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四百一十章:老子闪亮登场

  天津港。※※

  一艘艘巨大船只出现在海面,大船的甲板上,某个古铜肤色的家伙靠着船舷,意气风发的看着残破的天津港。

  似乎这个地方……根本不能停靠大船。

  古铜皮肤的家伙眯着眼,显然很是不满意。

  “大人……”一个袒胸露乳的水手赤着脚过来,道:“前去接洽的小船已经上岸了。”

  “唔……”某个家伙点点头,通知各船,收帆下锚,就地待命。

  “大人……”水手吱吱呜呜的想说什么。

  “你说罢。”

  “兄弟们这么多年没有回大陆,所以……所以都急切的想要登岸,所以……所以……”

  扶着船舷的家伙冷冷一笑,道:“你们许久没有回来,老子就回来了,混账东西,不急这一时半会。”

  水手望着海岸线,道:“怕就怕当地官府对咱们抱有敌意,你看,咱们船队到了这么久,也无人来迎接。”

  “怕个什么?老子是皇帝敕命的大使,老子的兄弟如今在翰林做官,如今已忝为了侍读,便是我的叔父,如今也是锦衣卫千户,有这层关系在,谁敢慢待我们?稍等一会儿吧。”

  这个人,自是邓健。

  出海了一年半多的时间,邓健的气质已经焕然一新,现在的他肤色黝黑,却是神气十足,眼眸闪烁,带着几分狠辣。若是不仔细辨认,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海盗头子。

  邓健跺跺脚。甲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紧了紧身后的披风,看向陆地,眼眸掠过一丝渴望。

  出海之后。他确实见识了太多太多,盘踞各岛的海盗,亦商亦盗的佛朗机人,他抵达过朝鲜。去过倭国,转道琉球,途径台湾,去过吕宋。

  他和佛朗机人有过交涉,和海盗进行作战,和倭人、朝鲜人、吕宋人、琉球人之间斡旋,现在……老子邓健,终于回来了!

  邓健很激动,这片大陆。固然有许多不堪忍睹的记忆。不如扬帆出海那般的自在。不如出海之后天高海阔任他驰骋,可是在这里,承载了他的过去。更有他的朋友,他的兄弟。

  回来真好!

  邓健不由感叹。

  出海的时候。他悲剧的感觉,徐谦把他坑了,可是真正出了海,见识到了天下的广阔,等他回来,才发觉徐谦的用心良苦。

  现在的邓健,已能独当一面,统领数十艘大船,管理水手、护卫千余人,遇到天大的事,也能做到处变不惊,整个人,似乎无论是肤色还是全身,都仿佛换了一遍。

  到了天津,怕是要入京一趟,进了京师之后,先去复命,而后再去见徐谦,不晓得他近况如何。

  乱七八糟想着,登岸的小船去而复返,到了邓健的大船下停靠,由人用缆绳拉上来,去的时候是三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人,这水手满是惊慌的道:“大人……咱们的人,被扣了……”

  “扣了……”邓健呆了一下,旋即大怒:“是哪个衙门,疯了吗?你老实说出实情。”

  这水手连忙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出来,原来他们三人登岸,本来兴致勃勃,先是和码头上的人接洽,对方要求他们去兵备道衙门,三人到了兵备道衙门,俱言自己的身份,谁知兵备道的大人听罢,却只是回了一句,大使出海,并没有听说过,至于大船想要靠岸,自是不能照准,意思就是让这些人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这支船队所过之处,打着大明朝的旗号,所过之处,无不是享受贵宾待遇,便是到了倭国,岛上的各藩也极尽优待,谁晓得回到天津,竟然冒出了个闻所未闻,水手们自然不服,想要争辩,兵备道的大人怒了,命人将三人打了一顿,扣押了两个人,只放回一个传话,滚!

  霸气!

  邓健怒了。

  他愤怒是有道理的,他身负皇命,不辞劳苦辗转各国,没有功劳,可是苦头却也没有少吃,现在算是幸不辱命,带去的是大明朝查抄出来的赃物,带回来的却是金银玛瑙,各国特产,原以为就算不受到热情款待,至少也不会遭受闭门羹,谁晓得竟是这样的情况。

  “岂有此理,你的意思是说,翻江陈和赵油瓶二人都给扣押?”

  “是,全部都关入了大狱……”

  邓健冷冷一笑,随即道:“传令……传令下去,登岸,带上家伙登岸,先救了人再说。”

  扣押的两个人,俱都是邓健的左膀右臂,若是就这样扣押,灰溜溜的走了,水手、护卫们必定会闹起来,这可是海上的人,一旦没有弹压住,那可能就是这群亡命之徒挟持了邓健直接远遁海外,索性成为海盗。

  邓健虽然已经不冲动,可是却十分明白现在的处境,他不能冒险。

  他可不想被人挟持去做海盗首领,他还有个兄弟在朝中任侍读,有个叔父在锦衣卫里公干。况且是徐谦举荐自己出海,一旦自己反水,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无论有没有冤屈,到时候徐谦肯定有连坐之罪,既然如此,那么索性上岸去闹。

  一声令下,船上发出鼓声,各船凭着鼓声的节奏,纷纷下锚,而后一艘艘船只放入水中,水手们带着武器,顺着绳索一个个上了小船。

  七八十艘平底小船带着数百水手朝着天津码头游弋而去。

  邓健腰间插着一柄匕首,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满是油污的武官官服,站在小船船首上,大声咒骂:“狗娘养的,欺负老子朝里没人吗?以为老子好欺负?什么兵备道衙门,弟兄们,怕他个鸟!”

  众水手一起大吼:“怕他个鸟!”

  邓健大吼:“老子上头也是有人的!”

  众水手叫的更是欢快:“咱们上头有人!”

  岸上显然已经发觉到了异常,水路巡检亲自跑到码头来看,顿时吓得脸都绿了,立即命人通知兵备道衙门,一面组织为数不多的官兵,仓促准备。

  小船已经登岸,案上有数十张弓在等他们,水路巡检扯开喉咙喊话:“你们是要造反吗?可知道袭击官军,是什么罪,没有路引,擅自登岸,又是什么罪?”

  水手们一个个咽着吐沫朝邓健的坐船看过去。

  邓健冷笑:“皇命就是路引,你娘的什么狗东西,弟兄们,上岸,谁要是敢动咱们弟兄一下,砍翻了他!”

  对付这些水手,就必须拿出点豪气出来,你不够豪气,就难以约束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这是邓健摸索出来的一套经验,若不是他无师自通,早就被这些没有王法的王八蛋绑起来丢进海里喂鱼了。

  当然,这种办法也有后遗症,那就是做什么事都不能露怯,比如方才那水路巡检的喊话,代表的就是官府的态度,邓健本该好好交涉,可是偏偏,他现在已经不能交涉了,只能硬撑!

  不过……值得邓健欣慰的是,他这一番大吼,立即激的水手们嗷嗷的叫,大家拿着武器乱拍船舷,发出啪啪的声音,轰然大叫:“对,砍翻了这些狗娘养的。”

  这水路巡检吓呆了,话说,他只是个九品小官,小的不能再小,平时也实在没有机会见什么世面,这天津乃是京师门户,又是转运中心,是朝廷的军事重镇,里头设有一卫官军,还特设了锦衣卫百户所,拥有官兵近万人,这还不包括,许多零碎的衙门,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这样的地方,也没有蟊贼敢来,现在遇到这突发状况,巡检大人只能发呆。

  下头的弓手不由询问:“大人,要不要射?”

  “射……”巡检呆了一下,犹豫不定,眼看这些船已经越来越近,最后冷笑:“射什么射,射了也拦不住,人家上了岸,会闹出人命的,据说……这些人确实是大明的使队,只是兵备道衙门不承认罢了,兵备道的大人怎么想本官不想知道,可是大家都混口饭吃,做狗腿子的,何必为难狗腿子,吩咐下去,把弓手都撤了,到时就说敌势太大,弟兄们虽是力战,却是阻拦不住,只好撤退,那个……让兵备道那边去头痛吧。”

  百来个弓手二话不说,立即撤了出去。

  这个码头虽属天津,不过距离真正的天津卫却还数十里的路程,虽然这里已有人烟,也有不少酒肆商铺,好在人烟不多,水路巡检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人转进数十里,往天津卫去了。

  轻易登岸,邓健却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去:“他娘的,咱们也是官军,要吩咐下去,谁敢在这里造次劫掠,老子第一个剁了他丢进海里喂鱼,咱们是来讨公道的,不是造反,都给老子规矩一些。”

  邓健在水手们眼里,那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如今轻易得了码头,更是士气大振,好在水手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和寻常的海盗不同,一听吩咐,立即回应:“弟兄们是官军,不抢东西。”

  有人小声嘀咕:“做官军的,不抢掠点民财,那叫什么官军?”

TOP

0
  第四百一十一章:强龙过江

  “大人……大人……”有个水手飞快到了邓健身边,激动的道:“大人,咱们是官军,可是官军也劫掠的呀,弟兄们这么久……咱们在倭岛不就……”

  这水手显然是个较真的人,人一较真就容易犯浑。

  邓健勃然大怒,一巴掌煽在这水手的脸上,将他打飞在地,脚上破烂的靴子踩在他的脖子上,居高临下看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手里把玩。

  ‘海盗’不,应当是其余的水手和护卫们都吓住了,所有人都看向邓健,又敬又畏。

  “大人饶命啊……”水手不敢动弹,恐惧的看着在邓健手中翻转的匕首,泪流满面!

  “蠢货!”邓健大骂:“说了多少遍,不准再提倭岛的事,你还敢再提,信不信老子挖了你的眼珠子。”

  “是,是,是……大人英明神武!”

  邓健脚上用了劲,差点没踩断这水手的脖子,水手双手抱着邓健的腿,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脸色苍白,艰难大叫:“大人……”

  “你这没用的东西,方才老子怎么说?老子说了,不准抢掠,咱们是官军。就算是有官军抢掠,可是他们能和咱们比吗?他们上头有人吗?上头有人,还靠抢掠发财吗?滚回船上去,老老实实给老子看着船!”

  众人顿时觉得邓大人霸气非常,一起大呼:“大人神武,大人英明,大人满塞,大人板载!”

  邓健心满意足提了提靴子。震掉了靴子上的泥浆,神气活现的高呼一声:“都给老子住口,休要在老子面前拽倭语和朝鲜话,你娘的。都给老子集结起来,跟老子去天津城,走!”

  众人呼啦啦的以邓健为中心凝聚起来,邓健简直就是大家的偶像。面对这样的偶像,这些又脏又臭,满口黄牙的家伙们如羊群一样顺从。

  这就是邓健的统御之道,对付这些人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武力,该打的时候绝对不能犹豫,说了丢你去喂鱼,那也绝对不能打折扣。当然,约束这些人不能单靠武力。要压服他们。还得给他们许诺前景。想要让这种人渣不去劫掠,唯一的办法就是许下更美好的前途,上头有人。就是他的口头禅,事实上邓某人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上线,也就是那个姓徐的家伙到底管用不管用,都说是侍读、侍读,听上去似乎挺牛气哄哄,可是到底做什么,邓健却是真不晓得。

  管他知道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邓健上头有人,有人就成了,能忽悠一时是一时。

  他大手一挥,千余人渣浩浩荡荡,凶神恶煞般的朝天津方向开赴。

  沿途所过之处,虽未扰民,却也着实把人吓了一跳,毕竟这些家伙一个个衣衫褴褛,远远数百米外就能闻到熏天的臭气,不晓得的,还以为这叫花子都接了伙,有了武装,要武装讨饭了。

  此时天津卫里已是乱作一团。

  消息早已传遍了,有人说是倭寇来了,有人说是官军反了,流言漫天的飞。

  最头痛的莫过于兵备道副使姜昕了,这位姜大人挂的是按察使的职,正如右副都御史挂职巡抚一样,他属于分巡道的道员,地位比巡抚低一些,可是比寻常知府又高了许多,分巡道的正使并不在天津,而是在京师办公,他这副使,就等于是天津地面上最大的官。

  权利大到什么程度呢?比如一般的知府,主要负责的就是地方的税收、钱粮、诉讼、劝农之类,而兵备道副使却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相当于最高军事长官,便是政务,也有插手的余地。

  说白了,这就等于是天津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巡抚,只不过管的区域比巡抚小一些而已。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一切的事都是姜昕做主,大爷做惯了,自然不免骄横。

  本来他听说有自称是什么大使的船队抵达了天津,这个事他其实是知道一点,现在船队要靠岸,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见了来人,看他们衣衫褴褛活像乞丐,礼数又不周全,咋咋呼呼,姜大人一见之下,自然忍不住捏鼻子,什么东西,就这还是大使,乞丐都不如。

  这些人口气也大,自称是身负皇命,听到这个,姜昕就笑了,皇命,这大明朝的官,哪个不是身负皇命,这群乞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还要求自己亲自去港口那边犒劳。

  姜昕见状,立即使出了必杀技——踢皮球,这位大人语重心长的告诉来人,这事儿,不归他管,你们既是皇差,那该是礼部管,你得先去京师,知会了礼部再来登岸。

  来的三个人愣了,到底谁管他们不懂,多半礼部两个字他们也认不全,可是让他们去京师,这不是逗人玩吗?弟兄们都等着三人的消息呢,眼看到了陆地,却不能上岸,还要费尽周折的来回的跑,真把咱们不当官军了?

  于是,这三人难免说话难听了一些,在海上跑船的人,你要让他们懂些礼貌,那实在是为难了人家,姜昕自然勃然大怒,直接将三人打了一顿,扣押了二人。

  他不曾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结局,地方上出了问题,他这兵备道副使难辞其咎,可是这口气,也有点咽不下。

  不让你来,你还敢强来,怎么,还反了天了不成?

  姜昕立即召集了各衙门的主官前来商议,兵备道衙门和巡抚衙门一样,都属于无配员的衙门,如这知府衙门里头,会有知府,会有同知,会有通判,而兵备道不同,因为按理姜昕应该属于京官,衙门里的文武差役以及幕僚人等,都是他独自聘任,有什么事,则是召集各衙门的主官进行商量着办。

  姜昕坐在上首,侧坐一边的乃是本地的锦衣卫百户杨雄,下座则分别是本地知府、卫里的指挥使还有千户人等。

  除了这锦衣卫百户杨雄,其他的官员都属于姜昕的部属,而这件事,最紧要的还是锦衣卫出面最是名正言顺,姜昕今日对杨雄很是客气,吃了一口茶,道:“塘沽那边的事,想来大家都知道了吧,事情紧急,本官免不了请大家来共商。”

  杨雄叹口气,道:“大人想怎么办?”

  显然这位杨百户是个急性子,不喜欢弯弯绕绕。

  姜昕慢悠悠的道:“这些人如此目无法纪,在天津地面胡闹,自然不能放纵,现在他们带着武器眼看就要进天津卫,若是他们怀有什么坏心思,天津卫岂不是要拱手让人?本官的意思呢,是绝不能姑息,立即带兵弹压,先把这些人拿办了再说,至于朝廷那边怎么处置,本官自然会上奏朝廷。”

  杨雄皱眉:“都是官军,同是为朝廷效命,直接拿办了,只好不好。”

  姜昕冷笑:“杨百户,若是闹出了乱子,这责任是不是你来承担?”

  杨雄顿时不吭声了,姜昕这句话说中了他的软肋,杨雄固然想和稀泥,可是在海外来的人,天晓得是什么路数,看他们敢强行在港口登陆,可见这些人也不是善茬,若是他们真做出什么事儿来,姜昕要是把干系撇干净,岂不是自己倒霉。

  见杨雄沉默无语,姜昕莞尔一笑,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周指挥使,本官这便传命于你,立即召集各部军马,围追堵截,先将他们团团围住,再拿了他们的首领,若是他们肯就范倒也罢了,要是敢反抗,那也不必客气。”

  姓周的指挥使站起来,道:“本官这便去办。”他自称本官,是因为他的品级比姜昕还高,只是可惜,大明朝的潜规则在这里,姜昕品级虽低,却属于专管军事的京官,地位自然大大不同。

  姜昕又对知府道:“你立即命人张榜各县,告知此事,让士绅百姓不必惊慌,定然无碍的。”

  最后姜昕目光落在杨雄身上,慢悠悠的道:“杨百户,人拿到之后,还得杨大人主持审问,我等毕竟是地方上的官吏,还无权处置,杨大人以为呢?”

  杨雄不情愿的道:“罢了,只能如此。”

  姜昕便站起来,好整以暇的道:“既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诸位竭力办差吧。”

  他回到后衙,在书房里稍坐片刻,似乎在沉吟什么,拿下这个什么大使当然没什么问题,身为兵备道副使一点压力都没有,毕竟他负有全权,就算朝廷觉得这样做不对,他照样有理由搪塞。可问题在于,既然决心收拾,似乎还差点火候,打蛇打七寸,动了手,自然要往死里来才是。

  默坐了半柱香时间,他突然道:“来人。”

  “老爷什么吩咐。”一个主事蹑手蹑脚进来。

  姜昕淡淡的道:“找一些人,伪装好贼,在塘沽那边,杀几个人,烧几间屋子。事情做完之后,让他们去山东,再也不要回来了。让吴三他们去做。”

  “是。”主事狐疑的看了姜昕一眼,不敢多问,匆匆去了。

TOP

0
  第四百一十二章:王法

  却说邓健领着千余人等到了天津卫城下。

  天津乃是卫城,是军事重镇,城墙的制式与宣府相同,都是两丈多高的城墙,外头有护城河,瓮城、角楼一应俱全。

  而此时,天津城门已是封死了,有人冒出头来,大喝道:“是谁这样大胆,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谁敢放肆?”

  城下的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骂道:“狗娘养的,有本事下来跟大爷说话,打得你满地找牙。”

  “缩在城里算什么本事,爷爷……”

  邓健手一扬,骂声终于停了。邓健和这群人渣可不一样,就算一样,那也该是见过世面,有理想的人渣。至少他知道,骂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是官,不是土匪。

  邓健朝身边一个方才骂的起劲的水手扬手打了一个巴掌,呵斥道:“骂什么骂,咱们是官军,是皇差,规矩,礼仪,你懂不懂,你娘的蛋,你以为这里是外头,是蛮荒之地吗?这是礼仪之邦,要懂礼貌,狗娘养的东西,再敢骂人,割了你舌头。”

  大骂一通,那水手一点脾气都没有,邓健叉着手,放开喉咙文质彬彬的道:“我等奉旨出航,出海已有一年多光景,今日重返故里,将军为何不许我等入城歇息?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将来定有图报。”

  城楼上的守备冷冷一笑:“既是返回故里,何故携带兵刃?既是入城歇息,又何故如此明火执仗,依本官看。你们是海盗才是,想要赚我天津门户吗?”

  邓健怒了,大骂一句:“你这断子绝孙的直娘贼,竟敢诬老子是海盗。狗娘养的东西!”

  只是这一通大骂,无济于事,城楼上的人不但无动于衷,却还大喝下令:“张弓!”

  于是无数弓手搭箭而出。箭矢朝下。

  邓健瞪大眼睛,只得大骂:“都愣着做什么,后退,后退,后退五百步,他娘的,这狗娘养的发了疯,不晓得厉害。”

  海盗们可不是笨蛋,城墙翻不过去。又有弓箭等着。哪里敢造次。纷纷按着邓健的命令,蜂拥后退。

  这一下邓健傻眼了,他的许多经验都来自于外番。可是番国不是大明,这些经验都是白瞎。

  眼下怎么办呢。邓健犯了难,这时候他开始想起徐某人了,若是徐某人在,也不至于他这样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道:“快看,那是什么……”

  邓健望过去,便看到黑压压的人流朝这边涌来,无数人头攒动,汇聚成黑色的海洋,海洋之中波涛起伏,伴随着甲片和刀剑的哗啦声,竟有无数的人马从两侧扑来。

  “他娘的,是官军,弟兄们扯呼!”

  “扯你个头,咱们也是官军……”

  这时,有一个骑士飞马而来,手中拿着令箭,大喝道:“所有人全部抛弃兵刃,否则以乱党处置,谁是领头的,立即随本官去见指挥使大人……”

  众人又是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家大人……”

  “都闭嘴!”邓健眯着眼,已经感觉到事态严重了,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么多大军调度而来,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个时候还过嘴瘾,这不是犯贱?前头是城墙,左右两翼又是黑压压的官军,便是现在想往后跑,却还有一队骑兵在附近枕戈以待,你跑能跑得过骑兵吗?

  邓健二话不说,立即站出来,道:“所有人先把武器抛了,我去见那狗屁指挥使。”

  口里虽然硬气,但是邓健感觉不太对头了,只是眼下,倒是唯一的办法。

  水手们纷纷道:“大人……你不能去……”

  邓健冷哼一声:“老子也是朝廷命官,还怕了他不成?”

  说罢步行而出,径直到了官军阵中,原以为可以见到天津卫的指挥使,谁晓得只有一个百户官出来,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

  邓健道:“姓邓名健,还请通报。”

  这百户冷冷一笑:“来,将这海贼拿下了!”

  一声令下,左右无数力士冲出,将邓健按倒在地,随即绑缚起来,百户冷笑:“立即送去锦衣卫刑讯!带人围城,你好大的胆子!”

  邓健大骂:“狗娘养的。”

  千万不要误会,邓某人绝对不是什么很硬气的汉子,在这种情况之下骂出这句话来,只是因为口头禅而已,结果他很快他就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这百户下了马来,捋起袖子,左右开弓,就给了邓健几个耳刮子。

  百户冷笑:“瞎了眼的东西,记住本官,下次招子放亮点。”

  邓健被打的差点吐血,狠狠瞪他:“敢问名讳!”

  百户放肆大笑:“怎的,还想报仇不成,实话告诉你,你这辈子也别想报仇了,既然来拿你,难道还会闹出冤狱来,到时自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姓徐,天津卫武清千户所辖下百户,叫徐岩,你得叫徐大爷。来人,休要和他啰嗦了,绑走。”

  邓健被人绑成了粽子,然后直接丢进了囚车,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连囚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却说另一边,数千大军围住了邓健的部众,无数张弓搭起来,刀剑如林,有将军骑马而出,大吼:“全部拿下,谁敢造次,杀无赦!”

  水手们顿时炸开了锅,这时一队弓手引弓射出箭矢,顿时有几个水手栽倒在地,那将军大吼:“放肆,谁敢再动,这些人就是下场,全部坐下,来人,去绑人!”

  天津卫乃是军事重镇,一切规矩都和宣府相同,因此天津卫和其他卫所不同,办起事来倒也爽快,一会儿功夫,邓健等人一网打尽。

  消息报到兵备道,姜昕气定神闲,捋须慢悠悠的道:“不必来报知本官,带人围城,未经允许擅自登陆,这都是谋逆大罪,要审,也是锦衣卫来审,直接把主犯押去锦衣卫百户所即是。”

  事是他定下的,人也是他拿的,可是姜昕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这当然和他无关,他只是维持本地防务而已,为了以防万一,自然不能出什么错漏。

  押着邓健的囚车直接到了百户所衙门,邓健无比悲催,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押解他的官兵狠狠戏谑他,邓健此时倒是心慌了,不过毕竟有过历练,面子上却看不出来,只是闭目不语,心里却在思量,眼下该怎么办?看这样子,人家似乎是专门针对我,他们既然敢来拿人,就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的猜测是对的,到了百户所衙门,有人将他从囚车中押出来,坐在里头,自然是百户杨雄,杨雄眯着眼,稳当当的坐在上首,邓健这样的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蚂蚱般的人物罢了,别看在京师一个锦衣卫百户什么都不是,可是放在这天津,他就是能和兵备道副使平起平坐的人,邓健这个人是好是坏和他没关系,甚至姜昕怎么吩咐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有人进了锦衣卫,自然也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他森然一笑,朝邓健道:“尔是何人。”

  邓健道:“大使邓健,乃是朝廷九品武官。”

  这个身份在外头或许有点威慑,可是在杨雄听来,却甚是好笑,杨雄冷冷道:“你身负什么差事,为何要出海?”

  邓健将自己的差事一并说了。

  杨雄冷笑:“奉旨出海?你好大的口气,地方上的县丞主簿,那也是陛下拟准的,莫非他们也是奉旨,瞎了眼的东西,未经允许,竟敢带人携带兵器登陆,还敢围住天津卫,想造反吗?你实说了吧,你有什么罪行,给本官好生交代,本官懒得和你浪费口舌。”

  邓健道:“卑下无罪。”

  杨雄已是显得失去了兴趣,便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道:“无罪吗?那也无妨,进了这里,无罪也是有罪,来人,好生招呼着吧。”

  邓健已是慌了,锦衣卫的大名他岂能不知,立即道:“我的兄弟……”

  他说到一半,一个校尉已是揪住了他的头发,狠狠用刀背拍在邓健嘴上,大喝道:“走吧,大人有命,弟兄们好生招待你。”

  说罢,几个力士直接将邓健揪出去。

  杨雄办完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显然不愿再多费功夫,又吩咐一个总旗道:“随便打个几天,让你招出点罪名来,到时候给朝廷一个交代就是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皇家学堂到天津的事,这皇家学堂非同小可,里头随便一个校尉,说不准都有通天的关系,咱们所里,要好生招待,一有消息,要立即通报,只要到了天津地界,咱们就得赶快去迎接,奇怪……这么多人,怎么消息都没有,总之,好生的打探吧。”

  总旗连忙道:“是,是……”

TOP

0
  第四百一十三章:上头来人了

  却说邓健关押大狱,打了一两日,始终却是没招,抵死都不肯承认。[本文来自]

  如此一来,反倒让这位百户大人有点觉得不对劲了。

  要知道寻常人遇到锦衣卫,不需动刑,便得乖乖招供,谁知这位邓大使如此硬气。

  问题似乎有点儿严重了,不管怎么说,邓健大小也是个官,虽然鼻屎一样的九品,说他是官实在有些勉强,可是毕竟有官身在身上,现在搞出了这么大一个动作,结果人家不肯供认,到时怎么向朝廷交代?

  整人可以,但是不能瞎整,要整也得整出点东西来,至少也得先认罪了再说。

  杨雄已经失去耐心了,他决心亲自出手,又命人将邓健押进来,邓健此时已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可是杨百户却是皱起了眉,冷冷地对左右道:“过了一两日了,为何手脚都还在?”

  这显然是暗中训斥行刑校尉办事不力,难怪折腾了这么久,还是只字不肯招认。

  行刑的小旗道:“大人,他毕竟是官身,况且……”

  “哼!”杨雄森然道:“官身又如何?锦衣卫整的就是官,寻常的百姓,还用得上咱们出马?狗东西,站到一边去,看本官如何问罪。来人,上凳子来。”

  一个长条凳被搬了来,只是这长条凳有些别致,凳上有倒钩,倒钩连接着下头的一个盆子,盆子里放了碳,杨雄使了个眼色,便有校尉将这火盆引燃。那连着火盆的铁钩顿时烧的有些烫红了,传导着丝丝的热气。

  杨雄朝邓健森然一笑,道:“这东西呢,是本官按南镇府司的刑具改造而成。人只要往这凳上一躺,立即皮开肉绽,还烧得你皮肉焦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想来不必本官再多介绍了吧,你直说了吧,随便交代一点儿罪,就免了你这皮肉之苦,你这是何必呢,进了这里就休想再出去,你我都省了麻烦,岂不是好?”

  邓健浑身血淋淋的,甚是恐怖。好在这些锦衣卫还只是想从他口里套出点东西。知道以邓健的身份不拿出一份翔实的东西来也不好交代。所以虽然打得他皮开肉绽,却是尽量没有伤到要害,虽然浑身恐怖得吓人。却还没有性命之忧。

  此刻的邓健真是欲哭无泪,他心乱如麻。几乎要坚持不住了,可是一旦认罪,问题估计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

  他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这可是徐谦亲自向天子请示推荐的人物,天子或许对于出海并没有多少兴趣,只不过徐谦当时立了大功,又确实立场上对了天子的胃口,所以天子索性给徐谦一个人情,邓健神智并不昏聩,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自己获罪,且证据确凿,那么根据朝廷的规矩,必定有人要继续追究,他承认自己造反,那么自己有什么胆子造乱谋反?一个小小武官,凭什么谋反?最后极有可能牵涉到的就是徐谦,还有叔父徐昌。

  虽然平时,邓健喜欢和徐谦打嘴仗,喜欢勾心斗角,可是真正出了海,他才知道这个朋友和兄弟是多么的重要,人在异乡,往往会念及到自己的亲人,偏偏邓健的血亲并不值得他去想念,至于红颜知己,邓大爷的性子洒脱,走到哪里皮肉买卖做到哪里,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回忆,唯独这个和自己朝夕相伴了这么久的好兄弟能让邓健有那么一点儿温暖。

  让他去坑徐谦父子,邓健是万万做不到的,既然做不到,只能死扛着。

  其实这时候的邓健,心里实在害怕,谁都怕死,谁都忍受不了这切肤之痛,可是他稍稍犹豫一下,随即冷冷一笑,道:“大人,卑下无罪,要卑下招什么?”

  杨雄倒是笑了,毕竟能碰到如此硬气的家伙实在不容易,他反而有了耐心,如猫戏老鼠一般,皮笑肉不笑地道:“难得遇到你这样皮糙肉厚的,真要本官成全你?你可要仔细些,接下来的刑,寻常一般熬不过,其实呢……做人要懂得知晓好歹,本官看你如此硬气份上,倒是可以给你网开一面,不若这样罢,本官给你寻个女人,再叫人上些美酒、肉食上来,你吃饱喝足,享用得差不多了再来招供,如何?这买卖其实很值当,反正你迟早也是死,本官就让你死得快活一些,也省得你做了鬼,对本官依旧怀恨不是?”

  邓健心动了……心不动才是假的。

  关在牢里这么久,饱受折磨,现在的他确实是饿了,也确实想喝酒,也想要女人发泄。

  这是人最正常的心理,人受到了外界的极大压力,就希望逃离现实,还有什么比酒菜和女人更能让人逃避,哪怕就是逃避一时半刻,对这时候的邓健都有着天大的诱惑。

  可是良久,他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显得难以割舍地摇摇头道:“大人动刑吧,何必多言。”

  杨雄怒了,不识抬举!

  到了他这里的人,还没有人敢这样嚣张的,他冷冷一笑,拍案而起,道:“好,好,好,既然你一意想寻爽快,那么本官就让你爽快到极点,来,动刑,把他架上去,把他烤熟,烤熟他!”

  校尉们毫不犹豫,已是一把将邓健拉起来,推着他便往凳上去。

  而邓健看着那张凳子,心里的恐惧已经蔓延了全身,可还是死死地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让自己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声音:“瞎了你的狗眼,快快让开,徐侍读到了!”

  “什么徐侍读、张侍读,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看门的校尉显然不太晓事,很不客气地反诘。

  啪……啪……两个干脆利落的耳光传来,连在这堂里都听得分明。

  “滚开!”

  ……………………………………………………………………………………………………………………………………………………………………………………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邓健猛然顿了一下,他依稀听到徐侍读三个字,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事实上,他到现在还认为这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徐谦怎么会来?这个时候他应当还在京师,怎么就这么凑巧会来天津?

  邓健心里这样想,好不容易升起的最后一点希望又渐渐地沉了下去。

  只是这时候,杨雄的表情却是不同了,他一直在打听徐侍读的下落,谁晓得这徐侍读说来就来,又听到外头起了冲突,顿时忍不住大骂门子不晓事,此时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快步出去,便看到一个少年身穿一身便服,却在十几个麒麟服的皇家校尉拥簇下已进了门。

  这个少年年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修长,脸色不是很好看。

  杨雄很是惊讶,不知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徐谦,虽然早就晓得这个徐侍读年纪轻轻,可是也不曾想年轻到这个地步,正在迟疑的时候,却见徐谦身边的一个校尉按着刀柄上前,道:“你是何人?”

  杨雄忙道:“卑下天津百户所百户杨雄。”

  这校尉便是陆炳,陆炳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样的货色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脸色漠然,道:“你既是天津锦衣卫百户,见了我家大人,为何不跪?”

  这一下算是明白了,果然是徐谦,杨雄二话不说,立即拜倒在地,道:“卑下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事先知会一声,卑下……”

  徐谦终于开了口:“好了,休要说这些没用的话……”

  大堂里头,邓健依旧被人反剪着双手,不过几个捉他的校尉见外头出了事,倒没有立即对他行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邓健听到了外头徐谦的声音,这个声音虽然已经渐渐有些陌生,可是清洗入耳,邓健若是再不认得,那就真的是猪了。

  邓健激动了,来了,居然真的来了,若说这是做梦,这个梦也未免太过离奇。

  他浑身上下顿时有了气力,死命要挣脱身后的两个校尉,口里大叫:“徐谦……徐谦……是我,是邓兄弟……”

  他撕声揭底地大吼,吓得身后的两个校尉死死按着他,生怕冲撞了外头的大人物,其中一个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他,这时候,门洞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大喝:“谁动他一下,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要打人的校尉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门洞上的人,外头的阳光很耀眼,射得他的眼睛生痛,他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睛似乎都要冒出火来。

  于是他只能扬着巴掌停在半空,惊慌失措。

  邓健已经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同时也趁机挣脱了身后捉他的校尉,这校尉一屁股坐倒在地,然后……所有人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徐谦已经快步抢上去,扶住了有点摇摇欲坠的邓健,然后怒吼:“谁打的,是谁?”

TOP

0
  第四百一十四章:有怨报怨 有仇报仇

  杨雄惊呆了。

  他愕然的看着邓健,很难想象这个不入流的武官会跟堂堂翰林院侍读有什么关系。

  或许大家会说,文武殊途,就算是翰林院侍读,也和一个锦衣卫百户不会有任何关系,杨雄毕竟是天子亲军,是锦衣卫世袭武职。

  可若是再想想徐谦的关系,杨雄跪了。

  他拜倒在地,牙关打颤,脸色苍白的像是未着墨的纸一样。

  徐谦的爹,乃是锦衣卫的千户。其实这还不算,锦衣卫里头,高级武官多的是,徐谦关系匪浅的陆家,就有个锦衣卫佥事,若是觉得这还不够,那么现在风光一时的皇家学堂,随便揪出一个武英殿的校尉,身份背景都绝不简单,随便一个,在亲军里头都不是他小小百户能招惹的。

  “大……大人……”跪在地上的杨雄艰难的笑起来,朝徐谦卖好。

  邓健神气了,不神气不行哪,以前是用上头有人来麻痹自己,现在看方才不可一世的杨雄说跪就跪,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牛逼大发了。

  腰杆子一挺,虽然浑身火辣辣的痛,邓健却早已忘了,手指杨雄:“是他,徐兄弟,是他打我。还有……”他目光开始在堂中逡巡,要寻到行刑的锦衣卫校尉,却发现人并没有来。

  徐谦脸色沉重,吩咐道:“把这百户所里的所有人全部唤来,一个个的认。”

  陆炳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不过却是知道,本来大家行军在半途。还未进入天津地界,却是有书信传来。说是有人在天津登岸,看到这书信。徐大哥大喜过望,立即脱了队伍,带着自己和十几个武英殿校尉飞马赶来,陆炳猜测,眼前这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家伙,定是徐侍读要见的人,现在人成了这个样子,当然不能算了。

  不能算!就得有人完蛋!

  陆炳点点头,连忙出去吩咐。百户所的诸多锦衣校尉如丧考妣,面对这些上头来的人,他们便是再蠢,也晓得对方的来头,人家一个随扈,身上都是五品的麒麟服,腰间配着的又是绣春刀,既是亲军,又是五品。还是钦赐,寻常的百户在人家的随扈面前,多半也算不得什么。

  大家乖乖被领到这里,一个个站着。目光躲闪。

  邓健立即认出了三个,手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人打的最恨!”

  徐谦森然一笑:“愣着做什么,其余人全部滚出去。将这三人拿下!”

  陆炳毫不犹豫,先是抽出了绣春刀。其余武英殿校尉纷纷拔刀而起,其余校尉鸟兽作散。只留下了三个校尉和惊慌失措的杨雄。

  “大……大人……”杨雄讨好似得跪在徐谦的脚下。

  徐谦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冷看他:“你知道你打的是谁?”

  杨雄胆战心惊,道:“卑下万死。”

  “你当然是万死,陛下几次提及到我这位邓兄弟,邓兄弟扬帆出海,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陛下甚是惦记,屡屡说,什么时候邓兄弟回来,定要重赏,可是现在人是回来了……”

  杨雄吓得浑身冒汗,他想不到,这种事还涉及到了天子,在天子面前,他算个屁。

  徐谦冷漠的道:“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邓兄弟,你来做主吧。”

  邓健试探着问:“能不能打死?”

  徐谦撇撇嘴:“打死无妨,几条狗命而已,不过有个麻烦,得让他们乖乖招供,陆炳,让他们认个谋反吧,画了押,直接打死喂狗!”

  他娘的!

  邓健震惊了,这个世道……真是黑啊!徐老兄的手段,真是和这姓杨的如出一辙!

  不过……邓健喜欢。

  邓健二话不说,反手便拔出徐谦腰间的佩剑来,大吼一声:“我亲自动手!他娘的,老子出海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群混账竟敢打老子,真以为老子是吃干饭的!”

  手挺长剑,一剑便往方才打他最狠的一个用刑校尉肩上劈去。

  显然邓健将剑当成了刀,这剑虽然两刃锋利,可是人的肩骨却最是坚固,再加上邓健饱受刑责,气力不及,结果剑锋入肉,卡在了用刑校尉的肩骨上。

  效果却是出来了,给人家一个痛快,倒也就罢了,结果不上不下,弄了个半死不活,这用刑的校尉痛的嗷嗷的叫,凄厉到了极点。

  邓健眼睛发红,一时剑拔不出,索性在他身上乱踹,大骂:“来啊,再用竹篾子来插老子的指尖缝,来,你再来啊,敢惹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泊泊的鲜血顺流淌出来,这用刑校尉已经要晕死过去,虽然邓健没有用花俏的刑具,可是这种钻心的疼痛,却是无人可以忍受。

  杨雄几人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剑虽然还没有砍在身上,可是兔死狐悲,况且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也不远了,一个个磕头如蒜捣,朝邓健道:“邓爷爷饶命,饶命!”

  “饶命?”邓健冷笑的可怕:“要饶命,给老子学狗叫。”

  杨雄三人二话不说,立即汪汪叫起来,这个时候稍有迟疑,就性命不保,哪里顾得了许多。

  邓健已是拔出了卡在肩窝上的剑,那用刑校尉只感觉有人在用锯子锯他骨头,痛的晕死过去,挺着长剑的邓健很是恐怖,一步步走到杨雄跟前,举剑又砍,杨雄明手快,连忙用手臂来挡,结果一块皮肉瞬时削飞,杨雄哇哇叫道:“邓爷爷,我已经学狗叫了!”

  邓健寒气森森:“是吗?老子让你学的是倭狗叫唤,你偏偏学的是天津土狗,你拿这个来搪塞老子,以为老子是猪吗?”

  杨雄呆住了,膛目结舌。

  邓健又近一步,距离杨雄更近,邓健冷冷笑道:“你不但打老子,居然还羞辱老子,老子也是朝廷命官,你说老子是猪便是猪,今天不把你剁成肉酱,多半你定会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杨雄欲哭无泪,道:“邓大爷,是你自己说自己是猪,小人……小人……”

  “狗娘养的!”邓健勃然大怒:“你不但骂老子是猪,还要骂老子骂自己是猪,你骂老子是猪也就罢了,居然还当我是白痴!”

  杨雄无话可说了,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解释都是个死,索性横了心,道:“那么就赏个痛快罢……”

  邓健一脚又将他踹翻,狠狠的用脚揣在他的胸膛上,杨雄一口气没有提起来。差点没有直接断气。

  接下来,邓健却是收了脚,冷笑道:“要杀你这狗东西,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不过老子却要饶你一命,你得把老子的弟兄全部救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杨雄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谁晓得这刀高高举起,却是不轻不重的落下。

  听这姓邓的口气,自己这一条命,似乎是保住了。

  站在一边抱手而立的徐谦不禁有些愕然,刮目相看的瞧了邓健一眼,邓健在以往给他的性格是有仇报仇,是个很容易受情绪波动的人,可是今日,他却能克制住自己的。

  这个百户死不死,徐谦都无所谓,就算死了,以他在锦衣卫中的关系,随便办一个罪名,或者直接报一个暴毙都能敷衍过去,至少亲军不会有人追究。

  只是他发现,邓健比以前更加稳重和成熟了,这个家伙出海磨砺之后,竟然懂得了忍耐,有了大局观。

  邓健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抛下了剑,喘着粗气看着徐谦。

  然后他脸上的怒气终于烟消云散,朝着徐谦失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个笑容……实在有点傻:“老子回来了,徐兄弟,咱们兄弟又聚在了一起!”他毫不犹豫,张开臂膀扑上去,给了徐谦一个熊抱。

  不得不说,大明朝实在没有熊抱的规矩,不晓得这邓健是从哪些王八蛋民族身上学来的,总之,徐谦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当看到陆炳等武英殿校尉不忍卒睹的将脸别到别处,眼睛看向房梁的时候。

  “他娘的,回来了就好,从此以后,咱们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谁敢惹咱们,咱们打回去。”

  二人唏嘘感慨,不得不说,近两年不见,二人都有了一些变化,只是关系,却感觉比以前深了,徐谦道:“你伤口流了这么多血……”

  邓健不以为意:“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血不碍事,我出海的时候,遭遇海盗,也留了伤口,因为没有足够药品,伤口几次灌脓,也不算什么。”

  徐谦道:“我的意思是,我身上可是新衣服,咳咳……你的血……那个……那个……把我的新衣服弄脏了!”

  “他娘的!”邓健悲剧的大骂他:“你还是这样没义气!”

  徐谦回嘴道:“徐某人现在有钱了,缺什么买就是,没义气,我银子砸下去,随便买个十几斤便是了,你够不够,我送几斤给你。”

TOP

0
  第四百一十五章:抄家灭族

  一队校尉明火执仗的出来,放肆的在天津的街道上穿过。

  跟在后头,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俱都是麒麟官服,拥簇着一个六品武官的少年,少年身边的人就不太雅观了,一张脸被打成了猪头,偏偏他还套着一件新衣,身上的衣衫和饱受蹂躏的脸对比分明,倒像是城隍庙里的黑脸判官,可惜这判官显然是脸肿版。

  天津卫多是贩夫走卒,因为是转运中心,所以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种人最是敏感,全然没有老实佃户们那般任劳任怨的觉悟,反而最喜欢围观看热闹。此时众人觉得新鲜,虽然缇骑出没,肯定没什么好事,可是一次性出动这么多缇骑,却是前所未见。

  在这天津地面上,有一队二十人的缇骑招摇过市,那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毕竟这城里没有锦衣卫解决不了的事,便是捉拿乱党,二十余人也够了。

  像今日这样倾巢而出的时候,毕竟是少数。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众说纷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可是这时,这一队人马已是绝尘而去。

  及至指挥使衙门,天津指挥使司下辖六个千户所,规模比之寻常的指挥使司要庞大一倍有余,盖因为这里乃是重镇,不但担负禁海重任,更负责京师门户安全。

  衙门附近便是偌大营房,连成一片,校场上杀气腾腾,无数军卒擂鼓会会操,倒是有几分模样。

  而此时,百来个锦衣校尉却是将指挥使司围住。门口的门丁见是锦衣卫,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乖乖上前,问道:“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先一个锦衣卫倒是足够嚣张。扬起手便甩了这门丁一巴掌,呵道:“闪开,侍读大人驾到。”

  门丁遭了无妄之灾,遇到这个气势。却更不敢造次,乖乖道:“能否通禀指挥使大人?”

  徐谦已经翻身下马,带着邓健和一干武英殿校尉人等到了门前,徐谦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这便进去。”

  他当先走进去,接着一干校尉呼啦啦的尾随其后,大明朝的衙门制式都差不多,一叶知秋,徐谦浸淫官场也近两年。自然晓得办公的大堂在哪里。

  进入大堂。大喝一声:“把本地指挥请来。”

  说罢。已是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首位上。

  邓健在旁侍立,心里不由赞同,果真是出息了。这气势,直追当年的王公公啊。王公公当年何等风光,恨不得邓健也割了那东西索性做太监拉倒。

  现在邓健看徐谦,便想到了王公公,心里啧啧称叹,腰杆子又不禁直了不少。

  却说本地指挥洪宽本在后衙养神,谁晓得有人连滚带爬来禀告,道:“有钦差天使到了。”

  洪宽不明就里,怒骂道:“钦差天使,这时候有个屁的钦差天使?”

  来人却是道:“这却不知,总之确实是京师来的人,已经到大堂了。”

  洪宽咒骂几句,随即穿了官衣,匆匆赶到大堂,见这里竟是卫戍森严,多了许多锦衣卫武官,洪宽不禁皱眉,待进了大堂,才发现有人雀占鸠巢,稳稳的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

  偏偏坐在他位置上的人,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的,也不过是一件六品官服,更诡异的是,侍立两旁的校尉,却都是五品武官的麒麟服,倒像是这麒麟服不要钱一样,人手一份。

  洪宽接下来,看到了邓健,他眯着眼睛,却也不行礼,只是坦然道:“这里是指挥衙门,不知你们是谁。”

  陆炳站出来,道:“翰林院侍读徐谦徐大人。”

  侍读二字,倒是有些作用,好歹是翰林官,一般像洪宽这样的人会给面子,可是给面子是一回事,你也不能这样嚣张是不是,他冷冷一笑,道:“失敬失敬,不过……大人似乎坐错位置了。”

  指挥乃是三品,文官再如何了不得,总不能品级相差如此巨大,还让他洪指挥在干站着吧?难道以后洪宽见到了知府衙门的推官,也要乖乖行礼,侍立一旁吗?国朝……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况且他是地头蛇,徐谦虽是从京师来,可是京师来的又怎么样?

  徐谦淡淡一笑:“那么大人认为,本官该坐哪里?”

  洪宽看眼前这个家伙很不顺眼,一步步走到首位前,道:“大人不妨坐在下首吧,你原来是客,老夫既是主人,自该款待于你。”

  他这是先兵后礼,先是出言威胁,让这家伙滚蛋,然后再给他点面子,殷勤款待下也没什么不可。

  徐谦叹了口气,道:“哦?可是我没有陪坐的习惯。尤其是一群目无法纪的乱臣贼子陪坐。”

  洪宽的脸色骤然变了,你在骂谁?

  他气的发抖,已是到了徐谦身前,正要让他滚蛋。

  好歹也是指挥,倒也不怕这些锦衣卫,锦衣卫还没本事想怎么拿捏就拿捏他,况且他洪宽也不是轻易招惹的人,上头没有关系,能在天津这种距离京师不过几尺之遥的地方做官吗?

  滚字还未出口,徐谦却站了起来,洪宽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心里冷笑,方才如此硬气,现在还不是乖乖就范。

  谁晓得这个时候,徐谦朝他冷笑,道:“你可是洪宽,天津卫指挥使?”

  洪宽道:“正是本官。”

  徐谦道:“找的就是你了!”

  他说到了字的时候,扬起巴掌,狠狠摔在了洪宽的脸上。

  啪……耳光清脆又响亮,还带着几许回响。

  可是洪宽的脸,却是火辣辣的痛,痛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老脸搁不下。

  他是武官,是丘八出身,倒也一点都不含糊,伸手便要往腰间的刀柄摸去,还没有王法了,连指挥都敢打!

  按住了刀柄,而有些人更快,七八柄刀直接抽出来,数个皇家校尉纪律严明,一拥而上,然后这一柄柄锋芒耀眼的长刀,便架住了洪宽的脖子。

  冰凉的刀刃贴着洪宽的肌肤,洪宽不敢动了,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得不松下去。

  徐谦继续看他:“怎么,你不服气,想还手?”

  洪宽正待说话。徐谦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是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洪宽勃然大怒,却只能闷哼一声,他是个狠人,至少整个天津卫都晓得他不是个善茬,谁晓得今日竟遇到了个更狠得。

  徐谦收了巴掌,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看他:“你方才抽刀,是想反抗?”

  洪宽冷哼。

  徐谦朝陆炳使了个眼色,陆炳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捣中洪宽的面门,洪宽的鼻梁传出咯咯的软骨碎裂声音,洪宽大怒,道:“小子,你是什么来路,敢在我这里放肆,你信不信,老夫让你们走不出这个衙门!”

  他确实是有底气的,至少大营那边听到了动静,已有不少卫所的官军在他心腹的带领下将这大堂围住,外头的锦衣校尉正与一伙丘八对峙。

  听到外头的动静,洪宽松了口气,心里有了底气,虽然被人挟持,却也不能示弱,他冷冷道:“这天津是有王法的地方,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殴打本官,天津卫上下一万余人,你能走的出去吗?你好大的胆子,到底仗的是谁的势!”

  徐谦毫不犹豫抽出了腰间的剑,长剑明晃晃的在洪宽的面前晃动,道:“我仗的是它的势,不过你一个小小指挥,想来也不识货,只怕你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天子御剑吧?”

  洪宽顿时大惊失色,御剑……

  虽然后世戏文里所谓的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不过是个笑话,可是无论如何,御剑代表的是一种身份,天下能赐御剑的有几个?国朝开国至今,一个巴掌也能数的出来,而眼前这个家伙晃动的若真是御剑,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家伙很有来头,和宫里的关系非同一般。

  再见身边穿着麒麟服的校尉,洪宽想不信都不成。

  可是他却只能冷冷一笑:“就算是有御剑,本官乃是指挥,便是兵部,也无权处置本官,本官何罪之有?”

  徐谦收了剑,坐了下去,手扶着案牍,慢悠悠的道:“将这犯官押到堂中去。”

  校尉们并没有收刀,却是扯着洪宽到了大堂之中,喝令他跪下,洪宽自然不肯,冷冷一笑:“没有指挥跪六品侍读的道理。”

  徐谦叹口气,道:“可是在咱们国朝,可有指挥擅调官军,捉拿朝廷命官和所属随员的道理吗?”

  洪宽算是明白了,这个徐谦,是来找茬的,而且还是为了某些人出头。按规矩,武官是不能轻易调动官军的,朝廷对武官最是防范,武官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受文官制约,稍有不轨,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如这次捉拿邓健人等,假若是洪宽做主调的兵,那么洪宽几乎可以算是谋反了,足够抄家灭族家,全家死光光。

TOP

0
  第四百一十六章:全家死光

  徐谦咬定了洪宽擅自调兵,洪宽倒也不怕,因为他接受的乃是兵备道的军令,这谋反之罪,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洪宽淡定的道:“徐侍读何故咬定了本官是擅自调兵,本官乃是奉命行事。”

  徐谦朝他笑起来,道:“奉命行事,奉的是谁的命?”

  洪宽道:“自然是兵备道衙门!”

  徐谦淡淡道:“是吗?兵备道衙门?不知可有调令?”

  洪宽迟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

  徐谦道:“命人取来。”

  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洪宽只能命人去取,过不多时,一份调令到了徐谦手里,徐谦只是看看,随即冷笑:“只有兵备道副使的私章?为何没有兵备道衙门的正印?”

  洪宽辩解道:“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办,这是规矩,以后自然会来补办。”

  洪宽所说的乃是地方上的潜规则,和明初时的空印案差不多,地方上上缴的公文为防万一,来回核算耽误时间,所以直接拿了个盖了印的白纸上京,到了京师之后,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也省的接二连三的来回空跑。

  到了弘治之后,军队调动也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调令需要许多人盖印,一旦遇到了急事为了节省时间,一般都是先用私印下了军令,等事情办完,有了空暇时间,再到巡抚衙门或者是兵备道衙门补办就是,反正发令的时期可以随意填写,这又不是京师。又不是军令一下,必须要几个时辰之内送去兵部报备。其实说白了,就是打个时间差而已。

  徐谦将这调令揉成一团。随意抛到一边,森森看他,道:“你真以为,兵备道会给你补发调令?”

  他突然问出这么句话,洪宽显得有些突兀,不过他不服输,道:“这是规矩,补发调令……”

  徐谦拍案打断他,敲的案牍震震作响:“我来问你。你可知道你抓的人是谁吗?你带兵围的人又是谁?”

  “……”

  徐谦笑了:“此人是徐某人的兄弟,徐某人蒙受圣恩,颇得圣眷,而陛下急需推行海政之策,所以特意下了密旨,令邓健出航。他虽是小小九品大使,可是干系非同小可,陛下早闻邓健回航,一面命我前来迎接倭使。另一个任务,就是火速请邓健入京,陛下要亲自召见。现在这个大明朝的功臣,却被你围了。你却还说,这是兵备道的军令,是兵备道副使指使你做的。你认为。兵备道副使,会承认吗?”

  洪宽顿时大惊失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是武官。可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物,这官场之上,潜规则虽是潜规则,可是一旦脚踢在铁板,谁晓得别人会不会溜之大吉,撇干净干系?

  看对方的来头,又是翰林侍读,又是穿着麒麟服的武士,莫非……这些人真是和邓健有关,一个小小武官,竟然要这些人来隆重迎接,那么可以想见,邓健这个人,确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兵备道副使要整这小小九品武官,自然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狗一样的东西,随手一掐,就足够把邓健掐死。可一旦他知道,这个邓健非同小可,甚至已经惊动了上听,涉及到了皇帝,涉及到了翰林院,甚至涉及到了诸多重要的人物呢?

  洪宽的冷汗已是淅沥沥的流下来,他可不是傻子,谁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去做赌注,大家为的都是利益去整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要搏上自己的乌纱帽去整人的。

  谁能保证,兵备道副使见事态严重,索性就打死不认账,直接把这盆污水,泼在他洪宽身上,至于……至于补发军令,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人家就是让你背这个黑锅,怎么可能还给你补发军令。

  一旦军令不能及时送去兵部,这就意味着,他洪宽是擅自调兵,擅自调兵的后果就是所图不轨,干系比天还大,就算朝廷不认为他有谋反的企图,可是按大明律,为了以儆效尤,这抄家灭族四字,也绝对脱不开。

  抄家灭族可不是好玩的,这意味着,洪宽的子弟全部要处死,妻妾纳入教坊司沦为官妓,父母亦是不可幸免,一家数十口,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现在,洪宽仍然不敢相信,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自然会生出侥幸之心,他咬咬牙:“当时兵备道副使大人下令之时,许多人都听的真切,确实是本官奉他调命行事,徐侍读好厉害的手段,以为几句离间之词,就能挑拨本官与兵备道的关系吗?”

  “是吗?”徐谦不怒反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请他进来。”

  这个他……洪宽不知道是谁,他不由朝门口看过去,紧接着,遍体鳞伤的锦衣卫百户杨雄走了进来。

  见到了杨雄,洪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天津卫不可一世的特务头子,今日实在有点狼狈。

  杨雄进来,自然是乖乖拜倒在地,道:“卑下见过大人。”

  从杨雄的举止来看,他对徐谦极为敬畏,要知道,杨雄在天津,可是狠得不能再狠的角色,就是有些时候,兵备道的大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只是现在,杨雄却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乖的有些不像话。

  这就更加坐实了徐谦的身份,徐谦的背景,一定比表面上要深得多,而徐谦背景如此深厚,那么这个邓健……

  洪宽的侥幸心理,渐渐在消退。带兵拿了一个不该拿的人,换做是他,也肯定要找人来背黑锅,兵备道那边……难道真的会拼上乌纱不要,也要死活保全自己?

  徐谦慵懒的看了杨雄一眼,道:“杨百户,本官问你,人犯是如何送到锦衣卫的,是谁送去,说的又是什么?”

  杨雄忙道:“回大人的话,人是天津卫的官兵送至锦衣卫,口称是按天津卫指挥衙门的吩咐,还说……一定要好好招呼,定要捏造出几个罪名……”

  洪宽呆住了,杨雄所说的话,分明是将自己推入绝境,人是他送的,至于捏造罪名,确实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一个武官,不但带兵拿人,更重要的是,邓健千余个护卫、水手,也押在他的大营,事情怎么看,都和他息息相关。

  洪宽不甘怒吼:“杨百户,你可不能凭空捏造,当时兵备道副使下令的时候,你也在场,此外还有天津知府,你们都是听见了的,是副使大人下的令,命我立即点兵,捉拿这些‘海盗’。”

  杨雄看都不看他一眼,却是有板有眼的道:“这些事,卑下就不知了,总之人是洪大人的官兵送来的,卑下只知道这个……”

  洪宽浑身冷颤,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所有人都在撇清关系,所有人都在找替死鬼,而最佳的替死鬼,似乎就是他洪宽。杨百户的行为并不奇怪,因为他若是死咬着的是兵备道,这兵备道背后是都察院,甚至还有一些部堂,这些人,肯定要搞出事来,他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敢死咬着兵备道不放吗?

  既然不能咬兵备道,那么洪宽自然就成了靶子,死咬住他洪宽,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兵备道拿错了人,最多就是个处分而已,还不至于把人家弄死,只要人家不死,就有收拾你的一天。而让洪宽来背黑锅,洪宽这个武官,就是必死无疑,全家都要死,不会留下任何的后患,与此同时,还能给兵备道卖个好,有这个人情在,将来在天津,许多事就方便了许多。

  这些人……都在想着法子整死他,锦衣卫百户所如此,兵备道呢?兵备道那边难道会念他一家老小可怜,把干系揽在自己身上?

  洪宽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他明白,这个时候想让他死的不只是姓徐的侍读,还有这锦衣卫的百户,便是兵备道,也绝不可能再给他补发什么军令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人家摆明着,是杀他全家,好平息这个事态。

  洪宽疯了,事到如今,再扭扭捏捏也没什么意思,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朝杨雄扑过去,可是身后的几个武英殿校尉,却早有防范,立即抢身扑上,将他死死按住。

  徐谦大喝:“怎么,你还想行凶,洪指挥,你死定了,你涉嫌擅自调兵,显然是想谋反作乱,这个干系,你逃的掉吗?本官这便上书,你就等着圣旨下来,抄家灭族,全家死光吧,来人,将他押下去,好生看守!”

  几个校尉拉着洪宽要出去,洪宽这个时候怎么甘愿,他当然清楚,一旦拉了出去,被软禁起来,他唯一等着的,就是圣旨下来让他身首异处,让他的妻妾成为别人作乐的工具,让他的父母和子弟做刀下鬼了。

  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宛如一头疯牛,几个人都拉不动,口里高喊:“卑下冤枉……冤枉……这都是兵备道副使姜大人指使,是他指使……”

TOP

0
  第四百一十七章: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人一旦发挥了自身最大的潜力是很难用常理来度之的。

  按理说他一个指挥,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看上去魁梧,实则却是酒囊饭袋。怎么挣得开几个孔武有力的武英殿校尉。

  不过事实证明,洪宽的潜力是无限的,他使出了浑身的气力,龇牙咧嘴的挣脱开校尉的拉扯,好在他并没有行凶,而是重新噗通一下,狠狠跪在地上,朝徐谦猛地磕头,道:“大人明鉴,确实是兵备道指使,大人垂怜小人,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

  后头的话掺杂在嘶哑的嗓子里头夹杂不清,只是他的意思却很明白了,他不想做这个替罪羊,他不能死,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妾去供人取乐,也不愿自己全家死绝,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而他全家老小的性命,显然就干系在了眼前这个侍读的身上,现在不做最后努力,更待何时?

  几个校尉欺身上前,要将他重新架起,徐谦眉毛一挑,伸手拦住,道:“先不忙,看他怎么说。”

  徐谦坐直了身体,阴森森的看向洪宽,道:“你说是兵备道指使你做的,可要是兵备道不承认呢?兵备道不承认,就是你污蔑,是也不是?”

  洪宽吓得浑身发抖,滚动了几下喉结,艰难的道:“大……大人……事实就是兵备道做的,兵备道这些年,指使了小人做了许多事……”

  “比如呢……”徐谦淡淡的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遮掩的了,和这抄家灭族比起来,其他的事算个屁。

  洪宽道:“比如每年转运这里的漕粮,都需在天津中转,按规矩。兵备道要派兵去防卫,除此之外,还要招募劳力,将漕粮搬运上岸,每年天津都要向朝廷索要脚钱七千余两,不过兵备道这边,却是将七千余两银子尽都中饱了私囊。”

  徐谦不由道:“他既是中饱了私囊,拿什么来征募脚力,又如何搬运漕粮?”

  洪宽道:“兵备道直接下了军令。让指挥衙门的兵丁们去做脚力。”

  这个黑幕揭出来,或许寻常人不觉得什么,可是对徐谦来说,却实在是有点佩服了,其实这和空饷差不多。平白弄出了一群脚力,而这群脚力,就得花钱,于是拿了钱来,却征调官军去做苦力,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徐谦皱眉:“你和本官说这些,有什么用?这种事无凭无据。他调你兵丁的时候,可曾留有什么证据?”

  “这……”洪宽愣了。

  徐谦又是冷笑,道:“你无凭无据,就是污蔑。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洪宽急眼了,道:“兵备道做了许多事,其中有不少,都涉及了许多勾当。大人既是天使上差,岂能官官相卫。其实大人一查便知。”

  徐谦懒洋洋的道:“查,怎么个查法?他一点证据都没有留,要调令没有调令,要账本没有账本,你说怎么个查法?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益,你牵涉到了调兵,这就是抄家灭族之罪,其实说实话,本官确实同情你,可是国有国法,既然兵备道不肯承认,那么这干系,就得你承担下来……”

  洪宽冷汗淋淋,道:“大人是知道的,我若是没有兵备道姜大人的首肯,又怎么敢擅自调兵,大人明鉴……”

  徐谦眯着眼:“其实……本官也晓得你不过是奉命行事,这兵备道姓姜的打了徐某人的兄弟,这笔帐,按理说也确实是该和他算,只是要算账却不容易,既没把柄又无证据,少不得,只好拿你交代了。你若是想活命,那也容易,本官问你,你可敢揭发这姓姜的吗?”

  洪宽看到了一丝曙光,连忙如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人一样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敢,敢的。”

  徐谦慢悠悠的道:“那么……你立即将这姓姜的许多罪状统统都写出来,本官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交来给本官看,到时再签字画押,如何?”

  洪宽心里松了口气,忙道:“是,是……”

  洪宽说写就写,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嘛是姓姜的完蛋,要嘛就是他全家死光,既然如此,洪宽自然没有什么疑虑,连续写了十几条出来,又觉得不够,还掺杂进了许多狗屁倒灶的事,都是有鼻子有眼,自然,还有不少和他也脱不了干系,比如他方才招供的那件贪墨脚力钱的事,其实姓姜的肯定给了他不少好处,否则他怎么会甘愿痛快指使下头官兵去做苦力?

  眼下最重要的是推脱掉谋反大罪,至于其他的小罪,洪宽可就管不的了,到了这份上,还顾得上自己的前程?

  只用了两柱香时间,他便将供状呈上,徐谦看了之后,也不禁咋舌,随即问他:“你若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吧。接下来,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提,老老实实在这衙门里呆着,外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无关,你能明白吗?你照着本官的话去做,本官不敢保你的乌纱,可是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却敢担保。”

  洪宽一副感激的样子道:“是,是,下官明白。”

  这时邓健在徐谦耳边耳语几句,徐谦点点头,随即又道:“洪大人,听说你们营里有个百户叫徐岩是吗?”

  洪宽下头百户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倒是没有什么印象,道:“大人怎么提起……”

  徐谦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这兄弟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无妨,今日的事,就到这里,其他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收了供状,带着一批人马扬长而去。

  洪宽目瞪口呆,呆呆的坐在地上回想了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像是过山车一样,随即,他打了个冷战,拍拍屁股站起来,外头的官兵见徐谦等人走了,立即冲进来,几个千户全部到了,纷纷朝洪宽行礼:“大人……”

  这些千户,俱都是洪宽的心腹,洪宽压压手:“你们不要一惊一乍,本官没有什么事,只是来了上差,所以和上差说了一些话而已,是了,传令下去,立即将咱们捉来的那些水贼……不,那写钦差随员,全部都放了,要恭送出去,不可造次。再有,去把百户徐岩请来。”

  千户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那些不速之客的来头必定不小,既然指挥大人不说,谁也不敢多问,于是立即有人前去传命,叫了这百户徐岩来。

  徐岩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以往指挥大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如今却是亲自点名请他去,他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振奋,飞快到了这里,拜倒在地:“卑下见过大人。”

  洪宽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徐岩,道:“徐百户,老夫听说你立了大功?”

  “啊……”徐岩呆了一下,道:“卑下……不知……”他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上次平叛的事,是他亲自捉了‘邓健’,心里不由想,莫不是拿了匪首,所以指挥大人……

  他连忙露出喜色,改口道:“卑下不过是尺寸之功,哪里当得起大功二字,那贼首当时嘴还硬着很,卑下……”

  洪宽笑了,道:“是啊,这次,本官一定要上书兵部,为你报功,你就等着朝廷的嘉奖吧。”

  他说话的功夫,已是到了徐岩身前,徐岩忙笑呵呵的道:“大人再造之恩,卑下一定肝脑涂……”

  说到涂字的时候,他瞳孔突然张大,不可置信的看向满是狞笑的洪宽,洪宽已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窝里,洪宽狰狞的对他道:“这个恩,就不必报了,你我互不相欠!”说罢拔出了长刀,徐岩已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两侧的几个千户吓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向洪宽。

  洪宽慢悠悠的道:“百户徐岩,与倭寇私通,欲图行刺本官,现已被本官杀死,诸位将来可要为本官做个见证。”

  千户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连忙点头,道:“是,是,卑下看见了,这徐岩好大的胆子。”

  洪宽脸色缓和下来,道:“将这乱党拖出去,割了他的首级,立即送去锦衣卫百户所。还有……”他的目光在千户们身上环顾一圈,道:“诸位,从今日起,天津卫全城戒备,所有官兵不得松懈,却也不能滋事,所有人不得本官允许,不得轻易擅离职守,各衙门送来的文牒,暂时也不必理会。本官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些,诸位都是洪某人的老兄弟,说句难听的话,这脑袋明天长不长在自己头上,还是未知之数,这段日子,小心一些才好。”

  千户们吓得脸色惨白,怎么突然之间,脑袋就不晓得会不会长在身上了,这是危言耸听,还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只是连指挥大人都如此凝重,他们自然不敢质疑什么,连忙道:“是,是……”

TOP

0
  第四百一十八章:动摇国本

  锦衣卫衙门和指挥衙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兵备道衙门。

  所谓道员的姜昕,此时也嗅到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意味。京师来了个大人物,他倒是和指挥洪宽不同,在京师里头,已经有人提前给他修书传报。

  所以姜昕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那姓徐的来了。

  姓徐的是个争议性人物,官职不高,胜在身负圣眷,现在他为一个小小九品官出头,先是到了锦衣卫百户所,接着又是指挥衙门,雷厉风行,立即把邓健和他的随员统统营救出来。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问题在于,他侍读到了天津,不先来拜访兵备道衙门,反而直接采取这种过激手段去救人,那么显然,姓徐的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对他怀有很深的恶意。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姓徐的若是来和自己摊牌,自己给他几分面子,一个条子下去,肯定会把邓健这些人统统放出来,毕竟人家是侍读,将来前程远大,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而得罪徐谦这样的人物。

  可是人家引而不发,既不来拜访,反而亲自出面摆平这件事,言外之意,是根本就没有将他这兵备道副使放在眼里,这里头的意味就不同了。

  官场上的敌友之分,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可能有人在你面前说再多漂亮的话,这个人偏偏却是要将你置之死地的政敌,有人和你见面只是点头之交。到了关键时刻却会拉你一把,说穿了,这不是看你说了什么,而在于你做了什么。至少在姜昕看来。徐谦的种种举动,就抱有很大的敌意,锦衣卫服软了,指挥衙门也放了人。姓徐的确实展现出了他的实力,那么下一步呢?下一步会不会来寻衅滋事,又或者干脆寻他姜昕的麻烦。

  天津卫,可是姜昕的地头,姜昕眯着眼,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原以为徐谦从指挥衙门出来之后,或许会到兵备道来,可是谁知。人家却是回了锦衣卫百户所。在百户所里下榻。

  枯坐在花厅里。姜昕喝了一口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人放了出来,这不是告诉别人。邓健等人没有罪?他姜昕冤枉了好人?接下来,姓徐的怕是要来寻自己算账了吧。

  可是要算账,哪里有这样容易,姜昕冷笑一声,厉声道:“进来!”

  外头的主事碎步进来,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姜昕慢悠悠的道:“大沽、北塘那边来人了吧?”

  大沽、北塘合称塘沽,隶属天津卫之下,不过那里都是移民,朝廷也没有设置县治,而是由天津卫直辖。

  主事忙道:“已经来了几个乡老,都是要向大人禀告。”

  姜昕冷冷一笑:“叫一个进来就成了。”

  主事颌首点头,连忙去了,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富态的中旬商贾进来,此人来自北塘,一般地方,乡老都是老者或者是士绅担任,不过因为那边主要是移民,龙蛇混杂,反倒是商贾居多,所以所谓的乡老,自然也就成了商贩。

  这人进来,连忙拜倒,道:“请大人为小民们做主。”

  姜昕的脸色温和起来,和颜悦色的道:“快快请起,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屈?”

  这人道:“小人程芳,蒙邻舍不弃,举为北塘乡老,协助官府办公,前几日,一伙海贼突然出现,在北塘肆虐,奸杀掳掠,无所不为,北塘百姓深受其害,事后小人带人记录,海贼所杀良善百姓七十余人,奸淫妇女三十有余,烧毁房屋四十余栋,只有抢掠财货更是不计其数。北塘如此,大沽亦不能幸免,据说那里受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塘沽那边,从未听说过海贼之事,这些海贼俱都操着外乡口音,行暴之后远遁而去……”

  听到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姜昕自然震怒,道:“朗朗乾坤,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事发时是什么日子?”

  程芳答道:“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姜昕冷笑,对主事道:“去请知府来。”

  天津知府周青是个老实人,既然是老实人,自然不敢得罪上官,听到了吩咐,立即坐轿来了,道了一声大人,刚刚屁股坐下,得知了此事,也是面如土色,道:“光天化日,是谁这样大胆,海贼人数几何?”

  程芳答道:“这个却是不知,有的说上千,有的是数百。”

  周青倒吸口凉气,脸色很不好看,身为知府,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难辞其咎,可是接下来,他却是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姜昕道:“大人,十一月初九,那一日不是恰巧一伙人自称是朝廷官差,奉旨出海的人强行上岸的日子吗?天津卫这边一向太平无事,更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穷寇,况且苦主又说这些人虽是外地口音,可是有许多人官话说的很是准确,莫非……”

  姜昕一时恍然大悟:“你不提醒,本官竟是差点漏了这件事,必定是他们强行登录,打退了水路巡检的官兵,放纵人劫掠,残害百姓,随即又至天津卫城下。好……好的很哪,穷凶极恶到这个地步,本官真是闻所未闻,可惜……真是可惜……”

  周青忙道:“不知大人可惜什么?”

  姜昕道:“本官早就察觉不对劲,将他们都拿了,谁晓得节外生枝,京师有人来,却是四处活动,将他们统统放了出去,将这些穷寇放出来,不是正好引狼入室,本官便是要拿人,只怕也难了。”

  周青顿时大怒,他不怒是不成的,这伙人在自己治下闹出这种事,他这知府的仕途怕是多半要毁了,事到如今,若是不能给朝廷一个交代,怕是乌纱都保不住,既然要有交代,至少也得告诉朝廷行凶的人是谁,否则这黑锅迟早要他来背,周青霍然而起,怒气冲冲的道:“无论他们是官军也有,有什么人保他们也好,现在闹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天津卫岂可姑息?此事干系重大,大人何故自艾自怨,事到如今,只有立即上书弹劾,另委要员、兵将,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姜昕却是摇头:“你可知道,人就是锦衣卫和指挥衙门那边放的,让他们重新去拿人,怕是难了。”

  周青冷笑:“这便如此,大人说的事,下官倒是也听闻一些,不就是京师来了个侍读罢了,我等占住了理,管他是不是侍读,是从哪里来的,又怕什么?大人可敢和下官一起据实陈奏此事吗?”

  姜昕精神一振:“有何不敢?”

  那乡老程芳听了,感动的老泪纵横,道:“若是二位大人不肯做主,塘沽数百受害百姓,俱都要求告无门了,大人既然肯做主,小民们感激不尽。”

  姜昕将他扶起,安慰道:“所受损失,本官定会要朝廷下拨钱粮尽量弥补,你回去之后,切告百姓人等,让他们稍安勿躁,朝廷迟早还他们个公道。”

  程芳千恩万谢,方才告辞出去。

  周青老眼湿润,道:“百姓淳朴,却是受恶贼诛戮,我等父母官员,若不能讨个公道,要这乌纱何用,大人,事不宜迟,应早拟奏书为宜。”

  这句话正中姜昕下怀,便让周青起头去拟,周青倒也不含糊,能中进士的人,水平自然不差,片刻功夫,一篇振聋发聩的奏书便做成了,言辞自然是激烈无比,周青拿给姜昕来看,姜昕感叹道:“本官虽为副使,却不如你。”说罢提笔具名,周青亦是在后尾衔了个名字上去。

  接着立即命人用快马送去京师不提。

  却说在京师里头,内阁如今只有两位大臣办公,人数虽少,不过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任命新阁臣的事,毕竟这内阁已连续去职了两个学士,现在再提,有点儿晦气,杨廷和和王鳌二人近来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许多朝廷大事到了他们手里,二人虽有各自的主见,却都默契的守住自己分寸,不至于为这种事闹得不可开交。

  内阁的气氛,实在有点异样,不过倒还算风平浪静。

  只是这时,却有文吏急匆匆的进来,道:“大人……不好了,天津的急报,有海贼袭击天津卫。”

  听到这句话,坐在值房里的王鳌大吃一惊,便是坐在里头值房办公的杨廷和也连忙赶出来。

  天津卫可不是江南,江南受了海贼袭击倒也罢了,那儿虽然重要,可是和天津卫比起来,却也不过如此。天津卫乃是京师的门户,海贼胆大到袭击天津,那么假以时日,莫非要袭京师不成,天津这种要害之地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说是动摇国本也不为过,这就等于山海关遇袭一个道理。

TOP

0
  第四百一十九章:圣旨已下

  天津卫无小事,一时惊动两位内阁大臣也是情理之中。

  王鳌已是接了奏报,认真端详起来,看过之后,面色复杂地将奏报给杨廷和看,杨廷和看到一半,才真正松口气。

  这并不是大规模的袭击,理论上应当只算是抢劫,小打小闹,而且袭击的并非是倭寇,显然方才的担忧是有些过了头,不过细看下去,却是发现了点儿蹊跷,这件事竟是个所谓九品武官弄出来的,为了这个武官,刚刚抵达天津的徐侍读大显神威,为了保住此人,竟还大闹了锦衣卫百户所。

  杨廷和越看越是心惊,眼眸不由眯起来,隐含着几分怒气:“王公怎么看?”

  王鳌也觉得棘手,事情闹得太大了,死了一百多人,烧毁了这么多房屋,奸淫了这么多妇女,这在太平的年景绝对算是骇人听闻,更何况,出事的地点还是京师的门户。

  王鳌毫不犹豫,道:“应立即委任钦差前往天津彻查此事。”

  杨廷和却是淡淡一笑,道:“不必这么急,需先告知天子。”

  王鳌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遂二人一道命人前去请见,过不多时,宫中便有太监来,道:“陛下传二位大人觐见。”

  二人动了身,直往暖阁,至了暖阁,嘉靖已是脸色铁青地在这等候多时,他也不寒暄什么,直接命人将奏报拿来,仔细看过之后,心里吸了口冷气,徐谦保的竟是这样的暴徒。对这个邓健,嘉靖早没了多少印象,甚至连出海的事,嘉靖这贵人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传闻这个邓健和徐谦关系极深,现在徐谦出面保他,倒也不足为奇。

  可问题在于,邓健强行登陆大陆倒也罢了。竟还放纵部众劫掠,闹出这样的大事,这可就不是好玩的了,便是嘉靖也不由震怒,拍案道:“二位爱卿怎么看?”

  杨廷和道:“无非是委派钦差查实而已,若是事实俱在,这个姓邓的自然该千刀万剐,依微臣看,应当以谋反作乱之罪处置。可是徐侍读嘛……”杨廷和气定神闲地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嘉靖。又看了一眼王鳌。随即笑吟吟地道:“自然也该问罪,身为朝廷命官,包庇乱贼的罪名可是不轻的。”

  王鳌皱眉道:“现在下论断。未免冒失,一切都等巡按查实再说。”

  杨廷和摇头道:“事情闹得这样大。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连天津都是如此,不免会造成人心惶惶,所以老夫的意思是,为了安抚人心,朝廷必须要摆出个样子来,得先有个架子,告诉天下人,这样的事定要杜绝,谁敢效仿,便是诛族大族,谁要是敢包庇这等暴徒,自然也当以党羽罪论处,唯有如此,才能安稳人心,同时做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杨廷和的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可是目的却很是简单,无非就是先不管事情真假,暂时先把惩罚先列出来,然后再去查实,若是果有此事,那么就按着事先列出的惩罚处置。

  真要说安抚人心,作用倒是有一些,不过杨廷和真正的目的怕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拿徐谦开刀祭旗了。

  毕竟对杨廷和来说,徐谦这个人确实是个隐患,再是姑息养奸下去,势必会对他不利,现在姓徐的自己撞到枪口上,又能怪谁?

  嘉靖的脸色显然很是阴沉,咬着牙一时下不了决心,事情是严重,逼得他不得不进行严惩,他最担心的是,假若事实当真如此,那么徐谦这个同党之罪落下去,怕真的保不住了。

  他重新拿起奏书,仔细地端详几眼,才是慢悠悠地道:“兵备道副使姜昕这个人如何?”

  嘉靖突然问起这句话,用意很明显,他希望看看姜昕这个人是否有什么污点,以此来增强自己对徐谦的信心。

  杨廷和毫不犹豫地道:“姜昕乃是正德四年的进士,先是在户部观政,此后外放高安知县,任内政绩卓著,都察院巡按多有称赞,此后调任鸿胪寺主簿,在任期间,吏部屡屡功考为优异,陛下登基之后,曾褒奖了一批官员,其中这姜昕榜上就有名,此后外放天津,忝为兵备道副使,任内亦是官声颇佳,并无劣迹。”

  杨廷和的一番话让嘉靖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姜昕简直就是大明朝的五好官员,是官员的典范人物了,要说他虚报,显然也不可能。

  嘉靖尚在犹豫,只得将目光落在王鳌的身上,希望王鳌出面说话。

  王鳌这一次却也是脸色铁青,道:“陛下,此事极为恶劣,屠戮百姓,奸淫掳掠,这是旷古未有之事,事到如今,杨学士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臣附议。”

  王鳌的话里没有丝毫的犹豫,虽然他和徐谦之间确实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是这样的丑闻已经不是他能捂得住的了,想必过了一个时辰,满朝文武都会知晓此事,谁为徐谦说一句话,这就等于是自绝于天下。

  嘉靖皱眉,只得道:“那么委派谁为钦差最是合适?”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都察院……”

  “不可……”杨廷和说到一半,便被王鳌断然打断,王鳌虽然没有在方才的事上据理力争,可是杨廷和提到了都察院,他立即打断道:“于情于理也不该委派都察院官员,兵备道副使本就兼着十三道按察的官衔,说穿了,姜昕本来就是挂职在都察院名下,是都察院的官员,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该让他的同僚来查办,这是为了避嫌。”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王鳌没有说,前些日子徐谦把都察院的人得罪得狠了,至少王鳌知道这都察院里至少超过八成的言官对徐谦是恨之入骨的,让一个这样的人去天津,这不是摆明着去找碴的?

  杨廷和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力争,道:“那么依王公以为,该派谁去?”

  王鳌道:“此人必定要与双方全无干系,肯秉公而断,又要略懂刑名,依我看,不妨委派大理寺丞徐阶去吧,此人精明能干,老夫倒是觉得此子大有可为。”

  听到徐阶二字,嘉靖似乎想起什么,道:“上年的时候,徐爱卿不是还在翰林院任编修吗?什么时候去了大理寺?”

  徐阶是探花出身,所以理所当然授予了编修一职,在翰林院里似乎过的还算不错,按理他还可以继续在翰林院混下去,谁晓得却突然升任了大理寺丞,要知道这大理寺丞只是正六品,虽然从编修到大理寺丞算是一次升官,不过未必是什么好事,谁不想年轻的时候多做几年清流官呢?

  杨廷和对徐阶也有印象,道:“据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今年年中的时候,自己要求外任,当时老夫还觉得奇怪,故而召问他,他只是回答,说是愿磨砺心性。”

  嘉靖颌首点头,他隐隐觉得,徐阶请求调任意图并不只是口里说的这样简单,这个年轻人莫非有什么图谋?

  只是现在王鳌推荐了徐阶,嘉靖一时又没有更好的人选,倒也心里认可,便向杨廷和道:“杨先生以为如何?”

  杨廷和倒是犯难了,徐阶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个愣头青,一个愣头青少年进了翰林,一直没有给人拜过山头,没拜山头就意味着没有靠山,既不是他杨廷和的人,也不是王鳌的人,这个人倒是合适。可问题在于,王鳌推荐徐阶到底是什么用意?莫非在背地里,徐阶和王鳌有什么渊源?

  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只好沉吟道:“就怕他年少,不堪重任。”

  这意思就是不同意了。

  不过王鳌自然不遂他的心愿,却是笑道:“正是年少才能做到不偏不倚,若是瓜葛太深,就难免受人影响,再者说,老夫觉得此子颇为公正,心思细腻,让他查清事实,想来问题不大。”

  嘉靖趁机道:“朕对他也有几分印象,此人确实内敛,处事谨慎,趁着这个事正好可以考校他。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来,拟旨意:朕闻天津之事,惊怒非常,国朝百五十年矣,未闻此等骇人之事,若果有武官放纵部众不法,定要予以重惩,以谋反论处,诛灭三族,若有同党为其张目,亦以党羽罪同,昭告天下,咸使闻之,以安人心,以儆效尤。”

  嘉靖口里拟定的只是草旨,杨廷和和王鳌记住了嘉靖的话,待会回去要到内阁起草出一份圣旨来,再交回宫中让宫中审核盖印,如此才能诏告天下,嘉靖又道:“朕敕大理寺丞徐阶为钦差,立赴天津卫,彻查此事,事关重大,望其慎之、慎之!”

  话说到这份上,杨廷和也就不再坚持了,事实上,他在前头的事上已经得到了胜利,这世上绝没有什么好处都占尽的道理,得了好处,同时也必须要让出一些利来,因此在嘉靖拍板之后,他捋着颌下美须,便不再发言。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17 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