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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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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 销售代理

  苏昊能够拿出来展示的商品不算多,梳妆镜是又一项让董、杨二人惊叹的东西,因为他们此前也曾听说过李龙向郑妃献梳妆镜的事情。据说郑妃得到那个梳妆镜之后,宫里稍有点地位的妃子都在托人打听何处可以弄到同样的镜子,市面上为一面玻璃镜子开出的价码相当于一个三品官员10年的薪俸了,可惜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能够弄到一面这样的镜子。

  然而,就是在厩人士眼里如此贵重的镜子,郝青一下子就拿出了四五面,有方的,有圆的,品质都是一样,能够把人脸照得毫发毕现。此外,这镜子明显是用琉璃制作的,但这种琉璃与寻常的琉璃似乎又有些不同,至于说哪里不同,董、杨二人一时也说不出来。

  “原来果然有这样的琉璃镜子,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不虚啊。”杨来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面镜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着,爱不释手。

  苏昊道:“这镜子的材料,与寻常的琉璃可不相同,我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叫作玻璃。”

  “玻璃?嗯,听起来倒确有一些新意。”杨来祯马上就接受了这个名字,“改之,这玻璃镜上,是镀了银吧?这镀银之法,倒是不难,难的是能够炼出如此透明的……玻璃,这其中定然也有诀窍吧?”

  苏昊一笑,道:“这是自然,这炼玻璃之法,与炼琉璃有所不同。二位掌柜可以拿指甲划一下,这玻璃比琉璃要软一些的。”

  中国古代的玻璃制作工艺,是采用硝石作为助熔剂,制作出来的是钾基玻璃,硬度偏高一些。苏昊给郝氏父子提供的工艺,是用纯碱作为助熔剂,制作出来的是钠基玻璃,硬度稍低。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如果苏昊不点明,董、杨二人是不会注意到的。听他这样一说,二人真的试着拿指甲在玻璃面上划了一下,都不禁点点头,承认苏昊所言属实。

  “这炼制玻璃倒是不难,难的是炼出完全透明而且平整的玻璃。只有这样的玻璃才能制作梳妆镜。是以这梳妆镜的价钱也是比较高的。”苏昊说道。

  “这样一面梳妆镜,改之觉得售价几何比较合适?”杨来祯指着手上的镜子对苏昊问道。

  苏昊道:“在下觉得,20两一面,如何?”

  “才20两!”董天章一惊。差点没把手上的镜子掉到地上了,“改之,你知道前一段宫里的娘娘们开出了什么样的价钱吗?”

  苏昊点点头,说道:“我能猜出几分,不过。这梳妆镜日后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定价如果太高了,反倒不利。我建议先按20两一面的价格销售,过一段时间再降到10两一面,若是一般中产之资的人家都能够买得起,咱们又岂止是卖出一万面呢?”

  苏昊开出这样一个价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在此之前,他与郝青、熊汲等人讨论过多次,最终形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而不是一味地撇油。

  制造玻璃与冶炼高锰钢不同,后者的技术诀窍在于锰矿石的使用,这是当年的工匠无法想到的。但玻璃的制作就不一样了,有不少匠人是能够制造玻璃的。即便说他们造出来的是钾基玻璃,成本略高一些,加工难度略大一些,但也可以替代苏昊的钠基玻璃。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梳妆镜的价格长期居高不下,竞争者就会大量出现。到那个时候再降价,就被动了。

  把一面梳妆镜的价格降到20两甚至10两,就使得许多官宦和商贾人家的女眷也能够买得起了。整个大明有1000多个府县,数以十万计的官宦,还有大量商人,这个购买力是非常可观的。至于竞争者,郝青推算过,以传统的玻璃制作工艺,要想把一面梳妆镜的成本降到20两以下,是十分困难的。

  杨来祯虽然不清楚有关制作玻璃的技术细节,但听苏昊这样一说,基本上也明白了他的思路。他迟疑道:“改之这个想法倒是没错,可是你是否考虑过,这样定价的话,李公公那边会不会有辛碍?”

  李龙就是因为向郑妃献上了一面梳妆镜而得宠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面梳妆镜是内宫唯一的一面,郑妃因此而得到了内宫所有嫔妃的羡慕、嫉妒和仇恨。如果某一天,市场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梳妆镜,而且每一面的价格才区区20两,郑妃会怎么想,李龙的地位又会不会受到威胁,这样的问题,都是苏昊不能不考虑的。

  听到杨来祯的提醒,苏昊笑道:“杨掌柜所言甚是,有关这个问题,苏昊前几日已经与李公公谈过了,这一点就不劳杨掌柜再挂怀了。”

  “哦?呵呵,那倒是老夫莽撞了。”杨来祯哈哈笑道,苏昊是如何与李龙达成共识的,杨来祯不能问,也不想问,他只是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障碍,那就足够了。

  苏昊摆平此事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在即将向市场推出20两银子一面的小梳妆镜之前,苏昊又让李龙向郑妃献上了一面足有半人高的穿衣镜。制作这样大片的平板玻璃,对于郝氏父子来说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这就决定了这面穿衣镜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独一无二的,足够满足郑妃的虚荣心了。

  “改之,你手上有这么多好东西,打算如何与我等合作呢?”董天章把手里的镜子放在桌上,与刚才他试过的那柄高锰钢腰刀放在一处,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对苏昊悠悠地问道。

  看过这两样东西,董天章已经下定决定要与苏昊合作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谈一谈合作的条件问题。

  苏昊道:“不瞒二位,这些东西苏昊研制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苦于没有渠道,一直都未能上市销售。昊的意思是,这些东西由我这边安排匠人来制作,二位掌柜做昊的销售代理。你们只需要凭借自己的名声与渠道,把这些商品卖出去即可。至于这分润嘛,昊考虑。不管收入几何,由昊与二位掌柜平分,二位看如何?”

  “改之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和杨掌柜插手这匠作的过程了?”董天章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苏昊的用意。

  苏昊毫不掩饰地点点头道:“董掌柜所言,正是昊的想法。这匠作之事。其中的奥妙说破了就一文不值了。昊在厩如草芥一般。若是连一点技术奥妙都保不住,只怕这厩昊就呆不下去了。”

  “改之的担心,杨某可以理解。可是我和董掌柜的担心,改之能否理解呢?”杨来祯道。“照这个方式,我与董掌柜只是替改之卖东西的商贾而已,若是改之发达了,不需要我和董掌柜了,我等岂不什么都没落下?”

  苏昊笑道:“杨掌柜过虑了。昊并非这样的人。再说,你和董掌柜也不是平常人,昊真的要甩开二位掌柜,只怕事先也得掂量一下二位掌柜背后的人吧?”

  “哈哈,改之言重了,我和杨掌柜只是两个商人而已,背后能有什么人?”董天章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

  就在刚才那一嗅工夫,他已经全面地权衡了自己与苏昊之间的关系。认识到苏昊在许多地方还是需要借助他与杨来祯的关系网的,所以把他们一脚踢开的可能性不大。苏昊手里的这些东西,都是暴利商品,董天章可不想错过发财的机会。

  “好,咱们一言为定。一会我们签一个辊合同,改之负责生产,我和杨掌柜负责销售,挣的利润双方二一添作五。不过。我希望加上一条……”

  董天章说到这里,微微地打了一个沉。等着苏昊说话。

  “加上什么条款,董掌柜但说无妨。”苏昊说道。

  董天章道:“我希望,改之日后若有其他的新奇玩艺,咱们依然照此合同办理,就没必要再引其他人来添乱了。”

  “这一条,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就没必要签到合同里了吧?”苏昊轻描淡写地把董天章想垄断所有新产品的要求给否了,“能够请二位掌柜帮忙的地方,昊也不会去找其他人。但有些东西,恐怕不是二位掌柜合适参与的,若是提前签个合同限定住了,对咱们双方都不美吧?”

  “改之考虑得周全,董某佩服。”董天章直接就放弃了自己的要求,他原本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知道,如果苏昊真的有足够大的能量能够绕开他和杨来祯,那么即使合同上规定了什么条款,也是没有作用的。

  “那好,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正式合作。首先,我需要一处足够大的僻静场地,用来建立我的工厂,二位掌柜请看,这位郝大哥,就是我物色来的厂长。我对京师的情况不了解,什么地方适合建厂,还要拜托二位掌柜帮忙问问。”苏昊说道。

  杨来祯道:“此事有何难哉,杨某在城外有一处庄子,靠着山边,田地贫瘠,也不适合耕种,杨某留着一直是用来打猎的。改之既是要建工厂,不如就到这处庄子去吧,我将它转赠给改之就是了。”

  “这多不好意思?”苏昊咧着嘴笑了,“杨掌柜的庄子,我怎么好随便就拿走呢。”

  杨来祯从桌上拿了两面镜子,说道:“一个庄子,也值不了什么钱的,要不,就以此二物来抵吧。老夫想拿回去,一面送给老夫的发妻,一面送给老夫的女儿,在这些妇人眼里,这才是无价之宝啊。”

  苏昊笑道:“哈哈,二位掌柜如果需要,这几面梳妆镜就请二位掌柜拿走好了,昊相信,不日就会有大批的梳妆镜送到二位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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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2 工业园区

  杨来祯说的那个庄子,位于京师西南的良乡县境内。整个庄子的面积很大,粗粗估计下来,足有两三千亩。但正如杨来祯自己所说,这个庄子根本值不了多少钱,因为其中耕地的面积只有百十亩,而且极其贫瘠,其余的部分都是山坡地和河滩上的砂砾地,根本不能耕作,连开荒的价值都没有。

  杨来祯当初圈起这个庄子,主要就是用来养些野兔、梅花鹿等,供闲时打猎所用。但作为一个商人,他能够用来打猎游玩的时间是很少的,所以这个庄子一直就荒废着,连保管的人都没有。听说苏昊想要一处场地建工厂,杨来祯索性就把它白送给苏昊了,对于他来说,未必就没有甩一个包袱的想法。

  苏昊拿了杨来祯差人送来的地契,带着郝青、马玉等人按图索骥来到杨家庄子,当然,现在应当改名叫苏家庄子了。众人站在高处极目望去,只见茫茫一片都是枯黄的野草,风吹草低,还能够看到几只野兽站在远处警惕地看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好荒啊,四周走出去十几里都碰不上几个人。”马玉感叹道。

  “用来建工厂倒挺合适的。”苏昊说道。后世那些工业园区在刚刚开始圈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出几年时间,就会变得厂房林立、人流如织。苏昊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一块荒地在未来也会成为一片繁忙的工业园的。

  郝青不解地问道:“苏师爷,咱们就是炼钢和炼玻璃,用得着这么大的场地吗?这么荒的地方,若是要盖房子,花费只怕也不少。有这些钱,若是在城边上租一个小庄子,也足够建几个作坊了。”

  苏昊摆摆手道:“郝大哥,从现在开始,你要把观念变一变了。咱们要建的,是工厂。不是作坊。”

  “何谓工厂啊?”郝青问道,这个词他已经听苏昊说过很多遍了,他实在想不出工厂和作坊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苏昊想了想,说道:“简单说吧,作坊是生产单件产品的。而工厂是批量生产的地方。在工厂里。数以千计的工人,按着工艺流程进行分工,每个人只完成一个步骤的工作,通过分工协作。最后完成一个产品的生产。因为有分工,每个人的工作都变得很简单,效率也能够大幅度提高,最终整个工厂的生产效率也就提高了。

  比如说,一家作坊一个月能够生产出10把刀。而一家工厂一个月能够生产出1000把,这就是它们二者的区别。”

  “分工协作……”郝青在嘴里念叨着苏昊说的概念,想象着一群人分工做事的场景。其实分工协作这种方法,在明朝的很多作坊里已经存在了,只是规模还达不到苏昊所说的程度而已。想到上千人一起做事的壮观场面,郝青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了。

  “在这片地方,我们要建一批工厂。”苏昊蹲下身子,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划起来:

  “首先,要有一家炼钢厂。专门冶炼特种钢材,当前主要是高锰钢。一家玻璃厂,负责提供透明玻璃。与这两家工厂配套的,需要有一家金属制品厂,一家玻璃器皿厂。分别制作高锰钢产品和玻璃产品。”

  “这几家厂子,小人都能够包下来。不过,炼钢和炼玻璃,都需要用到坩锅。若是要上规模,坩锅也要很大。所费不菲啊。”郝青说道。

  苏昊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董、杨二位已经说了,咱们能够生产出多少腰刀和梳妆镜,他们都能给卖出去,一把腰刀500两,够你造多少个坩锅了?”

  郝青咧开嘴笑了起来,与这些产品的高利润相比,投入的确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苏昊继续说道:“然后,我们要建一家硫酸厂,也就是绿矾了。缸塔法制绿矾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松生兄,你就催着郝大哥赶紧给你建起来吧。硫酸是化工之母,很多东西都需要用硫酸作为原料的。”

  苏昊说的松生兄,是丰城龙光书院的生员罗余庆,他家里是开染坊的,所以他自幼就有一携学底子。上一次苏昊让陈观鱼制硫酸,又以浓硫酸制作浓硝酸,再生产出硝化甘油,这一套技术最终都由罗余庆继承过去了,罗余庆还在苏昊的指点下,用硝化甘油为原料制成了黄色炸药。

  苏昊从自己在播州的亲身经历中,体会到了黄色炸药的价值。军队需要这种炸药,开矿也需要这样的炸药,苏昊决定未雨绸缪,先把硫酸厂和炸咬建起来,这也算是大明化学工业的吧。

  罗余庆也是这一次随着陆秀儿等人一起进京的,听到苏昊的交代,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改之兄请放心,小弟定不负兄之重托。”

  “最后,就是机械厂了。我说的车床、钻床、镗床等等,都要在这家机械厂研制出来。子先兄,你的任务非常艰巨啊。”苏昊把目光投向了徐光启。

  徐光启的脸上带着几分自信,他点点头道:“改之兄已经把道理说得如此透彻了,若是光启还不能把这喧械造出来,岂不是太丢脸了?”

  “我对子先兄是充满信心的。”苏昊说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苏昊既然想到了要在明代发展工业,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把工业机床研制出来。各种机床的原理,苏昊大致都了解一些,比如最传统的车床,不外乎是一根能够高速旋转的主轴,加上一把能够水平进给的刀具。至于更多的细节,苏昊没有学过,但他相信,凭着明代匠人的聪明才智,一定是能够琢磨出来的。

  在这些天,苏昊把自己能够想得起来的一喧械原理都向徐光启做了一个介绍,诸如曲轴、凸轮、液压之类的,把徐光启听得如醉如痴。徐光启天生就是极具空间想象力的人,苏昊大致说出一个思想,徐光启就能够在脑子里模拟出相关的形状。经过几天的交流,苏昊最终决定把建立机械厂的工作交给徐光启去完成。

  苏昊当然知道,研制各种机械并非易事,可能在数年之内都很难有什么收益。但他也明白,这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一旦这喧械被研制出来,整个大明的工业加工水平就会跃上一个台阶,这将促成许多其他机械的诞生,其中也包括了苏昊向王锡爵等人说起过的蒸汽机。

  如果蒸汽机出现了,工业革命就随之而来了,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啊。

  任务明确下来了,紧接着就是场地的平整、建厂房、雇工匠。所有这些都是需要用钱的,不过这些投入对于苏昊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在过去一年中,苏氏商行通过为军方造望远镜、采煤、卖石灰和磷肥等业务,挣到了几万两银子的利润。这其中,光是望远镜一项就挣到了2万两,虽然苏昊拿出了一部分用于勘舆营的训练,但剩下的仍然是大头。此外,考虑到与苏昊合作可能带来的庞大利润,董天章和杨来祯二位也拿出了一部分银两,声称是借给苏昊,用于启动的。

  良乡的这个工业园区,承载着苏昊的工业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是不吝惜往里面投钱的。

  时值农闲,四处打零工的农民很多,苏昊雇了一大批农民工,开始了工业园区的建设。为了管理这些农民工,苏昊从勘舆营里找了十几名比较活络的士兵,加上从董天章和杨来祯那里借来的几名伙计,组成了一个监工队,负责监督农民工们的工作。而整个监工队的领导,则是苏氏商行的大掌柜陆秀儿。

  工匠的招募也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明代的匠人地位不高,收入也很可怜。苏昊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招募铁匠、金银匠、琉璃匠、木匠、泥瓦匠等。这些招募来的工匠,根据各自水平的高低,被分成了几个级别。高级的工匠充当工厂里的技师,做一些精细的工作;低级的工匠则安排在流水线上,做一刑序化的工作。

  为了避免技术外泄,苏昊与郝青等人反复商量,也想出了一薪法。比如说,将配方严格控制在自己人的手里,把一些生产环节拆分开,分别交给不同的工匠,使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掌握整个流程的诀窍。

  除此之外,照着董、杨二位的建议,苏昊还和工匠们签了生死协议,规定如果工匠盗走工厂里的技术,将要承担最严重的后果。工匠们对于苏昊的这种威胁深信不疑,他们知道,像苏昊这种有背景的人,要收拾一个工匠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工业的种子已经撒下去了,要收获成果,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苏昊对此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把自己能够想到的工作思路都写成了文字,交给徐光启、罗余庆等人去执行,至于他自己,则收拾起行李,带着勘舆营,准备踏上新的征途了。

  原来,王锡爵在无法得到内阁支持的情况下,与万历商量出了一个妥协方案,给苏昊找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这个地方名叫淮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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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3 荣升工部主事

  “改之啊,这次遣你去淮安府,是因为你在江西的时候曾经筑过水库。如今淮河水患频频,右都御史潘季驯总督河道,治水多年,未能治根,圣上的意思,是想让你去助那潘季驯一臂之力。”

  依然是在德福楼上,太监李龙与苏昊对面而坐,向苏昊解释着此次差遣的缘由。

  “这只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有其他人的意思?”苏昊问道。

  李龙道:“这个提议,其实是王锡爵王次辅提出来的,这也算是一个权宜之计吧。”

  “权宜之计是什么意思?”苏昊继续问道。

  李龙道:“依咱家看来,这王次辅当是颇为欣赏你的,听说为了提拔你的事情,他还和申时行吵了一架呢。”

  苏昊道:“怎么,为了我这个小小的六品武将,首辅和次辅居然还吵起来?那我岂不是太荣幸了?”

  李龙笑道:“改之有所不知,朝堂之上,为了比这还小的缘由吵架的事情,也多得是呢。唉,说起来也是咱家照顾你心切,急了一点。若是咱家不请皇上下圣旨召你进京,兵部那帮人也会召你的,这样内阁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了。现在这样一来,内阁把你看成了咱家的人,岂能不给你使绊子?”

  苏昊道:“李公公真心待我,我本来就是李公公这边的,内阁愿意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为了当官而卖身求荣,这种事情苏昊是做不来的。”

  “哈哈哈哈,改之是真性情,说得好。”李龙大笑起来,苏昊这个表白,让他觉得颇为满意。

  苏昊只是微微一笑,他刚才这话也是半真半假,更多是为了不得罪李龙。在苏昊的心里,对于拉帮结派的太监和朝臣都没什么好感。他没打算与其中的任何一方结为死党。不过,这种话是不能当着李龙的面说出来的,既然李龙想招揽他,他就投其所好,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好了。

  “改之啊,这邪咱们之间说说就好了,这天下毕竟是读书人的。你可万万不能开罪于他们,否则你不但前途毁了,没准还会堕入万劫不复之道啊。”李龙真诚地劝告道,“这一次,圣上和王次辅好不容易才让内阁同意给你授了一个六品的官职,你可要千万珍惜。别因为得罪人而被罢了。”

  “哦?居然给了个六品官?不知是个什么官职啊。”苏昊饶有兴趣地问道,他现在身上还背了一个百户衔,也是六品,但六品的武职与六品的文职相比,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比如说,一个知县仅仅是七品官,但能够管辖一个县的数十万百姓。即便是比较清廉,一年捞上几千两银子也是很容易的。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穴银,这并不算什么夸张的话了。

  但武职就不同了,一个六品的百户,能够管辖的只是自己的百户所,连上自己在内。不过是112个人。百户所的收入,来自于屯田,也就是一个小型拧,满打满算,一年不过几千两银子的产出,应付这100多号人以及他们家属的吃穿用都有困难,自己名下能够落下几文?

  正因为权力不同、利益不同。所以一个六品的武将在七品文官面前,基本上是抬不起头的,武官向比自己低三个品级的文官行礼的事情,在明代并不奇怪。

  听到苏昊的询问。李龙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向苏昊做了一个介绍。

  万历和王锡爵都与苏昊探讨过治国方略的问题,对于苏昊颇为欣赏,有委以重任的念头。但万历与内阁闹翻了,不敢主动提出提拔苏昊,只能私下委托王锡爵去办此事。王锡爵倒是内阁成员之一,无奈一说到苏昊的事情,首辅申时行加上内阁的另外两位大学士许国和王家屏都表示反对,王锡爵孤掌难鸣,只得妥协。

  既然内阁不想让苏昊这样一个打着阉党标签的人进入朝堂,王锡爵便想到了安排他到地方上去做些事情的念头。此时,正好泗州、凤阳等地的官员联名上书,指责潘季驯治河不利,导致淮河中游几府被淹,万历和内阁都颇为头疼。王锡爵灵机一动,想到了派苏昊去协助潘季驯治河的点子,这项工作在明朝官场中是数一数二的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让苏昊去办这样的差事,想必朝臣们总无话可说吧?

  也许是因为万历和王锡爵联手,内阁也不好一直不给面子,也有可能是因为内阁也认为治河是一件苦差事,乐得让苏昊去受累。最终双方达成妥协,给苏昊封了一个“淮安河道主事”的官衔,正六品,隶属于工部的都水清吏司,算是工部派往淮安主持河道治理工作的专员。

  “工部主事,这个官,权力大吗?”苏昊笑着问道。

  “这权力嘛,还真不好说,算是可大可小吧。”李龙说道。

  “李公公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苏昊道。

  李龙道:“这淮安河道主事,顾名思义,就是分管淮安一带河道治理的总管。淮安的清口,是河、淮、运三者的交汇口,是治河、治淮、保运的关键,每年朝廷拔付的帑金多达数万两,这些钱都是归你使用的,你说权力大不大?”

  “呃……也算是挺大吧。”苏昊点点头。对于贪官来说,能够控制的公款越多,就越有上下其手的机会,这当然是好差事。但苏昊没想过贪污的事情,在他看来,管的钱越多,就意味着责任越大,也就越累了。

  “但是……”李龙话锋一转,“现在总督河道的是潘季驯,这老头三下四上,可谓六亲不认,你在他名下做事,只能小心谨慎,若是让他抓住了把柄,请出尚方宝剑把你的头砍了,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这砍头……总得讲理吧?”苏昊摸摸自己的脖子,颇有几分心惊,谁知道这姓潘的老爷子是什么脾气,万一是个老顽固,自己跟他讲几句现代科技,铁定把他惹恼了,届时手起剑落,真把自己砍了,自己找谁讲理去?

  “李公公,据你所知,这老潘到目前为止,砍过几个人的头了?”苏昊问道。

  李龙道:“砍了谁的头,咱家倒是没听说过。不过经他撤职或者弹劾的官员,已经不下百名了,所以大家都说这老头脾气倔。”

  “哦,那就好。”苏昊松了口气,自己的官是拣来的,撤了就撤了,他还真不是太在乎,只要脑袋能保得住就好办了。

  “改之,圣上的意思是,你去治河,做点成绩出来给大家瞧瞧。只要你能够做出成绩,圣上就继续提拔你,别人也无话可说了。对了,改之,治河的事情,你懂不懂?”李龙问道。

  苏昊在心里默默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的知识,黄河和淮河的治理,在后世的中国也都算是大工程了。苏昊虽然不是搞水利的,但也参加过这两个流域的几项大型水利枢钮工程论证。因为修建大水库之类的工程,地质勘探都是最基础的工作,苏昊作为行业里的专家,没理由不了解这些情况。

  “上游保土,中游蓄水,下游泄洪,淮河治理,不外如此吧。”苏昊简单地说道。

  “对了,圣上专门交代我跟你说一声,这潘老爷子的得意之作,在于束水冲沙,你若是到了淮安,别的方面啥都可以说,唯有这束水冲沙,万万不能有所微辞,否则就犯了潘老爷子的逆鳞了。”李龙提醒道。

  “束水冲沙是什么意思?”苏昊问道。

  李龙摇摇头道:“我就听圣上说了这么一句,哪敢多问啊。这束水冲沙一事,知晓的人不少,你再向别人问问吧。”

  “嗯,好的。”苏昊道,“对了,若是我去淮安治河,那我现在这个勘舆营怎么办?是不是得让兵部另派人来接手啊?”

  “呵呵,此事改之就不必担心了,王次辅已经和兵部那边商量妥了。因为治河一事也需要勘测,所以勘舆营随你一道前往淮安,仍归你调遣。为了加强勘舆营的力量,兵部同意把勘舆营升为千户所,挂在淮安卫之下,不过淮安卫只是代管,并无指挥之权。改之,你可知这个安排其中的深意?”李龙诡秘地笑着问道。

  “升为千户所,那我岂不是要当千户了?这文职和武职一肩挑,合适吗?”苏昊问道。

  李龙道:“怎么不合适,这边镇之上,文官兼管武事的,并不罕见,当然,在内地这样做的,就不多见了。你可知道,做这个安排是圣上的意思,他是怕你到了淮安之后,受人欺负,无法施展手脚,所以破了例,把勘舆营拨给你,让你有几个体己人可用。观我大明开朝200余年,能够得些圣眷的,可是寥寥无几啊。”

  “这样的安排,难道内阁就看不出来?”苏昊问道。

  李龙道:“此事在内阁倒是颇有一些争议,不过兵部尚书王一鹗说了,这不过是想让你帮着兵部培养一批勘舆人才而已。你的勘舆营日后还要承担全国边镇的山川勘测事宜,现在让他们随你到淮安去练练手罢了。”

  “我明白了。”苏昊道,“烦请李公公转告圣上,苏昊定不负圣上的恩典,这治河之事,苏昊若做不出一些名堂,绝不再回厩。”

  “好!”李龙大喜道,“那咱家就在厩恭候改之的喜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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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4 走马上任

  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的升迁,还到不了需要下圣旨的程度。在李龙找苏昊谈话之后没两天,吏部就派了人过来,通知苏昊去吏部接受委任。从吏部出来,工部又把他叫过去,由工部侍郎和都水司郎中分别对他训话,交代他各种规矩,当然,也免不了要勉励他努力工作,报效朝廷啥的。

  苏昊在与这些官员交谈的过程中,感觉到了他们内心的一种复杂情绪。一方面,这些官员认定苏昊的脑门上贴着阉党的标签,因此存着几分排斥之意;但另一方面,苏昊年仅18岁就被皇帝和内阁次辅共同推荐,出任六品主事,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这些与他谈话的官员也不愿意得罪这样一位有潜力的年轻人,谁知道他未来会有多大的前途呢?

  文官那边的程序走完,兵部终于也发文召苏昊去谈话了,前来送信的,是苏昊的老熟人陈道。陈道一进苏府的门,就满脸堆笑地向苏昊拱手道喜:“改之啊,老哥哥给你贺喜来了。”

  “呵呵,陈兄,同喜同喜啊。”苏昊也拱着手回礼道。

  陈道夸张地说道:“我在江西之时,就看出改之是非凡之才啊,你看,这短短一年时间,改之就从一个白身变成了六品主事。你老哥我熬了20年才熬到这个品级,你不到20岁就做到了,这如何能够不让老哥我惭愧至死啊。”

  苏昊道:“陈兄这是笑话我了,小弟这个六品,与陈兄这个六品,完全是两码事啊。”

  “何谓两码事啊?”陈道问道。

  苏昊道:“陈兄的六品,是正经进士出身。小弟名为六品,却是贡监出身,走出去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的呢。”

  原来,以苏昊身上的秀才功名,要直接被委任为文职官员。是不合程序的。明代文官的选拔,主要来自于科举,一个读书人要考取进士,才能得到当官的资格。苏昊连举人都没有考过,更不用说考进士。更何况,以他的学识背景,要考中举人和进士。只怕一辈子都没有希望。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是有的,那就是给他一个贡监的出身。所谓贡监,就是以各种名义被推荐到国子监去读书的生员,这些生员从国子监毕业之后,也能够当官,这也是符合规定的。不过。在明代的文官系统里,贡监出身的官员,属于比较受人歧视的一族。这就相当于别人都是全日制大学毕业,而你却是什么电大、函大的学历,虽然名义上学历相同,但细说起来还是矮人几分的。

  苏昊在几天的时间里,就走完了被推荐进国子监。再从国子监毕业的流程,从而以贡监的身份得到了吏部的委任,成为一名文官。在升官的问题上能够这样作弊,自然是因为他的背后有皇帝和一名内阁次辅在撑腰,到了这样的背景,各种规定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而已。

  陈道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听到苏昊的自贬,他哈哈大笑道:“改之过谦了。贡监也罢,进士也罢,不都是为了能够进入朝堂吗?以改之的年龄,18岁就是六品,到40岁的时候,升到大学士也未为可知。到那时候,还有谁会在意改之的出身呢?”

  “那就托陈兄的吉言了。”苏昊说道。

  陈道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说道:“改之啊,老哥今天来,一来是向你贺喜,二来呢。是再给你送个喜讯。不过,这个喜讯可不能由老哥我给你宣布,还要麻烦你到兵部去走一趟。”

  苏昊早就从李龙那里知道了兵部要把勘舆营升格为千户所的消息,知道陈道说的另一个喜讯,不外乎是自己要荣升千户之职。千户是正五品,但因为武职,所以价值并不如他已经得到了六品工部主事的文职,陈道先祝贺他当上主事,再通知他去兵部领千户的任命,便是缘于这样的考虑。

  苏昊随着陈道来到了兵部,在武选司拿到了千户的告身。与苏昊同来的还有邓奎,他被任命为勘舆营的副千户,仍然是苏昊的副手。其实邓奎的资历早就够当一个副千户了,他此前在勘舆营里只当一个总旗,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这一次被任命为副千户,算是实至名归。

  邓奎拿完告身之后就被打发回府去了,苏昊却没能走成,陈道告诉他,兵部尚书王一鹗要找他谈谈。

  苏昊随着陈道来到兵部正堂之外,让门口的卫兵进去通报。少顷,卫兵出来传令,说苏昊和陈道二人可以进去了。

  因为苏昊是新人,不懂规矩,因此陈道走在了前面。他走进公堂,来到王一鹗所坐的公案之前,躬身行礼,口中称道:

  “下官陈道拜见尚书大人。”

  苏昊紧随其后,也学着陈道的样子,躬身行礼道:

  “卑职苏昊拜见尚书大人。”

  公案后面,一位面容削瘦的老者缓缓抬起头来,如隼的目光从陈道身上一扫而过,停在了苏昊的脸上。苏昊知道此人便是王一鹗,是兵部的大老板。被王一鹗的目光这样一照,苏昊微微有些不适,但他生来就不是怕官之人,只是迟疑了一秒钟,心态就调节好了,用坦然的眼神迎接着王一鹗的逼视。

  “你就是那苏昊,苏改之?”王一鹗见苏昊脸上没有畏惧之意,倒是有些意外,他开始用冷冷的口吻对苏昊问道。

  苏昊答道:“回尚书大人,卑职正是苏昊。”

  “听说是你发明了那等高线地图?”王一鹗问道。

  苏昊道:“此技乃是夷人所创,卑职只是把它介绍到我大明来而已。”

  “你的勘舆之法,也是夷人所创?”

  “正是。”

  “我让人查过了,你的故乡并未有佛郎机人长住,而你在17岁之前也未曾离开过家乡。试问,你是何时、向何人习得此技?”王一鹗逼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苏昊已经向不同的人解释过许多次了,虽然每一次都无法让人信服,但他一口咬定了就是这个答案,别人也拿他没辙。这一回。面对王一鹗的质问,苏昊仍然是这样的回答:

  “苏昊只是向一名过路的佛郎机传教士学过三天,有些东西,是苏昊事后自己悟出来的。”苏昊答道。

  王一鹗道:“苏昊,你以为这种说辞能让人相信吗?”

  苏昊平静地答道:“尚书大人信与不信,卑职无法左右,但卑职的这个解释。是最为合理的。”

  “呵呵,这个回答倒也有趣。”王一鹗脸上的笑容似乎出现了一些暖意,他点点头道:“的确,这个解释是最为合理的,否则就只能推之以鬼神之事了,而鬼神之事。本官是一向不信的。”

  “大人英明。”苏昊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王一鹗摆摆手,道:“好了,苏昊、陈道,你们都坐下吧,咱们随便聊聊。”

  陈道和苏昊分别落座,不过,在尚书面前。两个人都没敢太过放松,只是用一点屁股沾着椅子,身体坐得笔直。

  “苏昊啊,这一次兵部把你的勘舆营升为千户所,授你千户之职,你可知是为什么吗?”王一鹗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昊道:“卑职以为,兵部的意思,是给卑职以更大的权力。希望卑职能够多培养出一斜测人才,以便未来用于测绘全国的地图。”

  王一鹗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苏昊,这支队伍是属于兵部的,不是谁的私产。勘舆营培养出来的人才,日后是要调往其他地方听用的。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苏昊说道。

  王一鹗又说道:“不过,王次辅也向某家打过招呼了,说皇上的意思,是想让你到淮安之后有些自己的人可用。不至于人单势孤,这一点,某家也是明白的。勘舆营到淮安之后,除非是兵部下令,否则只听你一人调遣……这是我答应过王次辅的。”

  “卑职明白。”苏昊还是这句话。

  “改之啊,你未来的路还很长,某家希望你能够认清大局,不要被一些蝇头之利迷住了眼睛。皇上器重你,王次辅也器重你,你要尽心当差,万万不可恃宠而骄,走错了路。”王一鹗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地说道。

  “卑职多谢尚书大人的指教。”苏昊赶紧连声称谢,王一鹗这番话,也算是对年轻人的爱护了,不管是真是假,苏昊还是得领这个人情的。

  “你既是已经领了千户的告身,就是我兵部的人了,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兵部给你做的事情没有?”王一鹗问道。

  苏昊早就在等着王一鹗这一问了,他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尚书大人应允。”

  “什么事情?”王一鹗有些意外,他问苏昊有什么需要让兵部做的事情,只是例行的客套而已,谁知苏昊还真的顺竿爬,要求他办事了。王一鹗是一部的尚书,哪有替一个千户办事的道理,对于苏昊这句话,他隐隐有些不悦了。

  苏昊道:“卑职的请求,其实也很简单。卑职希望,能够把老兵徐光祖派到我营中任职。卑职此去淮安,勘舆营隶属于淮安卫,却又不听淮安卫的调遣,未来各种摩擦在所难免。卑职对于军中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希望徐老兵能够助卑职一臂之力。”

  “你的要求,就是想要徐老头去帮你?”王一鹗笑了,心里对苏昊却多了几分欣赏。

  换成其他人,有皇帝和内阁次辅撑腰,又有可以不听淮安卫调遣的特权,肯定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而苏昊却能想到要协调与淮安卫的关系,还相中了老兵徐光祖作为助手,这份眼光是颇为难得的。

  王一鹗欣赏苏昊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徐光祖一向是一个倔老头,尤其对年轻官员和军将颇为不屑。从苏昊想要徐光祖去帮忙这一点,可以看出苏昊与徐光祖应当是混得相当不错了,能够做到这一点,也说明苏昊的为人是不错的。

  “此事某家倒是可以允你,只是不知这徐老兵愿不愿意跟你去淮安吃长鱼。实不相瞒,王某虽然是兵部尚书,但这个老兵,我可指挥不动哦。”王一鹗呵呵笑着说道。

  苏昊也笑道:“王尚书不必担心,只要您答应就行,徐叔那边,卑职自会跟他说。”

  “允了,允了。你能把这个徐老头弄走,也算是给兵部积了善了,这兵部的人,谁不烦他?”王一鹗挥着手说道,他嘴里说着大家都烦徐光祖,脸上却是挂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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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5 南下淮安

  浩荡的运河之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最常见的,是那些运输货物用的槽船,又称平底浅船。按照定制,浅船的船底长五丈二尺,船头和船尾各长九尺五寸,船底宽九尺五寸,每艘船能够装载2000石粮食。

  这些船顺着运河,从南往北,源源不断地把产于江南的稻米输送到北方,供应给京城的皇帝、官吏,以及北方各边关的将士。在返程的时候,它们往往会捎上一些产自于北方的煤炭等物,运往南方。在铁路尚未出现的年代里,运河就是沟通中国南北方的大动脉。

  混迹在这些槽船之中的,还有一种在槽船基础上改造而成的客船,这些客船有着宽敞的船舱,门窗都是雕龙画凤,美仑美奂。有些船还搭着楼台,船上的贵客可以坐在楼台上饮酒观景,把枯燥的旅程变成奢华的享受。

  在万历18年的初冬时节,一条普普通通的客船离开了通州张家湾,顺着运河向南驶去。在张家湾,每一天都有许多船只到港出港,这条客船的离开,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在船舱里,苏昊正点着小炭炉,陪老兵徐光祖喝着酒。确切地说,主要是徐光祖在喝酒,苏昊喝的是茶水。徐光祖几杯酒下肚,嘴上便开始唠叨起来:

  “苏改之啊苏改之,你说你自己被贬到淮安去修河堤,是你自做自受,你非要拉着小老儿我去垫背干什么?”

  苏昊呵呵笑着,说道:“徐叔,我好心好意拉你出京散心,怎么是让你垫背呢?这淮安府天下驰名,尤其是淮扬菜精美无比,我请你去淮安,是让你去享福的,你可千万别误会了。”

  “拉倒吧,什么享福!”徐光祖不屑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苏改之的心思,你是担心到了淮安之后,无法和淮安卫还有槽运总兵府那边的官兵相处,所以拉我老徐去替你挡箭,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存了这个坏心思?”

  苏昊道:“徐叔圣明。不过,这挡箭一说,未免太伤感情了。好歹我这勘舆营也是大明官兵,岂能有什么箭要挡的?”

  徐光祖道:“我早听说了,是皇上开了金口,说你这勘舆营不听淮安卫的调遣,一切由你苏改之说了算。这淮安卫的指挥使……让我想想,好像是李世达吧,他要能高兴才怪呢。”

  苏昊道:“徐叔,看来我请您老人家出山,是找对人了。这随便一个卫的指挥使,你都能叫得出名字来,光这份本事,我想连王尚书都办不到。”

  “那是自然。”徐光祖得意地说道,“这些下面的军将到京城来办事,都是我老徐接来送往,还能有谁比我跟他们更熟?”

  “那是那是,徐叔老将出马,一个顶仨。小侄这一趟在淮安能不能站住脚,就全看徐叔您的了。”苏昊拼命给徐光祖戴着高帽子,让徐光祖愈发得意起来。

  “苏昊啊,你要我帮你,总得给我一个什么官衔吧?你这勘舆营现在是千户所了,你给你徐叔一个什么职务啊?”徐光祖问道。

  苏昊郑重其事地说道:“顾问!徐叔,您以后就是我勘舆营的顾问。”

  “顾问,什么意思?”徐光祖诧异道。

  苏昊道:“这个意思呢,就是说您老平时不用担什么责任,您顾得上的时候,就问一问。顾不上的时候,就可以不问。你看这个职务怎么样?”

  “这个听起来倒还有点意思。”徐光祖道,“那这算几品啊?”

  “这个品级嘛,不好说。”苏昊道,“若是要定品级,那就得武选司给您发告身了。您要领这告身,得先考试,啥四书五经什么的,您弄得来吗?这顾问之职,咱们不定品级,您只需要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个职务在勘舆营里是最大的,比我的衔还大。”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徐光祖哈哈大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苏昊是在胡扯,不过这种胡扯倒是挺对他的脾气的。到了徐光祖这样的岁数,对权和利都已经淡漠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苏昊虽然荣升千户,但还能够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小侄地当晚辈,仅这一点,就足够让徐光祖满意了。

  “徐叔,您先慢慢喝着。这40年的女儿红,后劲甚大,您喝多了以后,别往船舷上去,出入记得唤人陪着,好不好?”聊了一阵,苏昊站起身来,对徐光祖嘱咐着。

  “你上哪去?”徐光祖用端着酒杯的手指着苏昊,问道。

  苏昊道:“我去找找马玉他们,和他们谈谈治河的事情。”

  “急个什么劲,这河道已经治了几百年了,还就差你这一会工夫?”徐光祖嘟哝道,不过,他没说几句,上下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不一会就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苏昊走上前去,给徐光祖拉过一条被子盖上,又喊来一名士兵,让他守在徐光祖身边,然后便向船的后舱走去。

  这一条船,载了六十多人,其中有随苏昊一同进京的那50余名勘舆营士兵,以及五名负责绣图的绣娘,此外就是徐光祖、陈观鱼以及马玉、江以达等人,这些人是苏昊带往淮安府去的左膀右臂。

  苏昊此去淮安府,套用一句后世的话,叫作挑战与机遇并存。从机遇来说,这毕竟是给了他一个做事的平台,让他能够施展自己的才学。从挑战来说,那就是他要面对淮安府、淮安卫、河道总督衙门、槽运总督衙门等各派势力,每一股势力都比他要强大得多,而且至今还是敌友未辨,苏昊未来将要面临的局面十分错综复杂。

  在这种情况下,苏昊自然不能带着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一同前往淮安,对于这一点,母女二人都有些伤感,但也没有办法。在那个年代,男人出去做事,女人在家里守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苏昊现在在京城也算是颇有一些家业,需要有自己贴心的人照料,而陆秀儿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没有能够随苏昊去淮安府的,还有郝青、罗余庆和徐光启,他们三人现在是工业园的负责人,是不可能离开的。照苏昊的计算,工业园若是建成,初期凭着高锰钢腰刀、梳妆镜等几件产品,一年就能够弄到几万两银子的收益,这些收益对于苏昊开展自己的事业是至关重要的。

  马玉等几人没有承担工业园的具体项目,所以在苏昊得到去淮安府任河道主事的任命之后,他便盛情邀请这几人随他一同前往。马玉等人对于苏昊早已心服口服,否则也不会因为苏昊的一封信就千里迢迢从江西赶到京城来。如今,听说苏昊要去淮安府治河,他们自然也是责无旁贷地要随同前往的。

  苏昊托人向王锡爵带话,要求给马玉等人也有一个名份。这个要求对于一名内阁次辅来说,当然是极其简单的。就在苏昊被委任为工部主事之后不久,马玉等人也得到了吏部的委任。其中,马玉担任河道营缮所的所正,正七品;江以达和另一名生员谭奇任所副,为正八品。

  按照正常的程序,一名秀才要通过科举入仕,混到一个正七品的官职,有时候可能需要几十年的时间。马玉等人只是因为跟上了苏昊,有了个在内阁次辅面前出现的机会,就一步登天,无疑是极其幸运的。念及这些好处,他们对苏昊自然更是恭敬了。

  在苏昊陪着徐光祖喝酒的时候,马玉等人呆在后舱专心研究着淮安府和黄河、淮河等方面的资料。见苏昊进来,几个人都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苏主事来了。”

  “打住,打住!”苏昊连连摆手,“你们不欢迎我来,也不必这样恶心我吧?”

  “改之何出此言?”马玉诧异地问道,他此前跟着大家一起称苏昊的官职,但被苏昊这一打岔,他又下意识地喊起苏昊的表字来了。

  苏昊笑道:“这就对了,各位平常明明是称小弟的表字的,如今怎么突然客气起来,称起官称来了?”

  谭奇道:“苏主事,你如今是我等的上官,这必要的礼节,我等还是要做到的。”

  苏昊道:“什么上官下官,也许过几天,我这个六品主事就被撸了,而你们中间的哪位,却有可能因为功劳卓著,被提拔为六品、五品了。这官场之事,谁能说得清?我只知道一点,不管谁是几品,咱们几个人是同年考试的生员,以后大家仍以兄弟相称,除非你们不想认我苏昊这个兄弟了。”

  “哈哈,改之果然是性情中人,我早说了,称改之的官称,他会生气的。”江以达哈哈笑着,对众人说道。

  苏昊问道:“你们是谁出的主意,要称我的官称?”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摆手道:“此事不提也罢,只怪我等以小人之心,度改之兄的君子之腹了。”

  “要论小人,肯定是我最小了。”苏昊道,“好了,三位仁兄这几日钻研淮安府的资料,可有何收获,可教与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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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6 抑河夺淮保运

  “难!”马玉用一个字回答了苏昊的问题。

  “哈哈,能够让独文兄说个难字,可见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了。”苏昊呵呵笑道。

  马玉的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苏昊的意料。早在李龙向苏昊透露派他去淮安治河一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治河是一桩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是排得上号的苦差事。作为一名穿越者,苏昊还知道,黄河、淮河的水患问题,直到20世纪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放在明代,这个问题有多难,是可想而知的。

  马玉道:“这淮安府,是河、淮、运三者的交汇处,也是治河的关键。当今朝廷定的方略,简单说就是六个字:抑河、夺淮、保运。有这六个字限制着,咱们要想有所作为,只怕不易啊。”

  “何谓抑河、夺淮、保运,独文兄可否明示?”苏昊问道。马玉说的这几个字,他是能够听懂的,但具体有什么背景,他就不清楚了。

  “改之请坐,待我慢慢与你道来。”马玉说道。

  苏昊坐下来,扯过一张纸,开始听马玉述说,一边听,还一边在纸上记录一些要点。马玉也拿了一支笔,随时给苏昊画着地图,讲解各个地点之间的关系。随着马玉的叙述,有关淮安河道整治的情况,逐渐在苏昊等人的脑子里形成了印象。在所有这些人中,只有苏昊是在前世曾经到过淮安一带的,对于当地的情况比马玉等人又了解得更多一些。

  在中国古代,“河”一般是作为黄河的简称,王锡爵让苏昊去治河,其实就是治理黄河的意思。黄河有几千里长,横亘整个中国的北方,苏昊承担的是黄河淮安段的整治,这是因为这一段黄河干系重大,其不但涉及到黄河本身。还涉及到了淮河和运河。

  黄河的中下游河道,原本是由开封向东,经山东利津入海的。但由于黄河泥沙极多,河床会因淤积而不断抬高,抬高到一定程度之后,一旦决口,黄河就会改道。从其他的地方入海。在历史上,黄河曾经多次向南改道,通过淮河的河道入海,这被称为夺淮。

  南宋建炎二年,也就是1128年,黄河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南徙夺淮。从那时候算起。一直到清末的1855年,黄河持续夺淮达700余年,给淮河下游带来了无限的灾害。

  黄河夺淮,并非简单地与淮河共用入海通道。黄河在夺淮之后,其携带的泥沙会迅速地填充河道,使河道抬高。此时,原来的淮河就会被抬高的河道所堵塞。从而失去入海通道,在流域范围内产生内涝,这是黄河夺淮的最大危害。

  淮河两岸是中国的中原腹地,历史上曾经是米粮仓,养育了数以百万计的华夏儿女。黄河夺淮之后,淮河变成一条害河,灾害频发,严重威胁到了百姓的生计。

  从常理上想。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应当积极堵塞黄河的缺口,使黄河回归旧道,归还淮河的出海口。然而,政府要考虑却不仅仅是淮河的问题,还有另一个问题对于政府来说是更为重要的,那就是运河的槽运。

  运河由淮安至徐州段。走的是黄河故道,也就是泗水。为了避免黄河改道影响槽运,自明初以来,政府就制定了所谓抑河夺淮保运的方略。也就是牺牲淮河,用以分流黄河水,保障运河的通畅。

  运河槽运关系着大明中枢的供给,是重中之重。相比之下,淮河中下游的上千万百姓,不过是草芥而已。任何一个治河方案,如果影响到了运河的通畅,那么在中枢就无法通过。要想在保障运河的前提下治理黄河和淮河,无异于戴着镣铐跳舞。

  多年来,明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用于治理黄河,其中最有成效的,就目前担任河道总督的潘季驯所做的工作。潘季驯治河,先后共有四次,历时20余年,从嘉靖四十四年,一直到目前。他的治河理念,据他自己总结,共有六点,即“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杜溃决,复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靡费,寝开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

  在所有的治河方法中,他最为得意的一项,就是“束水攻沙”。

  所谓束水攻沙,就是后世人们常用的泄洪冲沙的方法,以通过建筑水坝来提高水位,然后再用高水位产生的势能,冲刷下流河道上淤积的泥沙,从而达到疏浚河道的效果。束水冲沙的理念,最早是山东虞城县的一位秀才所创,但到了潘季驯手里,才转变为现实。

  潘季驯首先加固了黄河南北两岸的堤坝,使之不易决口。随后,他亲督役夫,修筑了长达60余里的高家堰大坝,以抬高洪泽湖的水位。洪泽湖是淮河蓄积而成,湖水含沙量少。潘季驯通过高家堰大坝,引洪泽湖水入黄河河道,达到稀释黄河水、冲刷下游河道的作用。这个过程,称为蓄淮刷黄利运,一度曾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然而,好景不长,蓄淮刷黄并不能完全解决黄河河道抬高的问题,为了保持洪泽湖水位与黄河河道之间的落差,潘季驯不得不持续地加高高家堰大坝。洪泽湖水位的提高,使上游的泗州、凤阳等府面临着洪水的威胁。近年来,泗州、凤阳水灾频发,甚至一度淹没了明皇的祖陵,这说明潘季驯的治河方略,已经难以为继了。

  这一次,万历和王锡爵派苏昊到淮安来治河,其实也是病重乱投医。在整个大明朝堂,最懂得水利的,也就是潘季驯。潘季驯办不好的事情,其他人更无法插手,内阁虽然知道潘季驯的治河方法出了问题,但要想找到一个替代他的人,却是万难。

  苏昊的出现,让大家有了一些希望。苏昊是一个另类,其另类之处,就在于他所学的并非大家所熟悉的那些知识,而是披着佛郎机外衣的知识。万历和王锡爵都存了一线希望,觉得苏昊也许能够独辟蹊径,找出一条不同的治河方略,摆脱当前的窘境。

  有什么样的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苏昊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治理黄河和治理淮河,在后世有不少经验,但放到明朝来,有些经验不一定能够适用,还得到现场看看情况再说。不过,苏昊相信,自己肯定不会是一筹莫展的,至少自己精通的地质学、测绘学,在流域治理中都是能够发挥作用的,大不了自己给潘季驯搞搞水文测量,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吧。

  在苏昊沉思的时候,马玉已经把治河的情况介绍完了,往下就是江以达向苏昊介绍有关淮安府的经济和社会状况。

  “这淮安府,原本是鱼米之乡,素有江淮熟、天下足之说。三国时邓艾就曾在此屯田,是一个富庶之地。现如今,由于黄河夺淮,淮水内涝,此间已然是民不聊生。我朝开朝以来,淮安府冶内水旱雹蝗,各种灾害连绵不绝。弘治十五年,盐城连遇三场大灾。先是大旱,随后是蝗灾,蝗食苗尽。接着又是地震,有声如雷,坏城垣。一遇这种大灾,就有人相食的记载。”江以达说道。

  “人相食……”苏昊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得惨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改之兄,听完小弟的介绍,你对这治河之道,可有何想法?”马玉问道。

  苏昊摇摇头,说道:“这潘总督在此处治河20余年,若是有什么明显的好方法,想必他早就想到而且做到了。我等迄今为止还没有见着这黄河,现在说什么想法,怕是为时过早了。”

  马玉点头道:“改之兄所言甚是,倒是小弟急躁了。”

  谭奇道:“改之兄,你素有大才,小弟相信,你定能找出比潘总督更好的治河方略,届时我等兄弟都能沾改之兄的光,也博一个青史留名啊。”

  苏昊笑道:“丙南兄过誉了,小弟所学,不过是一些测绘、勘地之术。治河对于小弟来说,也是一桩新事,小弟也没有把握。要想做出一猩绩,恐怕还需要咱们兄弟共同努力,集思广议才行。”

  马玉道:“改之,依小弟在丰城修水库时候的经验,在我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最重要的一条,是军、政、民齐心协力,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根治水害。如今,这三方的情况我们都不了解,简直是两眼一摸黑啊。也不知道这淮安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一个贪官,或者是一个庸才,我们的事情怕是都不好办呢。”

  苏昊点点头道:“独文兄说得对,我想等我们到淮安之后,先去拜见潘总督,随后就去拜见淮安知府,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贪官也罢,庸才也罢,我们弄清楚了,才能对症下药。另外,就是得去探访一下民意,真正的力量,蕴藏于民众之中。最终决定治河成败的,必定是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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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7 人如草芥

  从京城到淮安,一路都是走水路,客舱昼行夜歇,众人并不见什么辛苦。苏昊每日与徐光祖聊些行军打仗方面的闲话,又与马玉等人探讨一些治河方面的思路,逐渐也形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船过微山湖后,苏昊让船工不走中运河,而是转往徐州方向,走徐州至淮安间的黄河河段,这也就是朝廷委派苏昊前来协助潘季驯治理的河段了。

  船行在黄河河道上,苏昊等人站在船头,抬眼望去,可以看到河道两岸有着雄伟的大堤,把一河浊水牢牢地束缚在河道里,无法向两岸肆虐。堤坝上,有来来往往的役夫,挑担推车,运来土石继续加高河堤。隔不多远,就能看到几名身穿官服或者胥吏服饰的管理人员,对着役夫们指手划脚。有几次,苏昊还看到了管理者挥着鞭子抽打役夫的场景,这种事在那个年代也不能算是什么暴行了,周围的人对此都是一片淡定。

  时值黄河的枯水期,河道水位不高,人在船上,无法看到河堤外的地面。但是,通过露出河堤的大树树顶来判断,苏昊知道这一段河道已经远远高出了地面,成为一条新的陆上悬河了。一旦大堤溃决,河水还不知会奔涌到什么地方去。

  “黄河河道,一年抬高三寸有余,30年就能抬高一丈,若是不决口另外取道,长此以往,河道就变成一道山梁了。”马玉说道。

  江以达也说道:“自宋元以来,至国朝,黄河多次决口改道,每一次改道都留下一段这样的山梁,把整个淮河下流分割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洼地,许多地方良田因积水而成湖,已经无法耕作了。百姓之苦,即源于此。”

  “我们此次的差使,名为治河,实是河、淮、运都要治理。这么多年,朝廷的方略就是牺牲淮河两岸的百姓,确保槽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希望咱们到这里来,能够给百姓带来一些福祉吧。”苏昊说道。

  客船在黄河河道上又走了三天时间,沿途经过了房村、下邳、钟吾、桃源、清口等水驿站,最终来到了淮安港口。

  远远地,苏昊就看到港口码头上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一个个衣衫单薄,站在寒风中向着运河上眺望。船再近一些,就能看得更清楚了,那些人大多是男人,从六七十岁到十三四岁不等,间或也有几个女人,混在男人的人群中,似乎有些局促,但又不甘置身于圈外。

  所有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灰扑扑的脸上透着几分菜色,显然是穷到了至处的一群人。

  船还没靠岸,那些人就开始喊叫起来,有些人说的是淮安土话,有些人倒是说官话,但混在一片喧闹声中,苏昊也听不出个究竟。看着那些人又是招手、又是喊叫的样子,苏昊很是诧异,连忙叫过船老大,询问个究竟。

  “这些都是在码头上扛活的。”船老大说道,“长工短工都干,给几个馍的钱,就能雇他们干上一天。若是赶上来淮安当官、做生意的,想买几个奴仆、丫头之类,也可以,价钱都不贵。”

  “奴仆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丫头啊?”苏昊问道,“我看这些人里面,虽然也有几个女的,但那岁数也就是当老妈子吧,哪有四五十岁的丫头。”

  船老大道:“这小丫头当然不能跟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她们都在边上等着呢。等船靠岸之后,你上岸去看看就知道了,墙根底下蹲着一溜,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给几十文钱就能买走一个。”

  “几十文……”苏昊只觉得暴汗,好歹也是一个人,怎么就值几十文钱啊。

  船老大摇摇头道:“官爷,你久在京城,不知这民间疾苦啊。去年、今年,淮河都涨大水,地里的庄稼,十停去了九停。这些人都是周围乡下的灾民,能逃到淮安城里来就不错了,官府三天两头施粥,碰上机会还能打点零工挣点钱。若是能够被卖进大户人家,起码能吃上饭了。没本事逃出来的那些就惨了,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吃人的都有。”

  “你是不是说,这些人如果能够卖身为奴,反而是一种幸运?”苏昊问道。

  船老大道:“官爷说的正是,这奴不奴的,哪有吃饱肚子重要?”

  苏昊很想跟船老大讲讲什么叫“不自由、毋宁死”的普世原则,细想了一下,不由得自嘲地笑了,只有没挨过饿的人才会奢谈什么不吃嗟来之食,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讲其他的东西纯粹就是蛋疼了。

  “老陈,你过来一下。”苏昊回头喊道。

  “东主,我来了。”陈观鱼应声而到。自从苏昊被任命为工部主事之后,他就正式改聘陈观鱼当自己的师爷了,而陈观鱼对苏昊的称呼,也从原来的“苏师爷”变成了“东主”。若不是怕把苏昊叫老了,他都恨不得称为苏昊为“东翁”的,据说这样显得更牛气。

  苏昊对陈观鱼小声交代了几句什么,陈观鱼连连点头。苏昊又叫来几名勘舆营的士兵,让他们换了便装,一会陪同陈观鱼去办一些隐密的事情。

  船靠上了岸,岸上那些扛活的一拥而上,喊叫声更为迫切了:

  “官爷,要扛行李吗?”

  “官爷,要不要雇看家护院的,俺在少林寺练过。”

  “官爷,要暖炕的丫头吗,我闺女才十四,长得特水灵……”

  众人喊叫归喊叫,多少还守点秩序,不敢拦住客商上岸的通道。邓奎在船上吆喝一声,一队勘舆营的士兵端着长矛先下了船,矛尖闪着寒光,正对着那群扛活的人。那些人立马就哑声了,一个个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用满含希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跟在后面下船的苏昊等人,不敢过于造次了。

  “我问过了,从前曾有扛活的为了抢生意,惊扰了路过淮安的官差,官差的随从出手,当场砍死了五个。”江以达走在苏昊身边,小声地介绍道。

  “谁干的?后来呢?”苏昊惊愕地问道。

  江以达冷冷一笑,道:“谁干的,我也没问出来。不过,事后听说就是给每个苦主家里赔了几钱银子了事了。对于这些人来说,被人杀死或者自己饿死,有什么区别,死几个人的事情,谁也不会去闹的。”

  “乱世人命贱如狗,古人诚不我欺啊。”苏昊叹道。

  “改之兄所言差矣,现在可是太平盛世,你这话如果让言官听见,参你一本,就够你受了。”马玉在一旁提醒道。

  苏昊摇摇头,也不和他们争了。看着眼前这些人灾民的样子,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晚明时节,各地灾荒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最终酿成了明末的农民大起义,大明江山毁于一旦。若是朝廷能够及时消除这些隐患,强大的明朝又何至会土崩瓦解呢。

  工部和淮安卫前来迎接苏昊一行的官员也已经来到了,由于苏昊也不算什么大官,所以码头上并没有搞什么迎接仪式,只是双方互相见了面,寒喧了几句而已。

  苏昊同时兼有工部和军方的双重身份,对此,工部和淮安卫双方也进行了协调。协调的结果,是工部给苏昊在淮安城里安排了一处官衙,称为河道主事衙门,简称主事衙门。苏昊连同陈观鱼、马玉、江以达、谭奇等人,都住进主事衙门,前衙是办公场所,后衙是他们的住处。

  淮安卫方面,则负责给邓奎以及勘舆营的士兵们提供场所,包括在淮安城里的一处勘舆营千户衙门,和位于城外的兵营。勘舆营的日常指挥是由副千户邓奎负责的,所以他驻在勘舆营衙门里。日后勘舆营还要招兵、训练,这些工作就要在城外的兵营里完成了。

  徐光祖作为苏昊专门聘来的顾问,随着苏昊入驻主事衙门。另外苏昊还带来了五名绣娘,因为担心她们和士兵们住在一起不太方便,所以也安顿在主事衙门里。苏昊自己没有带家人来上任,正好把供官员家眷居住的小院子腾出来给这几位绣娘居住了。

  苏昊随身带了五十余名士兵,所以也用不着再雇挑夫帮忙搬运行李。码头上那些扛活的人观望了一阵,就悻悻然地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陈观鱼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勘舆营士兵也混迹在他们之中,不知干什么去了。

  工部派来的联络人名叫章襄,是工部都水司的一名典吏。他领着苏昊等人,步行了两刻钟,才来到主事衙门。从外面看去,主事衙门的大门有一些破旧,据章襄介绍,这是原来淮安府一个什么仓库大使的衙门,后来这个仓库也不知道怎么撤了还是搬了,就把衙门的场地空出来了。

  接到朝廷有关苏昊等人前来任职的消息后,淮安府专门派人把这个院子清理修缮了一番,又挂了牌子,就成为河道主事衙门了。

  苏昊等人到来的时候,主事衙门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口没有站岗的门子。章襄推开大门,先走了进去,对着院子里高声地喊道:

  “老张,老李,快出来,苏主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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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8 老江湖

  早在从码头过来这一路上,苏昊已经了解到了章襄以及另外几名工部派往淮安的吏员的情况。

  治理河道是帝国zhèngfu的一项大工程,需要各个部门的协作。围绕着河道治理,工部要派人监督工程情况,户部要派人来审计资金使用情况,刑部要派人来处理各种征地拆迁的纠纷,兵部也有人在这里管理河道总督府里的几千名士兵。除此之外,什么都察院、十三道、大理寺等等部门,也都在济宁至淮安这一带派有自己的人员。

  尤其是淮安,因为其地处河、淮、运的交汇处,治河、保运、赈灾等事项十分复杂,在这个地方的官吏几乎可以组成一个小朝廷了。

  章襄是20年前就被派到淮安来负责河道工程的,与他先后到来的,还有张官莲、李士柏等人,也都是工部的典吏。在苏昊之前,工部在淮安府并没有设立专门的派出机构,也没有官员在此办差,章襄等人没有自己的衙署,一直都是在河道总督衙门里办公的。总督河道治理的潘季驯是个强人,对于水利工程很有经验,章襄等人一直都是直接接受潘季驯的指令,然后再组织工匠去完成这些任务而已。

  这一次,工部突然往淮安府派了一个河道主事,章襄等人算是有了组织了。不过,从章襄与苏昊的谈话中,苏昊感觉不到章襄有什么喜悦的心情,相反,倒是感受到了几分敌意。由于有了此前在丰城县衙与戴奇做斗争的经验,苏昊完全可以明白章襄对自己的敌意来自于何处。

  在此前,工部在淮安做的事情是章襄等人包揽下来的,潘季驯只做宏观管理,根本没有jing力去考察细节。河道治理一年的投入是数万两银子,其中大多数是用于工程建设,直接分管工程建设的章襄等人,从中能拿多少好处,苏昊用脚后跟都能够估算得出来。

  苏昊这一来,就把章襄等人的权力给夺走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从这个意义上说,苏昊完全得感谢章襄的不杀之恩了。

  随着章襄的招唤,从衙门正堂旁边的廨舍里跑出来几名吏员打扮的人,他们衣冠不整,嘻皮笑脸的,来到苏昊等人面前,一个个站住脚,大大咧咧地拱手行礼,口中称道:

  “小的给苏主事请安!”

  “给马所正请安!”

  “给所副请安!”

  章襄用手指着,给苏昊介绍谁是张官莲、谁是李士柏,这几位长得或圆或长,但不是那种江湖老油子的嘴脸。看到苏昊、马玉等人一脸的稚气,他们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些不屑之sè。

  “各位兄弟辛苦了,本官临离京之前,陈郎中托本官代他向各位问候了。”苏昊呵呵笑着,向众人拱手回礼。他说的陈郎中,是指都水清吏司的郎中陈九畴。苏昊在离京之前,倒的确是与陈九畴见过一面,但至于说托苏昊向派往淮安的各种典吏问候,就是苏昊自己编出来的了。几名小小的典吏,还真入不了郎中的法眼。

  “我等多谢陈郎中的关怀,谢苏主事。”众人乱哄哄地说道,从他们的语气中,也听不出几分恭敬的意思。

  几声寒暄之后,章襄等着引着苏昊、马玉等进了衙门的正堂。苏昊倒也不谦虚,直接来到公案后面,一屁股坐在正座上。屁股刚挨着椅子,苏昊就隐约看到一股尘土扑腾起来,跟着鼻子里就开始有些痒痒了。

  “啊齐!”苏昊本想维持点主事大人的形象,但打喷嚏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一个喷嚏打完,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得他差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主事大人恕罪,这主事衙门刚刚拾掇出来没多久,衙门里也没有杂役,所以这大堂里的灰尘,我等一时也来不及擦拭。”章襄半低着头解释道。

  “哦,各位先落座吧。”苏昊向下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有了苏昊的教训,马玉等人都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吹了几口,这才敛衣襟坐下。马玉等人是有品级的官员,自然是坐在上首。章襄等人只是吏员,就只能坐在下首了。这些人虽然对苏昊等空降下来的官员颇为不屑,但基本的礼节方面还是不敢造次的。

  “章典吏,工部派到淮安的,就是你们几位吗?”苏昊问道。

  “正是。”章襄答道。

  “那你们手下就没有其他人了?”苏昊又问道。

  众人迟疑了一下,李士柏答道:“回主事大人,我们在淮安也雇了一些马夫、库秤、皂隶、书办等等,做一些ri常的事情。大人没做过工程,可能不知道,这河道上的事情多如牛毛,光靠我们兄弟几个哪能忙得过来?”

  听李士柏说苏昊没做过工程,马玉一抬手就想说话,苏昊及时地向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不要露底,然后笑着说道:“李典吏说得对,本官所长,乃是道德文章。这河工之事,还得靠你们各位多多cāo心。李典吏,我刚才听你说雇的人里面有马夫、库秤、皂隶啥的,名头甚多,不知道一共雇了多少人?”

  “多少人?”李士柏扭头看看另外几名典吏,然后支吾道:“这多少人嘛,可说不好。闲的时候就少一些,忙的时候就多一些,还真没个定数。”

  “嗯,这倒也是。”苏昊没有追问下去,他点了点头,说道:“李典吏,咱们这么大一个主事衙门,没有几个杂役也说不过去。我考虑,衙门里也要雇几个皂隶、书办,门口得有门子,院子里需要有土工、扫夫。既然建起了衙门,ri后肯定会有其他衙门的官员前来拜访,咱们弄得太寒酸了,也不合适,是不是?”

  “确是如此。”张官莲抢着说道,“前几天我就跟老章说了,要把衙门里的杂役都备上。老章还说,要等主事大人来了再说,听由主事大人吩咐。若是早备上这些杂役,何至于弄得这大堂上满是尘土啊。”

  章襄也说道:“主事大人,此事是小人的不是,老张的确提醒过我。我主要是不知道主事大人会不会带些自己用惯的杂役一同来赴任,是以没敢先斩后奏。”

  苏昊道:“章典吏……还有这位弓长张典吏,你们考虑得都对。这样吧,本官的确也带了几个人过来,就是门外那几位。”

  说到此,他指了指守在门外的几名勘舆营士兵,那些士兵手持长矛站在门外,军姿挺拔,威风凛凛,让章襄等人都暗暗抽了口凉气。

  苏昊接着说道:“我带来这些人,可以担任衙门的jing卫。至于杂役,还是得在淮安当地找,你们可有合适的渠道?”

  “这个倒是不难。”李士柏道,“淮安府这两年天灾不断,想进衙门做事的人很多,小人随便到街上找找,就能够把人找齐了。”

  苏昊微微一笑,道:“李典吏说笑了,衙门里的杂役也代表着衙门的脸面,随便找找可不行。这样吧,本官还带了一名师爷同来赴任,等他来了,麻烦李典吏带着他一同去募人吧。他看人倒是有几分老道,这募人之事交给他办,本官就可以放心了。”

  李士柏点头道:“谨遵大人之意。”

  “对了,照朝廷的规制,我这个六品衙门里用的吏役,是有定数的,若是超出了,这工食银两,可有处开销?”苏昊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对章襄等人问道。

  章襄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章襄说道:“回主事大人,若按朝廷的规制,咱们的人手可远远不够,哪个衙门都是超额雇人的。至于这工食银两嘛……”

  说到这,他看了看一屋子的人,不往下说了。他这番做作中的暗示意味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说肯定有潜规则可循,但不宜当众说出来。

  苏昊却装出傻傻的样子,问道:“章典吏,怎么不往下说了?”

  李士柏道:“主事大人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可能还不太了解。这吏役的工食银子问题,甚是复杂,待小人ri后再向大人禀明吧。不过大人请放心,衙门里要雇多少人,大人尽管吩咐,小人肯定能给您办到就是了。”

  “也好,那就依你们的旧例办吧。”苏昊从善如流,扮足了一个既要假清高、又想摆阔气的晋官员的样子。

  接下来,苏昊又问了问河工方面的事情,章襄等人欺负苏昊不懂工程,虚多实少地胡诌了一通,听得马玉拳头痒痒地直想揍人。苏昊却张着嘴,像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还专门挑一些与工程关的八卦问题向章襄等人打听。

  聊了一阵,苏昊推说自己累了,示意大家可以散了。章襄等人起身告辞,章襄说道:“主事大人远来辛苦,就早点安歇吧。这淮安府倒也有些名胜,改ri若是有闲,小人来带大人去赏玩赏玩。”

  苏昊道:“那就多谢章典吏了。对了,你们不住在衙门里吗?”

  章襄道:“回主事大人,河道上事务繁多,我等兄弟几个要ri夜守着,所以就不在衙门里住了。主事大人若有什么要吩咐的事情,差个下人到河道上去传我等即是。”

  “也罢,那各位就辛苦了。”苏昊站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不过脚底下却没有动窝。不管章襄等人如何傲慢,苏昊毕竟是他们的上官,是没有必要亲自相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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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9 绣工队

  “一群腐吏!一看就知道都是贪污成性之人,改之兄,你对他们太客气了!”

  看着章襄等人离开主事衙门,江以达用手拍着身边的案子,大声说道。

  马玉也愤愤然地说道:“这几个人,仗着自己在河道上当差多年,还真没把咱们几个放在眼里。改之兄,你没有觉得他们给你讲河工之事的时候,是存在着诓骗之心吗?”

  苏昊笑道:“我如何听不出来?我还知道,在你们几位修过水库的专家面前,他们这番表演,实在是太可笑了。”

  “实在是可笑之极!”江以达道。

  谭奇问道:“改之兄,我见你刚才并没有当面揭穿他们的伎俩,莫非是有什么深意?”

  苏昊道:“咱们初来乍到,先不急着打草惊蛇吧。这贪腐的官吏也不只是他们几个,反腐的事情,好像也不归咱们管。等我们多了解一些情况,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也不迟。”

  “改之兄处事缜密,小弟佩服。”谭奇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马屁。

  接下来,众人便开始分配各自的住房和办公室了。

  淮安府给的这处衙门,规模不算大,但用作一个河道主事的衙门,还是绰绰有余的。苏昊是衙门里的最高领导,自然是在正堂办公。在正堂之后,还有二堂、三堂,可以作为会客以及开一些内部会议的地方。马玉等人在正堂旁边找到了几个房间,作为各自的衙署。

  衙门的后半部门,是主官的住宅,苏昊住了正房,他带来的五名绣娘住在旁院。马玉等人,每人都找到了一处带有卧室、书房和小客厅的套间,住了进去。除此之外,衙门两侧还有几排杂役们住的廨舍,苏昊带来担任警卫工作的几名勘舆营士兵占了几间。余下的房间都空着,等着给新招来的皂隶们居住。

  把住处落实下来之后,由苏昊亲自带头,众人开始打扫衙门里外的卫生。马玉等人虽然是秀才出身,倒也没什么清高的架子,换上短衫之后,便和那些大兵们一样。抡着扫帚扫地。

  几名绣娘与苏昊和勘舆营的士兵们相处了有一年之久,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如兄弟姐妹一般,已不需要忌讳什么抛头露面的问题了。她们一个个挽着袖子,露出藕节般光洁、***的小臂,卖力地擦试着各个房间的家具、门窗。让各处逐渐变得焕然一新起来。

  “雅梅啊,咱们勘舆营升格成千户所了,你可知道?”苏昊一边干活,一边对旁边一位名叫袁雅梅的绣娘说道。这个袁雅梅是丰城县城里一个普通匠户家的女儿,长得挺漂亮,也颇有几分灵气,在这五名绣娘之中是本领最为突出的。

  “大人。雅梅听军士们说起过此事。听说大人已经荣升千户了,雅梅还没来得及向大人贺喜呢。”袁雅梅浅浅地笑着说道,脸上露出两个秀气的小酒涡。

  苏昊道:“都是自家人,还贺什么喜。雅梅,你有没有想过要当官呢?”

  袁雅梅抿嘴笑道:“雅梅是女孩子,哪能当什么官?”

  苏昊道:“若是本大人让你当官,你敢不敢?”

  “大人,你是当真的?”袁雅梅有些吃惊。她停下手里正在擦试桌椅的工作,看着苏昊。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咱们勘舆营很快就要扩编,我们要培养几百名做测绘的士兵,那么负责制图的人手也要跟上。我们在丰城招了你们10名绣娘,郝总旗带了5人去云南,你们5个随我到了京城。现在又来了淮安。日后我们的测绘任务会越来越多,光靠你们5个人,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我打算在淮安府招至少50名绣娘。嗯……既然是作为一个单独的职业,你们就叫绣工吧。”

  “那赶情好,我们的姐妹又多了。”袁雅梅说道。

  苏昊道:“人多了,就得有个管事的,还得有个组织。我想,把你们这些女绣工单独编成一个百户所,你就来当这个百户,如何?”

  “百户?”袁雅梅眼睛瞪得滚圆,萌到了至处,“大人,你是说,女子也能当百户?”

  苏昊道:“这个是不是符合规制,我不知道。不过,兵部许我便宜行事,我想提拔谁当百户,兵部应当是不会反对的。如果兵部说女子不能当百户,那也可以,让他们派一个会绣花的男子来当这个百户,也成。”

  说到这,苏昊用手做了个拿绣花针的动作,还翘起了兰花指,像极了东方不败的样子。袁雅梅见状,格格笑了起来。为了避免家庭拖累之类的麻烦,苏昊从丰城带出来的这些绣娘,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袁雅梅也不过是刚满16岁,还是天真烂漫的年华。

  “绣工的这个百户所,就叫作绣工队。怎么样,你敢不敢来当这个绣工队的队正?”苏昊问道。

  “敢!只要苏大人信任,雅梅就敢做。”袁雅梅坚定地回答道。丰城女孩一向泼辣,少有扭扭捏捏的姿态。

  “嗯,此事过几天就开始操办,我会委任她们几个当小旗官,你们要负责培训那些新招收进来的绣工,让她们尽快掌握要领。”苏昊说道。

  袁雅梅道:“苏大人,若是那些新招的绣工不听话,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苏昊好奇地问道,他没有想到袁雅梅刚刚得到一个当官的承诺,就这么快地进入了角色。

  袁雅梅用手背撑着下颏,很认真地琢磨道:“打板子……好像不太合适,打女孩子的屁……呃,那个地方,太不好了。我们学刺绣的时候,如果学不好,师傅是拿针扎手指的,大人,咱们能不能这样做啊?”

  苏昊打了个寒战,道:“这个嘛,要不回头再议吧。你找姐妹们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合适。我倒是觉得,弄个黑屋子关禁闭,是不是更文明一点。”

  “这个办法好!”袁雅梅道,“谁不听话,就弄个不透亮的屋子,让她进去。然后我就在外面学鬼叫……”

  “你会学鬼叫?”苏昊好奇道,“鬼是怎么叫的,叫一个给本大人听听。”

  袁雅梅自觉失言,俏脸一红,抬腿就跑了,跑出好几步,才回过头来,向苏昊扮了一个鬼脸,学了声“喵”,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权力啊,真是可怕的东西。”苏昊无奈地摇了摇头。

  扩编勘舆营以及建立绣工队,都是苏昊答应王一鹗的事情。苏昊知道,完成全国的山河测绘,是一项重要的基础工作,无论对于军事还是经济建设,都有着很大的价值。既然王一鹗给了他这样一个授权,他就要尽量地把这件事情做好。至于自己能够从中捞到多少好处,倒不在苏昊的考虑之内。

  众人挥汗如雨地干了几个时辰,终于把主事衙门里里外外的卫生都打扫完了。何本澄带着几名士兵上街买来了米面、肉菜和油盐酱醋,袁雅梅等几名绣娘下厨,给众人做了晚饭。大家吃罢晚饭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陈观鱼带着几名随同他一起的士兵回来了。

  “东主,我回来了。”陈观鱼来到苏昊的房间,向他禀报道。

  “老陈,辛苦了。”苏昊给陈观鱼让了座,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端到他的面前。

  “小道岂敢让东主倒茶!”陈观鱼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其实在他给苏昊当下人期间,苏昊给他端茶的次数很多,只是每一次他都必须要客气一下而已。

  苏昊自己也端了杯茶坐下,然后关心地问道:“老陈,你这一天吃饭没有?若是没有,我让人给你做去。”

  “吃过了,吃过了。”陈观鱼道,“照您的吩咐,今天一天,我分别请了好几批人吃饭。其实不过是蹲在路边喝点粥,吃几块大饼而已,那些人无不感激涕零啊。”

  “吃人嘴短,这些人吃了你的饭,是不是啥事情都告诉你了。”苏昊呵呵笑着问道。

  陈观鱼道:“我说我家主人是来淮安经商的,想了解一下淮安的人情世故。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老道我就是竖着四个耳朵在听,倒也听了个**不离十。现在淮安府的大事,我基本上心里都有点数了。”

  “好,明天你继续去打探消息,最好能够交上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建立我们在淮安的眼线。若是需要用钱,你尽管找我支取就是了……唉,我现在后悔没有把秀儿带出来了,现在连个管账的人都没有。”苏昊说道。

  “东主,以老道我了解到的情况,这淮安治河之事,甚是复杂。就算是潘季驯潘总督,在淮安府也不是能够任意呼风唤雨。东主要想在治河方面有所建树,只怕是要颇费一些周折呢。”陈观鱼道。

  苏昊道:“这个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我让你去打探消息,也是做好了长期应对的准备。老陈,你这些天辛苦辛苦,把情况摸得清楚一点。我问过了,潘总督这几天视察河工去了,不在淮安的总督府里。我打算明天去拜访一下淮安知府,然后再去淮安卫走一走。等我把这些官场的事情摸清,我们再一起碰一碰,看看从何下手。”

  “东主放心,老道定不辱使命。”陈观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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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0 新任淮安知府

  这一晚上,有一个人没有回衙门睡觉,那就是老兵徐光祖。他在下船之后,交代一名士兵替他把行李带到主事衙门,自己就溜得没影了。到第二天早上,徐光祖才由几名淮安卫的士兵架着送回了主事衙门,据说,他是在淮安卫与人喝酒,喝了整整一宿。至于说与他喝酒的人有哪些,几名淮安卫的士兵不敢透露,而徐光祖自己则已经醉成了一滩泥,根本不会说话了。

  苏昊对于徐光祖一向是极其尊重的,对于他的事情一概不予干涉。见徐光祖被人送回来,苏昊便吩咐何本澄等人把他架回房间去休息,自己则带着马玉、江以达二人出了主事衙门,前往淮安府署去拜访淮安知府。

  知府是地方官,工部主事是京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苏昊想在淮安有所作为,没有本地官吏的配合是不行的。出于这样的考虑,苏昊一到淮安,就必须要尽早去拜访淮安知府以及其他的地方官吏,寻求与他们合作的方式。

  出了门,苏昊才深切意识到需要赶紧招募一批皂隶了,他们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光是在淮安城里问路,就是一件麻烦事情。淮安方言听起来甚是古怪,就算是那些会卷着舌头说官话的人,说出来的官话也很难听懂。身边没有几个对当地情况熟悉的人,他们可谓是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三个人来到了淮安府署。苏昊首当其冲,走上前去对看门的衙役说道:“劳驾,请问这位大哥,李知府可在府署内?”

  “李知府?”衙役抬眼看看苏昊,苏昊身上穿着绣有鹭鸶花样的官服,显示出是一位六品文官。衙役连忙满脸堆笑地说道:“回这位大人,先前的李知府已经离任了,现在的知府姓韩,是韩知府,您还要见他吗?”

  “哦?李知府离任了?”苏昊觉得有些意外。离开京城之前,他专门找人了解过淮安知府李元龄的情况,知道他是华阳人,与某某是同窗,与某某是同乡,等等。准备了一大堆资料,刚到淮安,此人就离任了,这可真是白白浪费感情了。

  “韩知府就韩知府吧,麻烦大哥替我通报一声,就说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苏昊求见,同行的还有营缮所的所正和所副二人。”苏昊说道,说着,顺手把一个包了几十文散钱的小布包塞到了衙役的手上。

  “怎么好意思收大人的门敬呢……”衙役尴尬地笑着,不过还是收起了钱,跑进去通报去了。

  少顷,衙役又出来了,脸上的笑意越加灿烂,他对苏昊说道:“苏主事,韩知府有请,还说请马所正和这位……所副大人,也一并进去。”

  “你怎么知道他是马所正?”苏昊诧异道,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向衙役介绍马玉和江以达二人,只说他们是营缮所的所正和所副,孰料衙役居然一口就称出马玉的姓氏。

  衙役笑而不答,只在前面带路,将苏昊等人带进了府署,穿过长长的院子,来到正中央的府署大堂,这是知府办公的地方。

  大堂里的格局与其他的府署没有什么差异,对着门是主官的公案,两旁有供客人或者下属坐的椅子,每两张椅子中间有茶几。正对公案的下面是一片空地,知府问案的时候,当事人就是站在这里的。

  苏昊带着马玉、江以达走进大堂,在离公案五六步的地方站下,抬手行礼道:“工部淮安河道主事苏昊,拜见知府大人。”

  一直埋头在看卷宗的知府抬起头来,呵呵笑道:“改之来了,还有独文,经兮,速速免礼,快请坐吧。”

  “韩大人!”

  苏昊等人一看知府的样子,不由得都失声喊了起来,眼前这位韩知府,赫然正是原来的丰城知县韩文,实实在在的老熟人了。

  “哈哈,没有想到吧,我们居然在淮安又见面了。”韩文笑着站起身,用手示意苏昊等人落座。苏昊等人客套了两句,这才坐下,一旁早有衙役奉上了茶水。

  “韩大人,怎么会是您啊?下官……啊不,学生真是像做梦一样啊。”苏昊感慨地说道。

  由于有韩倩这样一层关系,苏昊平时也经常会想到韩文,还琢磨了许多次如何回丰城去提亲的问题。他万万没有想到,韩文竟然会从一个七品知县,一步跨过几级,当上了四品知府。更想不到的是,韩文居然会到淮安来当知府,自己竟要再度与韩文共事。

  “说起本官的升迁,还是托改之你的福呢。对了,独文和经兮,你们做的事情也帮了本官很大的忙啊。”韩文说道。

  “不知学生何事帮上了韩大人的忙,还请韩大人明示。”马玉和江以达一起说道。

  韩文道:“本官在丰城当知县,已有三年,官声尚可,也有一些微末的政绩。此前,我已经听在吏部的同年向我透风,说考成之后,吏部会提拔我一级,到某府任一个六品的通判。就在我等着吏部的通知的时候,户部和工部突然派了几名官员到丰城,让我向他们说明修筑罗山水库,还有韩氏灶、红壤改良这些事情。

  这几件事情,你们都是知道的。修水库一事,是改之起的头,独文和经兮功不可没。这韩氏灶、红壤改良,都是改之所为,本官可是一点功劳也没有的……”

  “韩大人过谦了。”苏昊说道,“学生在这些事情上,只是出了点主意,跑了跑腿,没有韩大人的鼎力支持,这几件事如何能够做成呢?”

  “本官也算是贪天之功吧。”韩文说道,“户部和工部的官员考察之后,认定这几件事都做得非常出色,而且给百姓带来的收益也是十分可观的。今年夏季,江西各府县暴雨成灾,唯有丰城县因为有罗山水库蓄洪,全县没有因雨成灾,这个功劳本来应当算在独文和经兮头上的,结果他们也给栽到本官头上了。”

  马玉和江以达连忙说道:“这原本就得益于韩大人的高瞻远瞩,学生只是代韩大人做事而已。”

  “这些事情,本官都会记在心上的。”韩文对几个人说道。

  “然后呢?”苏昊问道。

  韩文道:“然后,又过了半个月,我就接到了吏部的通知,将我连升三极,升任淮安知府。我朝开国至今,这样提拔官员的事情,还是很少见的。听说,这是内阁王次辅亲自下的令,这其中的深意,改之、独文,你们可能悟出?”

  “我明白了。”苏昊点点头说道。

  事情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万历和王锡爵有意重用苏昊,但却受到了内阁的抵制,最后给苏昊委任了一个六品主事的职务,发配到淮安来治水。王锡爵非常清楚,苏昊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靠,如果单枪匹马在淮安做事,十有**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在王锡爵去考察苏昊等人的时候,苏昊等人曾经向他提起过在丰城做的一系列事情,并且也特别提到了韩文对他们的支持。王锡爵灵机一动,当即指示工部和户部去丰城考察韩文的建树,并以此为由,将韩文树为有作为的官员的典型,给予连升三极的奖励。

  随后,王锡爵便指示吏部把韩文派到淮安来当知府,这样一来,苏昊等人在淮安就拥有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足以扫除许多障碍了。

  韩文与苏昊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读书人出身,身上也没有贴着阉党的标签,是一个大明官场可以接受的人物。提拔韩文,不像提拔苏昊那样敏感,既然是王锡爵发了话,吏部就直接给办了,也没有引起什么非议。

  淮安府这些年来灾害频发,在淮安府当官,已经不算什么好差事了。韩文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被连升三极的份上,恐怕也不乐意接这样一个烂摊子。当然,不管这个摊子多烂,它毕竟是一顶四品的官帽,韩文有什么会拒绝呢?

  到淮安之前,韩文在吏部的同年把他升迁的前因后果都向他说了一遍,韩文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沾了准女婿苏昊的光,也知道了苏昊、马玉等人即将赴淮安上任。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府署等着苏昊等人上门,直到今天众人才见了面。

  “改之啊,你任工部主事,是皇上和王次辅替你争取到的,这是皇恩浩荡的事情啊。皇上派你到淮安来治河,若能做得好,你日后的前程当是一片广阔,没准本官也能跟着再沾你一次光呢。”韩文说道。

  苏昊道:“皇上和王次辅的知遇之恩,学生永志不忘。有韩大人坐镇淮安府,学生对于治河的信心就更足了。无论如何,学生也要做出一番成绩,上报朝廷,下报黎民。”

  “好,改之、独文、经兮,我们师生几人就一齐努力,报答这皇恩浩荡吧。”韩文说道。苏昊、马玉这些人都是丰城县的秀才,当年秀才要参加童子试,第一场考试就是在县里考的,知县是法定的主考官,所以可以说是所有秀才的老师。韩文说师生共同努力,是一种比较文艺的说法。

  “学生谨遵韩大人的教诲!”苏昊等三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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