼见如此模样,心各大上官婉儿绝对没有问题,心对杜天真是又恼又恨,只得勉强答道:“是!现如今禁苑诸监与当日聘来的坑饪们各执一辞,苑监说是因为灶下散落火种这才酿成大祸,坑饪们说是因为内监看顾不善,意外焚毁宫殿。事关重大,安乐不敢武断,只得前来求见上官待制,现如今宫苑各处,俱由上官待制管理,还请待制评断这番公案。”

      上官婉儿叹息了一声道:“碧游宫火起,本是谁也不愿见到的。如今宫室已经焚毁,公主也不要想那么多了,此事婉儿自会禀报圣人,圣人向来慈悲,定会从轻发落。只是,这起火的缘由还是要查个明白分清责任的。婉儿扭伤了腰,现在不宜赶赴火场,再者说,这种事婉儿也不在行,据我所知,禁苑诸监是归司农寺管辖的吧?”

      禁苑监正罗善乾赶紧上前道:“是,禁苑诸监都隶属于司农寺。”

      上官婉儿点点头道:“好!那就让司农寺出面,勘探火场,查明原委。此事既然还牵涉到外聘的坑饪,为求公道……,刑部和洛阳府可有人在么?”

      陈东和柳徇天马上上前拱手道:“见过上官待制。”

      上官婉儿颔首道:“有劳刑部、洛阳府与司农寺官员联手勘察火场,查明原委,厘清责任。”

      二人连忙答应下来。

      杜天站在人堆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得车所坐的婉儿,的确是那天在司农寺所见的那个妇人,可是她的肚子怎么没了?杜天逡巡着脚步越靠越近,想要再看个清楚。

      杨帆一直在盯着他,这时向一身骑装的树小苗悄悄递了个眼色,树小苗突然跳将出来,作恍然大悟养道:“咦?此人不就是在兴教寺里大胆调戏于我的那个登徒子么?”

      杜天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敢自己叫破此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树小苗已怒气冲冲地道:“当日是你逃得快,今天看你还往哪里逃,姐妹们,揍他!”

      兰益清、高莹等女抡起手的鞠杖,劈头盖脸就打将下去,杜天还待解说,众女子哪里给他机会,这一通打,打得杜天头破血流,抱头鼠窜,那几个女子不依不饶,一路追杀下去。

      旁观众人这才明白,难怪张昌宗在大兴苑见到杜天会大打出手,原还奇怪他哪来的这种行侠仗义的胸怀,敢情是因为他与上官待制交情深厚,杜天这厮不开眼,调戏上官待制的身边人,这才挨了打。

      上官婉儿的脸色沉了下来,向武崇训问道:“武驸马,方才那人是谁?”

      这时,杜天已抱头逃上高坡,被高莹一杖打双腿,痛呼一声滚了下去。杜天人品低下,调戏妇女,本来不关武崇训的事,但他今日也算是武崇训的客人,何况武崇训就住在他的府上,所以也觉得颜面无关。

      武崇训尴尬地解释了一下杜天的身份,上官婉儿淡淡地道:“驸马虽好结交朋友,可是这等人品低劣的小人,还是拉开些距离才好。婉儿受了伤,要回府歇息,就不送各位了。”

      众人本来就只是来做个见证,原本他们就觉得李裹儿有点小题大作,心很是不以为然,如今婉儿已经做出处置措施,又因为见到了调戏她身边使女的登徒子拂然不悦,众人还杵在这儿自找不痛快么,当下便纷纷告辞离去。

      这些人有不少人都跟杨帆有交情,张昌宗自恃身份谁也不送,杨帆却是要送一送的,他把众人送到离岛的路口方才返回,杨帆没回自己的府邸,直接去了婉儿的住处,这一次他是打着探问伤势的幌子,自然可以公开登堂入室。

      杨帆来到后宅,刚刚走出竹林,就见张昌宗一头撞了过来,杨帆急忙把他扶住,笑道:“六郎怎么总是慌慌张张的?”

      张昌宗气喘吁吁地道:“坏了坏了,上官待制这番折腾好象动了胎气……她……她就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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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三十八章 黛儿


      高莹和兰益清守在后院门口,七八名宫娥在房里进!进出,时而想起这个要取、时而忘了那个要拿,就像一群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这也不怪她们,她们本来就是一群未出阁的大姑娘,哪懂这些事,而且事情发生的又太突然,自然乱了章法。

  上官婉儿和古竹婷在击鞠场上演出了一场特殊的双簧。

  马上击鞠的那人是古竹婷,她只能扮出六七分神似,但是远观时足以乱真。清油车里设有夹层,采用了幻术表演所用道具的相同设计,可以让人产生视觉错误,婉儿提前就已藏在车中。

  古竹婷佯装落马受伤,被扶上车子后,两人就联手上演了一出精妙-绝伦的“换头术”,众人看到的身子是古竹婷的,而头却是上官婉儿的,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破绽。古竹婷在短时间内本来很难掌握难度这么大的幻术,但是她的柔术和遁术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可是那车箱夹层的空间毕竟有限,婉儿已大腹便便,在那里面委曲的时间太久了点,她本来就到了临产期,这一来不免动了胎气,腹中的婴儿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

  如今施展妙-手为她接生的人还是古竹婷,古竹婷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上阵,此刻已是汗流浃背。

  婉儿是顺产,远没有上次小蛮一般凶险,但是上次古竹婷为小蛮接生时和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大的也好小的也罢是死是活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这一次不同,她已经是杨家的人,如果这母子俩万一有个意外,那就是折在她的手上。正所谓关心则乱,再加上六月天气着实热了些,古竹婷额头的汗水一点也不比正痛呼分娩的婉儿少。

  杨帆和张昌宗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桌上摆着葡萄酒、酸奶和镇暑解渴的酸梅汤·不过杨帆一口没碰。

  当着张昌宗的面,杨帆不能表现出特别的关切和担心,可他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室内,随着房中隐约传出的每一点动静、随着每一个匆忙进出的宫娥·他的心就时而揪紧、时而放松。

  张昌宗翘着二郎腿,用银夹子夹起两片冰鱼儿丢进琉璃高足杯,轻轻摇晃着殷红的葡萄美酒,道:“这一关总算是捱过去了,如今上官待制正在分娩,只等孩子一生下来,便再没有任何把柄叫人抓了。”

  杨帆向门扉掩合处深深地望了一眼·忍不住说出了一句心里话:“但愿她母子平安。”

  张昌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虽然老话儿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过生死关,可也没那么巧就会发生在上官待制身上吧?那么多的女人生孩子,还不是都平安无事么。嗳·对了!二郎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在眷顾咱们?”

  张昌宗突然在石案上拍了一掌,一脸的兴奋。杨帆不明白他一惊一乍的在说什么,有些纳罕地问道:“上天眷顾咱们什么啦?”

  张昌宗笑道:“你看,今儿让他们亲眼目睹上官待制跌伤,万一上官待制过不去这道坎儿,闹个一尸两命,咱们总得对外边有个交待吧?到时正好用上这个理由,嘿嘿·跌出了内伤,当时没看出来,这说法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吧?”

  虽说婉儿与他无亲无故·怎就能说出这么凉薄的话来,杨帆正是忧心如焚的时候,听他说出这样的混帐话·就如咒他妻儿早死,心中顿时一怒,双拳攥紧,他强行克制,这才忍住,转头看向房门处。

  张昌宗自觉失言,又见杨帆没有丝毫回应·更加觉得没趣。他干笑两声,把话题岔开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李家居然有安乐这样的人物,不简单啊,居然想法子坑我,这一次我平安无事,接下来她就该有事喽。”

  杨帆淡然道:“因六郎一言,武家死了一儿一媳,李家死了一儿一女,如今武李两家皆视你如寇仇,六郎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张昌宗哈地一声笑,仰起下巴,傲然道:“仇已经结下,就算我肯罢休,他们肯罢手么?官场和商场不同,商场上那是和气生财,官场上那是要么不斗,斗就要毫不留情,彻底把对头斗垮,那才没有后患。”

  张昌宗看了一眼杨帆的侧影,又放低声音,若有所指地道:“在官场上要交朋友,也得立场分明!敌就是敌,友就是友,若是三心二意两面三刀,想一脚踏几船,最后的结果一定最先被干掉。”

  冰鱼儿在酒中渐渐融化了,张昌宗呷了口酒,漫声道:“两个人如果要决斗,可是观战的人群中却有人立场不明,随时都可能从背后捅人一刀,你却不知道他会捅谁,要一决胜负的双方肯定先把他清理出去,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帆没想到一向谈不上什么权谋智慧的张昌宗今天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还旁敲侧击地想拉拢他。官场混久了,哪怕是耳濡目染果然还是会学到一些东西。张昌宗今日有这番话,大概是●为他们二人今日联手摆了安乐公主一道,而安乐公主一肩挑着两家,背后是李氏和武氏,所以觉得很有机会把他拉到自己一边来。

  杨帆心道:“你这比喻倒是不错。可是,你以为你是场上决斗的那个人么?这个擂台,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能登台的,只能姓武或者姓李,你才是那个需要被决斗双方最先清出场的人。”

  杨帆不好没有丝毫回应,他正斟酌该如何回答张昌宗这句话,房门忽然开了,树小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两颊嫣红如桃,额头细汗打湿了秀发,兴奋的结结巴巴地道:“生……生啦!母女平安!”

  一阵响亮有力的婴儿哭声伴着树小苗的这句话从房中飘了出来。树小苗这句话是冲着杨帆说的,这个院子里除了张昌宗,还有谁不知道杨帆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好!好啊!”

  杨帆说着,几乎要跳起来发出一声欢呼,可他脚尖刚刚一颠,忽然想到张昌宗就在身边,忙又硬生生忍住。他想要立刻冲进房去看看他的女人和孩子,可是身子刚刚向前一倾·还没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马上又想到了张昌宗。

  任何过于热切的表现,对他在而言都是不合适的,都不符合他现在的立场和身份·但他的激动已经溢于言表,身形先是一拔、复又一倾,再想故作平静业已不能。杨大官人的急智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身形风车般一旋,就握住了张昌宗的手。

  杨帆紧紧地握着张昌宗的手,激动地道:“太好啦!圣人交待给咱们的事情终于办好了,哈哈哈·六郎,现在你可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张昌宗眼泪汪汪地咧着嘴,吃力地道:“放······放手!痛!痛!快放手!痛死我啦!”

  两个人从婉儿府上走出来时·杨帆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地对张昌宗道:“今日赴碧游宫之宴,因为一场大火,可是没有吃好喝好。紧接着又来岛上一番折腾,出了一身臭汗,我且回去沐浴一番,今晚再请六郎畅饮。”

  张昌宗甩着火辣辣红通通的手掌,呲牙咧嘴地道:“好!张某也要回去沐浴一番,咱们晚上见。

  两个人都住在柳徇天府上,一个住东跨院·一个住西跨院。杨帆这个院子外面隔着十余丈远就是婉儿所住院落的外墙。杨帆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院子,一刻没停就逾墙而出,片刻之后·他已经喘息着出现在婉儿的卧房。

  卧房中虽然仍显凌乱,可是已经收拾干净了,古竹婷站在房中·看着杨帆,微笑道:“婉儿姐姐母女平安。”

  “嗯!”

  杨帆张口想说什么,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了古竹婷一下,力气大的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这才放开她向榻上望去·他看到婉儿躺在榻上,容颜有些憔悴·但是她正甜甜地笑,笑的无比安详、无比满足。

  杨帆走过去,在榻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异常柔软。古竹婷微微一笑,举步走了出去,顺手把障子门轻轻拉上。

  杨帆仲出手,怜惜地擦了擦婉儿的额头,已经有人为她拭过脸了,可还是有细汗又渗出来,杨帆把她的双手完全包合在自己的掌心,目光微微一转,便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

  一个花格包袱,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只露出半个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小家伙闭着眼睛,睡的极是香甜。她在榻上,就在婉儿身子里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交织成两道暖流,荡漾在杨帆的心头。

  杨帆宠溺地目光在孩子脸上留连许久,才转向婉儿,低声道:“是个女儿,咱们的女儿,长大了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的。”

  婉儿柔声道:“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了。”

  杨帆呵呵地笑了两声,又赶紧收声,生怕惊醒了女儿,他放低声音,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婉儿轻轻抚着肚子,低声道:“肚子里空空的,可心里头满满的。”

  两个人对望着,忽然同时轻笑起来,笑着把目光同时投向他们爱的结晶。

  许久许久,婉儿把柔柔的目光从女儿脸上收回来,对杨帆道:“郎君,给咱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

  杨帆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又缓缓移到她的眉宇间,抚着那已描作梅花的疤痕,低声道:“黛儿,就叫……杨黛儿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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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十九章 自掘坟墓

      张昌宗回到自己的住处,先写了一封简短的密疏,把上!官儿诞下一女的消息写下来,吩咐人密报于皇帝,这才宽衣解带,自去沐浴不提。

      婉儿刚刚分娩,体力消耗很大,与杨帆说了会话,兴奋劲儿一退,倦意便涌上来,黛儿安静的很,大概是刚出生时一番卖力的哭叫把她累着了,躺在母亲身边一直沉睡不醒,杨帆见状,便让她母女好生歇息,起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古竹婷离开以后,马上乔装打扮去了长安名医沐辉的府上。依旧把沐辉蒙了双眼请上车子,在城中兜了几圈儿,确认无人跟踪,这才绕回湖心岛,让他再次替婉儿切脉探视,开了几份滋补的药方,又将他送回。

      古竹婷至此就留在了婉儿身边,有她帮忙照料,要比兰益清、树小苗那几个生涩的丫头强上许多。当然,杨帆也是有意籍此拉近她和婉儿之间的关系,正是一当两便,何乐而不为。

      杨帆沐浴之后,换了套轻衫出来,他知道婉儿此时体弱,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虽然总想看看她和孩子,却也打消了今晚再去探望的想法,只吩咐人准备酒宴,今晚要和张昌宗痛饮一番。

      杨帆今日设宴,于他而言实是要庆祝爱女诞生、母女平安,只是这个理由不好宣之于众。他刚刚吩咐了厨下备宴,就看到任威快步从外面进来,看他神情,似乎有事,杨帆站住脚步道:“什么事?”

      任威神情诡异地凑到杨帆面前,低声道:“阿郎,您交待的那件事情,卑职的人已经打听出了一点眉目。”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杨帆眉头一皱,问道:“我交待你的什么事?”

      任威道:“就是杜文天和安乐公主之间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事。今日杜文天挨了高姑娘、兰姑娘她们一顿暴打,逃回去后请了跌打医士上门治疗·照理说,他刚刚受伤,应该在府上静养才对,谁知他竟然离开府邸·跑到一处酒家喝闷酒。

      卑职的人觉得事有蹊跷,就重金贿买了一个酒博士,冒名顶替混到他的身边,杜文天酩酊大醉之际说了许多酒醉的牢骚话,虽然他话中不曾提到安乐这个名字,可是说的女人分明就是她。

      听他那话音儿,似乎是因为差事办砸了·回府后受到了安乐公主的责骂。他一边喝酒,一边发牢骚,说什么为了那个女人尽心竭力·府邸送给她住,自甘如同奴仆,为她购物、张罗饮宴,前前后后花费了近百万钱。

      结果,如今他盛了长安的大笑话,连他父亲都不待见他,却还受到如此冷遇。从这厮酒醉之际的一番言语来看,他和安乐公主只怕是已经做过男女之事了。嘿嘿,这人还真是个情种·虽然牢骚满腹,却似依旧不能忘怀于她呢。”

      “情种?不过是色迷心窍罢了。”

      杨帆不屑地冷笑了两声,负手轻轻踱起了步子·任威低声道:“阿郎有何打算?”

      杨帆沉吟了一下,道:“危机已经解除,安乐那边·接下来就要应对张昌宗的报复,只怕要应接不暇,没时间再来寻我的晦气。

      至于这个杜文天……”

      杨帆无奈地摇了摇头,若不是杜文天挑对了合适的时机、挑对了合适的同谋,他有什么资格向自己挑衅。杨帆让人调查此事,本用以此做做文章,但婉儿现在已平安分娩·没有把柄可抓了。

      人在喜悦幸福的时候′心境是大不相同的,想到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杨帆胸中的些许戾气都被柔情冲淡了。杜文天经此一败,应该会偃旗息鼓了,他也不想穷追猛打、不依不饶。

      杨帆吁了口气,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把盯着他们的人撤回来,不要追究了。”

      ※※※※※※※※※※※※※※※※※※※※※※※※※

      丽春台上有一座轩厅,这是一座凉屋。

      轩厅旁边有一道溪流,流水潺潺,一辆水车被水力催动,一圈圈地匀速旋转着,一个个竹筒循环往复,把清澈清凉的溪水持续不断地浇在一个凌空高架的木槽上,泉水汩汩地流出去,正好浇灌在轩厅伞形的屋顶上。

      水向四面蔓延开去,从轩厅的四面雨檐如同幕布般垂落,形成了一道晶莹的水帘。轩厅中因此凉爽异常,与厅外炎热的天气迥然有异。

      武则天斜卧在湘妃竹榻上,靠着玉枕,望着厅前一池红白莲花,慢慢啜饮着莲子汤。张易之坐在一旁,轻声为她读着张昌宗的秘奏。

      张昌宗赴长安以后,张易之就放缓了《三教珠英》的编撰,把时间腾出来陪伴武则天。他清楚他的权力地位来自于谁,张昌宗不在,他可以把其它任何事都放下,但是绝不可以疏远了女皇,一旦女皇宠爱了别人,他会失去一切。

      “婉儿生了个女儿?”

      武则天听到一半,笑吟吟地向张易之问了一句,听说婉儿生的是女孩,武则天的心中微微一宽,若是男丁,总是不免叫人多一层顾虑,生个丫头,是她最乐于见到的结果。

      张易之微笑道:“是的,圣人。”

      一阵风来,凉风袭体,让人神清气爽。轩厅四壁的门窗上,悬挂着来自天竺和波斯的名贵香料制作的香珠串,以及茉莉、素馨等香花穿成的长络,这些香珠和香花串成的帘儿可以阻挡蚊蝇,随风又能送来阵阵清香,置身其中,心旷神怡。

      武则天抬了抬身子,张易之赶紧放下密奏,把一个竹制的靠枕移到武则天的身后,换下玉枕。武则天惬意地靠定,阖起双眼,张易之的双手便轻柔地按在她的肩上。

      武则天微笑道:“婉儿前番来信,曾经提到过对孩子的安置……”

      张昌宗一边为她按摩,一边道:“是!上官待制想请圣人开恩,以郑氏老夫人为她选择继子为由,把这孩子交给她的母亲抚养。”

      武则天淡然道:“如今她生的是个女儿,一个丫头有过继的必要么?上官家族能靠一个女孩子撑起门户?”

      张易之不明其意,试探地道:“圣人的意思是······”

      武则天笑而不语,心中却是轻轻一叹·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对张易之很明显的点拨了,可张易之的政治觉悟比起她想要看到的结果显然还有不少的差距。

      张易之没有看到婉儿此举背后的意义。虽说武则天重用上官婉儿,!官也以上官婉儿母亲郑氏夫人的名义重新崛起了·但是则天一直没有为上官氏公开平反,他们的罪名仍在。

      上官仪父子是武则天杀掉的,她岂会轻易否定自己的决定。

      “这个丫头,很懂得利用机会呢,她想迂回地利用这件事为家族平反。只要朕答应让郑氏夫人为她择立继子,支撑上官氏门户,不就变相地为上官仪父子正名了么?呵呵·这丫头真以为朕老糊涂了,连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都看不出来?”

      武则天微笑着想,她虽重用婉儿·也信赖婉儿,但她一直没有把加诸于上官家族的罪名削去,这个罪名还在,就是悬在上官家族头上的一口利刃。只要她想,这口刀随时可以落下,上官家族拿回的一切都会再度被剥夺。

      其实,武则天对上官婉儿倒是一直信赖无疑的,这么做也不是想挟制婉儿,这只是作为老谋深算的帝王所习惯采用的一种手段。然而如今经由婉儿意外怀孕一事·武则天对婉儿虽然依旧器重,信任却不如从前了,这样的手段她便觉得很有必要保留。

      武则天没有对张易之说出这番话·她已经点拨过了,张易之既然揣摩不透,那么她即便说的更加明白·也无益于他的提高。

      武则天淡淡一笑,随口道:“没什么,朕只是好奇,婉儿一向心思缜密,如今怎会百密一疏,就没想过若是生个女儿该当如何?”

      其实武则天心知肚明,生女不涉及撑立门户的问题·会更好解决,如果上官婉儿想过继个儿子她都能允许·过继一个女儿自然更加不在话下,婉儿当然不必在秘奏中特意提出生男如何生女如何。

      张易之笑起来,道:“想必,上官待制也是觉得如果生了儿子,才好煞费苦心地为他安排一番前程,若是生了女儿,怎么不能把她养大?就没必要太过操心了。女儿嘛,总比儿子少些麻烦。”

      武则天笑了笑,突然问道:“此事,杨帆亦曾参与其中?”

      张易之警惕地看了武则天一眼,武则天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她仰躺在榻上,神色安详。阳光透过晶莹的雨帘和香花丝络透射进来,映在她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上,本就皱纹浓密的老脸被那斑驳的光影一映,更是沟壑纵横。

      张易之突然转过头去,望着迷离的雨幕光影,深深地吸了口香花丝络的淡淡幽香,这才压下心头直欲作呕的感觉。但是他的声音依旧柔和、恭敬、缠绵,仿佛是在他最爱的女人耳边低诉情话。

      “六郎对圣人交待的事情最是上心,可他年纪轻,不曾独自担当过这样的大事,他清楚圣人对上官待制的器重,生怕事情出了什么差迟,自然要格外小心了。再者说,六郎想做这事,总要使人去办。

      六郎手下的人未必就如杨帆可靠。两人在延州时一起做过事,有些交情,六郎这才想到请他帮忙。六郎得到消息时,上官待制已经到了长安,六郎是来不及请示圣人,这才擅作主张,圣人千万莫要见责。”

      武则天笑起来,她张开眼睛,娇嗔地指了指张易之道:“你呀,朕何曾有片言责怪六郎,只是信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张易之尴尬地笑笑,低声道:“圣人宽宏,可也别把六郎宠坏了

      武则天又合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如何安置这个孩子,依旧交给杨帆去做,让他想个万全的理由,把这丫头收养了吧。”

      张易之有些意外地看了武则天一眼,她的唇角纹路很深,透着固执与高傲,张易之到了嘴边的话不禁又咽了回去。他想不通女皇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上官待制生的是个男孩或要多作些考虑,一个女孩儿家,为何不应婉儿所请呢,既然圣人还要用上官婉儿,这顺水推舟的恩惠何不给了她。

      帝王心术,张昌宗永远也不会明白。武则天的确常有逆人心思而动的作派,但她这么做从来都不是因为她个性刚强,喜欢跟人唱反调,她已站在天下最高处,这么做对她毫无意义。

      她之所以如此,只因为一个原因:作为最高权力的掌控者,她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她会附和别人的主张。她要让别人永远都记得一件事:不要对她动心眼儿,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切都要由她决定!

      武则天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听说崇训和成器那几个孩子都选择在隆庆坊建府造宅,如今做了邻居?”

      张易之回过神来,连忙应了声是。

      武则天没有再问,抿起的嘴角却柔和起来。她希望武李两家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协力把她的大周江山延续下去,武崇训夫妇和相王五子做邻居,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她乐见其成。

      武则天想了想道:“五郎,你回头拟一份名单呈上来,一部分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的家眷,现在就可以向长安开始迁徙了。嗯,婉儿母亲那里,这一批不作考虑。”

      “诺!”

      杜文天自打在兴教寺调戏树小苗挨了一顿胖揍,从此就走了背字运,这些天他连连挨打。在湖心岛被兰益清、树小苗等人一顿胖揍之后,鼻青脸肿的杜文天还没养好伤,就被他爹召回樊川,请出家法又是一顿教训。

      杜文天满腔悲愤,他觉得上天待他太不公了,他好心请安乐公主入住杜家府邸,为了巴结安乐前前后后花费逾百万钱,因为安乐被人连番殴打,成了长安城的一个笑话,如今碧游宫火灾责任难明,杜家又要大出血,负责一半的赔偿。

      这也就罢了,如果安乐公主能因此念着他的好,他所受的委屈、伤害和羞辱也算有了回报。可是在他失去利用价值以后,连安乐公主也对他不假辞色了。他不甘心,他不愿就此放弃他心中的女神。

      杨帆因为爱女诞生,慈悲心发,有意放他一马,但是这世上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的大度就改变他自己,杜文天就属于那种“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我偏偏要作死”的人物,杨帆想息事宁人了,他却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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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时当正午,五六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出现在新昌酒家前,随行的仆从就有数十人之多。

      正站在门前挠首弄姿招揽生意的两个美貌胡姬一见这一行人的衣装打扮,发现其中几位公子仅是腰间佩玉就价值千金,知道是些贵介公子,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同时向店里招呼。

      这一行人都是韦杜柳苏等关中世家子弟,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就是杜文天。杜文天作为关陇大族杜氏家族的长公子,自然有自己的一班朋友,他最近倒了大霉,这些朋友知道他心情不好,今日是特意邀他出来散心的。

      这些朋友只知道杜文天在兴教寺调戏过一个美貌女子,不巧那女子却是上官待制身边的使女,杜文天因此被张昌宗和上官待制教训了两次,之后他帮武崇训夫妇在碧游宫大摆筵宴,结果又因大火受到牵累,害得杜家要赔偿一大笔钱,所以心情很不好。

      可杜文天心中真正的苦,却是无法对人说的。那日离开隆庆坊后,安乐公主对他的态度与往昔相比便大相径庭了,杜文天受了这么多罪,安乐公主不但没有片言只语安慰,而且开始疏远他了。

      倒是不明就里的武驸马,觉得杜家借出府邸给他居住,又替他包揽了碧游宫饮宴的全部费用,是在帮他撑场面,结果却受了株连,要承担复建碧游宫的一半花销,这可是一笔惊人的巨款,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

      杜文天色心不死,总觉得自己为安乐公主付出那么多,安乐应该对他投桃报李,可是结果却是安乐公主从此对他再也不假辞色。杜文天这些天就像患了相思病,直到被人拥上高楼,还神思恍惚的。

      这个时辰二楼酒客不多·只有临窗的几桌,中间位置全被杜文天等人包下了。杜文天借酒浇愁,酒入愁肠愁上加愁,他的酒量本就一般·今日又恣情放纵,不一会儿便喝的酩酊大醉。

      众公子今日聚在一起本来是为了陪他散心,不想还没多久,他就醉的东倒西歪,朱家公子朱洪君便道:“给文天喝点醒酒汤,不要让他喝了。”

      朱家在关陇贵族中不是有实力的人家,不过在这些朋友当中·朱洪君年纪最长,而且性情沉稳、做事周全,久而久之·众公子有什么架鹰牵狗、遛马饮宴一类的事情,都由他张罗,大家也愿意听他安排。

      朱洪君这么一说,侍奉杜文天的胡姬便赶紧叫人上了一碗醒酒汤,喂杜文天吃了一半,叫他斜斜枕在自己腿上发散酒力。

      众公子坐在那儿东拉西扯,扯了一阵荤腔,忽然便有人说到了坊间关于张昌宗和上官婉儿的流言。这个流言经过一阵子的散播,终于从坊间市井传进了高门大户。

      朱洪君一听这个话题·马上忙对那人道:“小混啊,这等坊间流言,千万不要乱传·小心祸由口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所说的小混姓武,名武晓珲·虽也家境殷实,还有个叔叔在外地做官,但是比起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子来却只算是第三流的人家,不过豪门公子时常厮混的朋友也不是个个都讲究门当户对的。

      这其中总要有几个有眼色、会说话的帮闲人物哄大家开心,武晓珲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他每每跟着这些贵介公子们混吃混喝,众公子开他玩笑·才把他的名字叫成了谐音:小混。

      韦家公子韦德睿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明事理的少年·马上接着朱洪君的话头,正色道:“朱兄说的是,那日武驸马在碧游宫设宴,小弟也随父亲赴宴了。之后因失火缘由难以分辨,安乐公主还曾邀我等到隆庆坊面见上官待制。

      小弟亲眼所见,当时上官待制正与宫娥策马击鞠,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能骑马击鞠么?何况小弟看的清楚,上官待制纤腰一握,绝非有孕妇人,这等子乌虚有的谣言,切勿人云亦云。”

      朱洪君虽被众人敬为大哥,但他家世地位并不算高,所以对人说话倒还委婉,韦德睿年纪虽轻,身份地位却高的很。关陇世家的领军人物是樊川韦杜两家,他韦家地位还在杜家之上,对武小混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武小混被他说的脸色一红,赧然道:“呃······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逗大家一乐。”

      韦德睿认真地道:“这种事也能拿来说笑么?这可是败人名节的大事,再严重些,没准就给人惹来天大的祸事。你我家中多有在朝为官的,更该格外谨慎。何况,上官待制也属我关陇一脉,大家休戚与共,不是更该维护么?”

      一番话说的武小混面红耳赤,讪然不语。

      不想正枕着美人大腿,朦朦胧胧半醉半醒的杜文天却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杜文天一直觉得他的女神不再理他,是因为他提供了不实的消息,可他当日亲眼所见,迄今也不相信自己是看走了眼。

      人还是那个人,要说没有怀孕,难道以上官婉儿的身份,当时会闲极无聊在肚子里塞个枕头玩么?这个消息就是他散播的,韦德睿却说'稽之谈,杜文天可不爱听了′他呼地一下坐起来,往案啪”地一拍,大声道:“小混说的没错!上官婉儿······呃!她······她就是与人私通,身怀有孕。

      韦德睿眉头一皱,道:“文天兄,你醉了。”

      “我没醉,我才没醉!”

      杜文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踩在云宵里似的迈着步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儿道:“我······我这里头清醒着呢。那车,那辆车一定有鬼1先前是有人跌落马上,可那人就一定是上官婉儿么?

      嘿嘿,我······我看不····…不见得。我反复琢磨,越想······越不对劲儿,你说她们骑马击鞠,还要乘车去鞠场么?那鞠场边上,为啥恰好……有辆车子?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一个青春年少,一个百媚千娇俱都长住宫中,日久生情太……太正常了,嘿嘿······”

      杜文天冷笑着转了半圈儿,笑声忽地戛然而止脸色也刷地一下变了。

      楼梯口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张昌宗,女的是上官婉儿。

      婉儿今日是去碧游宫察看损失的,以前她不好在人前露面,现在却不怕了,正好借着碧游宫失火一事,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回来路上应张昌宗之邀,到新昌酒楼来吃杯水酒,谁想恰好就遇到了杜文天

      还听到了他的混帐话。

      杜文天见张昌宗气的面孔有些扭曲,不禁打了个哆嗦,酒意吓醒了几分,暗暗叫苦道:“坏了!我怎么……怎么偏就遇上了他们?”

      “呵呵呵呵······”张昌宗突然发出一阵人的笑声,笑得杜文天双腿发软,若不是因为在场有太多朋友,面子实在难以放下,只怕他就要双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了。

      张昌宗笑吟吟地看着杜文天眸中却是冰一般寒冷:“杜公子,张某人和上官待制如今就站在你的面前,请你当面说个清楚你说我张某人与上官待制有私情,上官待制还身怀六甲?”

      杜文天嗫嚅,一言不发。

      上官婉儿俏靥苍白她一言不发,拂袖便走。楼梯下还站着杨帆呢,因那楼梯宽度有限,只宜两人并行,杨帆论身份论地位不及张昌宗和上官婉儿,所以他落在后面。

      杨帆没有跟着婉儿一起走,他与婉儿错肩而过走到张昌宗身边,对杜文天摇头一叹道:“杜公子,当日杨某邀张奉宸和上官待制同游兴教寺,为了避免声势太大影响游兴,所以俱都穿了便装。你不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仗着你杜家的势力,想要调戏上官待制身边侍婢,被张奉宸教训了一顿。想不到你竟为此怀恨在心。

      兴教寺在樊川,你杜家也在樊川,我还奇怪呢,在你杜家的地盘上,让你这位杜家长公子吃了大亏,你怎么会忍气吞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当时吃了亏,未必就没有招呼爪牙试图报复,只是看破了我们的真正身份,不敢出面了吧?

      呵呵,我想,市井间这样的谣言,应该也是你使唤人散播出去的了?你对张奉宸怀恨在心,却又无法报复,所以就用这样的谣言来中伤张奉宸和上官待制!杜公子,枉你出身名门,真是无耻之尤!”

      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叫人真假难辨。张昌宗看了杨帆一眼,心中好不崇拜:“没看出来啊,杨将军不只拳脚厉害,这张嘴巴更是厉害,这一来连谣言一并解决了,正好为我洗刷清白。”

      杨帆从张昌宗的眼神中知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上官待制气愤不已,可别出点什么差迟才好,杨某追去安抚一番,这里就拜托给六郎了!”

      说到这里,杨帆淡淡地瞟了杜文天一眼,无愠无怒,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如果有人执意寻死,他也不会滥施慈悲,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杨帆不是活菩萨。

      “二郎只管去!”

      张昌宗大包大揽,经过杨帆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个谣言很可能就是杜文天散播出去的。不过,究竟是不是杜文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而言这是个机会,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洗刷清白。

      有这个谣言在,对他而言早晚是个隐患。所以,他今天必须要大阄一场,闹的动静越大越好,如此才能洗刷冤屈清白。洗刷冤屈的关键就是杜文天,因此就算散布谣言的不是他,今天也要证明是他!

      两排大内侍卫雁翎般散开,恰如正印官升堂问案。张昌宗向前一走,坐在首席的韦德睿、朱洪君两人便慌忙退到一边,张昌宗在席后坐下,抓起一只锡壶往案上重重一顿,厉声咆哮道:“姓杜的,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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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一章 借力打力

       张昌宗虽然头脑简单,性情冲动,可他毕竟在宫廷中待!,哪怕只是无意中听到看到的一些事情,对他的智商也颇有提高。杨帆那一番话瞬间就点醒了他,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旦涉及到男女私情的谣言,当事人大多会陷于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如果你觉着清者自清不屑理会,旁人会认为你心虚,如果你竭力辩驳,他还是会认为你心虚。说到底,这是因为大部分人心底都有阴暗的一面。

      不辩是黑,越辩越黑,你还如何表白自己?现在却是一个绝好机会,杜文天跟他有过节,把谣言的炮制者锁定在杜文天身上,把他的谣言当众挑开,张昌宗就有机会洗刷清白扭转局面。

      新昌酒家是长安有名的大酒楼,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这件事很快就传扬开去,当远在城南樊川的杜敬亭得到消息,急急赶到新昌酒家的时候,新昌酒家门里门外乃至街对面的楼上都站满了人。

      杜文天跪在张昌宗面前,两颊已被掴的赤肿一片,他还在用力扇着自己耳光,张昌宗冷幽幽的目光盯着他,张昌宗不说停,他的手就不敢停,而且不敢藏一点力,所谓面子、所谓勇气,在张昌宗的霸道面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开始他还顾忌着尊严、唯恐被人耻笑,但是面对张昌宗的折磨与殴打,面对张昌宗追究的严重后果,他不能不屈服了。当他低声下气地向张昌宗俯首道歉,承认是他散播谣言,是他怀恨在心才恶意中伤时,他就没有勇气对抗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张昌宗能消了火气,让他逃过一劫。这世上总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自己可以独力应对这个世界,可是当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武则天对张昌宗的宠爱远在薛怀义之上·薛怀仁昔日飞扬跋扈,王公为他牵马坠镫、庙堂高官说打就打,他曾当街鞭笞御史,他曾军中拳打宰相。二张从不曾有过他这样嚣张的行为·不是因为他们不能,而是因为他们不是薛怀义那种暴发户。

      但这并不意味着张昌宗就是一个谦谦君子,惹急了他的时候,他的猖狂丝毫不在薛怀义之下。樊川杜家虽然大不如前,却只是相对于它自己以往的辉煌,它仍是一个拥有极大潜势力的政治世家,可张昌宗并不在乎·他是强龙,不怕这条地头蛇。

      当杜敬亭匆匆走进新昌酒家的时候,马上看到他的儿子正跪在张昌宗的面前·两颊已经一片赤肿。杜文天神思恍惚,连他父亲走进来都没有看到,他还在卖力地扇着自己耳光,那一记记耳光,就如扇在杜敬亭的脸上。

      诽谤罪正式确立是在秦朝,之后汉文帝等曾先后下诏废止诽谤罪,但一直反反复复,直到隋文帝降敕群臣“诽谤之罪,勿复以闻”·诽谤罪才从法律上正式废除,之后的唐宋两朝刑法中都没有“诽谤”这个罪名。

      但是律法中没有诽谤这个罪名,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说话·这是人治社会,权大于法,既便律法中明明白白写着这条罪名·是否依法追究又或不去追究也是因人而定,如今没有法律依据,后果轻重更是取决于人。

      杜文天谣言诽谤的人是张昌宗和上官婉儿,这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杜文天已经在张昌宗的威逼之下承认一切出自他口,他甚至已经写好供状,画了押·生死都操在张昌宗的手上。

      杜敬亭羞愧难当,向张昌宗惭然拱手道:“张奉宸·都是老朽教子无方。这个孽子竟信口雌黄,诽谤张奉宸与上官待制的清誉,老朽实在无地自容,老朽意欲把这孽子带回严加管教,还望张奉宸能高抬贵手。”

      杜敬亭什么时候在人前自称过老朽?他如今把身份降的这么低,正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张昌宗的面前,他可摆不出关中大族掌门人的身份,只能向张昌宗低声下气地乞饶。

      张昌宗冷笑道:“你想怎么教儿子不关张某人的事。可是你儿子诽谤大臣,那就跟张某人有关了。张某是男人,可以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上官待制可是视名节逾性命的女子。张某和上官待制因为你儿子散播的谣言玷污了名誉,这事怎么说?”

      杜敬亭羞惭的无地自容,拱手道:“老朽知罪,老朽愿携这不肖子前往隆庆坊,向张奉宸和上官待制郑重道歉!”

      张昌宗冷冷地道:“张某可当不起。你们到隆庆坊,旁人哪知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指不定又会有什么难听的话儿传出去呢。”

      杜敬亭心知张昌宗这是要让他杜家当众道歉,如今他的老脸已经被这个不肖子丢光了,再若携子当众道歉,可以想见对杜家声名的损害,可他又能怎样。

      大错已经铸成,儿子再不争气也是他的骨肉,他能弃而不顾么。

      杜敬亭只得忍气吞声地道:“老朽愿意请长安各方士绅名流、勋戚权贵出来做个见证,以正张奉宸和上官待制之名。”

      张昌宗仰天打个哈哈,道:“成,张某可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不过湖心岛可招待不下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不巧再弄出一场火灾来,张某人可没钱赔给柳府令。这么着吧,你们杜家不是在安邑坊有幢大宅子么,就选那儿!”

      杜敬亭心中一惊,那幢宅子已经借给武驸马了,前几日宴上还说过此事,当时张昌宗也在,他清楚啊,为何要指定在那里摆酒谢罪?稍一转念,杜敬亭便明白过来,敢情这张奉宸宗早就被他得罪了,如今是借题发挥,二罪并罚。

      二张和武李之间已经形同水火,他杜家竭!力结武氏,这不是摆明要跟张昌宗作对么?一时间,杜敬亭中又悔又恨。

      其实他的选择并没错,眼光长远的人都看得出,别看二张如今威风不可一世,但来日之天下,只能由武氏或李氏来做主。他巴结武崇训·就等于是上了武家的船、又拴着李家的船,可谓一招妙-棋。

      只是,他的算计虽然不错,却漏算了一点:来日必将败落的二张·如今威风还在武李两家之上,他站队太早了,不是他的选择不对,而是时机没有把握好,他不该这么早就摆明立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杜敬亭一定不会过早做出如此明确的选择,可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他按照张昌宗的吩咐去做,就要把武驸马夫妇扫地出门,这样做势必得罪武驸马。如果不这么做·武驸马才是那幛宅子现在的主人,他在那里设宴谢罪算是什么事儿,还是要得罪武驸马,杜敬亭愁肠百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昌宗却不给他多作选择的余地,他站起身,傲然走到杜文天身边,突然飞起一脚,把杜文天踢翻在地·冷冷地道:“张某的耐性可不是那么好,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不能摆酒设宴为张某正名,我会叫你明白什么叫祸由口出!”

      张昌宗一甩大袖,扬长而去。

      杜文天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叫道:“父亲!”

      杜敬亭怒从心头起,抬腿就要把他踢开,吓得杜文天瑟缩了一下,杜敬亭欲哭无泪,只能仰天长叹一声,黯然走下楼去。

      ※※※※※※※※※※※※※※※※※※※※※※※※※

      婉儿轻轻拉开衣襟,露出娇弹弹一只**·本来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躺在她怀里的小丫头嗅到了奶香,突然把细细的脖子向力向前一探·准确地吮住了她娇红的奶头儿,用力吸吮起来。

      婉儿看着女儿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格格一笑,抚了抚她的小脸蛋,柔声道:“这个小家伙,真馋。”

      杨黛儿吮的很用力,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甘美的乳汁,根本无暇理会娘亲的逗弄。杨帆也停止了说话,微笑着看着女儿。

      婉儿把手臂抬高了一些,让女儿吃的更方便,抬头对杨帆道:“我估摸那番谣言还真就是他传出去的。张昌宗那性子不会轻饶了他。如今正好抓住此事叫他说个明白。他呀,是被安乐利用了,可安乐这时未必会保他。”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婉儿凝眸道:“怎么?”

      杨帆沉默片刻,道:“安乐利用了他不假,可他也利用了安乐。这个蠢才虽无心机也无勇气,却有自以为是的狂妄。

      其实,安乐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是杜文天把火烧到张昌宗身上去的。”

      婉儿诧异地扬起眉毛,杨帆不等她问,便把那天安乐带人登岛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安乐是想利用他来对付我,他对张昌宗怀恨在心,也想利用安乐对付张昌宗,所以才篡改了安乐交待给他的话。如果不是这样,张昌宗今日就不会强出头,那么在新昌酒楼大摆威风的人就只能换成你了,为夫可没有能力让樊川杜家的人对我服服贴贴。”

      婉儿怒道:“郎君对安乐一家何止是救命之恩,安乐一家能有今日富贵,也全赖郎君舍生忘死为之筹谋,安乐竟然睚眦必报,如此对待郎君!”

      杨帆笑了笑道:“美丽的蘑菇,通常都是有毒的。颜色越艳丽的蛇,毒性就越大。安乐有美丽出众的仪表,但她的心却不像她的外貌一样美丽,蛇蝎心肠,莫过如是。”

      婉儿皱了皱眉道:“不过,她的身份特别,郎君提妨着她就是,却不宜针对她有所举动。”

      杨帆道:“她要对付我的话,我还可以容忍,但她试图伤害我的亲人,我就不能打不还手了。她,还有那个杜文天,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知死活。”

      婉儿担心地道:“郎君打算怎么做?”

      杨帆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按了按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蛋,微笑道:“小宝贝儿还没吃饱么,也不陪爹爹聊聊天,真是不乖!”

      杨黛儿打了个奶嗝儿,小脑袋拨愣了一下,不耐烦地甩开父亲的手指,一头又扑到母亲的**上。

      杨帆和婉儿都笑了,婉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就算了,不过你要格外小心,你可不是只有你自己,你还有我,还有孩子,还有这个家,不管你做什么,先要考虑你自己的安全,不能意气用事。”

      杨帆微笑道:“我明白,你放心,我要反击,也不一定就得自己冲在前面。”

      一大早,工部员外郎萧之辰就带着几个吏员出现在安乐公主府的建筑工地上。相王五子的宅邸还没动工呢,可安乐公主府这边已然大兴土木,干的热火朝天。

      如今武氏比李氏势大,长安官员虽大多心向李氏,却不敢有太明显的表现,如今武李两家都在这里起宅子,自然先要照顾武家。再者说,武驸马每天都要来工地上转悠一圈儿,谁敢敷衍。

      可今儿一大早,萧之辰刚到工地就出事了,有人在工地上刨出一个盒子,上边写了五个大字:“武驸马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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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二章 武大捉奸

    武崇训阴沉着一张脸回到杜府,府上管事赶紧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道:“驸马,公主与几位公侯夫人游曲池去了。”

  武崇训一言不发,径自走向书房,管事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驸马每次回府第一件事必是问起公主的动静,所以他才不等询问便主动说明,可驸马今天这是怎么了。

  武崇训到了书房坐下,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笺,慢慢展开,看着上面的字,原本阴沉的脸色渐渐变成铁青色,眸中却隐隐泛出几分嗜血的寒芒。

  信笺上只有一句话:“安乐与杜文天有私。”

  武崇训不想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但又由不得他不信,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用“我相信她”作理由便根本不查不问。武崇训死死地盯着那张信笺,良久之后突然恶狠狠地把信笺一团,厉声喝道:“来人!”

  照理说,公主府上下都是公主的人,驸马类同入赘,对公主府的财务权、人事权等各项事务都没有话事权,但是武崇训这个驸马本身是郡王,与普通的驸马大不相同。

  而且,安乐回京时间尚短,不像太平公主一样身边早有一套完整的班底,何况她又性喜奢靡、注重排场,所以安乐公主府倒有一多半是武崇训带来的人。

  安乐公主陪嫁的奴婢多置于内宅,武崇训的人则大多负责外宅,双方虽有混淆,侧重却有不同。武崇训的两个心腹家将进入书房不久便悄悄离开了,很快,安乐公主身边的宫娥清儿便被他们悄然拖进书房。

  清儿是安乐公主出家时作为皇室的陪嫁来到公主府的。她被两个杀气腾腾的侍卫拖进书房时就已吓得手软脚软,两个侍卫一松手,她就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对武崇训颤声道:“驸马爷,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

  武崇训慢慢抬起头,眼神幽幽,仿佛燃烧的两簇鬼火:“你没有犯错,只是本王要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地回答本王。答的好,饶你不死,如果你有半句虚言……”

  武崇训慢慢站起身子。扶案前倾,森然道:“我杀你全家!”

  清儿骇的花容失色,慌忙叩头道:“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驸马爷开恩!”

  半个时辰后。杜家后院里,一个青衣侍女走到井边。伸手拎过水桶。挂上铁钩,刚要顺进井里,可她随意地往井里看了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仓慌间险些失足落入井中。她仓惶后退,凄厉地尖叫起来:“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掉到井里啦……”

  后宅里许多侍婢内监闻声跑来。有那胆大的凑到井边探头一看,只见清儿半沉半浮地仰在井水里,一双惊恐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

  天下间没有绝对的公平,既便是父母之爱也是一样。虽然都是自己的骨血。可做父母的总会有最偏爱的一个。杜敬亭妻妾成行,不管嫡子还是庶子都不只一个,可是在他所有的儿子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杜文天。

  即便是杜文天现在让整个杜家成了长安无数人背地里耻笑的对象,又害杜家把今年四分之一的收入用以赔付碧游宫的损失,在杜敬亭的心中,依旧没有哪个儿子能够取代杜文天的位置。

  但是杜文天闯出这么多的大祸,总要对家族做出一个交待,再则杜敬亭虽然疼爱杜文天,还是非常生气,他生气是因为恨铁不成钢。

  似乎是作为对谣言的回应,上官婉儿最近频频现身,上次在新昌酒楼时就有许多人亲眼见到过她,关于她身怀六甲的谣言不攻自破,杜文天也不敢再继续坚执己见咬死这件事了,他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攻击别人而是撇清自己。

  他想应付自己的父亲还是很容易的,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和外人打交道时显得很低能、很愚蠢,被人像傻瓜一样哄得团团乱转。可是他回到家里,却能花言巧语哄骗他的父母,把在外人面前很精明的父母糊弄的像喝了迷魂汤似的。

  杜文天向父亲承认,说他在兴教寺时确实看见一位容颜秀美、身姿妩媚的姑娘,故而心生好感,但他绝对没有任何下作的举动或言语,他只是心生好感,上前攀谈几句,就被张昌宗不由分说殴打了一顿。

  杜敬亭信了,他相信儿子的人品,相信儿子不会骗他,反之,他已经领教了张昌宗的猖狂,他相信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儿子受了委屈。

  杜文天又说,坊里关于张昌宗和上官婉儿的谣言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只是听人说起过这些谣言,而且本无传谣中伤之意,只是因为张昌宗在碧游宫时不依不饶,殴打他事小,却让杜家丢了脸面,他心生愤懑,为了泄愤这才说了几句。

  杜敬亭又信了,他觉得儿子一向识大体、明大义,的确不可能做出这种小人行径,全是因为张昌宗过于猖狂,而他的儿子无法向权势熏天的张昌宗讨回公道,这才出言不恭,既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维护家门。

  杜敬亭气愤过后,又听了儿子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反而觉得是自己儿子受了委屈,是他这个当爹的不能为儿子申诉冤屈,心中便有了歉疚之意。不过,本着严父之道,杜敬亭心中这番感受是不会让儿子知道的,他依旧让杜文天在祖祠长跪三个时辰以示谢罪,这才叫人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看到儿子下跪太久,脚步蹒跚,步履艰难,还得两个人搀着才能走进书房,杜敬亭心中便是一软,一见杜文天作势欲跪,忙道:“罢了,今日这个教训,你要牢牢记在心里才好。不用跪了。”

  杜敬亭让两个家人给儿子搬了把椅子,又命他们退下,这才对杜文天道:“张昌宗要我父子召集四方宾朋向他谢罪,指定在安逸坊的那幢宅子。那幢宅子如今已经借与武驸马,宅子虽是我杜家的,可现在武驸马才是那里的主人,如果我杜家在那里向张昌宗请罪,势必会得罪武驸马。”

  杜文天一看父亲不是要继续责骂他,而是有事跟他商量,心里安稳下来。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另选宅邸,便是把他请来樊川赴宴又有何不可?”

  杜敬亭叹了口气,道:“儿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张昌宗此番发难。并非只为你对他的非议,自我杜家将武驸马夫妇迎至安邑坊。就已得罪他了。”

  杜文天恍然大悟。杜敬亭又道:“二张之猖狂断不会长久。但是眼下二张却还不是我们杜家可以应付的,所以,张昌宗的要求,我们不能不答应。可要是就这么答应,得罪了武家,我杜氏更是得不偿失。”

  杜文天一听也没了主意。不禁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杜敬亭捋着胡须,轻声道:“为父仔细琢磨一番,倒是想出一个法子。如果我们请武驸马做东道,打着从中斡旋的幌子主持这场谢罪宴。那么把酒宴设在安邑坊就合情合理了么,这样做既不会扫了武驸马颜面,也算对张昌宗有了一个交待。”

  这种事丢人现眼的,难道还能让父亲厚着脸皮去办?自然要由他这当儿子的担待,杜文天明白过来,马上道:“儿明日一早就回安邑坊,一定让武驸马答应下来。”

  杜敬亭担心地道:“你的伤……”

  杜文天道:“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

  杜敬亭点点头,起身离座,走到杜文天身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缓缓走出了书房。

  ※※※※※※※※※※※※※※※※※※※※※※※

  次日一早武崇训便命人备马,说是跟韦德睿、朱洪君、武小混等人有约,要去终南山一游。府中管事忙提醒道:“驸马,昨日杜府送来消息,不是说杜家公子今日要来请驸马斡旋与张奉宸之间的恩怨么?”

  武崇训“啊”地一拍额头,道:“是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罢了,等他到了,引他去见公主,这事让公主决定就好。赶紧备马。”

  管事答应一声,匆匆下去准备,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武崇训便带着十多个侍卫,出安邑坊杜府,疾驰而去。

  武崇训离开约半个时辰,杜文天便到了安邑坊,一问武崇训去向,公主府管事道:“武驸马一早与人有约,游终南山去了,临行交待,杜公子有什么事,只管与公主商量即可,公主之决定,便是驸马之决定。”

  杜文天对安乐公主始终念念不忘,只是自打从隆庆坊湖心岛回来,安乐便不肯再见他,杜文天只能徒呼奈何,如今一听有机会正大光明的去见安乐公主,杜文天心中大喜,连忙道:“如此,有劳管家通禀一声,就说杜文天求见。”

  安乐公主之所以勾搭杜文天,是因为他一表人才,出手阔绰,小意奉迎,很合她的胃口,再者她意欲暗害杨帆,也需借重于杜文天。不料此人外强中干,床上称不起伟丈夫,做点事情也做不好,安乐心中生厌,自然对他弃如敝履了。

  安乐公主之后再不肯见杜文天,外面的消息却是不断传入她的耳中,她这才知道杜文天擅自篡改了她的计划,把那“奸夫”杨帆换成了张昌宗,心中更是气愤难平。可是她听说张昌宗为难杜家的消息后,不免又忐忑起来。

  她担心张昌宗对杜家逼迫过狠,杜文天无奈之下会把她这个同谋招出来。她的胞兄胞姐当初命丧张昌宗之手,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嘲讽了张昌宗几句,她却是蓄意谗言杀害张昌宗的罪过。

  虽说这不是她的本意,她要害的是杨帆,并不是张昌宗,她压根就没想过要为兄姐报仇,也没有勇气对抗张昌宗,这一切全是那不知好歹的杜文天所为,可是张昌宗会相信么。

  安乐公主开始暗悔不该对杜文天那般绝情,若是他对自己仍旧心存念想,就不会轻易出卖她,可是她已冷落了杜文天。杜文天这两天一直在樊川祖宅,也无法联络他,不知他是否已经供出了自己。

  安乐公主正在不安,却听说杜文天求见,不由大喜,连忙叫人把他请来。等那管事出去,安乐公主想了想,便宽去外衣,换了套只宜内室私宅夫妻相见时才宜穿着的薄软丝袍,往罗汉榻上一躺。又将丝袍拉高一些,露出一双晶莹粉润的玉腿。

  “公主,杜某……”

  因为这几天安乐对他冷颜相待,杜文天一进内室,便垂眉敛目。做毕恭毕敬状,生怕还未言语便被安乐公主轰出去。可他一抬头看到安乐娇媚不可言状的模样。喉头不由一紧,登时呆在那里。

  安乐瞧他色授魂销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便妩媚地飞白了他一眼,娇嗔道:“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没见过。”

  她探手从榻边几案上拈起一枚剥好的荔枝。噙在娇艳的唇瓣间,轻轻咬了一口,汁液溅到唇边,复又伸出灵活的细舌轻轻一舔。昵声道:“听说张昌宗难为了你,人家好不担心,还好你没事,来,有什么话,到人家身边说。”

  安乐眼角含春地往榻边拍了拍,大腿轻轻扭动了两下,姿势说不出的诱惑。杜文天脸庞胀红起来,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慢慢走近两步,颤声道:“公主……”话未说完就像一头饿狼似的扑了过去。

  ※※※※※※※※※※※※※※※※※※※※※※※※※※※※

  杜府门前蹄声如雨,本来说已往终南山去的武崇训突然出现,武崇训的马还没有停稳,便有两个身形矫健的武士跃下马去,到了武崇训马前,一个抓住缰绳,一个单膝跪地,武崇训一偏腿,在那武士背上一踩,两步跃上台阶,大步向内赶去,手中还紧紧抓着马鞭不曾抛下。

  十几名佩剑侍卫随即跟入,府中门子一见驸马爷回来了,慌忙迎上前来,陪笑道:“驸马爷,您不是去终南山了么,怎么这就回来了?”

  武崇训面沉似水,大声说道:“少废话,马上闭紧门户!”

  武崇训大步向后宅闯去,五六个侍卫紧随其后,其他的侍卫则冲向西厢,整个府邸自打借与武崇训,府中便都换了公主府的人,但西跨院还空着,以前是杜文天和他的随从在那儿住,现在杜文天到了这里,随从也是到那里歇息。

  陈佳和另外三名杜府侍卫正在院中树下闲坐聊天,忽见几名公主府侍卫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认得其中一人,便笑着打了声招呼:“单兄,这么急,什么事啊?”

  那姓单的侍卫平时跟他有说有笑的颇有几分交情,这时却沉着脸一言不发,及至近处,突然纵身一掠,一个箭步窜到他的面前,不等陈佳反应过来,一记窝心腿便踹在他的心口,踢的陈佳闷哼一声,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陈佳“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奄奄一息地道:“单……单兄,你这是做什么?”

  姓单的厉喝道:“统统抓起来!”

  其他三名杜府侍卫刚把手搭到剑柄上,几口锋利的长剑已经横到了他们颈上。

  武崇训当日见了秘信,不禁半信半疑,等他从清儿口中得知杜文天以前经常进入公主私室,每次都在半个时辰以上时,疑心更重了几分。可是光凭这些,他还不敢确定,更不敢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去质问安乐。

  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他必须得有真凭实据。武崇训一路疾行如风,沿途见有侍婢宫奴立即赶开,等他终于冲到安乐公主门外时,突然又有些迟疑起来。

  他事先在街上放了耳目,杜文天刚一进府他就急急赶回来了,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杜文天和安乐纵有私情,可他今日来还另有要务,两个人总不会因为恋奸情热,一见面就急急媾和吧?万一这时闯进去,两人只是在闲坐叙话……

  说到武崇训的惧内,天下可是无出其右,如今捉奸捉到关键时刻,他却胆怯起来,生怕捉不到把柄,会被安乐训斥责骂。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室内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武崇训心中一震,想也不想,“哗”地一声就拉开了障子门。

  武崇训一冲进去,他的家将就在外面把门一拉,转身站到了门前。尽管他们很清楚今天是为何而来,但这最后一关也不是他们该闯的,他们只能站在这儿,剩下的事只能交给武崇训自己处理。

  武崇训冲进门后,马上就想绕过屏风到内室捉贼。可他刚一迈进屋门,整个人就定在那里。他们居然连内室都没有进,就在这堂屋里,就在那张罗汉榻上,便颠鸾倒凤。云雨缠绵起来!

  杜文天双腿跪在榻上,袒胸露怀。肩上一对白嫩可人的小脚丫。就像风雨中两朵羞涩的小花。

  榻上,白袍粉裳纠缠在一起,显得一片绫乱,绫乱之中粉弯玉股半隐半现,无比的淫靡诱惑,因为武崇训的突然闯入。榻上的两个人都骇呆了,保持着交合的姿势,一时竟想不到分开。

  “啊!好贼子!”

  武崇训怒发冲冠,气的都快吐血了。他猛冲上去,重重一拳击在杜文天的腮帮子上,杜文天的头猛地一甩,两颗牙齿和着鲜血甩出一条抛物线,整个人也横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武崇训飞身赶上,抡起手中马鞭就打,杜文天刚刚扬起双臂想保护头脑,马上就惨叫一声,整个人都佝偻起来,任由武崇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头上、背上,再也不作丝毫抵抗。

  武崇训的靴子正踩在他的胯间,杜文天一阵蛋疼,痛到都快窒息了,那还管得了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武崇训狞笑着辗踩着杜文天的胯下,忽然隐隐发出“噗”地一声,杜文天的一颗蛋蛋硬生生被武崇训踩碎了,杜文天闷哼一声,便晕厥过去。

  在武崇训折磨杜文天的时候,安乐公主已经从惊慌中冷静下来,她匆匆爬起,穿好衣裙,当武崇训发现杜文天已经晕厥,转身向她怒视的时候,安乐公主已经极淡定、极优雅地站定,仿佛一位凛然不可欺犯的仙子。

  武崇训颊肉抽搐着,一步一步向她逼紧,目眦欲裂地道:“安乐,你干的好事!”

  安乐冷笑,不屑地睨着他,一边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服,一边道:“我做什么好事了?你少跟我拿腔作调的,你以为摆出这副样子我就会怕你!你敢说你在外边就没有拈花惹草过?哼!”

  武崇训怒吼道:“自从娶你过门,我就再没碰过其他女人!”

  安乐挽好头发,顺手拿过榻边的钗子将头发簪住,斜睨着他道:“为我守身如玉么?谁希罕!你瞪着我做什么?你胆子不小,现在居然敢瞪我!”

  武崇训怒极,猛地扬起手来,安乐公主挺胸面对着他,傲然扬起她的脸庞,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抹春色桃红:“怎么?想打我啊?动手啊!武崇训,你要是不敢动手,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武崇训气的浑身哆嗦:“你……你……”

  安乐公主脸色一变,突然扬起手,狠狠一掌掴在他的脸上,斥骂道:“混账东西,当初跪在我脚下求我垂怜、求我下嫁时的你哪去了?你现在竟敢对我张牙舞爪!”

  安乐公主越说越气,反手又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脸上,抽得武崇训愕然站在那儿,一脸无措模样,那点捉奸时的威风气概早就不见了。

  安乐公主冷冷地道:“本宫要去沐浴了,你要是不服气,只管去写休书,就说我安乐不守妇道,把我休回李家便是!”

  安乐公主一甩袍袖,迈步便走,走出几步,又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把那个姓杜的给我拖出去,你们两个,都让我恶心!”

  佛家有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则天把李家坑的太狠了,现在李家的姑娘可着劲儿的糟塌武家的男人,太平公主是这样、安乐公主更是这样。

  武崇训气势汹汹跑来捉奸,被捉奸在床的李裹儿两记耳光便打掉了他的气焰,若无其事地沐浴去了,武崇训呆呆地站了半晌,根本没有勇气追上去向自己的妻子发难,他慢慢转过身,弯腰揪起杜文天的头发,拖着他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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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三章 自挂东南枝

    这天午后,一个消息突然在长安城中传开。高阳王武崇训受杜家公子的请托,前往隆庆池湖心岛拜访张昌宗,试图调解张昌宗与杜文天之间的恩怨,结果却被张昌宗断然拒绝,无功而返。

  张昌宗随即放出话来,说他与杜文天之间的是非恩怨早有定论,他也愿意网开一面,但是杜家必须公开道歉,为他和上官待制正名,所以无需再有任何人来居中调停。

  他还说,当日在新昌酒楼时,他就已经明白说过,三日之内杜家必须在安邑坊杜家大宅公开摆酒谢罪,此事不容更改。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若杜家不依约行事,他一定追究到底,让杜家晓得他的厉害。

  杜敬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消息是前往长安城中向各方朋友递发请柬的家仆管事们带回来的,杜文天本人并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送回来,他根本就没有回来。

  杜敬亭又气又急,赶紧驱车前往长安城,可他赶到城池门口时,城门已经关了。以杜敬亭的身份和影响原可叫开城门,但是长安城防务现在有禁军插手,杜敬亭刚刚得罪了张昌宗,不想在此时自找麻烦,再让张昌宗多抓一个把柄,只好怏怏返回。

  次日一早,杜敬亭便再度驱车前往长安,等他赶到安邑坊拜见了驸马武崇训,也没见到自己的儿子杜文天。

  武崇训对杜敬亭很客气,请他上坐,然后说道:“昨日令公子曾来对本王言明为难之处,本王清楚,张昌宗这么做,不只是在难为你杜家。也是有意冲本王发威,本王曾往隆庆池去拜会他,张昌宗此人……”

  武崇训皱了皱眉,很是不悦地道:“张昌宗此人狂妄之极,他根本不答应由本王居中调停。本王回来后,就把结果告诉了令公子,令公子大失所望,匆匆告辞离去,怎么他不曾回禀杜先生么?”

  杜敬亭惭愧地道:“犬子昨日并不曾返回樊川,老夫还是从家中管事那里听说郡王您出面斡旋。张昌宗却不给情面的事。老夫一大早便驱车前来向郡王致歉,至于犬子,迄今还不曾见到他。”

  武崇训想了想道:“此事由他引起,想必令公子是怕受到老先生的责备,所以不敢相见。”

  杜敬亭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那不肖子得到张昌宗不肯放手的消息以后,跑到平康坊哪处温柔乡里借酒浇愁去了。可是张昌宗这件事能避得过去么?这个孩子轻重不分、做事如此没有担当。这一次杜敬亭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武崇训道:“老先生不必再为此事为难,本王回来后,与安乐仔细商量过这件事。说起来,自我夫妇到了长安,老先生借出大宅,热情款待。后又攘助我夫妇举办碧游宫之宴,用心至诚啊。

  结果碧游宫不慎起火,因责任难明,还让杜家大受损失。本王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明白的。如今张昌宗咄咄逼人,固然是因为杜公子说错了话,可是他项庄舞剑,难道真以为本王看不透他的用意?杜先生,这幢宅子你只管拿去用……”

  杜敬亭本就为这桩为难事而来,一听又惊又喜,可嘴上还得推辞,连忙道:“可……这么做于郡王您的面上须不好看。”

  武崇训淡淡一笑,道:“本王的面子难道还比不上你们杜家对我的隆情厚义?你放心,这笔帐,本王会记在他张昌宗的身上,绝不会因此与你杜家生出嫌隙。”

  杜敬亭急急起身,向武崇训长长一揖道:“此事本因小儿引起,郡王您如此豁达,老夫实在是无地自容了。”

  武崇训哈哈一笑,抬手道:“老先生不必这么客气,既然如此,老先生这就着手准备吧,本王与安乐会马上离开。”

  杜敬亭不安地道:“这大清早的,郡王可已安顿了去处,来得及搬迁么?”

  武崇训道:“行装可以慢慢的搬,本王懒得看张昌宗那副耀武扬威的嘴脸,先走一步。说起来,本王早就有意与安乐去温泉宫(即后来之华清池)小住些时日,正好趁这个机会,到那里走走。”

  杜敬亭感激涕零地道:“既如此,老夫恭送郡王,等郡王归来时,这住处依旧由老夫负责,老夫一定寻一处比这里更加宽大豪华的宅院请郡王入住。”

  武崇训微笑道:“好!听说杜老先生还有半个月就是六十大寿了,这段时间,本王与安乐就住在温泉宫。张昌宗不是想看我武杜两家失和么,到时候,本王与安乐会亲赴樊川,为杜老先生庆寿!”

  杜敬亭心中激荡不已,一个长揖到地,没有再说半个谢字,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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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便是杜家公开谢罪的日子,张昌宗兴奋过度,一大早就起来了。一开始,他确实是一门心思想要洗刷自己的污名,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发现此事大可加以利用,从而削弱武氏影响,壮大二张在长安的势力。

  如果说长安地方势力是一条地头蛇,那么杜家就是这条地头蛇的蛇头,如果杜家不肯向他服软,他就可以籍由此事穷追猛打,通过打击杜家来震慑长安地方势力,从而让更多人依附到他二张的门下。

  如果杜家迫于压力,答应在安邑坊设筵,那就扫了武崇训的颜面,造成武杜两家失和。同时,这也等于是向世人宣告,在这场交锋中张家力压武家!武崇训可不是普通的武家子弟,他是梁王世子,是如今武氏家族中地位最高势力最大的武三思的长子,其意义比打压杜家低头服软更大。

  这样的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无论从哪一边去算,对张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张昌宗不免自鸣得意起来,他忽然发现宦海权谋不外如是,他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可以在宦海中畅游自如了。

  张昌宗早晨起来,先洗去昨晚敷面的美容膏药,用了点早餐,穿戴整齐之后,便派人去邀请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是谣言的受害者,自然有权向张家讨还公道。但上官婉儿很客气地回拒了,言明一切交由张昌宗处理。

  张昌宗早就知道上官婉儿会这么做,她一个女子,当然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上官婉儿不去,张昌宗又去邀请杨帆,这一次没有派人去请,张昌宗亲自赶去,到了那里不由分说,拉起杨帆就走。

  张昌宗这么做,口头上说是为了找个见证,其实是为了拉杨帆下水。杨帆是他一直力争拉拢的人,杨帆今日若陪他出席,就会给别人这样一种感觉:在武氏和二张之间,杨帆与张氏更加亲近,从而逼着杨帆不得不向自己靠拢。

  张昌宗越想越是洋洋自得,他发觉他已经是一个很高明的权谋家了,这令他登上车子的时候,还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这种自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离开湖心岛,走完那条通向岛上的长堤。

  长堤入口栽有两排大槐树,因为隆庆池上只有两座贵族别墅,周边也刚刚开始造起大宅,所以这一片地方非常冷清。张昌宗的仪仗走到路口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整个车队都停下来。

  张昌宗诧异地从窗口探出头去,就见队伍已经站住,侍卫们将他的车子团团护住,一个个拔出刀剑,身形朝外,张昌宗赶紧缩回了脑袋,但他随即就发觉不像是受到了攻击,而且侍卫们已经形成了严密的保卫,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昌宗重又探出头去,顺着众人观望的方向看去,不由惊呼一声,他发现,在路边的那棵老槐树下斜斜探出的枝杈上正吊着一个人,那人长发披面,身上一袭血迹斑斑的长袍,双脚悬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身体。

  杨帆迅速走下车去,命令侍卫解下树上那人。

  张昌宗的侍卫守着座驾没动,任威一跃而起,凌空一剑挥过,削断了系在树杈上的衣带,底下另有两个侍卫,准确地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人,上吊的那个人刚一接在手中,他们就知道此人没救了,因为他的身子都已经僵硬。

  杨帆在几名侍卫的护持下走过去,任威拨开那人覆在脸上的长发,杨帆俯身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张昌宗从窗口探出身子,扬声道:“二郎,自缢的人可还有救?若是已经救不得就不要理会了,到前面知会坊正一声,叫他们来报官处理吧,咱们还要赶路呢。”

  杨帆走到他车边,神情凝重地道:“六郎,只怕这安邑坊是不用去了。”

  张昌宗奇道:“这是为何?”

  杨帆道:“因为……吊死的那个人,就是杜文天。”

  “什么?”

  张昌宗大吃一惊,快步走下车去,分开人群,去看那尸体。

  那具尸体果然就是杜文天,身上一袭白袍已经被血迹浸染的斑驳一片。任威仔细地验看着尸体,杜文天的手脚四肢俱已被人打得寸寸折断,身上血肉模糊,他的眼睛被捣烂、舌头被割去,就连胯下都剜成了一个血窟窿,成了一个死太监。

  见到这么残忍的手段,张昌宗的脸也吓白了,失声叫道:“怎会这样,是谁下手这么狠毒?”

  杨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昌宗慢慢冷静下来,他忽然明白,他的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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