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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打印本页]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18     标题: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第一章:东窗事发

  “你过来。”

  “我不过去。”

  “你来不来?”

  “傻子才过去!”

  说话的徐谦年纪也就是十二三岁,屁大的孩子,就算是上街杀人,那也是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范畴之内。不过在这里,十二三岁不算小了,这是明朝,也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可惜徐谦还没有媳妇,也不是没有人说媒,结果对方不是马大脚、就是王金莲,别说徐谦瞧不上,便是眼前一脸怒容对着他的老爹徐昌也瞧不上眼。

  用徐昌的话来说,老徐家的媳妇,不说长得如何,不说性子如何乖巧温良,至少也非要薄有家资,反正一笔丰厚的嫁妆却是非要不可。

  徐昌就是这么个掉进钱眼里的人。

  此时,这父子二人就围着屋堂里的一张桌子双目对视,如患了斗鸡眼一样,都不服气地看着对方,徐老爹的表情更加丰富,眼睛瞪若铜铃,嘴巴气得歪了,徐谦绝对相信,如果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笔,再在桌上摆上一张白纸,保准这老爹就能洋洋洒洒地写出‘满江红’这种悲愤的诗词来。

  不过徐老爹显然不是玩刀笔的,而是个活脱脱的粗人,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戒尺,戒尺是衙门里公干的那种,长约两尺,份量很重,通体黝黑。

  若是这么一把戒尺砸在徐谦的头上,非要脑袋开花不可,此时老爹正是盛怒中,用徐谦方才的话来说,他若是当真过去那才是傻子了。

  “你……”徐昌大口喘着粗气,忍不住放声大骂:“你这畜生!”

  徐谦当仁不让:“一个小畜生,还有个老的!”

  “……”这一下,徐昌没词了,他又气又怒,狠狠地用手里的戒尺拍了拍桌案,出啪啪的响动,随即重重地坐在凳子上。

  徐谦心里暗喜,看来这顿打是免了,他和徐昌相处已经有一年,对徐昌的脾气熟得不能再熟,老爷子容易动怒,动起怒来惊天地泣鬼神,徐谦在棍棒之下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和刁钻。

  “你……”徐昌去端了桌上的茶壶倒水吃,一面恶狠狠地道:“我只问你,你现在老实回答,你平时在街上卖的那些药方,可曾有镇守太监府上的人来购买?”

  徐谦翻了翻白眼,方才和老爷子周旋,他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他一分一毫都不敢松懈,他怕呀,老爷子是属狗的,上一秒或许在对你摇尾巴,下一刻说不定就要龇牙了。他警惕地看着徐昌,道:“药方……那些药方……那些药方,我只顾卖,哪里还管买主是谁?难道别人来买药方,我还要问下人家尊姓大名,问人家年庚几何,顺道还问人家家里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吗?”

  徐昌大怒,几乎又要暴起,徐谦的腿弓起来,随时和他周旋。这一对父子又成了斗鸡,徐昌手指徐谦大骂道:“好,好,到了现在你还死鸭子嘴硬,你可知道,你的一副药方让镇守太监府上的人买了去吃,现在吃死了人,王公公大怒,已经给县衙打了招呼,县尊了海捕文书要缉拿你这凶手。我早说什么来着?让你安安生生,从前的时候你还只是在家读书,读书也没什么,虽然咱们徐家不能考取功名,可是至少安生。可是近来你不知转了什么性子,却是越来越不安份,现在好了,惹下这场官司,看你怎么收场!”

  “不是吧。”徐谦愣了一下,看到徐昌又有暴起的迹象,面对这样的暴力狂,徐谦自然不敢再分神,道:“我这药方虽说不保准能药到病除,可是至少吃死人肯定是不会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那人本身就患了什么绝症,才产生了误会。”

  徐昌冷哼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这孽障!人家寻上门来,会理会这么多吗?王公公是什么人,你会不知?便是无人招惹他,他也要剥人三层皮,现在让他找到了由头,你还有命吗?”

  徐谦悲愤地道:“这个死太监!”

  父子俩虽然平时打打闹闹,分歧严重,不过在对王公公的观感上倒是一致,徐昌居然也点头道:“没卵子的阉货。”

  骂归骂,徐谦现在头大了,他卖药方不过是想赚钱而已,从没有想过惹出什么事,也难怪今天老爷子像吃了枪药一样紧咬着他不放。

  在徐昌眼里,这一年来,他这儿子是性情大变,可是徐谦心里自知,其实他不是性情变了,而是原先的徐谦换成了现在的徐谦。在前世的时候,他是个博物馆的保管员,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天上的哪路神佛,一觉醒来便穿越在了这个徐谦的身上,这也是为什么在徐昌眼里自家孩子性情大变的原因。

  徐谦到了这里后,开始时也是满肚子的豪情壮志,心里总是琢磨男儿大丈夫既是来了这个时代,自然不免要创些功业,结果融入进来之后顿时便傻了眼。

  他是胥吏的儿子,大明律有规定胥吏子孙三代不得考取功名,偏偏从前那个徐谦是个书呆子,有个读书的爱好也算是出奇了,这世上有人沉迷女色,有人喜欢赌博,有人喜欢银子,徐谦还真没见过有人嗜书如命的,偏偏他以前的那个身份就是这么个愣子,这家伙不但喜欢读书,据说学问还不错,四书五经、经史典籍居然都是倒背如流。

  于是徐谦悲催了,他虽然继承了原先那个徐谦的满腹经纶,却全是无用之物,他的身份考取不了功名,用来也没什么意思。既然做不得官,徐谦便想自己索性财也好,大明朝的商贾地位虽然卑微,可是有了钱照样三妻四妾、娇妻如云,于是他便打起了卖药方子的主意,毕竟这一行成本低,收益不小.

  徐谦前世在博物馆的时候曾奉命修复一本清代关于疑难杂症的偏方孤本,里头的内容他记得清楚,所以他每天做的事就是拼命回忆,再把那些偏方写出来,打包卖出去。

  …………

  啪……

  在徐谦愣神的功夫,却没有料到老爷子无声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直接给徐谦来了个暴栗,徐谦吃痛,怒了:“爹,你偷袭!”

  “偷袭?”徐昌冷笑,一把将身材幼小的徐谦提起来,恶狠狠地道:“你做下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还不该打?真是孽障,我徐昌安份了一辈子,想不到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徐谦忙道:“现在怎么办?”

  徐谦耍了个小心眼,现在没法逃了,要嘛就是挨一顿暴打,要嘛就是转移开话题,至少可以分一分老爷子的神。

  徐昌果然中计,长叹口气,毕竟是嫡亲的血脉,打了也是无用,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的好,他眼睛微微眯起来,道:“县尊那边催着要拿人,也是不愿惹麻烦,好尽快给那王公公一个交代。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先拿个人去给县尊交代,这件事要尽快去做,你这孽障……”

  他说到一半,动身又要打,谁知徐谦已经趁着他说话的时候溜到了一丈开外,徐昌只得摇头,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道:“你在家中老实待着,爹还要去衙门一趟,这件事,我自会想办法,可是近几日你不能再生事,知道吗?这一关能不能过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爷子难得地叹了口气,显然觉得事情很棘手。

  说罢,徐昌提了戒尺要走,徐谦松了口气,这一顿打总算是免了,连忙朝徐昌摇手:“爹爹再见,爹爹走好不送。”

  徐昌冷哼一声,便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居然又折返回来,掏出了锁要把这屋堂的门锁上,徐谦当然知道徐昌要做什么,连忙大叫:“爹……你锁门做什么?我说了不出去就不会出去。”

  “我能信得过你吗?你老实呆着就是!”徐昌已经关上了门,把徐谦关在屋里,将门锁了,里头传出拍门的声音,徐昌也不理会,随即扬长而去。

  这一下子,徐谦有些傻眼了,这门一锁,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

  他一开始还坐得住,毕竟心知自己惹了祸,决心安分守己,好好做个良民。

  岂知这老爷子一直到了天色昏黄时都没有回来,徐谦饿了,他和老爷子相依为命,家里没有女人看顾,所以清早的时候并没有弄饭,从前都是到街口买个葱油饼或是炊饼打,可是今天因为卖药的事闹起来,结果早饭并没有吃,从清早到现在,徐谦都是水米未进,如今肚子咕咕的叫,徐谦心里腹诽,现在正是育的关键阶段,怎么能饿肚子?只是门给锁上了,徐谦尝试去开门,无论如何也开不了。

  他一时情急,目光落在屋子里的纸窗上。

  不成了,老爷子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自然还是先填饱肚子为妙。

  徐谦顾不了许多,去打开窗,翻窗而出,结果又现自己忘了带钱袋子,只得回去把自己的钱袋带上,徐家除了三间瓦房,前头还有个院落,令徐谦感觉到悲剧的是,老爷子不但锁上了房门,连这院门也关上了。

  看来不但要翻窗,还得翻墙。

  好在他这一世的身材虽然瘦弱,可是颇为矫健,毕竟还是个孩子,翻墙上房之类的事没什么难度,他翻身上了墙,此时天色已经越来越黑,墙外已经看不太清了,徐谦深吸一口气,朝外墙跳下去。

  咚……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咦……真是奇怪,难道我跳在真皮沙上?为何触手可及的地方这般柔滑细腻。

  紧接着……

  “哪个……是哪个敢袭击本大爷?”

  有人在黑暗中大叫。

  徐谦这时候才现不太妙了,他跳的自然不是真皮沙,而是一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男人很愤怒,跌跌撞撞地起来,破口大骂,更恐怖的是这家伙居然还带着凶器,徐谦分明听到黑暗中有人唰的一声抽出了一把兵器,那种金铁摩擦的声音,徐谦心里嘀咕,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还不是善茬。

  不过徐谦久在市井,尤其是跟着老爷子那种粗人天天厮混,虚张声势是他的看家本领。这时候虽然是自己有错,却绝不能示弱,有的时候与人生了冲突,就是比谁先声夺人,谁的口气更大。

  徐谦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随即便大喝:“是谁?谁撞了小爷?瞎了眼吗?难道不知徐家少爷是什么身份?我只要张张口,这里的街坊都是我的人,到时候叫你竖着来横着出去?想打官司?吓,我会怕你,我爹便在衙门里公干,县衙的徐班头听说过没有?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去,小爷……”

  他吐沫横飞,很有几分阿飞的横态,就差对着这人说自己老爸是李……不,是徐昌了!

  对方呆了一下,很沉默。

  徐谦以为对方被吓住,连忙又道:“害怕了吧?罢了,我不和你计较,我徐谦是什么人?这条街上谁不知晓?人称忠义仁厚小郎君的那个就是我了,你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我,你快走吧,下次再撞见,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黑暗中的人突然问了一句:“你叫徐谦?你爹叫徐昌?”

  徐谦忍不住想,得……说了这么多,难道还来了个熟人?熟人也好,于是便凑近一些,道:“是又如何?”

  黑暗中的人又是短暂沉默,随即道:“你爹是县衙里的班头,你则是无所事事,经常在县里卖药方对不对?”

  徐谦想哭,卖药方怎么了,卖药方也是有前途的事业好不好,怎么能叫无所事事?这个人,显然文化程度比较低。

  徐谦的态度变坏了,道:“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黑暗中的人笑了,随即又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公公让我来寻你,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乖乖跟我走吧,王公公有请。”

  徐谦顿时吓了一跳,转身便要逃,结果现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钢刀颇沉,刀锋如芒,月色下遍体都是寒意,徐谦不敢动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运气实在有点背!

  “原来是王公公的人,失敬、失敬!官爷,我素来敬重王公公,那个……那个……能不能通融一下……”徐谦垂死挣扎。

  钢刀的主人却是冷笑,这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更恐怖,道:“我能通融你,王公公却未必能通融得了我,小子,你运气不好,王公公正在气头上,也活该你倒霉了。”4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18

  第二章:死太监

  “哎哟,我肚子疼……大哥,人有三急,我看你义薄云天,人品高尚,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实在教人佩服,可是我……”

  “住嘴!”

  “哎……我看大哥为人沉稳,又身负高强武功,可曾结过亲吗?以大哥的条件,想必嫂子定是温柔娴淑、国色天香吧?啊,大哥不做声,莫不是还没有结亲?大哥,你总算找对人了,我徐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可是对钱塘县的大家闺秀都了若指掌,大哥是倾慕活泼可爱的小姐还是喜欢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城东的那个……”

  咔……

  一柄大刀又架在了徐谦的脖子上,同时还有街面上隐约灯笼光芒照耀下的一张冷酷的脸。

  “不愿意娶亲就不愿意嘛,何必要动手动脚。”徐谦缩了缩脖子,低声咕哝。

  “你说什么?”冷峻的官差低喝。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大哥既然不喜欢娶媳妇,那定是对窑子里的姑娘颇有兴趣了?这就是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嫖,想不到大哥和小弟竟是志向相同,小弟看大家既然这么投缘,索性小弟做东,到时包大哥满意,等大哥消了火,小弟再随大哥一起去见王公公可好?”

  这官差显然没兴趣听徐谦胡说八道,架着徐谦的胳膊继续前行。

  徐谦无语,心说你不就是个给太监跑腿的吗,还谈什么节操,小爷不信糊弄不到你。他眼珠子一转,手里往自己的钱袋子一掏,摸出一块碎银子来,抛在地上,随即大叫:“哇,是谁这么没有公德,随便往街上乱丢银子,这么一大块会砸死人的!”

  官差无动于衷,照旧拖着徐谦走。

  徐谦大叫,道:“喂,喂,银子啊……足足有一两三钱,大哥,你怎么不捡啊。”

  官差面无表情。

  徐谦泪流满面:“天,我的银子啊……我的一两三钱银子啊……”

  徐谦没有现,官差的眼中不经意地掠过了一丝冷意。

  拐过了一条街,镇守太监的府邸已经遥遥在望,官差拽了徐谦将他拉进了一个小巷子。

  徐谦心里紧张,心说这厮莫不是要杀人灭口?他被官差魁梧的身躯挡着,只能倚着后墙,警惕地看着官差,道:“不是要去见王公公吗?”

  “对,没错,是要去见王公公,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要和你说。”官差朝徐谦森然一笑,虽然和方才一样冷漠,不过话却比先前多了。

  徐谦感觉不太对劲,道:“想说什么?”

  官差冷冷笑道:“没什么,你方才不是说想做东去丽春院,又说掉了银子吗?我看你方才的钱袋子颇为沉重,想必还有不少碎银吧。哎,王公公的脾气,我清楚得很,你这一趟进去,他会放过你?正如你方才所说,你我也是有缘,不如这样,你的钱袋子就交给我来保管吧。”

  徐谦又不是傻子,所谓的保管其实就是羊入虎口,连忙拨浪鼓似地摇头,道:“不成,这是我辛苦挣来的,为什么给你?”

  官差难得露出几分奸诈的笑容,手拍住了徐谦的肩,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现在兄弟有难,我能袖手旁观吗?你这钱袋子交由我保管,也省得被人搜了去,我这是为了你好,大家萍水相逢,可是颇为投缘,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你放心,待会儿我去给对你行刑的人打个招呼,虽不能保证你不受皮肉之苦,可是性命总会给你留下。”

  这丫的分明是黑吃黑啊,亏得徐谦方才还以为这家伙不为名利所动,原来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自己方才许诺的那点蝇头小利。

  官差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看着徐谦,徐谦一副算你狠的眼神看着官差,二人的目光交错,徐谦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怪叔叔拿着棒棒糖诱拐的小萝莉。

  “好,大哥如此仗义,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徐谦咬了咬牙,立即把自己的钱袋子解下来,很大方地送过去,这都是他平时卖药方攒下来的银子,可是他不给也不成,人家现在还只是诱拐,要是诱拐不成,待会就是明抢了,做人识相一点好。

  “好兄弟!”官差拍了怕徐谦的肩,情真意切地道。

  “好大哥……”徐谦眼眶都红了,隐隐有泪光闪烁。

  “你这兄弟我认了,我叫邓健,往后你便叫我邓大哥吧,邓大哥义薄云天,钱塘县里也是出了名的急公好义,你放心,大哥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祝你这急公好义的王八蛋明日出门被马车撞死。”徐谦心里暗骂,却抹了抹眼睛,挤出一点泪水,拉住邓健的手道:“邓大哥对小弟这么好,小弟一定铭记在心。”

  “这是什么话?咱们虽然没有烧黄纸,可是冲你这一句邓大哥,就不需这么多客套,为兄弟两肋插刀是我邓某人做人的准则。是了,邓大哥还有一件事,想来对你也有好处,来,来,你在这里按个手印就行了。”把钱袋子揣入自己的袖子里,邓健的心情极好,嘻嘻哈哈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张来,纸张里居然还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把纸张递到徐谦手里,又掏出一盒红泥,嘻笑道:“来,在右下角画个押就行了。”

  徐谦瞪大眼睛看了纸上的字,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果然是好兄弟,这是一封书信,书信是写给自己爹的,说是自己已经身陷镇守太监的府邸,请老爷子设法营救,最好能筹措银两若干,交给官差邓健打点。

  这……还真是敲骨剥皮啊。这王八蛋居然连信都早已经准备好了,估计来找他之前就想好要吃定自己了。

  “邓大哥……”

  “你不必再说了。”邓健拍住了徐谦的肩,制止徐谦继续说下去,满是深情地道:“你我是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快画押吧,画押之后我们就去见王公公,嗯,按那里就成了……啊?你不肯,小子,邓大哥做人恩怨分明,对兄弟如微风照拂,可要是邓大哥的仇敌,那便是拔刀而出,血溅五步了……”

  ………………………………………………

  被拖到了镇守太监府,徐谦彻底没招了,心里也绝望到了极点,从前只有他坑蒙拐骗,想不到今日竟被这姓邓的狠狠的敲诈了一笔,他心里暗暗在想:“千万不要让小爷有翻身的机会,否则叫你这姓邓的好看。”

  随即又乱七八糟的想,那王公公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自己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好?

  太监府的规模不小,府前是两座石狮,在灯笼的隐晦招摇下仿佛镀了一层光晕,石狮狰狞,张口血盆大口,铜铃般的大眼睛仿佛嘲弄这过往的行人。

  门口是两个门丁,都是身材魁梧,虽然穿着的是青衣小帽,却都不像是善茬。

  “人已经带到了。”邓健拖着徐谦,恢复了冷酷无比的样子。

  两个门丁打量徐谦一眼,一齐点头。

  其中一个家丁已经抓住了徐谦的手,邓健才肯将徐谦放开,他交付了使命,还不忘笑呵呵的对徐谦道:“徐兄弟,我们后会有期。”

  徐谦心里骂:“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脸上却是笑呵呵的道:“邓大哥……保重。”

  门丁显然没有兴趣让徐谦继续磨蹭,其中一人已经将徐谦提起来,拖着徐谦便进了府。

  徐谦心里无比悲愤,若是自己年长一些,也不至于被这些家伙随意欺负,现在被人提进去,实在不太雅观。

  进了太监府邸,里头牌坊和仪门林立,徐谦心里暗骂:你一个死太监,立这么多牌坊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婊子?

  他心里又有些害怕,他只是很不起眼的穿越人士,要武力没武力值,要背景没背景,这一去,但愿那死太监只是收拾一下,千万不要动什么真格。

  不知穿过了多少廊坊和月洞,足足进了三重的仪门,提着徐谦的门丁才在一处阁楼外的长廊下停下,恰好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迎面过来,冷冷地打量了徐谦一眼,对门丁道:“押进去吧,王公公已经等得急了。”

  那门丁点点头,提着徐谦进了阁楼,阁楼是厅堂的格局,不过显然又不算是正规的厅堂,说是后院的花厅差不多。徐谦心里咋舌,把自己拉到这里,想必是要动用私刑了,他被门丁推搡到了厅堂的中央,眼睛左右张望,这里的装饰居然颇为雅致,东墙悬着许多书画,西墙则悬着宝剑、古琴,墙角是菊纹的灯架子,冉冉的烛火用红纱的罩子罩着,以至于这厅堂里着隐约的光亮。

  北面上的墙上却是悬挂着一副装裱极好的字画,借着灯光,徐谦看到横幅上写着‘恭顺忠良’四字。

  徐谦心里暗暗腹诽,只听过人家在正墙上高悬‘海纳百川’‘光明正大’亦或者是‘天道酬勤’之类的警语,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拿‘恭顺忠良’这样的字幅悬挂在正厅北墙的,这死太监的口味还真是不一般。

  “咳咳……”咳嗽声传出。

  徐谦听到声音,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字幅之下坐在案牍之后一个绯袍人身上。

  这人高高在上高踞在椅上,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白无须,皮肤的保养很是不错,不过此时这个人盯着自己看,徐谦感觉他地眼神竟是阴恻恻的,让人很不舒服。

  这个人就是王公公?

  徐谦二话不说,连忙笑呵呵地行礼道:“小人徐谦,见过公公。”

  这个时候和王公公玩花样那就是找死,徐谦决定把自己的王八之气老老实实地收敛起来,乖乖地做一个良民。

  反正他是小孩子,跪下行礼也没什么,和性命比起来,所谓的霸气侧漏、虎躯连震就是个笑话,菜市口的刑场上大多都是那种王八之气散太多的家伙。

  “原来就是你?”王公公森然地打量着徐谦,不过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卖药方的家伙居然年纪这么幼小,显得有些意外。

  “啧啧,想不到细皮嫩肉的,还挺俊秀。”

  这一句话让徐谦心里有些毛,他一向知道死太监们口味比较重,莫非这死太监……

  于是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在烛影之下,仿佛徐谦的脸蛋都散出了一层黯淡的光晕。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19

  第三章:赝品

  “哼!”王公公的面容隐在黑影之下,看不甚清,带着几分难以猜测的神秘,不过他那一对眼眸寒芒阵阵,令人生寒,他阴阳怪气地道:“就是你在街口卖的假药方,害得咱家府上的刘管事不治而亡,这笔帐,咱家早就想和你算了。倒是你那衙门里公干的爹,晌午的时候居然随意抓了个卖药的商贾顶罪,嘿嘿,你们父子俩当真以为咱家这么好糊弄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今日咱家叫人拿你来,便是让你知晓咱家的厉害!”

  抓了个卖药的商贾顶罪……这件事,他怎么不知道?不过徐谦两世为人,多少也猜出一些端倪了,肯定是老爷子怕出事,衙门那边又催得紧,于是干脆抓了个商贾去交差,只是这王公公也不笨啊,竟然知道这当中的原由,可是如此一来,这王公公自然不满,于是索性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抓了自己来。

  徐谦连忙道:“王公公明鉴,小人的药方售出去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从未听说过吃死人的事,想必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小人早就听说王公公深明大义,为人正直,请王公公一定为小人申冤做主。”

  徐谦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嘴巴立即像是抹了蜜饯似得,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拍点马屁算什么。

  王公公阴恻恻地盯着徐谦,道:“你道是说几句好话,咱家就会放过你?说起溜须拍马,你还嫩着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去卖假药方,坑蒙拐骗,咱家不打杀了你,将来还了得?来人!拖下去打死,喂狗!”

  几个府中的侍卫立即冲进来,凶神恶煞地要把徐谦拖出去。

  徐谦连忙大叫:“且慢!”

  但凡这个时候,这些太监走狗们都应该身躯一震,惊诧地看着主角。

  只是可惜……主角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谁也没当一回事,那高高在上的王公公也是无动于衷,翘起腿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吹着茶沫。

  徐谦又道:“王公公,小人年幼,请念在我上有四旬老父在堂无人供养,下……下有家中几只芦花鸡嗷嗷待哺……”

  徐谦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没底气了,他恨啊,原本是想学电视剧中的几句黑话活学活用,结果话说到一半,才现老爷子没到七旬,下头也没有未成年的子女,最后……只好悲剧。

  徐谦的话显然不是很管用,力壮的狗腿子们已经架住了他的胳膊,轻易地将徐谦提起来,徐谦两脚离地,脚尖晃晃悠悠。

  “打死勿论,打死之后再去喂狗,明日的时候咱家再和他爹算账,这便是欺瞒咱家的下场!”王公公喝了一口茶之后,目送着几乎被拖出大门的徐谦,满面狰狞!

  “且慢!”徐谦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再不做努力,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王公公,有蹊跷,那里有蹊跷,那幅字有蹊跷!”

  “王公公,那幅字是假的!是赝品!”

  徐谦被人架着胳膊吊在半空,眼神慌乱之中却是看到了堂上那幅写着‘恭顺忠良’的字幅,他前世是博物馆的保管员,大学时也是考古专业,现那幅字有蹊跷之后,脑海顿时空明。

  这幅字很奇怪,一开始就给徐谦说不出的感觉。先是这厅堂的布置,要知道太监也是有文化的,尤其是许多外放出来的镇守太监,他们大多数在宫里的内书房读过书,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王公公的厅堂里很有格调的原因了,并不只是因为王公公附庸风雅,而是王公公喜欢这个调调。

  再看其他的书画,就算不是名家的作品,至少水准都是中上。

  可是唯独最显眼的正堂上方那幅字与其他字画比起来,明显水平要低下许多,也不是说这字不好,只能算是不太坏,至多也就是中流的水平,况且‘恭顺忠良’四个字,总是让人感觉有些别扭。

  这是很不合常理的举动,一个懂书画的人,怎么可能会把上好的书画悬挂在次要的位置,反而将一幅很平庸且不太合时宜的作品悬挂在最佳的位置上,解释只有一个,这幅字对王公公的意义非同凡响。

  想必是哪个贵人将这幅字送给了王公公,而且这贵人的身份非同小可,王公公得到之后如获至宝,于是炫耀似得将字幅高高悬挂,来彰显自己与写着一幅字的人关系匪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解释得通了,王公公想要讨取这贵人的墨宝,贵人便写下了恭顺忠良四字,一般人哪里能给王公公这样的评价,只有这个人的身份已经贵不可言,王公公才毫不犹豫的抱上人家的粗腿,人家写一个恭顺忠良,他还觉得光耀门楣,非要张贴到最显眼的地方。

  王公公脸上的狞笑褪去了一些,神色变得狐疑起来,眼看徐谦就要被拉走,他突然扯着嗓子道:“慢着。”

  这些太监的狗腿子们虽然对徐谦的求饶无动于衷,可是王公公的话却奉若圣旨,纷纷停止了动作。

  “把他带回来!”王公公眼睛眯着,脸色说不出的恐怖。

  徐谦被带回堂中,松了口气,也幸好他觉得这幅字有古怪,否则今日就算不死也要活剥几层皮了。

  “你方才说什么?说这幅字是赝品?”

  徐谦大喘几口粗气,道:“不错,确实是赝品,公公不信,可以叫人来查验。”

  王公公冷笑,道:“莫不是你病急乱投医,故意欺蒙咱家吧?”

  这是故意试探,徐谦忙道:“小人岂敢欺瞒,若是小人说错了一句,甘愿受罚。”

  王公公表情更加啊凝重,他沉吟片刻,随即朝护卫们挥挥手:“你们退下去。”

  护卫们鱼贯而出。

  堂中只剩下了王公公和徐谦。

  徐谦心里想,不过是因为一幅字涉及到了赝品问题,这王公公紧张得也太过分了,不过这更印证了徐谦的猜测,这幅字和王公公息息相关,一旦传出去,王公公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徐谦精神一振,自己有救了。

  王公公谨慎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你是如何看出这幅字有假的?”

  徐谦道:“其实很简单,屋堂里的烛光映照之下,这幅字明显有阴影。”

  “嗯?”王公公哪里知道徐谦前世在博物馆里见识过的真品和赝品比他过的桥还多,后世辨认古董的办法多不胜数,这个年代的赝品在徐谦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

  “你继续说下去。”王公公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居然亲自离座,去把开着的一扇窗关上,旋过身背着手重新审视徐谦,道:“若是说不出道理来,咱家要了你的命。”

  “死太监,你就不能换个台词吗?总是打呀杀的,能不能斯文一点?”徐谦暗暗腹诽,他不敢多卖关子,肯定的道:“小人岂敢骗公公,其实真品和赝品若是不仔细去分辨是很难分清的。小人之所以认定这是赝品,就是因为灯火下的阴影。公公,赝品大多都是临摹而成,既是临摹,墨水就容易堆积,也就是说,赝品的墨水浓度和厚度比真迹要高的多,尤其是行书,一般人行书,都是一气呵成,挥毫而就,中途不会有拖沓,这就是真迹和临摹的最大区别。”

  王公公眸光一闪,忍不住点点头,他毕竟也是读过书的太监,当然也略知一些,徐谦不像是在骗人。一般人行书都不会停顿,往往是一气呵成,所以往往字上都只有一层墨水。可是赝品不一样,赝品需要反复的勾勒,甚至还要回笔修改,因此墨水的厚度和浓度往往比真品高得多,这个理论听上去似乎很新奇,可是认真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徐谦又道:“若是远远去看,真迹和赝品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在灯影之下在行家眼里却是有迹可循。因为真迹着墨不多,墨迹干了之后,在灯下照看并没有太多阴影。可是赝品因为墨水较浓较厚,就算是风干之后,往往阴影比真品要清晰,公公且看这幅字,用墨如此厚重,可见定是临摹出来的。公公若是不信,取下来一看就知道。”

  王公公这时候为难了,他沉默片刻,道:“好,你把这幅字取下来。”

  “我?”徐谦心里暗骂,你府上这么多狗腿子,却要我来取,你为什么自己不取?

  不过徐谦脑子一转,立即就明白了。

  方才王公公屏退众人,这就意味着这幅字很重要,假如字幅真的被掉了包,王公公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可是让他亲自去取字,以他的身份自然有失体面。而且徐谦就在下头,谁知道徐谦会不会暗中偷袭。

  所以他才让徐谦去取字幅,既有防范,又省自己的气力。

  徐谦不得不从命,现在自己是鱼肉,王公公是菜刀,徐谦不怕和人耍嘴皮子,怕的就是菜刀。

  于是徐谦乖乖的取了个凳子来,搭在墙下的几案上,爬上凳子将字幅取下,摊在桌上,仔细端详了一会,随即把这幅字外头一层装裱的纸张一撕,边上的王公公见了,怒道:“还未辨出真假,你胆敢撕殿……本公公的字幅?”

  他差点说漏了嘴,连忙用本公公三个字来补救。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19

  第四章:赴汤蹈火

  徐谦却是笑了笑,自信满满的道:“不用分辨了,这是假的。公公你看,这一层装裱的纸还带着一股子潮湿,一般只有簇新的装裱纸才会如此,而这幅字已经在公公的堂上挂了有些时日,按说应当已经风干了才是,但凡是风干了的装裱纸都很脆,这是因为水份不够的缘故。”

  王公公听得云里雾里,却见徐谦又道:“你再看这幅字,哪里像是一气呵成的作品,看这回笔的地方这么圆润,分明就是描出来,王公公,我敢拿人头作保,这幅字已经被人掉了包,而且……”徐谦用手狠狠的黏在字幅里的墨迹上,用力一擦,手指头上就已沾了一层淡淡的墨,徐谦继续道:“而且掉包的时间不会太久,也就是这三五天的时间。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幅字并不是什么珍品,上面又没有题跋和贵人的印章,偷这幅字有什么用处?”

  王公公冷笑道:“你懂什么?这是有人想和咱家为难,此人好毒的居心。”

  徐谦才忍不住侧目看了王公公一眼,见他脸色铁青,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之中,似乎猜测出了这幅字对王公公很重要。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人借机掉包这幅字,这么看来,这件事牵涉到了政治斗争。再回想王公公此前那谨慎的样子,徐谦心里更是想,这幅画对王公公来说是绝不能有失的,现在失窃,所以也不愿意更多人知道。

  想到这里,徐谦脖子一凉,忍不住想,死太监不会杀人灭口吧。天啊,我上有四旬老父,下头还有几只大芦花鸡,生命宝贵得很啊。

  徐谦越来越觉得有被人杀人灭口的可能,忙道:“假若这是有人背后捣鬼,那么这个人盗窃了公公的字幅之后一定会宣扬此事,借此打击公公……”徐谦的这番话是告诉王公公,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你就算杀人灭口也没用,接着又道:“而且这幅字刚刚被人掉包,以小人的估计,行窃的人一定是公公府上的人,想必是被人买通才铤而走险。既然是字幅失窃不久,或许还有找回来的机会,公公可以立即派人寻访,抓紧时间,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王公公森然道:“挽回?哼,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既然是府上的人行窃,那咱家吩咐下去,说不准下一刻这个消息就传到那行窃之人的耳中了,人心难测,咱家不能冒这个险。”

  这就和徐谦没什么关系了,徐谦现在思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脱身,王公公能不能看在自己揭字幅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王公公却是上下打量徐谦,突然问道:“你一个胥吏之子,居然对书画也精通?”

  徐谦道:“略知一二,碰巧而已。”

  徐谦的名字有个谦字,当然要谦虚一些,其实他也想张狂,可是没有张狂的本钱,还是低调为妙,看这死太监房里贴了这么多字画,想必也是个有文化的死太监,自古文人相轻,自己要是把话说的太满,这死太监一听不对味,死太监的龌龊思想一散,把自己给阉了,自己到哪里说理去?

  王公公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就像是乌云一下子被春风吹散,很是和蔼的道:“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懂书画,又能谦虚,不错,不错。”

  王公公从怒目的金刚一下子成了笑面的活佛,徐谦一下子难以接受,这死太监也真是,知道你变脸变得快,可好歹也要给人家一点心理准备好不好。

  而且……

  徐谦两世为人,人情世故怎么会不懂,死太监突然称赞自己,绝对不安好心,多半接下来是有事相求了。

  果然,王公公左手负在身后,身子靠着桌案,右手的指节有节奏的敲打着桌案,似乎是下了某个主意,随即道:“可是你的药方害死了咱家的主事,这笔帐怎么能说没就没?人命是大事,就算咱家不处置你,到时把你解到衙门里,你这流放三千里是跑不了的。不过咱家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对不对?”

  王公公随即莞尔一笑,道:“事情已经出了,眼下最紧要的是补救嘛,咱家是善心肠,你年纪轻轻,怎么好把你推到火坑?这样吧,咱家这里有一件事给你做,做得好了,以往的旧账就一笔勾销,可要是没做好……”

  王公公的脸色又变了,阴恻恻地朝徐谦笑了笑,道:“那就新帐旧账一起算,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这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徐谦心里悲催不已,这就是无权无势的坏处。

  “公公差遣,小人愿赴汤蹈火,小人久闻公公清名,能为公公做事,小人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见徐谦没有推脱,王公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又换上了笑容,道:“咱家是托付你把这字幅的下落查出来,这件事干系重大,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要能查出下落,本宫自然还有好处给你。”

  好处……徐谦泪流满面,他不想要好处,太监的好处岂有这么好拿的。

  可是看这架势,人家是提着一把菜刀,非要你拿他的好处不可。

  查就查!

  “可是要查,只怕人手还不够,尤其是公公府上的人员小人并不清楚,所以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才好,我听说公公手底下有个大能人,此人姓邓名健,文武双全,很是忠义,公公不如将他差遣给小人,不知公公肯吗?”

  “邓健?”想必这厮属于镇守太监府外围的成员,反正王公公对这个人没有太多印象,因此道:“你稍等,咱家去问问。”

  随即唤了人来,问明了邓健的情况,便叫人去唤邓健进来。

  徐谦心里得瑟,邓大哥啊,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随即很奸诈地偷笑。

  邓健一头雾水地进来,先是愕然地看了一边的徐谦一眼,恶毒地想:这姓徐的还没有拖出去喂狗吗?王公公什么时候有这么好脾气了?

  他心里又想,或许是公公听闻我手段厉害,所以特意命我来行刑。

  邓健一下子激动了,乱七八糟地想着,我是先打断他的手呢,还是打断他的腿呢?哈……看在他孝敬邓大爷的份上,还是先挖了眼睛吧。邓大爷忠厚了一辈子,不能因为这样就坏了自己的名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邓健……”王公公唤他,打断了他的意淫。

  “公公,小人邓健见过公公,公公万福。”邓健马上换上一副谄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把他的牙齿也整齐地暴露了出来。

  “无耻!”徐谦心里骂。

  王公公期许的朝邓健点点头,道:“咱家素知你的忠心,现在咱家有件事要交给你办,从现在开始,你听从他的调遣,不要多问,只需听他吩咐就是。事情做得好,咱家有赏,若是敢有什么歪心思,咱家要了你的性命,你知道了吗?”

  王公公说他的时候,用手点了一下徐谦。

  邓健震惊了,这小子给王公公灌了什么迷汤?不但王公公不收拾他,居然还让自己在这小子的手底下办差,这……有悖常理啊。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19

  第五章:欠债还钱

  “咳咳……”

  从镇守太监府里出来,天色如墨,街上只有隐约的灯光。

  徐谦背着手,拼命咳嗽。

  邓健立即紧张的道:“徐小官人,你身子无碍吧,要不在路上歇一歇,小人给你捶捶背。”

  捶背……徐谦阴阴的看着他,他怕邓健冷不防把他捶死。

  “不必。”这一下轮到徐谦说话很简要了,然后他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还有……”

  “还有什么?”邓健一脸堆笑,他虽然不知道徐谦和王公公之间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的形势他却认得很清的,徐谦现在算是他的顶头上司,徐谦让他往东,他就得往东。身为一名出色的走狗,他必须调整好心态,适应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

  徐谦很诚挚的道:“邓大哥,你方才叫我徐官人,又自称自己是小人,这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兄弟!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你怎么能这样见外,你方才这么说,说的我心都凉了,我一直尊你敬你,当你是我的邓大哥……”

  邓健感动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至少他装得很像:“不,不,我该叫你徐大哥,虽然小弟比你痴长几岁,可是在我心里,你就像我死去的兄长。”

  王八蛋……徐谦拉下脸来,这家伙居然说自己像一个死鬼。

  不过徐谦显然不喜欢单刀直入,他拍了拍邓健的肩:“有你这句话,我就宽心了!”

  邓健抓住了徐谦的手臂,热泪盈眶:“徐大哥……”

  徐谦随即道:“对了,我的钱袋子呢,钱袋子方才交给你保管的,不知还在不在?”

  邓健拍额,像是突然想起,连忙将徐谦的钱袋子掏出来,笑呵呵地道:“方才是怕你有失,所以我这做兄弟的暂时替你保管,现在完璧归赵。”

  徐谦接过钱袋子,翻了翻,随即脸色不好看了。

  邓健忙道:“徐大哥为何郁郁不乐?”

  徐谦叹了口气,道:“我明明记得我钱袋子里总共有十五六两银子,现在怎么只剩下了四五两银子和几十个铜板?”

  “天地良心哪,徐大哥莫非怀疑我拿了你的银子吗?我邓健急公好义,从不做苟且之事,明明徐大哥给我钱袋子的时候里头只有这么多银子,徐大哥要明察不能冤枉了我,我的名节就像我的贞操,都很要紧的。”

  邓健慌忙解释,自己‘好心’给这姓徐的保管钱袋子,结果这姓徐的直接往钱袋子里多加了十两银子,十两啊,他哪里有钱来赔?

  徐谦脸色说变就变,道:“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我不讲兄弟情义,故意栽赃了你?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不行,我现在就回去请示王公公……”他晃了晃腿,转身就要走。

  邓健吓了一跳,连忙好言安抚,道:“自然没有怀疑徐大哥的意思,且慢,且慢,有话好说嘛。好吧,我认了,是我不好,我吃了猪油蒙了心,对不起自家兄弟,其实是我一时手贱,拿了徐大哥的银子去了赌坊,结果输了个一塌糊涂,这尚缺的十两银子,我认赔。我太坏了,我丧尽天良啊,我怎么能拿自家兄弟的银子去赌,徐大哥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计较,对了,王公公和徐大哥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

  徐谦肃然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邓健一下子闭口不问了,肃然敬畏地看了徐谦一眼,这小子现在果然得瑟了,居然还知道王公公的机密,看来是不能得罪的。

  徐谦脸色缓和下来,道:“你既然要赔,我也不拦你,亲兄弟还要明算帐是不是?”

  邓健泪流满面,小鸡啄米地点头。

  徐谦又道:“对了,你身上带了笔墨吗?”

  “笔墨,要笔墨做什么?”邓健又警惕起来。

  徐谦道:“自然是写一张欠条,白纸黑字才好嘛,不是信不过自家兄弟,实在是凡事都需要有个规矩在,没有?没有也没关系,你先送我回家,到了我家之后你来写,你不要不开心嘛,男子汉大丈夫,要振作起来。”

  邓健拼命止住要喷出来的泪水,强颜欢笑:“我很振作,我很开心,能有幸和徐大哥烧黄纸做兄弟,邓家祖坟冒了青烟,哈哈……哈哈……”

  徐谦摇头,太假了。

  一盏孤灯,一壶老酒。

  一碗酒下肚,喝酒的徐昌咕哝一声,眼神有些涣散了。

  他的嘴角露出几分凄苦,英明一世,生了这么个儿子,这儿子要是学了他一半的精明,又怎么会闯下这么大的祸?

  其实事情生之后,徐昌并没有闲着,他今天忙活了一天,先是在衙里打点,衙里的师爷、典吏都好好地慰劳了一番,随即又上街去抓了一个倒卖药材的客商,诬陷他的药材里掺了毒药。

  之所以去抓客商,是因为客商毕竟是外来人,在本地没有什么背景。而客商倒卖的是药材,这就可以圆谎,说问题的根子不是出在药方上,而是买了药方的人同时去抓了药,真正的问题出在药材上。

  衙门里的上下人等得了些好处,于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就是糊弄,县尊大人要忽悠,那镇守太监王公公难道忽悠不得?

  原以为事情很快就可以结束,有了替罪羊,王公公那边也有人拿去撒气,大家皆大欢喜,唯一不太幸运的就是那个客商,不过徐昌不在乎,谁叫他倒霉,来钱塘卖药呢?

  可是徐昌回来的时候,儿子却没了踪影,左邻右舍一打听,说是王公公有请,徐昌最担心的事还是生了。

  一天的功夫白忙活了不说,还搭上了不少浮财,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还是没了。

  儿子都没了,家还是家吗?

  辛苦了一辈子,什么都没了。

  冤孽啊冤孽,我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个不孝子、不孝子。

  徐昌心里在感慨,又是一杯苦酒下肚,现在这不孝子多半已经被王公公乱棍打死,但愿能留下个全尸,明日该去订副好棺材……

  突然,徐昌突然不动了,他的善后设想才进行到一半,然后他下巴快要掉下来,整个人石化。

  大门口,徐谦突然出现,带着招牌式的笑容看着目瞪口呆的徐昌。

  “爹,我回来了,怎么今天连大院的门都不关,要是进了小贼怎么办?现在的坏人这么多,我们徐家是良善人家,遭了贼……你又喝酒?我早就说过,不要喝酒,一斤酒十几文钱呢,有这钱还不如想着给我娶媳妇,现在娶媳妇越来越贵……”

  徐昌还是目瞪口呆,依然一动不动。

  徐谦吓坏了,连忙冲上去抚徐昌的胸口,大叫道:“爹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能死啊,我还指望着你养我一辈子,给我娶媳妇,给我买房子……”

  徐昌这一下子醒了,不但人醒了,连酒也醒了,他脸色在抽搐,冤孽啊冤孽,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

  徐昌迎接儿子的方式很特别,他很光棍地抽出了腰间的戒尺,然后毫不犹豫地抽了徐谦一下,随即大骂道:“你这不孝子,不孝子!”

  徐谦抱头鼠窜,破门而出,过了好一会,才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张望,见徐昌的气消了,才小心翼翼地进来,道:“爹……”

  “你进来吧。”徐昌消了气。

  徐昌还现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邓健,他眉头又皱起来,道:“他是谁?”

  徐谦道:“他叫邓健,是我……我的义兄弟。”随后又压低声音,道:“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邓健泪流满面,连忙给徐昌行礼,道:“见过徐叔父。”

  “唔……唔……”徐昌是个很势利的人,不过现在还摸不清邓健的身份,徐谦的话又很不靠谱,所以他还是摆出了很和悦的样子,道:“免礼,免礼,不要这么客套。”

  邓健来劲了,一物降一物啊,姓徐的小贼吃死了他,而徐父又能降住这小贼,自己要好好巴结一下,说不定用得着。

  他正要好好巴结,徐谦却是朝他努嘴道:“邓兄弟,你出去一下,今天夜里帮我们看家护院吧,你徐大哥为人太过正直,所以得罪了很多坏人,怕就怕夜间有人来行刺,你不许偷懒,老老实实看着。”

  邓健心里大骂,邓大爷堂堂镇守太监王公公座下三等打手给你看家护院,你有被行刺的价值吗?他的脸在抽搐,最后还是决心忍气吞声,王公公家的打手不但拳脚功夫厉害,而且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不小。

  邓健一走,徐昌才担忧地问:“你见了王公公,为何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还有,这姓邓的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他是什么来路?爹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带,交了坏朋友,倒霉一辈子。”

  其实邓健并没有走远,徐大叔对他的评价隐约传进他的耳里。他全身冰凉,泪眼模糊,四十五度角抬起头来,仰望星空,一颗豆大的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滴湿了衣襟。然后他深吸口气,喃喃自语道:“姓徐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0

  第六章:坑蒙拐骗才是致富之道

  不等徐昌询问,徐谦便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徐昌脸色凝重,眼睛微微阖着,慢慢地消化。

  等徐谦说完,他长叹口气道:“想不到因祸得福,这也是你的运气,你说那王公公让你去追查那幅字?你可有眉目了?”

  徐谦道:“我能有什么眉目?这种事又不是我的专长,所以特地回来请教你老人家。”

  徐昌得意了,眉飞色舞地道:“不说别的,单说这追查线索,你爹好歹也是公门出身,最是擅长。你呀,幸亏有一个我这样的爹,否则看你怎么向那王公公交代?”

  徐谦心里想,我爹要是姓朱,还用得着向一个死太监交代吗?不过他不敢表露,笑呵呵地道:“是啊,是啊,爹说得对。没有爹,哪里有我,是不是?吃水不忘挖井人,饮水思源,养育之恩,儿子是牢记在心的。好了,说了这么多废话,爹现在有主意了吗?”

  徐昌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可是又觉得不对,敢情徐谦说了这么多养育之恩,原来是废话?气恼地看了徐谦一眼,徐昌道:“这事要查也容易,要先缩小范围,逐一排查下来便可锁定几个嫌疑之人,将他们严刑逼供,也就水落石出了。”

  徐谦深受启,举一反三道:“我明白了,是先排查,先从哪里排查起呢?是了,要想掉包,先就要有随意出入花厅的权利,而且掉包所费时间不少,这个人,一定在王公公的府上有些地位。”

  徐昌颌点头,一副深得吾心的意思,补充道:“那幅赝品肯定有人事先装裱好然后才送进王公公的府上,而且寻常的仆人不能随意外出,既然这个掉包的人被人笼络,那一定有经常外出的权利,只有经常外出,才能随时和外头的同党联络。”

  徐谦深以为然,忍不住道:“这样说来,有嫌疑的最多不过几个人了。”

  徐昌苦笑:“现在最难办的就是怎么能从这几个人中找出凶手。”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嫌疑人都是王公公府上的人,难道所有的嫌疑人都抓来严刑逼供?在不确认这个人之前,是不能动刑的,徐昌父子都明白这个道理,要不然人家反攻倒算,好歹也是太监家里的一条狗,惹不得。

  徐谦为难了,这可怎么办?时间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再拖下去,人家把画弄出了府,到时候去哪里把画追回来?

  他左思右想,呆坐了很久才突然有了个念头,道:“有了!爹,我有办法了!”

  ………………………………

  第二日清早,徐谦醒来便听到外头有人在争执。

  “徐官人还未起来,小娘子,你找他也没用,鄙人乃是王公公座下一等护院邓健,王公公对我很是器重的,你别小看我,我之所以在这里给姓徐的看门,那是因为王公公看我是一等一的看门高手,术业有专攻……喂喂……说了徐官人已经睡了,你难道还要硬闯吗?呔……你这般硬闯,可就是不给我北地刀王邓大爷的面子了,你是什么人,报上名号!”

  徐谦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起来,趿鞋去开门,便看到院子里停放着一顶轿子,邓健把腰间的刀抽出一半来,刀锋半遮半掩,寒芒阵阵。被拦住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姐,小姐身材婀娜,肤色白皙,一身淡绿长裙,腰不盈一握,美不胜收。

  小姐虽美,不过神情很冷漠,正凝视着邓健,不服气地和他对峙。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往往就是小英雄闪亮登场的时候。

  徐谦毫不犹豫,大叫一声:“邓兄弟,刀下留人!”

  他这一叫,就好像大战坏人的土豆哥哥,披着七彩霞云从天而降,凛然中带着正气。

  大明朝的妹子都属乌龟的,全部缩在闺阁里从连边边角角都不给你看的机会,现在来了这么个美人登门来访,徐谦身为正常的男人,维护高大形象理所当然。

  他一步步上前,彬彬有礼地对小姐道:“不知小姐登门,是找我吗?”

  小姐的态度还是很冷漠,冷漠得像是不能融化的冰山,骨子里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她语气淡漠地道:“你是徐谦?”

  徐谦这下子受打击了,原以为是走了什么桃花运,竟有美人找上门来,结果看人家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欠了她的银子,于是态度一下子转了个弯,满是警惕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如果对方说原来就是你这贼厮,徐谦立即就翻脸不认账,说徐谦是谁,姑娘想必找错门了。

  小姐深吸口气,道:“徐官人可还记得我爹吗?”

  徐谦道:“你爹是谁?不认识。”

  小姐嘲讽似地看了徐谦一眼,道:“徐官人真是健忘,你自己闯下的大祸,可是你爹,也就是钱塘县的徐班头,居然拿了我爹去顶罪,说我爹在药材中掺了毒药,男子汉大丈夫,做下的事还不敢认吗?”

  徐谦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笔孽债,难怪昨夜王公公对自己说什么自己的爹栽赃陷害,自己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多半是自己的爹抓了一个卖药材的商贾去充数,结果人家找上门来了。

  这小姐其实就是那被冤枉的商贾之女,她听到父亲牵涉到什么药材下毒被官府抓去,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道和王公公有关系,人是徐谦他爹抓的,而听说徐谦昨夜还去了一趟王公公府上,她误以为自己的父亲得罪了王公公,而徐家与王公公关系匪浅,所以这一对父子替王公公栽赃陷害。

  对徐谦这样的人,小姐有一种深深的鄙视,冷漠地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若是想要钱,我赵家多少还能拿出些,你说出一个数,我赵家自然奉上。”

  面对小姐冷若寒霜的质问,徐谦开始琢磨起来了。

  其实王公公已经认定了事情是徐谦做下的,所以那商贾已经没有了抵罪的价值,放不放人都无关紧要。事情是因徐谦而起,按理说这小姐只要求上门来,徐谦立即去和老爷子商量一下,再随意想个办法,人也就放了。

  可是徐谦受不了这小姐高高在上的态度,他娘的,到底是谁求谁来着?我堂堂徐家会在乎你这点小钱吗?这也太看轻我徐某人的节操了。

  于是徐谦冷冷道:“你爹犯下的事,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

  赵小姐顿时愕然,旋即愠怒道:“那你要如何?”

  徐谦戏谑地看着她,你不是高高在上嘛,你不是有钱吗?你有钱,本公子有节操,连圣人都说节操值万金,这么说来,我徐大官人也算是家财万贯了,你怎么比?

  至于这说话的圣人是谁,徐谦就记不清了,或许是个姓徐的圣贤也不一定。

  赵小姐似乎也感觉自己方才言辞过激,这也是没办法,一个未出门的大家闺秀能有什么阅历?连怎么求人都不知道,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人家自然给你吃闭门羹。

  她的态度缓和下来,咬着唇道:“只要能救出我爹,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求徐公子能开恩,向王公公说个情,我赵家上下感激不尽。”

  徐谦忍不住道:“真的什么都答应?”

  徐谦的目光很是不怀好意,让赵小姐不禁有些窘,可是救父心切,没有多想便点头道:“自然。”

  徐谦背着手,抬头望天,道:“我想想看。”

  邓健一下子激动了,轻轻拽了徐谦的袖子,道:“讹她三百两银子,三百两……”

  “呸!”徐谦把邓健的脏手甩开,鄙视地呵斥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

  邓健讨了个没趣。

  徐谦再去看赵小姐,赵小姐虽然服软,可是那一双美眸里散出来的仍是那种刻骨的鄙视,这种感觉让徐谦很是不爽,他呵呵一笑道:“要救你父亲其实也不难,就怕你不肯答应。”

  赵小姐警惕地看着徐谦,咬牙道:“没什么不可答应的,缇萦尚能救父,我虽及不上缇萦,却也什么都肯甘愿。”

  “好吧。”徐谦笑呵呵地道:“若是救了你父亲出来,你就做我的女婢,是签卖身契的那种,你肯吗?”

  徐谦不是个好人,或者说老徐家的字典里本身就没有好人两个字,本来依着徐谦的性格,敲一笔竹杠也就差不多了,可是看这赵小姐对他的轻视,让他改变了主意。

  赵小姐沉默了一下,旋即咬着薄唇道:“好,只要能救出家父,我便做你的奴婢,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这句话固然是振聋聩,徐谦却是很隐晦地笑了:“你食不食言和我无关,我这个人只讲究白纸黑字,先写下卖身契才好。”

  邓健在旁心里忍不住想,姓徐的真是黑心透顶,昨日我教他白纸黑字,现在却全被他学了去,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赵小姐也不迟疑,面上反而露出了轻松之色,随徐谦去拿了笔墨,写下一份文书,无非是说若是三日之内其父能出狱就愿意委身为奴之类。

  徐谦让邓健来作保,邓健虎躯一震,忙道:“作保这种事,我最擅长了,既然你们是你情我愿,那么我做这个保人又何妨?”说罢提了笔签了字画押,他准备要搁笔,徐谦却是叫住道:“邓兄弟且慢,你不是还欠我十两银子吗?本来是昨夜请你写欠条的,只是忘了,你瞧瞧我这记性……”徐谦抚额,一副很懊恼的样子,随即道:“现在正好,连你的欠条一并写了吧,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用这样骇人的眼神瞪着我?你我兄弟……”

  话说到这里,邓健缴械投降,连忙哭丧着脸道:“好,好,好,我写就是,写就是了,怪只怪我倒霉,误交匪类……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能结识徐大哥,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

  他满是悲愤的写了欠条,这一张欠条和赵小姐的卖身契约都被徐谦收起来,徐谦心里痛快无比,看来卖药方赚钱实在是下乘,想要家致富,还是离不开坑蒙拐骗四字,还好,还好,徐谦别的不会,就是这个在行。

  把那赵小姐送走,徐谦的脸皮反正也已经厚了,不在乎她那轻视的目光。邓健则是躲在徐谦的后面咬牙切齿,心里在琢磨,自己是不是犯了小人,最近喝凉水都塞牙缝,真不是好兆头。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0

  第七章:心理太阴暗

  正午的时候徐昌回了家,他见徐谦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混账,又不是天上掉下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乐什么乐?”

  邓健在旁插嘴道:“其实和天上掉了个媳妇也没什么差别。”接着他兴致勃勃地把赵小姐的事说了一遍。

  徐昌正经起来,踟躇道:“只要把王公公的事办成了,放她父亲出来也不是不可以。”说罢拍了拍徐谦的肩,鼓励道:“你做的好,已经有些为父的模样了,看来孺子可教,终于开窍,真是阿弥陀佛,徐家祖先在上,家门有幸啊。”

  徐谦连忙道:“都是爹平时教导得好。”

  徐昌哈哈大笑,旋即道:“我带了点糕点来,正午将就着填饱肚子吧。”

  徐家两个光棍,反正无人做饭,平时也就是偶尔吃点糕点或下一些面食勉强填饱肚子。

  三人便去厅里用着糕点,邓健心里满是狐疑,觉得这姓徐的父子实在太奇怪了,若是换做是他,肯定是讹那赵小姐一大笔银子,要一个奴婢有什么用?奴婢能当饭吃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吃了一个炊饼,眼睛突然一亮,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什么,猛地拍案道:“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妙,妙不可言。”

  徐昌和徐谦像是看疯子似的看他,徐谦手里拿着半个咬成了月亮形状的炊饼,道:“明白什么?”

  邓健眉飞色舞的道:“我明白了为何不讹那姓赵的钱财而只要她签卖身契。那赵小姐国色天香,婀娜多姿,看她的样子,想必也懂得一些琴棋书画,我听说在秦淮那边,这样的女人若是卖出去至少值个四五百两银子,比起讹她那点银钱,徐大哥赚的岂不是更多?真是妙啊,我此前就没有想到。”

  徐谦愕然。

  徐昌目光幽幽地看了邓健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你懂个什么?你当我家谦儿只看上这卖身的银子,实话和你说了吧,让那赵小姐签了卖身契,并不用先急着卖,可以先收入咱们徐家,她不是有个爹吗?到时就用她来慢慢讹他爹的银子,等到把她爹敲光诈尽了,再寻个富贵人家卖出去,这转手之间,哪里只是四五百两银子。”

  徐谦又愕然。

  他自觉自己的心理阴暗,可是和这两位逼良为娼的家伙比起来,实在是纯洁得有点过份。

  邓健被徐昌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却一点都不恼怒,反而把徐昌奉为了神明,佩服得五体投地,站起来给徐昌行礼道:“徐叔父真是非常人也,小子甘拜下风,若是往后能经常在叔父足下聆听教诲,耳闻徐叔父的仙音,小侄便是万死也无憾了。”

  “好说,好说。”徐昌如遇知音,对邓健的印象终于好了那么一点半点。

  “是了,邓兄弟,待会要劳烦你出去一趟传个消息,造谣的事,你精不精通?”徐谦忍受不了邓健的肉麻,转移开话题道。

  邓健为难地道:“造谣?我这人这么实诚,似乎……”

  徐谦冷冷一笑:“反正我不管,待会你就上街,我要让整个钱塘都知道一个消息,这关系到王公公的大事,你要是耽误了,到时候吃罪不起。”

  邓健听到王公公三字,立即肃然起敬,道:“徐大哥这是什么话,为王公公效力莫说是造谣,便是连御数女我也能惨然接受,你说吧,造什么谣。”

  徐谦神秘地笑了笑,道:“待会你就知道。”

  ………………………………………………………………………………………………………………

  钱塘县城并不大,闲人却是不小。

  自太祖到现在,国朝已经有百二十年光景,天下安定了这么多年,随着土地兼并日益增多,以至于两种人开始人满为患,一种是吃不饱没事干的,这种人统称流民,撵到哪里走到哪里。

  另一种则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相对有些追求,不满足于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生活状态,因此造谣、传谣,难免成为他们的主要生活目的,钱塘县有个风吹草动,总是他们第一个知道。

  一天的功夫,钱塘县突然爆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言,说是镇守太监府有一幅行书,里头竟是涉及到了宝藏,说是王公公这些年存了不少私房钱,这些银钱又不能带回宫去,所以都悄悄地藏了起来,而一幅王公公视若珍宝的行书则是揭开宝藏的钥匙,谁能得到这幅行书,谁就能腰缠万贯。

  消息一出,举座哗然。

  宝藏、太监、藏宝图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热门的词汇,不用几个时辰,王公公家的一幅字就已人尽皆知了。

  甚至有人在暗中打探,居然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就比如王公公确实是对一幅行书视若珍宝,而且幅字书法水平连中上都不如,跟名家根本不沾一点边。这些消息汇总起来,却似乎是印证了这个谣言的真伪。

  想想看,一幅根本不起眼的行书,以王公公的身份怎么可能视若珍宝?看来这传言未必只是空穴来风,倒是很有几分可信度。

  坊间俚语就是如此,越是虚妄,就越传的有鼻子有眼,传播者好事,非要把这不知来路的流言说的天花乱坠,非要别人相信不可。

  对于这种流言,王公公当然是嗤之以鼻,第二日清早,他如往常一样起来,便到花厅去闲坐吃茶,镇守太监嘛,监管一些铁矿、打击一下盐枭,也没什么大事让他办,可是等他进入了后堂花厅,王公公的脚就迈不动了。

  那一张养尊处优的白皙脸蛋瞬间狰狞。

  一双深邃的眼眸也像是引燃的火药桶,杀气腾腾。

  他坐在厅里,沉默了片刻,随即用着低沉的声音道:“来人。”

  王公公一声招呼,外头便有几个下人跌跌撞撞进来,慌乱地行礼,道:“公公有何吩咐……”

  王公公回眸,扫视着这些下人,那冷漠的眼神让他们感到很不安,大气不敢出,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王公公慢悠悠地道:“去,把内府的主事、清客都召集到这里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冷漠的意味。

  大气不敢出的下人们现,那一幅一直悬挂在花厅显要位置的字幅居然不翼而飞了。

  看着那孤零零的墙面,下人们心惊胆战,于是不敢怠慢,分头行动,飞也似的去了。

  过不了多久,府上的重要人物齐聚在了这里,内府和外府的管事,帐房的先生,府库的司库,还有几个幕僚、清客,足足十几个人齐聚一堂,他们也注意到了空空如也的墙壁,有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王公公的眼眸眯成一线,纹丝不动。

  以内府主事王琴为,众人一齐向王公公行礼:“见过王公公。”

  王公公站起来,负着手,在这厅中踱步。

  大家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走到厅中一处角落,王公公目光一寒,抬腿朝角落里的青花瓷瓶一脚踢去。

  啪……

  青花瓷瓶应声摔落,碎落的瓷片激射出来,这些跪地的主事、清客们被飞溅的瓷片扎中,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处流淌下来,宛如鲜红的蚯蚓。

  跪在最前的内府主事张琴更是被瓷片打中了额头,额头处血肉模糊,可是他依然是一动不敢动,既不敢叫痛,大气也不敢出,连起身擦拭伤口都不敢,只是铁青着脸,咬着牙,默默忍受这疼痛。

  王公公漫不经心地驻足,目光无视他们,面向空荡荡的墙壁,森然冷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短短八个字,就如催命符,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内院主事张琴满头是血,诚惶诚恐地道:“公公息怒……”

  王公公淡漠地冷笑:“好端端的一幅字,为何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那内府的主事张琴脸色更是难看,忙道:“公公,我听说外头有流言,说是王公公的这幅字和什么藏宝图有关系,是不是有什么人无事生非,让人以为真有什么藏宝图,所以才铤而走险……”

  张琴越说越觉得可能,帐房的蒋坤也连忙道:“是啊,我也听说过这流言,一定是有人听了这些谣言,吃了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种事大逆不道的事来。”

  蒋坤是个落第的读书人,深受王公公的信任,否则帐房也不会交给他来打理,他这时候站出来帮腔,让张琴稍稍松了口气。

  “是吗?”王公公旋身,阴森森地盯着蒋坤,蒋坤连忙把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

  王公公慢悠悠地道:“拿咱家的条子,去县衙里请人来,彻查!”彻查二字,犹如洪钟,声震屋瓦。

  “是,是,彻查!”张琴趁机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血水和渗出来的冷汗混杂在一起,揩得他的衣袖殷红一片。

  王公公微微点头,怒气似乎消散了一些,他坐回椅上,眼皮子微微拉下,一副假寐的样子,再不一言。

  这幅字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如果京里的大人物得知自己对他的墨宝都如此不珍惜,莫说他还能不能在这里作威作福,一旦失去了恩宠,将来多半是要在神宫监里了此一生了。

  现在这一切都是那个姓徐的小子安排的,可是这姓徐的小子真的能把真迹找回来?王公公没有太多的把把握,他眼眸微微眯起,不经意间掠过一丝杀机,心里默默的想:若是找不回,咱家固然是没了前程,这个小子也必须承担后果。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1

  第八章:谁是贱役

  几盏茶之后,外头便有人来报,道:“公公,县衙的人来了。”

  王公公淡淡地道:“叫进来说话。”

  两个皂衣人进来,老的那个一脸世故,小的那个倒是显得有些生嫩,不过王公公却认得其中一个,便是穿了一身公服的徐谦。

  徐昌本来就是县衙的人,所以倒也得体,一进来便笑呵呵地给王公公行礼。

  至于穿着不太合身公服的徐谦就拘谨了一些,故意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勉强给王公公行了个礼。

  王公公脸色淡漠,先是打量一眼徐昌,随即目光炯炯有神的落在徐谦身上,道:“事情想必你们也清楚了。查出来,咱家有重赏,查不出……”王公公抱起了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盖,语气很平静地继续道:“查不出就不要走了。”

  徐昌忙道:“是,是。”

  徐谦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公公口吻里的杀气,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王公公绝不是在开玩笑。

  王公公躺在椅上,眼睛半张半阖,道:“都还跪着做什么,站起来说话吧。”

  听了王公公的话,所有人如蒙大赦,纷纷站起。许多人免不了偷偷侧目去看这两个差役,心里面对这两个差役很是不以为然,尤其是那内府主事张琴和帐房蒋坤,几乎是用嘲弄和奚落的目光打量徐谦父子。

  县衙里的差役虽然在寻常百姓可以耀武扬威,可是在王公公府上的这些高级主事、帐房、清客们眼里,这父子不过是贱役而已,根本上不得台面,也不知是王公公怎么想的,就算缉贼,让护卫们去做就是,何必要请几个贱役来?

  徐谦感觉到这厅中的人对他不善的眼神,倒也不在意。

  徐昌是老吏,面对这样的情况更加熟稔,他朝王公公作揖,道:“公公,这字幅既是昨夜失窃,公公府上戒备森严,寻常的蟊贼自然排除在外,小人觉得,这定是家贼所为。”

  王公公舒服地坐在了他的梨木太师椅上,板着脸道:“既是家贼,又当如何查起?”

  徐昌道:“这也容易,能出入这里的行窃的,在府中肯定有一些地位,只要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然后小人到他们的卧房一一搜查便是,说不定窃贼百密一疏,就露出了马脚。”

  王公公打量着堂下这些人,冷漠地道:“这倒是个办法,果然是个吃公门饭的,人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了,你们下去一一搜查吧。”

  徐昌连忙道了一声遵命,朝徐谦使了个眼色,便飞快去了。

  见徐家父子走了,王公公好整以暇起来,慢吞吞地拿起桌几上的茶盏吃了一口,冷冷的看着众人:“这画是谁偷了去的,最好老老实实交代,要是真被公差查出来,到时候可就别怪咱家翻脸无情了,咱家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要不识抬举。”

  花厅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做声,只听到些许的呼吸。

  王公公见无人应答,也就哂然一笑,似乎不以为意的重新靠在椅上,手指打着节拍。

  其实王公公心里何尝不紧张,那姓徐的小子只说按着他说的做就一定能把字幅找回来,可是说是这般说,王公公虽然姑且信他,只是涉及到自身,心里难以平静。

  他心里甚至在隐隐猜测着这一对父子到底能弄出什么花样,又是藏宝图,又是要搜查所有人的房间,难道他们以为,真正盗窃了真迹的窃贼会把字幅藏在自己卧房里?

  王公公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相信,窃走他字幅的人绝不是寻常的蟊贼,这种人心思缜密,想靠搜查卧房来找回真迹,简直就是笑话。

  他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但愿这姓徐的小子不是只有这三脚猫的功夫,如若不然,咱家找不到字幅,今日就先收拾了他。”

  十几个卧室要搜查需要费一些功夫,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两个公差终于回来了。

  大家忍不住去看这一对公差,见徐昌和徐谦二人都是一副喜色,有人心里忍不住想:莫不是真查出了什么?

  徐谦兴匆匆地道:“查到了,公公请看。”他手里捏着一张破碎的装裱纸,恭送到王公公的身前。

  王公公连忙接了,将这装裱纸拿在手里摩挲端详,片刻之后,眉头深锁,淡淡的道:“这碎片,倒是和那字幅的装裱纸有些相像。”

  徐谦道:“是在一个姓林的清客房中搜出来的。”

  满堂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或幸灾乐祸、或担忧、或复杂的看向一个相貌堂堂、身穿儒衫的中旬儒生,有人忍不住想:“原来是他?想不到林先生平日是知书达理之人,竟然也会做贼。”

  也有人不以为然,冷冷地看向两个差役,心里不免在想,林先生人品尚可,若说他平时喜欢占些小便宜倒有人信,可要说这林先生敢做贼,有人心里却只是摇头,看向徐家父子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鄙夷。

  “贱役就是贱役,不过是字幅的碎片而已,居然也拿来献宝,多半是王公公催办得太紧,他们在背后捣了什么鬼。”

  在众人瞩目之中,清客林先生顿时皱眉,连忙对王公公道:“学生乃是良人,怎么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请公公明鉴。”随即又很是不屑地看向徐谦,满是鄙夷道:“你们拿着这点真假难辨的字片,就想栽赃于我?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要负责,林某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们胡言乱语,小心到时候我反告你们污蔑。”

  话里头隐含着威胁的成份,徐昌有些心虚,得知对方有功名,气焰一下子被浇了一盆冷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谦看在眼里,也不怪老爷子胆小,实在是这个时代有了功名确实和常人不同,他凛然无惧地打量林清客,道:“既然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么就来解释这幅画的碎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卧房?”

  林清客笑意更冷,冷冷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某的卧房,我哪里知道?林某平素极少来这花厅,又怎么窃得了那幅字?况且昨天夜里,林某在房里读书,一直都没有出过门,你们自己说这幅字是昨夜被窃的,那么林某还会凌空取物,能在卧房里信手把花厅里的东西隔空取来吗?”

  林清客一番话,思路倒是清晰,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既然昨夜没有出过门,那么所谓的盗字就无从谈起。

  徐谦忍不住问:“你说你没有出过门,谁可作证?”

  林清客脸色微变,顿时有些踟躇了,他没有出过门,哪里能找到谁来作证?

  林清客不得已,只得怒道:“我是读书人,难道还骗你不成,天黑之后我那就回了卧房,再没有出来过,这些年在王公公的府上,林某人早已习惯了早睡,你一个小小贱役,难道还想诬赖林某吗?”

  王公公眯着眼,看林清客和徐谦斗嘴,他的心里却也不免对林清客产生了狐疑,冷冷地盯着他,这一束目光,隐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势,让林清客显露出了几分慌乱。

  至于厅中其他人听说林清客骂徐谦贱役,心里感觉有些畅快,在他们心里,贱役就是贱役,平时在自己面前连狗都不如的人,居然登堂入室,人模人样的盘问缉凶,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内府主事张琴表露得更是明显,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徐谦,很是不屑于顾。

  站在张琴身边的帐房蒋坤却是低垂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观察了王公公的脸色,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出来。

  踟躇良久,蒋坤突然道:“林清客在说谎,他说他昨夜都在屋子里读书,可是我分明看到他昨夜子时在花厅附近转悠,当时我恰好起夜,见他神魂不定的在那里徘徊不去,还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大家都惊愕地看向蒋坤,蒋坤继续道:“我若是说了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林清客先前还是不屑于顾,虽然在自己的卧房里找到些东西,可是这并不代表就是他偷了字幅,可是蒋坤突然站出来指正,顿时让他有些慌了。

  徐谦趁机道:“林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在你房里现的碎片就是物证,方才也有人证明你昨夜出现在花厅附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吗?”

  林清客呆住了,双肩微微颤抖,想必也知道了问题的严重,于是连忙求告似地看向王公公,期期艾艾的道:“公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他乱说的,学生是清白人家,而且子时的时候早就睡了,怎么可能还在外头徘徊?又怎么可能和蒋帐房打招呼……平素学生与蒋帐房无冤无仇,可是……可是……”

  蒋坤语气平和地打断林清客,道:“林兄,你这是什么话?昨夜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分明就是你胆大包天,因为听了坊间的流言,利益熏心,所以才铤而走险,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林清客辩无可辩,一时哑口无言,王公公这时候又是冷森森地看着他,让他心里毛,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话音刚落,徐家父子一个提着铁尺,一个拿着套索冲上去,林萧跪在地上闭上眼睛,只等着束手就擒,可是良久也不见动静,他觉得有些奇怪,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却现这两个‘差役’居然朝着蒋坤冲过去。

  这……又是什么名堂?

  蒋坤察觉到这两个差役迎面而来,先是愕然,随即大惊,眼看到徐昌已经欺身上来,他连忙向后急退,手里正好撑到了身后的茶几,随手一抄,抄起茶几上的茶杯便朝徐昌砸过去。

  徐昌也没想到蒋坤的反应这么快,躲避不及,好在身边的徐谦反应快,心里勃然大怒,这厮居然敢砸自己爹,我堂堂穿越人士都不敢动我爹一根手指头,真是岂有此理。

  他连忙伸手去挡,茶杯砰的一声,传出撞击的闷响声,随即被弹开,徐谦的小臂被这一砸,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这一下,把徐昌彻底惹怒了,他如怒目金刚,没命地朝蒋坤冲过去,犹如饿虎扑羊一般与蒋坤撞在一起,蒋坤跌跌撞撞地被撞倒在地,正要反击,后头的徐谦忍痛冲上来,和徐昌一道,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1

  第九章:坑的是你

  徐昌一边大叫:“贼厮。”一边关切地朝徐谦问:“伤着了吗?”

  徐谦不敢松懈,打趣道:“伤是伤了,不知能不能算工伤。”

  父子说话的功夫,被制服的蒋坤眼见挣扎无望,忍不住咆哮:“该死的贱役,瞎了眼吗?林清客才是贼。”

  徐谦却是死死地抓住他的头,让他不能动弹,嘿嘿一笑道:“贼?真正的贼是你才对。”

  王公公的眼眸掠过了一丝狐疑,但是看向蒋坤的眼神变得冷若寒霜。

  而林清客愕然了,内府主事张琴更是一头雾水。

  抓的不应当是林清客么,怎么这贼一下子又成了蒋坤?

  却也有一些和蒋坤相熟的人忍不住站出来:“贱役真是欺人太甚,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还在这里胡闹,你们看看,你们把花厅弄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只是短时间的冲突,可是徐谦现,整个花厅确实被他们父子弄得一片狼藉。

  蒋坤气急败坏,见有人为自己说话,怒喝道:“人证物证俱都证明了姓林的是贼,你说我是贼,可有证据?”

  徐谦呵呵一笑,道:“证据没有,不过倒是有个故事,不知大家想不想听。”

  他不等大家答应,便看向徐昌,道:“爹,这个故事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徐昌道:“耍嘴皮子爹不在行,你来说。”

  徐谦觉得老爷子有拐着弯骂自己只会耍嘴皮子的嫌疑,可是抓不到把柄,只得干笑。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讲故事,王公公反倒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抱着茶盏吹着茶水中的茶沫,其实别看王公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徐谦知道,王公公在等结果,过程对王公公一点都不重要。

  徐谦道:“其实这幅字并不是昨夜被人窃去,而是在四五天前就已经被人掉了包,有人用了一幅赝品换掉了真迹,以为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

  众人又是愕然。

  王公公照旧漫不经心地喝茶。

  徐谦继续道:“鄙人父子因此才蒙受王公公所托,找回这幅字的真迹,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才演出了这幕好戏。其实昨天夜里的时候,我就请了府中的护卫邓健去把字幅摘掉,又命他夜里监视林萧的一举一动,而之所以选择栽赃林萧,是因为在四五天前,林萧正好不在府里,而是回乡探亲去了,所以他不可能是真凶。既然不是真凶,那么自然就可以将他排除在外了。”

  林萧呆了一下,这是什么道理?不是真凶,所以才特意来栽赃自己?他愤怒地看了徐谦一眼,脸色更加不好看。

  蒋坤的脸色却是微微凝滞了一下,眼中掠过了一丝慌乱。

  徐谦继续道:“之所以故意栽赃林萧,其实就是一个目的,那就是把真正偷了字幅的贼子引出来。诸位想想看,若是他悄悄掉包掉了王公公最心爱的东西,他是不是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假若这个时候,当他知道这幅字又被人偷了一遍,而且那幅他替换了的赝品已经被人撕碎,他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吃茶的王公公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那冷漠地眸子掠过了一丝欣赏,漫不经心地朝徐谦看过去。

  其后反应过来的是内府的主事张琴,张琴邀功似的道:“小人似乎也明白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有人掉包之后,心里肯定不安,毕竟一旦察觉,最轻的也少不得要被公公打死。可是这个时候,外间突然传说这幅字涉及到了藏宝图,然后昨天夜里,这幅字却是被人盗去。再之后证明林萧偷画的物证已经找到,林萧已经成了**不离十的窃贼,而接下来,就会出现两个局面,因为只有物证,证据还不充足,所以王公公会继续追查,最后极有可能查到真正的凶手头上。而另一个局面就是有人再提供人证,证明林萧昨夜鬼鬼祟祟的去了正厅那边,把林萧的罪名坐实,让事情‘水落石出’,如此一来,林清客就成了替罪羊,从此之后真凶就可以逍遥法外,再不用胆战心惊。是吗?”

  能混到张琴这个地步,智商自然不低,徐谦抛砖引玉,立即让张琴举一反三,道出了实情。

  此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难怪蒋坤一口咬定自己昨夜在花厅附近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林萧,说得有鼻子有眼,还生怕别人不信。

  可是蒋坤哪里想到,这是一个圈套,昨天夜里,邓健一直都在林萧卧房外头蹲守,为的就是今天能够证明林萧没有出过门。

  谁说谎,谁就是窃贼!

  王公公放下了茶盏,冷冷地看了蒋坤一眼,随即朗声道:“把邓健叫进来。”

  邓健早在外头等候已久,低级护卫做了这么久,他终于有被人瞩目的一天了,邓健激动得差点要热泪盈眶,只觉得自己今日祖坟冒了青烟,自己光宗耀祖了一回,小跑进来之后,邓健连忙给王公公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公公。”

  王公公慢悠悠地道:“昨天夜里,你在林萧的卧房外头守候了一夜?”

  邓健道:“是,小人奉了徐小官人的吩咐,昨夜一直都在林萧的卧房外头蹲守。”

  王公公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道:“那你可曾看林萧在夜里出过门,或者是来过花厅。”

  邓健摇头,道:“林萧进屋之后,一直到今日清早才出的门。”

  问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林萧没有出过门,而蒋坤一口咬定林萧昨夜去过花厅,蒋坤说了谎,而他之所以说谎,只是想借此掩盖自己的偷窃事实。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1

  第十章:前程

  仍旧是花厅。

  只是其他人已经走了个干净,王公公独独留下了徐谦,他显出了几分疲态,不过喜悦之情仍然溢于言表,在他的座椅后方墙壁上,一幅字重新高高悬挂,这幅字已经完璧归赵,那蒋坤根本就熬不住刑,很快就招出了真迹的下落。

  至于蒋坤是何人指使,就不是徐谦过问的了。

  “坐。”

  王公公语气平淡,对徐谦不无欣赏,居然难得的摆出了和蔼之色。

  徐谦倒也不客气,欠身坐下,道:“恭喜公公。”

  王公公抱起了茶盏,慢悠悠地道:“喜固然是有喜,不过也经了一场虚惊,不管怎么说,也多亏了你。”

  他用指甲探入茶中,挑出一丁的茶屑,又道:“你既然懂书画,想必也是读过书的?”

  徐谦心里无比悲愤,书,他倒是读了,前世在博物馆工作,多少对古文化有些研究,无论是古董或是行书作画也有一些造诣。再加上这身体的主人更是个书呆子,每天就是抱着四书五经和朱子注训去看,结果传递给了徐谦一肚子的学问,偏偏王公公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到了徐谦的痛处,他毕竟是下九流,下九流又不能读书做官,书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徐谦回答道:“读过一些,倒是让公公取笑了。”

  在王公公面前,徐谦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为好,这是一个有文化的太监,也算半吊子的文人,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下九流,也是半吊子的文人,自古文人相轻,半吊子文人之间多半也是如此,所以谦虚谨慎绝不会出错。

  王公公吁了口气,道:“读过书,可惜是个小吏之子,这倒是可惜。”

  在徐谦看来,王公公似乎有往自己伤口反复撒盐的嫌疑,于是他打算不吭声。

  王公公站起来,背着手在这厅中走了几步,随即抬眸,道:“从前的帐,你我一笔勾销,咱家看你聪明伶俐,若是能有个机遇,将来或许能有一些前程,咱家这里倒是有一个前程,只是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前程……对于现在的徐谦来说简直就像科幻一般的飘渺,他这一辈子是注定了在将来接老爷子的班,穿着一件皂衣,天天在县衙里听差了,最大的前程,也不过是做个捕头而已。

  现在王公公突然冒出前程两个字,让徐谦眼光一亮。

  可是随即,他心里又摇头。

  说是这么说,可是要改变户籍哪里有这么容易,就算是王公公肯帮忙,也未必能改变他的现状,大明朝贱籍的上升空间卡得很死,就算有达官贵人相助,也未必能有什么门路。

  况且虽然是贱籍,但是徐家世世代代都指着这条门路混饭吃,真要把这贱籍没收,徐家一家老少去吃西北风吗?徐谦还指着老爷子养他一辈子,给他买房娶妻,饭碗都丢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徐谦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现自己有些丢人,前世的时候好像就是个一心混吃等死的,穿越后又一点穿越者的觉悟都没有。

  王公公自然不是徐谦的蛔虫,他似乎在权衡什么,眼眸微微眯成一条线,呆滞了片刻,随即道:“天顺年间的时候,以于谦为,一批朝廷官员获罪,罪及族人,抄没家产者有数十人之多,削籍充入教坊司亦或流放刺配者亦有数百……”

  王公公却是坐回椅上,脸色平静如一泓秋水地道:“此案一直都有非议,到了弘治年,孝皇帝下诏为其平反,大赦。”王公公在这里顿了一下,道:“当时朝中有个姓徐的官员也受过于谦的波及,此人的子孙或充教坊司或流配各处,孝皇帝大赦之后,多次要求下属官吏寻找其后人,剥除他们的贱籍,使他们不再颠沛流离。”

  徐谦彻底凌乱了。

  他很快就明白了王公公的意思,想要脱籍一般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有机遇,王公公给自己提供了一个机遇,要知道,英宗到现在已经将近过了百年,百年来那个获罪的徐姓官员的族人都充入了贱籍,如今也已经开枝散叶,可是现在既然要平反,那些族人自然不能再归为贱籍了,最低的档次也应该成为平民。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谁才是那位徐姓官员的族人呢?这时候也没有dna,家谱什么的似乎也不靠谱,毕竟家里有人获罪,散落在天下各处的族人改祖籍甚至是改姓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说来说去,只有官员才说了算,说你和那姓徐的有关系,你就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说不定也是他儿子的堂弟的大姨妈的外甥。

  而王公公这样身份的人,显然就是属于那种说了算的,虽然这种事不归他管,可是以他的身份随便打个招呼,徐谦就能和人家攀上关系,既然是忠良之后,朝廷怎么会让你从事贱业?好歹皇帝是亲自过浩书,昭告过天下的。

  原来……游戏还可以这样玩,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明白过来的徐谦很是感慨,他甚至怀疑,那些于谦之类的平反官员,他们所谓的子嗣和族人十有**都是各地官员充塞进去的,真正的于姓或是徐姓血脉能有一成就不错,皇帝老儿要是知道下头的人这样糊弄,怕是要气昏头了。

  徐谦知道,只要这次王公公肯帮忙,徐家一下子就成了忠良,不但能脱离贱籍,多半还能捞点朝廷的优待,只是这具体的优待政策又是什么?

  而且自己攒了一肚子的学问,若是能有机会考中个秀才,那也算是有功名的人,有了功名在钱塘县算不得什么,可是在下头的乡里,那绝对是了不起的人物。从前的时候,老爷子在县衙里见了上官就要点头哈腰,可是就算是个秀才进了县衙也能在县尊面前留个座位,这里头的好处,自然不必细表。

  害处也有,既然脱离了贱籍,父亲的差事只怕就没了,而且整个徐家都已不属于贱籍,整个家族上百口人,十个就有七八个是杂役,这是祖传的生业,到时候肯定要闹起来。

  对于大多数徐家人来说,籍贯都是其次,差事却关系到了铁饭碗,王公公的主意对徐谦来说是好事,可是对整个徐家来说却是喜忧参半。

  王公公见徐谦一副沉默的样子,倒是不禁对徐谦的好感增添了一些,小小年纪能够做到荣辱不惊,倒也真没有看错他,于是暗暗颌点点头。他哪里知道,徐谦正在铁饭碗和前途之间摇摆挣扎。

  思虑良久,徐谦终于想通了,穿越了一年,一事无成,现在际遇摆在面前,虽然可能暂时有牺牲,可是一旦能够获得功名,好处却是极大的,所以徐谦决心奋力一搏。

  “多谢公公提携。”

  王公公冷峻的脸上终于掠过了一丝笑意,他压了压手,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你为人机警,又有学问,咱家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件事要办下来还需往南京户部那边一遭,只怕尚需些时日,你及早准备吧,既然打算求取功名,就该有所准备,不能荒废学业。”

  徐谦忙道:“是,是,一定不负公公众望。”心里却有些狐疑了,王公公是什么人?若说他当真看中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二人的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花这么多的气力,不太对劲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谦以自己之心度了这王公公之腹,随即试探地问:“敢问公公,还有什么可以让小人代劳吗?”

  王公公却是哂然一笑,语气平淡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把精力都先放在读书上。”

  果然……

  徐谦心里有些忐忑,这王公公说还不到时候,就等于是说将来还要用自己,自己将来是读书人啊,跟这种死太监走得太近了,会不会坏了自己的名节?

  徐谦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太小人了,这读书人还没做成,就已经动了歪心。

  浑浑噩噩地告别了王公公,徐谦从王公公府上出来,只见徐昌一直在门房那边等候。徐昌一见徐谦出来,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迎上来,道:“我还怕王公公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为难了你,怎么,那王公公怎么说?”

  徐谦左右张望,道:“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再说。”

  徐昌也变得谨慎起来,欣赏地看了与往日不同的儿子一眼,点头道:“不错,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对了,你的手臂还痛不痛?”

  徐谦揉了揉自己的小臂,还真有点疼痛,却是摇头道:“我这么年轻,这点痛算什么。”

  徐昌道:“回家给你擦药。”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2

  第一十一章:亢奋了

  回到家里,徐昌便拿了跌打药出来,搬了个椅子给徐谦揉搓小臂上的淤青,这慈父之情顿时泛滥得一不可收拾,很是欣慰地道:“儿啊,方才你为我挡茶盏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你是我儿子,要是平时也像今日这样,爹就知足了。”一边说,一边用满是老茧的手在徐谦的小臂淤青处揉搓。

  徐谦痛得咬牙切齿,又现老爷子的话有些不太对味,道:“爹,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难道我平时不像做儿子的吗?”

  徐昌老脸一僵,不在吭声,于是继续加重力道揉搓。

  “够了,够了,只是活血而已,又不是欠了你银子,求你饶了我吧。”

  徐昌瞪了他一眼:“不用劲如何活血,若是血气凝聚不散,将来有你的苦头吃。”随即又想起什么,道:“王公公和你说了什么,怎么在里头呆了那么久?”

  徐谦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徐昌道:“先听好的。”

  徐谦笑嘻嘻地道:“那我就要先恭喜了,从此以后,你再也做不成差役,因为衙门过不了多久就要将你老人家除名。你呢,就可以躺在家里颐养天年了。”

  “这是什么意思?衙门要革了我?”徐昌怒火攻心,这人一激动,下手的力道就更狠了,徐谦就感觉自己的患处像是被人用铁刷子来回地刷呀刷,连忙道:“爹,没了差事也不能杀了儿子啊,做爹的谋杀儿子,也是要遭雷劈的!”

  徐昌此时才回过神,将徐谦的手放开,整个人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没做差役的时候就是差役的接班人,等接班之后,这个差事做了大半辈子,现在突然听说要开革掉自己,此时竟也有些乱了方寸。

  徐谦忙安慰道:“我还道是好消息呢,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差事而已,以爹的本事,就算不做差役,还不照样风生水起。”

  徐昌瞪他:“胡说八道,老子能养活你,给你饭吃,让你读那劳什子的书,靠的就是那一张皮。”

  徐谦又道:“还有个坏消息,爹听了不要生气。”

  徐昌叹口气,道:“你说罢,差事都丢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坏。”徐谦道:“王公公说,会想办法替我们改籍,让我好生读书。”徐昌呆住了。

  徐谦后怕似地看着徐昌,用手在徐昌眼前晃了晃,道:“爹,你没事吧。”徐昌仍然呆坐不动。

  徐谦无语,老爷子三天两头的老年痴也不是回事啊,忙道:“爹,你不会吓傻了吧。”

  徐昌回过神,表情很凝重地看向徐谦,道:“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王公公怎么改籍,又怎么让你读书?”

  徐谦不敢怠慢,连忙将王公公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徐昌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嘴唇微微哆嗦,事实上不只是嘴唇,连他的手也在不断地哆嗦。

  然后他又以自己的方式,抽出了腰间的铁尺,便要往徐谦身上砸。

  徐谦连忙抱头,大叫道:“不改就不改,打人做什么?大不了我回去和王公公说去。”

  铁尺刚刚扬起,却没有落下。

  徐昌叹气,瞪了他一眼道:“谁说不改?我要打你,是以为你又用花言巧语来骗我而已,看你这样子,似乎也不是油嘴滑舌,想必是真的了。”他旋即兴奋起来,老脸通红,站起来搓着老手,道:“我怎么说来着,怎么说来着,咱们徐家迟早要飞黄腾达的,我们徐家也能出老爷,世世代代给人当差做奴才,也该扬眉吐气了,人家还说贱不过三代呢,好儿子啊好儿子,这是你的时运。”

  说罢,蒲扇大的手拍在了徐谦粉嫩嫩的肩膀上,道:“当日我就看你像做老爷的命,所以你要读书,我都极力赞成,看看,你看看,现在怎么样?这就是慧眼识距,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是祖宗庇佑,是我徐昌时来运转了。”

  他乱七八糟地像了魔症一样说着浑话,徐谦忍不住揭穿他道:“爹,你什么时候要我读书了,分明是我要读书,你却是拿着铁尺追着说我不务正业好不好。”

  徐昌哈哈大笑,道:“傻孩子,这是爹激将你呢,棍棒底下出贤才,这是督促。再者说,那时候咱们那个样子,读了书有什么用?读了书,你将来不还只是个听差的?那读书还有什么用?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平时又这般刻苦,总算有了机会,但凡有做老爷的机会,谁愿意给人跑一辈子的腿?”

  他重新坐下,脸色很凝重地看着徐谦,随即道:“我来问你,你想做杂役吗?”

  徐谦摇头。

  徐昌道:“这是为何?”

  徐谦道:“做了杂役,就算混得再好,到了爹这份上也到顶了,爹都混得这么寒碜,我若是想做,那才是疯了。”

  徐昌翻了个白眼,显得有些受伤,不过他还是很赞许地道:“答得好,不读书,没功名,一辈子就和爹一样灰头土脸。”

  徐昌也算是很厚道了,直接拿自己做了反面教材,接着又道:“那不做杂役,你又能做什么?卖药方是卖不出前程的,家里也没有余财,不够你挥霍,所以眼下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用功上进,王公公好人啊,给了你这么一个天赐的良机,你就更该努力,我这做爹的别的也不指望,只求你能考个秀才,你能考出个秀才,这就足以光耀门楣了,有了这秀才的身份,也足够你一辈子吃喝不愁,儿啊,不是古话常说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学海无涯苦作舟,人不风流枉……”

  徐昌就是个大老粗,学着文人乱扯一通,词不达意,结果连自己都觉得羞愧了,最后还是决定用自己的风格来说教,脸色随即一冷,便从腰间又抽出铁尺了,恶狠狠地道:“总而言之,从现在起,你就开始读书,一定要用功用功再用功,若是敢偷懒、胡闹,我便当没了你这儿子,非要打死你不可。”

  徐谦自小被威胁惯了,只有点头的份。

  说教了一大通,徐谦归纳出来了老爷子的基本观点,无非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要肯努力读书,考中一个秀才,从此以后就是老爷,就有妹子,有银子,走到哪里都光鲜体面,左邻右舍见了都只能流口水,县尊见了也得和颜悦色。

  徐昌激动了良久,还沉浸幻想连篇之中,结果徐谦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道:“可是一旦去了贱籍,宗族那边怎么交代?爹现在又要革掉差事,以后我们怎么办?”

  前途虽然很丰满,现实却是很骨感。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读书的,徐谦确实是有学问,有功底,可是大多数族人呢?徐家宗族有七十多口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多数人都是世代的杂役,杂役虽然是下九流,可这是祖传的铁饭碗,现在徐谦一人去读书,而全族都要跟着改籍,这就意味着许多人都要失去饭碗,难道他们也去读书?到时候族中肯定要闹个鸡犬不宁,那些家里有差事的,也一定会闹起来。

  还有就是徐家自身的问题,老爷子无所事事,而且读书毕竟是要开销的,笔墨纸砚、书钱,还有一些人情往来,开销绝对不小,一边断了家里的进项,一边开支大增,徐家虽然存了些银子,却也未必能吃得消。

  徐昌皱眉,却是咬着牙道:“这种事自然不必你来管,爹自然会想办法,你好生读你的书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徐谦明显感觉到徐昌说话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底气。

  不过徐昌殷殷期盼之情却是大大出乎了徐谦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徐昌更愿意稳稳当当地端着差役饭吃,而且老爷子心里阴暗,从前总是喜欢回家背后说县衙里的读书人酸臭无比,谁知道当得知儿子有机会做这酸溜溜的读书人时,老爷子居然又换了一副嘴脸。

  看来酸的不是读书人,但是老爷子肯定是属狐狸的,只有狐狸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2

  第一十二章:读书就有妹子

  次日一早醒来,曙光初露,鸟雀的声音格外悦耳,那一缕晨光洒在徐谦的脸上,淡黄的光线没有不适,徐谦趿鞋起床,洗漱之后却现自己居然无事可做。

  是了!

  他陡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目标似乎是读书,从前的那个徐谦,读书是为了兴趣,可是现在的徐谦,则是抱着功利的心思。

  耳边,回荡起父亲的教诲:读了书就能做老爷,读了书就不再是贱役,有了功名,才能在这世界立足。

  徐谦深吸一口气,打消了多余的念头,目光便落在了一个木箱上。

  木箱是从前那个徐谦留下来的,里头有许多书,不过上头已经布满了灰尘,徐谦打开箱子,将一本本手抄的书本拿出来,却是散着一股霉味,徐谦忍不住皱皱眉:“只怕再过些日子,这些书都要霉烂掉了,幸好,幸好,现在还能勉强一用。”

  他捡起一篇手抄的《论语》,随手翻阅,脑海中的记忆便如奔腾不息的洪水冲开了关闸,在脑中泛滥开来……

  这些封尘已久的记忆在书中文字的引导下,竟是清晰的出现在徐谦的脑海。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书中的内容,徐谦能倒背如流,徐谦不禁咋舌,心中暗暗赞叹从前那个书呆子的基础实在扎实,这家伙不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连程朱二圣的集注都能倒背如流,徐谦心里庆幸,若不是继承了记忆,自己这书不知要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这么扎实的基础,只要运气好一些,想必考个秀才应该不难。

  徐谦又将书箱里的全都翻阅了一遍,居然在箱底现了一本手抄的《八股集义》,书中记载了不少八股文,可以拿来借鉴,他小心翼翼的把书捧起,先草草看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致的印象,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所谓八股,其实就是在四书中做文章,八股的题材都出自四书,若是不能将四书参透,一般人只怕连题目都看不懂。

  至于如何作八股,虽然有规范,可是里头也有一些玄机,说穿了,其实就是摘抄四书的断句让你来借题挥,格式是限制考生的一方面,而挥的内容其实和后世的议论文差不多,当然,前提是必须按着程朱的思想来挥,否则你一时兴起,写出了一篇与程朱他老人家思想完全相悖的理论出来,那就什么也别说,滚蛋吧。

  程朱理学也是极为重要,虽然这时代各种思想泛滥,可是唯一官方认定的权威就是这么一种,不能参透程朱这二位学霸的思想,就等于是做了无用功,而四书中各种言论的解释,也都出自程朱,比如四书中有一个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那么朱子他老人家说是等于三,那么就必须是三,绝不能是二,你要是写了二那你就是真二了。

  这么一想,其实大致就能有个脉络了,徐谦把几篇八股文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有了明悟,自己基础扎实,倒是可以接替借鉴效仿一下,有空就写几篇八股来练手,凡事总是熟能生巧,可能前几次写出来不值一提,可是慢慢的融会贯通,再加上自己知识面毕竟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强得多,也未必不能做出好文章。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似乎有什么动静,徐谦听到自己父亲似在会客,他便放下书,前去厅里。

  院子里停了辆熟悉的轿子,徐谦知道是谁来了。

  赵小姐的父亲如今托王公公的关系叫人放了出来,想必这时候惦记起签下的那张卖身契约了。

  他连忙进了厅去,便看到徐昌坐在位,很愉快地和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亲切会谈,赵小姐则是冷着脸站在商贾身侧,见了徐谦来,清丽的眸子只是略略地往徐谦的脸上一扫,随即别到一边去。

  徐谦也懒得理她,又见徐昌和那商贾谈得热络,不好打搅,于是自己随意搬了个凳子在旁坐着。

  “徐兄确实比我痴长几岁,叫一声兄长又没什么不可,哈哈,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说句实在的,我在牢里的时候也曾憎恨过徐老兄,只是过去的事嘛,哈哈……过眼云烟而已,一切都是误会不是?”

  这商贾很是健谈,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一下子功夫就已经称兄道弟了。

  徐昌也是不遑多让,爽朗笑道:“你既称我一声兄长,那徐某就却之不恭了。往后大家便是兄弟,你肯来我这寒舍,不管怎么说也得先吃一顿饭再走,谦儿……”徐昌的眼角往徐谦这边撇了撇,随即道:“待会你去打几斤酒来,我要和赵兄吃个痛快。”

  “是,是。”徐昌连忙应道。

  又是闲谈了一会,商贾皱起眉来,道:“不瞒徐兄,这一次我来这里,实在是有事相求。”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徐谦便忍不住看了赵小姐一眼,赵小姐自然是以冷漠的态度回应他。

  徐昌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道:“你我一家子的人,难道还说两家的话?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商贾正色道:“我这小女年幼不懂事,当日我身陷牢狱,却是她来寻了贤侄说情,也不知闹了什么误会,竟是写了一张卖身契,哎……这个不懂事的丫头……我来这里,便是讨回卖身契的,不过徐兄放心,赵某人也是明事理的人,只要贵公子愿将卖身契拿出来,赵某家里略有几分薄财,愿奉送纹银五十,美婢一人,略表敬意。”

  这商贾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胸有成竹之色,他和徐昌已经攀上了交情,现在又肯拿出这么多好处来换回卖身契,这件事只怕是十拿九稳了。

  便是那赵小姐虽然脸上冷漠,眼眸却也掠过一丝窃喜,她当时太冲动,上了姓徐小子的当,现在父亲已经出狱,自然不肯来给徐家为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那张卖身契,只要到手,便了了一桩心事。

  徐昌笑呵呵地对徐谦道:“谦儿,有这么回事吗?”

  徐谦道:“是真的。”

  “哦。”徐昌很平淡地点点头,随即又问:“可有白纸黑字?”

  徐谦道:“有白纸黑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徐昌毫不犹豫地对商贾道:“那请赵兄恕罪了,银子,徐某看不上,至于美婢,嘿嘿……那也没什么用处,既然是你家女儿卖了身,有白纸黑字,那就乖乖地进我徐家的门。”

  徐昌的态度一变,真让人目瞪口呆,谁曾想到这刚才还和人称兄道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罗刹阎罗?

  商贾难以置信地道:“可是……”

  徐昌打断他道:“没有什么可是,既然签了卖身契,你家女儿就是我徐家的人,你要赎买,可惜我徐家不卖,我丑话说在前面,现在看你我还有几分交情,你现在可以带你女儿回去,可是今日之内,你家女儿必须收拾行礼过门,如若不然,到时候咱们县衙里见个真章,拐带私奴是什么罪,想必你也清楚。”

  一番话把那商贾气了个半死,他霍然而起,怒道:“姓徐的,你想落井下石?”

  徐昌稳稳地坐在椅上,眼睛眯开一条缝,道:“姓徐的不落井下石,还能混到现在吗?”

  “真是岂有此理!”商贾居然捋起了袖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那赵小姐急了,只得劝住,最后这父女二人拂袖而去。

  方才的景象在徐谦眼里就像是做梦一样,明明以为二人就差勾肩搭背,可是谁知一牵涉到利益,老爷子就立即翻脸不认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莫非爹是看上了那赵小姐,动了什么歪心?”徐谦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看了老爷子一眼,很没底气地道:“爹为何不要银子?”

  徐昌冷冷地道:“银子可以挣,可是闺女是说挣就挣的吗?”

  徐谦心里想,这下完了,完了,果然动了歪心,他连忙道:“爹莫不是想给我找个姨娘吧?”

  徐昌愣了一下,随即横瞪徐谦一眼,道:“你这混账,老夫还需要给你找姨娘?钱塘县里的窑姐个个都是你的后娘,还多这一个?从前我还没见过那赵小姐,也没起什么念头,可是今日看这赵小姐端庄貌美,爹是为你着想。你想想看,你将来读书若是做了秀才老爷,肯定要红袖添香是不是?可要是没考中秀才呢?你文不成武不就的,爹到哪里去给你找媳妇?所以先把这赵小姐收进来,等你实在考不上,便索性让你们成婚,这叫一举两得,有备无患。”

  徐谦不禁咂舌,还是老爷子想得远,想得深。做了老爷就得有体面,边上总要有个玉人才拿得出手,做不成就娶了做妻子,连嫁妆都省了,反正都是徐家的人。

  不过徐谦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徐昌哪一句县里的窑姐个个都是你的后娘,悲剧啊悲剧,怎么就摊到这么个爹。

  “可要是那赵小姐跑了怎么办?”徐谦忍不住问。

  徐昌冷笑,道:“跑不了,朝廷对逃奴的处置最为苛刻,他们要是敢跑,到时有的是苦头吃。”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2

  第一十三章:居然也有**的一天

 
  这一对父子正在商量,外头一对父女出了徐家却也没有动身就走。

  商贾姓赵名臣,乃是江宁来的药商,想不到这一次竟是不小心遭了这么一场官司,他方才怒气冲冲,现在却是冷静了下来,眯着眼捏着颌下的短须,眼眸迸出了一丝光泽,阴沉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杀机。

  他沉默片刻,对赵小姐道:“梦婷,姓徐的显然是不肯干休,这是为父害了你,不过你不必怕,待会我们离开这里,只要出了这钱塘县,徐家父子还能奈我何,就算是要状告,到了江宁,我们赵家也不必怕他们了。”

  赵小姐蹙眉,道:“爹爹,私放逃奴是大罪,就算状告到钱塘县,钱塘县照样可以下海捕文书至江宁拿人,女儿若是随爹出了钱塘,就是逃奴的身份,要祸及家人的。”

  她咬着唇,美眸掠过了一丝凄然,继续道:“所以女儿不能走,以女儿之见,那徐家父子无非是想借机盘剥我们而已,只要女儿无动于衷,而父亲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他们迟早要松口的,到时爹爹再将我赎出来,事情也就解决了。”

  赵臣面露不忍之色,道:“可是…可是…”

  赵小姐微微一笑,抚了抚额前的乱,这一笑,仿如清晨露水下绽放的梨花,美艳动人,她打断赵臣接下来的话,道:“女儿心意已决,爹爹就不必再劝了,女儿会暂时去徐家,而爹爹回江宁,到时再伺机设法营救吧。”

  “实在不行,不如让爹去张家……”

  赵小姐语气坚决地摇头,毅然道:“爹爹不要忘了,当时爹爹下了狱,女儿也曾去张家求告,结果如何?结果那张家忌惮王公公,竟是袖手旁观,这其中的人情冷暖,爹爹还未有体会吗?”

  赵臣犹豫了良久,跺了跺脚道:“罢罢罢,一切随你,你一切小心就是。”随即一步三回头,唉声叹息地走了。

  赵小姐目光烁烁,只是轻吁一声。

  到了傍晚,赵小姐果然如约到了徐家,不过她除了带了几身换洗衣裙,身上别无它物,这让徐昌很是惆怅,原本他以为这小姐虽然受了卖身契的束缚,多少会带些值钱的东西进来,徐家不但得了个姑娘,还能趁机赚点利头。

  徐家的瓦屋总计有三间,恰好三人每人一间,问了这赵小姐姓名,原来是叫赵梦婷,徐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意交代了几句,让她负责洗衣做饭,赵梦婷也都答应下来。

  临末了,徐谦一手捧着书,一边奇怪的看了赵梦婷一眼,道:“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平时没有丫头伺候你?”

  赵梦婷表现得沉默寡言,幽幽道:“自然有人伺候。”

  语气不咸不淡,说不上放肆,也谈不上尊敬,让徐谦心里很不舒服,心里忍不住腹诽:“还端臭架子,真是无趣。”于是便吩咐赵梦婷今夜先去收拾自己的卧房,赵梦婷前脚刚走,徐昌便负着手进来了,眼睛瞅了瞅徐谦,见徐谦抱着书,脸色好看了一些,却忍不住告诫道:“赵姑娘虽然是进了咱们徐家的门,可是你现在万万不可有什么歪心,你现在年纪还轻,学业为大,不可有什么妄念。”

  徐谦冤死了,忙道:“爹,我是这样的人吗?”

  徐昌认真打量徐谦,满是狐疑,道:“老子英雄儿好汉,爹是这样的人,你会不是这样的人?再者说以后你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多的是花花肠子,哈哈……说来也是有意思,咱们这些贩夫走卒要是有色心,那便是下流,读书人有色心,就叫风流,我家儿子也有风流的一天。”

  赵梦婷虽是闺阁小姐,可是自从到了徐家,倒也乖巧,做饭洗衣脚不沾地,倒是颇得徐昌的喜欢,便是连徐谦对她都改观不少,徐谦隐隐觉得,赵梦婷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子倔强之气,这个女人,太好强了。

  不管怎么说,徐昌父子总算告别了衣服脏了无人去洗,家里总是冷灶冷饭的时代,父子二人倒是觉得惬意了许多。

  只是一个难题摆在了徐谦面前,徐谦这几日总是埋头读书,可是读书虽然有远大前程,现实的问题却摆在了面前想躲也躲不掉,等到那王公公把事情办好,徐家改了籍,父亲的差事就算砸了,现在徐家又多了一张口,生活成本逐渐增大,这么下去可不成,早晚要坐吃山空。

  徐昌做了一辈子的差役,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定是个待业中年,而徐谦倒是想出去挣银子,只可惜老爷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只是逼迫他读书。

  有了心事,徐谦难以集中精神,其实四书五经和朱夫子的集注他都烂熟于心,近日也尝试做过几次八股文,多少有了些心得,只是徐谦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不免为了这事有些分心。

  到了九月,王公公那边已经叫人传来了消息,说是事情已经办妥,就等南京户部那边正式把公文出来。

  养家糊口迫在眉睫,徐谦觉得这日子要活不下去了,每日数着家里的那点银子,长吁短叹。

  这一日温习了一遍礼记,赵梦婷就去叫他吃饭,徐谦应声出来,二人的关系仍是不温不火,或者说总有芥蒂,徐谦受不了赵梦婷的骄傲,赵梦婷对徐谦耿耿于怀,对他颇为看不起。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徐谦反正也不在乎,色心他倒是有,可并不代表他见到了美女就走不动路。老爷子徐昌今日照旧在去了县衙,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丢了差,可是老爷子依旧坚守岗位,勒索完最后一个铜板,栽完最后一个赃。

  厅里就是徐谦和赵梦婷二人,二人默默坐着吃饭,偶尔会有气氛比较压抑的咳嗽声,不过彼此却没有太多的话语。

  她不愿说话,徐谦还不愿意搭理,匆匆吃过了饭,他舒服地躺在椅上,赵梦婷倒是实在,立即起身去斟了茶,这茶水低劣,不过用老爷子的话来说,既然做了读书人,就必须一日三茶,否则如何做老爷?老爷们都是隔三差五吃茶养性的,徐昌不指望徐谦吃茶能养出什么性来,只求他至少能做出个样子。

  吃了一口茶,徐谦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自己的挣钱大计,其实挣钱的法子有很多种,问题是挣钱需要本钱,徐家上上下下,这些年也就攒了二十多两银子,而眼下在钱塘,一亩水田也需七八两银子才能拿下,看上去好像三亩水田的银子不少,可终究还是小本买卖,一年累死累活,只怕也只是混个温饱。

  赵梦婷则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正在这时,外头听到有人敲门声,徐谦抬抬眼,对赵梦婷道:“去看看是谁来了?”随即一想,赵梦婷终究是女子,让她去迎客未免不好,只得懒洋洋地站起来,道:“还是我去吧。”

  到了庭院,去开了门,便看到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举着手做出一副继续敲门的姿态,小厮身后,是个身穿绸缎圆领儒衫的公子哥不耐烦的摇着扇子。

  “你是谁?”

  “你又是谁?”

  徐谦见来者不善,心里不免有些来火,这家伙跑到自己家来,却是来问自己是谁?于是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们想必是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公子哥的眼睛却是向院子里瞄,身边的小厮附在他耳朵低声细语几句,这公子哥随即冷笑道:“你不认得本公子,本公子自然也不认得你这贱役,不过本公子是来寻梦婷的,你快快滚开!”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3

  第一十四章:别惹我

 
  梦婷……徐谦这才知道对方为何出现了,而这时候,赵梦婷听到动静,已是莲步出来,只是看到了这公子的表情,俏脸却是冷淡无比。

  公子哥一见到赵梦婷,顿时像打起鸡血一样,连忙要冲上去,大叫道:“梦婷,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想不到你竟在这里。”

  他刚要向前冲,却被门里的徐谦堵住去路,徐谦道:“你和赵梦婷认识?就算认识,这却是我家……”

  公子哥冷笑,作势要用扇骨打徐谦,不屑地对徐谦道:“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梦婷乃是本公子的未婚妻,你是什么东西。”

  徐谦这一下头大了,找了个小姐做丫鬟,谁知他娘的这小姐还拖家带口,把未婚夫都招来了。

  谁知赵梦婷却是上前,看着这公子的眼神却是比看徐谦还要冰冷,那美眸中所散出来的那种值得玩味的冷漠寒彻心扉。赵梦婷启开樱口道:“谁是你的未婚妻,张公子不要胡说,你我确实有过媒妁之言,可是几日之前就已经解除了婚约。”

  徐谦狐疑地看了赵梦婷一眼,又看这姓张的公子哥,一头雾水。

  张公子哪里肯罢休,大叫道:“当日只是气话而已,况且……况且你爹牵涉到的是王公公的案子,所以……”

  赵梦婷傲然冷笑,道:“所以你们见我赵家失了势,不但不愿帮衬,还想落井下石?”赵梦婷的嘴角扬起了几分讥诮,道:“到了现在却又寻上了门,张公子不觉得可笑吗?”

  徐谦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个什么张公子自幼就和赵梦婷定了亲,可是谁知赵梦婷的父亲被人栽赃,赵梦婷并不是先寻徐谦,而是先寻到了张家,请张家设法营救。

  按道理赵梦婷迟早都是张家的人,亲家有难,多少要帮衬一二。而这张家听说赵父吃的是王公公的官司,自然就产生了惧意,不但不肯,还说了一些重话。赵小姐在万念俱焚之下才寻到徐谦的头上。

  无耻就无耻在这里,张家原本忌惮王公公,所以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赵小姐,等到得知赵父平安回来,赵小姐则进了徐家,顿时又觉得自己吃了亏,于是毫不犹豫地找上门。

  赵梦婷的冷言冷语没有让张公子现出愧色,不但不惭愧,反而理直气壮,道:“无论怎么说,你是我的未婚妻子,现在却委身在姓徐的这种贱役家里为奴,我张家将来还怎么在钱塘立足?所以你非得和我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一声贱役,把徐谦心底生出的火气唤醒,徐谦冷笑,道:“梦婷是我徐家的人,你算是什么东西,说带走就能带走吗?快滚!”

  赵梦婷此时也是咬着唇,居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徐谦的身后,这一对冤家平时闹别扭,甚至相互看不起,此时却是同气连枝。

  可是赵梦婷微小的动作看在赵公子的眼里,令赵公子顿时恼羞成怒,手中的扇子向前挥舞,指使两个小厮道:“都死了吗?带赵小姐走,哪个贱役敢阻拦,就给本公子狠狠的打!”

  两个小厮听了吩咐,立即捋起袖子来便要冲上去捉赵梦婷。

  赵梦婷惊道:“你们敢……”她已有些慌了,徐谦只是个少年,哪里是两个小厮的对手?而且这个家伙一向油滑,一见到大事不妙肯定会开溜,她对张家既失望透顶又是厌恶,宁可在这里为奴也不愿意屈从,此时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可是这时候,她却出乎意料地现徐谦居然稳当当地护住她。

  两个小厮要近前的时候,徐谦竟是直接和他们厮打在一起,徐谦毕竟年纪幼小,被一个小厮提着要把他抛到一边去,这小厮尚还洋洋自得,谁知这时候徐谦已张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小厮吃痛到了极点,大叫一声,另一只腾出来的手便毫不犹豫地朝徐谦扇过去。

  啪……

  很清脆的巴掌声,在徐谦耳中像炸雷一般传荡,他的耳中嗡嗡作响,火辣辣的痛感传到全身。

  他的眼睛红了。

  平时他不惹事,见人也是嘻嘻哈哈,可是并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欺负。

  徐谦的脑袋几乎要炸开了,而这时候,那张公子的声音传出来:“哈哈,贼贱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今日教你知道本公子的厉害,瞎了你的狗眼,惹到了本公子,今日有你好看!”

  而那两个小厮也已拿住了赵梦婷,赵梦婷眼见徐谦被打倒,出一声惊呼,大喝道:“张世荣,你放了他,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张公子却是摇着扇子笑了,冷冷地对赵梦婷道:“你这娼妇,到了这贱役家里几日就这般不知廉耻,你是我张世荣的女人,竟是帮着外人说话?”

  他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隙,狰狞一笑,一步步走向徐谦,今日若是不好好折辱这贱役,怎么消得了他心头之恨。

  走到徐谦身前,张公子冷笑道:“你这贱役……”

  他话说到一半,瞳孔骤然收缩,徐谦已是疯了一样的扑在他的身上,张公子没有防备,被徐谦扑倒在地。

  脸上红肿起来的徐谦坐在他的身上,赤红着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贱役是吗?今天就让你看看贱役的厉害。”

  徐谦一手抓着张公子的头,另一只手握成拳头,高高地提前,狠狠地砸在张公子的鼻梁上。

  啪……拳头入肉的声音传出来,伴随着微微的骨节错位的咯响,张公子出杀猪般的嚎叫。

  如雨点洒下般的拳头没命地朝张公子脸上乱砸,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徐谦像是疯了一样,两个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放了赵梦婷前来拉扯,可是徐谦年纪虽小,却一时间怎么也拉不开,他的手攥着张公子的头,两个小厮越是要拽,反而惹来张公子更大的痛叫,小厮吓得脸都白了,只好对徐谦拳打脚踢,而徐谦只认准了目标,专门去打张公子,一旁的赵梦婷吓得花枝乱颤,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勇气,举起一根木棒,朝两个小厮身上砸。

  徐谦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他只记得,他不是什么贱役,他只记得自己是个人,是个泥菩萨也有三分火的人,谁欺负他,他就要打回去,他一直都不是个冲动的人,可是今日,他终于火了。

  这些小厮眼见主人被打的上气没了下气,也都疯了一样猛扯徐谦的手肘,猛击徐谦的后背。

  徐谦则是咬准了这张公子,用尽一切去捶打。

  到了后来,他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力都抽空了,浑身上下又酸又麻,耳畔模模糊糊听到赵梦婷的声音,也听到了一个声音大喝:“好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结众殴斗,小爷乃镇守太监府上二等护卫,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后头的话,徐谦听不清了。

  他最后一点的意识,只是在想:怎可么三等一下成了二等,莫非护卫也有晋升标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4

  第一十五章:要玩就玩票大的

  “叔父,幸亏小侄当时来得早,对方是三个丈八的大汉,眼睛有铜铃一般大,虎背熊腰,手臂能跑马,胸口能碎石,这等凶残之辈,小侄若是来迟一些,只怕徐兄弟非要被他们打死不可。还好我身有绝技,他们又见小侄威武,宛如天神下凡,这才抱头鼠窜,哎呀呀……小侄现在想起来,都是后怕得很,所谓江湖险恶……”

  “好了,好了,你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老夫现在就是担心谦儿,梦婷,大夫还没有请来吗?”

  “老爷,已经去叫了,想必很快就来。”

  “哎……怎么就惹到了清河的张家?那张家财力通天,是钱塘有名的士绅,祖上是有人中过进士的,况且打的那人有个兄长也是个相公,现在闹得这么大,肯定不好收场,不说这个了,眼下还是先尽力治好谦儿吧,但愿谦儿没事才好,否则老夫可怎么活?”

  “老爷,怪只怪我,是我……”

  徐谦的意识慢慢地苏醒,耳边许多人都在说话,他的手指神经反射地动弹了一下,便苏醒了过来。

  眼眸张开一线,便听到邓健兴奋地道:“醒了,醒了,我就说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皮外伤,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当时我来迟一步……”邓健如老夫子一样摇头晃脑地道:“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了,万幸啊万幸。”

  徐昌连忙冲到榻前握住徐谦的手,老泪都快要流了出来,道:“谦儿,如何?”

  其实徐谦方才不过是热血上涌,情绪过于激动,打架的时候他不觉得痛,反而现在觉得浑身都痛了,不过他没有龇牙咧嘴,而是很轻松地笑了笑道:“爹,我没事。”

  徐昌这一次出奇的没有拿出铁尺来教训徐谦,这也是格外开恩了。

  徐谦的眼睛扫视了屋子里一眼,随即问:“那姓张的混账呢?”

  邓健凑上来,道:“自然被我赶跑了,不过那小子不服气,临走时还说等着,到时候还要来算账。”

  赵梦婷就像犯了错的孩子,轻咬着唇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可是看向徐谦的目光却是多了一抹温情。

  徐谦冷冷地道:“他要和我算账?是我要跟他算账呢,他真以为我这么好欺负?”

  邓健忍不住道:“其实……我说句公道话,和那张公子相比,徐兄弟还真好欺负一些,不过……这事要不要和王公公招呼一声?”

  邓健总是以为徐谦和王公公有什么特殊关系,其实只有徐谦自己知道,他和王公公不过是相互利用,遇到了事就找到王公公头上,只会让人看轻。

  徐谦不理邓健,目光镇定地看向徐昌,道:“爹,是福不是祸,今日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张家的大名,我也有耳闻,他们在钱塘是数一数二的士绅人家,与其等他们来收拾儿子,倒不如让儿子先下手为强。”这番话实在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说出来的。

  邓健在旁不禁咋舌,收拾?张家这样的家世,谁能收拾得了?

  徐昌也满是犹豫,道:“实在不成,我们搬去江宁去住罢,张家实力雄厚,既然招惹不起,还是走为上策,他们家可是有世代的功名,就前两年在清河那边建起的一座宅子都花费了两千多两银子,这样的人家……”

  老爷子是个很现实的人,充分贯彻了打不过就跑的思想。

  其实方才徐谦已经醒来了有些时候,他一直都在假寐,为的就是琢磨这件事,他和徐昌一样,也曾想过一走了之,可是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心里就钻心的痛。

  窝囊了两辈子,难道还要继续窝囊下去?

  如果今日见了这个就逃,还奢谈什么读书?谈什么求取功名?谈什么做老爷?

  可是……怎么对付张家呢?

  徐谦道:“爹,我已经想过了。”他深吸一口气,用着很凝重的语气道:“我不走,我的籍贯就在钱塘,将来就算要考秀才,还是免不了县试这一关,终究还是要回来,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张家那边肯定会再想法子对付我,不过邓兄弟出现,他们知道邓兄弟是王公公的人,定然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所以以我的估计,他们会慢慢寻找时机,与其这样等,不如我们先给张家一点颜色看看,办法,我已经想好了……”

  徐昌脸色沉重,犹豫良久,目光落在徐谦身上的伤口上,忍不住道:“这些事到时再商量,我再去催一催大夫,让他来给你看看。”

  徐昌说再商量,可是徐谦知道他的为人,老爷子已经下了决心,决心陪着自己和张家周旋。老爷子这样的人最是欺软怕硬,像是张家这种本地的豪绅,绝对是不敢招惹的,可是这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勇气,为的都是自己。

  徐谦的心里不禁暖洋洋的,这个世界有冷有暖,却也不全是悲催。

  徐昌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邓健和站在一旁俏脸微红,带着几分愧色的赵梦婷。

  邓健连忙凑上来,道:“徐兄弟,方才……”

  徐谦朝他温和一笑,道:“好兄弟,方才若不是你救我,只怕我已经生死难料了。”

  邓健眼眸一亮,拍着胸脯道:“举手之劳而已,当时的场景你是没有看见,三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其中一个使出黑虎掏心,另一个则是扫堂腿,还有一个……”

  徐谦没有耐心听他的童话故事,微笑打断他道:“好兄弟,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邓健突然现不对了,徐谦看向他的眼神太过于纯净,满是很傻很天真的样子,以他对徐谦的了解,这家伙如此表现的时候,一定是有事相求,而且还是大事。

  邓健一下子没了底气,爱理不理地道:“近来我比较忙,咳咳……有什么事,你说罢。”

  徐谦道:“我想请邓兄弟这段时间给王公公那边告个假,陪我一起做一件大事。”

  邓健皱眉,大事……大事肯定是和张家有关系,张家这样的人家不好惹啊,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毕竟是王公公的人,倒也不必怕,不过……

  邓健笑呵呵地道:“徐兄弟开了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嘛,徐兄弟,我欠你的银子……”

  这就是所谓战略机遇期,趁你病、赖你帐,绝不能含糊,邓健显然深谙此道。

  “哎呀,我头又疼了,梦婷,来帮我揉一揉……”

  邓健讨了个没趣,打了个哈哈,道:“告了假之后,这银子无论如何也要宽限,好啦,你既然开了口,我邓某人自是好兄弟讲义气,那我现在就去告假。”

  他装出一副很义气的样子,眼睛却是偷偷去看徐谦,希望自己的伟大举动能打动这不要脸的家伙。

  “邓兄弟且慢。”

  邓健心里松了口气,天可怜见,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看来姓徐的家伙总算还有一点良心。

  “不知徐兄还有什么吩咐?”

  徐谦很认真地道:“邓兄弟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几斤红枣来,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要补血。至于红枣的花费就在你欠我钱的利息里扣。”

  邓健火了,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正要怒。

  徐谦终于笑了,邓健这个人其实不错,虽然总是盯着你的钱袋子,满脑子都是钱,可是抛开银钱,也算帮衬过自己不少。徐谦道:“邓兄弟不要生气,方才只是戏言,实话和你说吧,只要你跟着我把这件事做成,不但旧账抵消,到时再奉送纹银二十两。”

  “二十两……徐兄弟,你吃错药了?是不是被方才那些人砸坏了脑袋?”邓健不敢相信,托着下巴狐疑地看着徐谦。

  徐谦很认真地道:“不是吃错药,是要玩一票大的。”

  邓健倒是不奢望什么二十两银子,对他来说,二十两银子太科幻,还是把旧账抵消了现实,无债一身轻,况且债主还是徐谦这种人,既然得了徐谦的允诺,他便喜滋滋地去告假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4

  第一十六章:家大业大

  张家立足钱塘数代,家世磅礴,几代的积攒让张家早已成了钱塘的士绅翘楚。

  更令钱塘人侧目的是,这一代的张家大少爷在上年县试名列第一,考中了秉生,以他的水平,只要不出意外,明年至少也能中个举人,家里钱财万贯,又是人才辈出,声势一时无两。

  就在前年,张家在清河建了一座豪宅,糜费了近两千多两银子,这还只是土木的花销,若是再加上其他各种开销,只怕要远四千两银子了。

  这宅子占地数亩,位于城外热闹的一处街坊,占尽了地利之便,朱漆的大门,重重的仪门和院墙,还有那错落有致的亭台楼榭,都彰显出了不凡。

  张太公已经年过六旬,在这偌大的正厅里,张太公满脸羞怒,干瘦的手不禁地颤抖。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自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颇为争气,现在去了江宁求学,而他独独钟爱幼子张书升,这张书升虽然平时爱胡闹,却是张太公晚年所生,最是宠溺不过,平时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谁知道今日却是遍体鳞伤地回来,到现在还是昏厥不醒。

  他平时最喜欢放在手里的一块璞玉已经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厅里一片狼藉,跪在他脚下的是两个陪着张少爷出门的小厮,小厮们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的经过。

  “那贱役像是了疯,不但不讲道理……还对少爷拳打脚踢,我等……”

  张太公负着手一动不动,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们,道:“你们两个人也制不住一个贱役行凶,又或者是你们出工不出力?”

  其中一个贱役连忙叫屈,大叫道:“小人哪敢啊,那贱役就是个疯子,后来……后来还来了个人,自报是王公公的人,倒是有几分拳脚,小人惦记着少爷的伤势……所以……所以……”

  张太公用楠木杖子敲了敲这小厮的头,喝道:“王公公的人?”

  站在身侧的,是张府的管事张进,张进弓着身道:“老爷,小人前些日子也听说过,那徐家父子和王公公似乎是有一些关系。”

  张太公脸色显得很难看,冷冷地道:“就算是王公公,这个仇也非报不可,书升现在还昏迷不醒,老夫若是收拾不了这姓徐的,还怎么在钱塘立足?”

  张进躬身道:“老爷说的不错,不过……”

  张太公冷冷地看着张进,拄着拐杖道:“不过什么?”

  张进道:“既然和王公公有牵连,眼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毕竟冲突的地方是在徐家,真要去说理,一个擅闯徐家宅院就是咱们理亏,所以必须等待时机,寻个时机再难。”

  张太公坐下,恶狠狠地道:“不过是贱役而已,也要这般谨慎?”

  张太公显然是老爷做惯了,不过张进说到了王公公,又让他有了几分忌惮,虽然口里这样反问,却也知道张进说的是实情。

  他眼睛眯了起来,语气变得平淡起来,道:“罢,就按你的意思办,让人死死盯着他们,要查清楚他们和王公公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太公端起茶盏,却又重新放回桌几上,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老夫都要知道,敢在张家头上动土,还是个贱役之子,这钱塘还有王法吗?”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张进连忙应承,他心里清楚,老太公平时一向自诩中庸,是极少怒的,如今了雷霆之怒,自己若是漫不经心,这管事就不必做了。

  此时张进脑子里不禁在想:那姓徐的真是胆大包天,就算他和王公公关系匪浅,可是王公公舍得肯为他拼命?没有过命的交情,谁都保不住你,今日惹到了文升少爷,也算你倒霉。

  一连几日,张家都在打探徐家父子二人,张书升伤势总算好了一些,能够趿鞋下地了,他的伤口主要是在脸上,被徐谦连续砸了十几拳,连鼻梁都被打歪了,张书升自诩自己风流倜傥,如何能吃得消帅哥变猪头的样子?清早便去寻张太公,使出自己的纨绔本事,凄凄惨惨切切地大呼:“爹若是不为我报仇,我便撞墙死了,省得活在这世上丢人,那姓徐的贱役,咱们张家还怕吗?爹……”

  张太公对张书升百般的爱护,左右劝慰,可惜张书升认准了要把徐谦整死不可,一刻都耽误不得。

  张太公无奈,连忙传唤张进来回话。

  张进进了厅,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心里便无奈摇头,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还是这般不长记性。

  张进是个谨慎的人,连忙给张太公行了礼。张太公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道:“那姓徐的,查得如何了?他和王公公……”

  这才是张太公最关心的问题,他忌惮的绝不是个贱役,而是王公公。

  张进道:“昨日的时候,那姓徐的小子去了一趟王公公的府邸,半个时辰之后才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瞧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似乎……”

  张太公眼睛微眯起来,冷哼一声,道:“只是这些?”

  张进继续道:“今日清早的时候,徐父去了衙门,有人看到他特意去了签押房寻了黄师爷,说什么即将要解了差,请那黄师爷到家里坐一坐。”

  张太公一头雾水,方才是王公公,怎么接下来又成了黄师爷?莫非他是想靠黄师爷来对付张家?

  张太公冷哼,师爷一般都是县尊的心腹,这没错,自己是县尊辖下之民也没有错,可是张家不是好惹的,莫说是黄师爷,就算是县尊要给张家脸色那也得掂量掂量。

  无论是县尊还是师爷都不是本乡人,而张家却是这钱塘的地头蛇,除非县尊不计前程来和张家撕破脸,否则绝不会轻易得罪像张家这种士绅人家。

  无论是治河、办学堂、征收税赋或是弄些政绩工程,县尊都需要本地士绅的支持,否则断不能成事,张太公不相信,一个贱役能让那什么县尊和师爷这般的维护。

  一旁的张书升已经忍不住了,咆哮道:“打探再多有什么用,我差点被人打死,这姓徐的若是不死,如何解我心头之恨?爹,不如直接叫上人把那姓徐的绑来……”

  可是张太公有些犹豫了,一时下不了决心。

  张进忍不住道:“老爷,还有一件事,就是王公公府上的一个侍卫,这些时日都在徐家,若要绑人,只怕……”

  张太公眼睛微眯,躺在了椅上,慢吞吞地道:“这个人莫非是王公公派去的?”

  “爹……”张书升抢声道:“这个护卫也对儿子动过手,这些人统统该死……”

  “住口!”张太公难得地板起脸来,随即道:“你懂什么,一个看家护院的自然不算什么,可谁能保证此人是不是受了王公公的授意保护那姓徐的,如果真是王公公的授意,此事就不好办了。这件事……还是查清楚一些的好,张进,你多叫几个人去打听,只要那姓徐的和王公公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就什么都好说。至于那姓徐的小子,暂且记着他的人头,要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也不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能因为弄死一个贱役而令咱们张家有什么损失,张家的许多生意都涉及到水路的关卡,若是真触怒到了王公公,往后只怕多有不便。”

  “爹……”张书升急了,猪头一般的脸胀红得更加难看,对着张太公哀道:“儿子的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太公冷冷一笑道:“说快也快,反正怎么都要弄死,无非就是先知己知彼而已,若是和王公公交情不深,直接派人绑了沉入江里也就是了,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可要是和王公公关系太深,就得从官面上动手。”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5

  第一十七章:行善积德徐公子

  徐家今日迎来了贵客,徐昌心里头高兴,亲自点燃了一封爆竹在院子里燃放,东厢房子里,赵梦婷靠着榻前坐着,缝补着几件徐谦的旧衣,这一对父子实在太坑,赵梦婷还没有为徐谦的‘挺身而出’感动多久,因看他受伤,便托了邓健去街市上买了些肉来熬汤给徐谦滋补身体。谁知正因为买肉,竟是一下子暴露了。

  徐昌现在看了她,就像见了金元宝一样。

  更可恨的是徐谦那个家伙,认准了她定是藏了许多私房钱,每日在她耳边说什么买卖和投资,还说要去买一家客栈,几天功夫就有十倍百倍的利润。

  赵梦婷乃是商贾之家出身,耳濡目染的全是生意经,别看表面上是个弱女子,可是对这生意之道却也知晓不少,买一家客栈,几天功夫赚取十倍、百倍的利润,这是笑话。

  徐谦这家伙分明是拿一根棒棒糖想来糊弄赵梦婷,当赵梦婷是三岁的小丫头了。

  想到这里,赵梦婷一边纤手翻飞,织补着一件外衫,却是没有露出从前那样过于厌恶的表情,人总有缺点,徐谦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靠谱的人,可是至少……

  至少赵梦婷记得那一日的时候,那个身材并不健硕的家伙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气概,至今让人难以忘怀。

  男人就该保护女人,赵梦婷是商贾之女,商贾地位低下,看上去鲜衣怒马好是风光,她却深知这其中的辛酸之处,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令她很早就期望有个人能够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

  自然,这种保护未必出自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本能,不带任何私心。

  正是因为如此,赵梦婷上当了,她进徐家时偷偷私藏了十两银子,结果鬼使神差地被徐谦糊弄了去,买客栈?分明就是坑蒙拐骗。

  外头推杯把盏,气氛很是热闹,赵梦婷是女子,自然不方便抛头露面,不过厢房隔着外间的客厅,徐家地方不大,酒宴只能在客厅中进行,隔着那略带几分残破的布帘,赵梦婷可以依稀地看到黄师爷的身影。

  黄师爷四旬的样子,像个老童生,虽然一身儒衫颇为得体,可是那五官挤在一起,却总像和人有苦大深仇一样。这黄师爷和徐昌并没有太多交情,只是近来在衙门里盛传徐家父子的事,心里觉得好奇,今日徐谦又跑来邀请,说是再过些时日就要辞了差云云,这就更勾起了黄师爷的好奇心。

  徐昌打着即将告别县衙的幌子,再加上黄师爷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最后还是同意来了,无论如何,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

  不过到了这里,黄师爷表现出了矜持,徐家父子太热情,按道理,自己在衙门里也算一号人物,徐班头也算是在自己的下头当差,热络是肯定的。可这姓徐的不是自称要辞了差事吗?平时都不见和自己打太多的交道,今日却是来大献殷勤,事有反常既为妖,自然要提防一些才好。

  落了席,自然不免要寒暄,到了人家家里,少不得要问问人家的儿子,黄师爷先是打量徐谦,也不能免俗,很是随意地问道:“贤侄气宇轩昂,将来定能生。”

  这是很客气的话,连黄师爷都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份了,姓黄的父子是贱籍,世世代代从事的也都是贱业。生?能生那才出鬼了。

  徐谦今日表现得很是乖巧,只是很受宠若惊地朝黄师爷点了点头。

  徐昌眉飞色舞,道:“不瞒师爷,我这儿子其他本事没有,倒是颇好读书。”

  “原来走的是圣贤正道。”黄师爷的脸色一下子肃然起来了,褒奖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心里却不免在想,一个贱籍,读书有什么用?方才的话不过是客气罢了。

  徐昌感叹道:“是啊,这世上唯有读书才是正道,我徐家有幸,幸赖皇上下诏平反……”

  黄师爷顿时愕然,皇上下诏平反……这又是什么典故?他是公门中人,跟着县尊来到这钱塘县,虽然已经熟悉了环境,可是许多东西未必明白,不过他是老练无比的人,立即意识到这里头定有猫腻,忙道:“哦?平反,徐家可有冤狱?”

  徐昌抚着酒案,感慨地道:“眼下倒是没有,不过小人祖上在天顺年间忝为兵部给事中,因受了于少保的牵连,才因此而败落了家世,此后先孝皇帝屡次下诏平反,今上新近登基,也是下诏给予善待,哎……”

  徐谦看着老爷子,现老爷子扯淡的功力又是见涨了几分,尤其是那唯俏唯妙的表情,那说到先祖时闪露出来的崇仰之情,还有先祖落难时的那种失落,尽皆溢于言表,佩服,佩服!

  黄师爷顿时呆住了,此前他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过,随即他恍然大悟,这也难怪徐昌说要辞了差,原来还有这么个名堂,这时候他不得不表现得肃然起敬了,道:“先祖莫非是当时的徐闻道徐相公?”

  徐昌道:“哦?原来黄师爷也认得?”

  黄师爷正色道:“这是我朝忠良,黄某岂能不闻?”

  其实黄师爷虽然表现出万分敬仰的样子,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虽说是忠良,可是你他娘的都忠良了不知多少代了,就算真是他的血脉,那也是八竿子打不着,至多也就是朝廷给你们剥去贱籍,名声好听一些罢了,你还想怎么样?

  徐谦咳嗽一声,突然道:“其实今日请师爷光临寒舍,实在是有事相求。”

  黄师爷已经索然无味了,这父子二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以黄师爷的眼力劲,便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现在吃人嘴软,再加上人家毕竟是‘忠良’之后,也不能言辞拒绝,于是微笑道:“不知贤侄所为何事?”

  徐谦郑重其事地道:“徐家深受国恩,小人更该奋先祖余忠,好教自己不辱没了先祖,因此小人读书之余,总是不忘做一些好事,为朝廷贡献几分绵薄之力,只是人卑力少,因此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因此小人就想,做善事未必一定要惊天动地,只需力尽绵薄即可,徐家家里攒了一些钱财,小人打算开个善堂、义庄,如今家父已经盘下了一间荒废的客栈,只是万事开头难,做善事终究也要讲个门脸,小人久闻黄师爷乃是行书大家,因此想黄师爷不吝举手之力,为徐家的善堂、义庄题字一幅。”

  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黄师爷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就怕徐家父子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可只是请他题字,倒是让他放宽了心,毕竟是举手之劳,有人请他那是看得起他,黄师爷颇有几分飘飘然。

  更何况人家做的是善事,想必也是这徐家父子刚刚剥去了贱籍,想要借机刷点声望,无非是舍才取名而已,自己题个字也能借着沾沾光。

  他欣然道:“这是善举,老夫岂有不尊,好说,好说。”

  此时,反正已经酒足饭饱,黄师爷索性让父子二人撤了酒席,上了文房四宝,手握着毛笔,沉吟片刻,随即便在一尘不染的纸上龙飞凤舞,一气呵成之下,一副‘积善人家’的字便已做成。

  徐谦在旁夸赞道:“师爷下笔如神,笔法精湛,尤其是这个善字,媚态十足,可谓上品佳作。”

  若是寻常夸几句,黄师爷倒也只是一笑了之,可是徐谦说的是行话,看这口气,竟也精通行书之道,黄师爷不禁对这徐谦刮目相看,朝他颌点头道:“见笑。”

  说罢又书了题跋,随即道:“行善既是积福,也是为官家分忧,县衙自是鼎力支持的。”

  徐昌朝徐谦使了个眼色,徐谦会意,笑呵呵地掏出了一块碎银,道:“润笔之费,还请师爷笑纳。”

  黄师爷不是什么清贵人,也算是混成精的老油条,居然也不客气,漫不经心的接过了碎银,像没事人一样放入袖子里,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悉数笑纳。

  吃了人家的酒,还享受了题字的快感,又得了润笔之费,黄师爷的心情很好,面带微笑道:“好说,好说。”寒暄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送走黄师爷。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笑得都很是奸诈,这笑容却被厢房里偷瞄的赵梦婷看到,赵梦婷心神不禁恍惚了一下,她心里有种预感,那黄师爷似乎是被这父子二人坑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5

  第一十八章:徐家善堂

  钱塘县并不大尤其对每日在酒肆、茶坊里厮混的闲人来说,这里的格局未免太小,所以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免不了有人喋喋不休。

  王家的婶子如何丰腴柳家的姑娘如何风姿绰绰某妓家新近来了个雏儿又或者某丝绸行的东家如何怕老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足以让人津津乐道。

  可是这几日一个消息却是传遍了钱塘说是徐昌要做善事。

  做善事?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家听到是徐昌于是便忍不住逢人便问:“到底是哪个徐昌?莫非周渡的那个徐昌?”

  若是知晓一些根底的人便忍不住骂:“周渡距离钱塘十万八千里怎会是他?自是咱们钱塘县衙的那位徐昌徐班头。”

  “呀徐班头莫非生了又或者生了什么魔症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这个……”被问及的人就不太好说了敷衍道:“想必也是如此徐班头是什么人?雁过拔毛的人物怎么会做善事?实话和妳说徐家不但老的是这样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说那小的卖药方还吃死了人喂喂这些话不可胡乱传出去道听途说之言听听就是了。”

  种种流言蜚语肆虐起来却也厉害得很以至于连老家那边都知道了次日一大清早便有族里一个在县里做小买卖的堂侄上门说是来拜会伯父还说伯父若是身体不适东乡那边有个大夫最擅治癫病。

  这句话若是用黑话来翻译就是说:伯父妳老人家要是脑子有病就赶紧去治别给咱们老徐家丢人。

  徐昌气得鼻子都歪了抽出铁尺把这堂侄赶了出去那堂侄也是知道徐昌火爆脾气的自是抱头鼠窜。

  “这些没眼色的东西我做善事怎么了我徐班头就不能做善事?谦儿妳说是不是有一句古话叫什么燕雀什么的燕雀什么?”

  徐谦绷着脸不敢笑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道:“爹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徐昌很是赞许地看了徐谦一眼点头道:“对就是这句话这群麻雀安知老夫这鸿鹄的心思?他们说我疯了依我看他们疯了才是。”

  徐谦竖起大拇指道:“爹果然是好样的我们不做麻雀我们做鸿鹄。”

  父子二人相互吹捧一番徐昌这才顺了气随即冷笑道:“明日咱们就让这些没眼色的东西大开眼界妳也别闲着读妳的书去妳的主意是不错可是这些事自然都有爹来办妳的正业是读书。”

  不管怎么说徐昌和徐谦算是火了紧接着又有消息传出说是在九月十五这一日徐家父子的善堂就要开张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九月十五的清早徐昌父子二人便换上了一身新衣徐谦还特意找来了一副纸扇穿着一件儒衫很有公子哥的派头。

  而徐家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好事者大家一见徐家的大门打开随后徐昌父子二人出来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家之所以如此激动实在是过于好奇像徐昌这种德行的人怎么可能做善事?里头肯定有猫腻有古怪。

  “出来了出来了啧啧……果然是生了瞧瞧连衣衫都与众不同。看还雇了两个轿子呢他们是贱籍坐轿子不怕犯了规矩?”

  众人议论纷纷目视着徐昌和徐谦钻入轿子随即轿子升起摇摇晃晃地向城外方向而去。

  好事者便走走停停地追看反正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倒也气定神闲一面议论一面想探个究竟。

  钱塘是大县又地处江南要津之地城墙内里固然繁华可是沿着城外依旧是无比热闹方圆数里也是街市这里叫清河坊远处过了桥便是一栋栋堂皇的建筑大家一眼认出来这是清河张家钱塘县第一豪门新宅虽然没有建在内城并不是因为买不起内城的地皮而是内城毕竟局促而在这热闹的清河坊这座耗资数千两银子用时三年的巨大建筑如今已成了钱塘县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轿子居然就在这张家门口停下好事者们连忙驻足一头雾水。

  怎么做善事做到了张家?张家还需要妳来接济吗?

  须知这张家的门前就是街市对面是一些荒废下来的店面其中最大的一栋建筑便是一家客栈只是自从客栈的对面建起了豪宅却是大大影响到了生意如今店家已经关张也无人来问津了。

  可是今日似乎却修葺了一番具体做些什么大家却又一头雾水。

  徐家父子便是在这里下轿随即进了客栈紧接着便有几个店伙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在门脸上方挂起一幅匾额匾额上书:“积善人家”四字落款却是黄仁德。

  黄仁德是谁?许多人先是愕然随即便有耳目灵通的人一拍大腿道:“这是咱们县里的师爷黄仁德黄师爷是也想不到原来黄师爷居然亲笔给他们提了字看来姓徐的父子是真真切切的要做善事了。只是不知做的什么善事莫非是要施粥?不像不像这门口又没升起炉灶也不闻粥香真不知到底是什么名堂。”

  黄师爷题字自然引起轰动在后世人眼里一个师爷不过是当官的跟班算什么重要核心的人物?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不同师爷是官员的参谋也是官员的心腹更是官员的贴身小棉袄别看县里有县丞、主簿、学官其实和没有编制的师爷比起来未必说话更算数。从某种程度来说师爷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一县主官的心思他的举动往往和县里的一把手是一致的。

  黄师爷既然题字那么代表的也是钱塘父母现任县尊大人的意思这姓徐的将黄师爷的题字冠冕堂皇的悬上门脸的显要位置里头的许多意味就足以让人深思了。

  正在这时候伙计们摆出了爆竹徐谦亲自捏着一枝香前去燃放爆竹声响起之后徐昌便走出来朝着围观的人群团团作揖高声道:“钱塘是鱼米之乡更是文风鼎盛之地便是我等草民贱役也深受圣贤熏陶行善积德一直是徐某人夙愿今日诸位能来捧场徐某感激万分。”

  一番话说得还算得体总算得到了一些稀稀落落的掌声。

  徐昌说罢徐谦又上前一步摇头晃脑道:“鄙人徐谦平日里一直受父亲大人言传身教心里一直存着善念期望能多做善事上报国家下扶孱弱。钱塘地处津要之地多的是过往的客商可是我经常听说有的客商、过客在我钱塘经常传出噩耗身死异乡只可怜他们为一家老小奔波在外便是死了也暂时无处安葬可怜可叹……”

  众人纷纷点头倒也觉得有理钱塘过往的外乡人很多经常会有人突然病倒死在钱塘而自己的家乡又远在千里之外等到家里来收殓尸时已是迟了这种事经常都有大家都有耳闻。

  徐谦叹了口气随即道:“因此我父子二人盘下了这间宅宇便是要修设成义庄专门为那些客死异乡的客商、游人停放棺木今日便是我徐氏义庄开放之日诸位……喂……喂……大家都凑近一些都别躲呀。”

  徐谦本来说得很动人谁知道许多人一听到义庄二字顿时便连连后退一副深怕沾到了什么晦气的样子。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5

  第一十九章:坑的就是张家

  义庄有许多功能不过徐氏义庄的功能只有一项那就是存放棺材的地方。当然棺材不会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尸体大都是一时还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乡家人准备运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穷得无以为殓只好暂时寄放在义庄之中。

  这世上最善事的途径有许多种而徐家父子做善事也算是别具一格直接做起了义庄善事。

  按大明律义庄是不许在城内开设的只能到城郊去开办不过钱塘县是繁华的大县几十年前修筑的城墙早就不能容纳日益增多的城市人口因此就算是在近郊也照样繁华热闹。徐家父子在这里开办义庄倒也没有触犯明律。

  只是这个时代更为迷信一听到义庄二字顿时就让人觉得晦气无比莫说是现在就算是在后世若是谁家附近要规划一处殡仪馆亦或垃圾场只怕也要疯不可。

  众人恍然大悟得知原来这竟是义庄自然不免后退连连生怕这晦气沾到了自身上。

  可是话又说回来开设义庄确实是一件善举毕竟善人们就算做善事大多也只是开厂施粥而死人的事毕竟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去管钱塘地处津要经常有客商、游人横死客死异乡的人又不能就地埋葬只能暂时先将尸存放起来等待家人从千里之外赶来处置后事。

  徐谦神采奕奕一脸怜悯再三说起自己做善事的心理历程什么路见客死异乡的人无处安葬又被客栈抬出来暴尸荒野心里如何挣扎又如何如何下定决心最后得到黄师爷的支持并对他大加褒扬云云。

  话说了这么多便有一队雇来的乐手一起列队出来徐谦把手一扬大呼道:“起乐!”

  霎时唢呐、铜锣声骤响哀乐传出凄凄惨惨切切那婉转的音符顿时让人想到那无数人披麻戴孝、如丧考妣的景象若是再加几声震天的恸哭那就更加完美了。

  人群之中自然夹杂了不少张家的人张家一直在关注着徐家父子不过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却是没有想到徐家父子暗渡陈仓把主意打到了张家对面的荒废客栈上头。

  客栈已废弃了两年所以是糜费不高可还是让徐家父子几乎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而这客栈根本就不需要修葺直接便可以转为义庄毕竟义庄这东西也不需要什么装饰只需要清扫一下遮风避雨也就是了。

  几个张家的门子挤在人群里目瞪口呆之余面面相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哪里是开义庄简直就是坑人啊。

  跑到人家豪宅门口开义庄真是晦气。

  更重要的是堂堂张家这是什么家世?要是让人知道门口停放别人的尸体还隔三差五奏出这么一段哀乐经常有披麻戴孝的人抬着棺材往门前走过这张家还有脸吗?还拿什么在钱塘立足?

  便是放在后世一个新的楼盘边上若是有个殡仪馆这房价也至少得斩掉一半更不必说这个时代了。张家新建的宅子花费巨大也不可能说搬走就搬走。更何况张家要是真搬走了还不笑掉人家大牙?

  所以……

  几个门子互换了一个眼色正要前去通报这时候却有人骑着一匹快马前来却是那穿着护卫装扮腰间挎着刀的邓健。

  邓健今日显得格外的意气风他最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前徐家父子也没有交代到底做的是什么善事不过以他的理解所谓善事无非就是施粥而已自己受了徐谦的授意前来赶个场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他意气风到了一半看到前头人群虽多却都是远远躲着又听到那阵阵的哀乐顿时愕然了。

  这是什么情况?

  邓健突然意识到这个场子不太好赶了。

  不过现在受人所托他只能硬着头皮勒马上前再看这场面顿时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愁眉苦脸心里忍不住骂:“若不是为了十两银子的债邓大爷打死也不沾这晦气罢罢罢今日索性丢了节操硬着头皮上了。”

  他背着包袱上前随即道:“恭喜恭喜惊闻徐班头和徐小官人积德行善小人受人所托前来送上贺礼。”

  说罢邓健将包袱解下却是露出一块牌匾牌匾并不大远远围观的人看不清上头写着什么字不过徐谦却是很郑重地朝邓健鞠躬作揖正色道:“这等重礼小人岂敢承受?还请邓兄回去转告贵人就说承蒙青睐小人愧不敢当。”

  徐谦接过了牌匾连忙叫人挂上这牌匾悬挂的高度竟还在那黄师爷所书的积善人家之上格外醒悟众人定睛去看牌匾上写着:“德善济世”四字。

  好事者们又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那个送礼之人瞧他的服色像是王公公的护卫。”

  “不错我认得他此人姓邓名健确实是在王公公府上公干的。”

  “姓邓的自称是受贵人所托前来送礼莫非这送礼之人乃是王公公?这姓徐的到底走了什么时运竟是连王公公也给他们捧场。”

  “方才那徐小官人称这送礼之人是贵人想必就是王公公无疑了。”

  “废话若不是王公公为何要将这牌匾悬挂在黄师爷行书的上头?此人若不是身份高贵又怎么可能压黄师爷一头不用猜定是王公公了。”

  一个善事居然把钱塘县地皮上的几尊大佛都勾了出来更加扑簌迷离。

  徐谦则是叉手看着门脸上的牌匾心里窃喜这哪里是王公公送来的?根本就是他玩了一手空手套白狼匾额是他自己定制的他也没有说这是王公公相赠口里只说是贵人又只是让邓健前来送礼到时王公公问起来他抵死不承认就可就说是邓健家里某个长辈赠来和王公公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坊间的流言自然是不足为信。

  不过徐谦和邓健方才的一举一动却是让大家对王公公赠牌匾的事深信不疑于是许多人心里认定这里头定然还有更多的八卦等待挖掘一个个兴致更浓。

  几个张家的门子已经忍耐不住了飞快地回了张府前去报信。

  街上的喧闹和哀乐声纵是张家是高墙大院也早已听得一清二楚张太公很是烦躁一开始只以为是谁家家里死了人送葬的队伍往这边走了一遭谁知道这哀乐根本就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起劲碰到这种事张太公更是烦闷连忙唤了管事张进来交代刚要问明原委便听到门子飞快来了。

  “老爷大事不妙了!”

  “混账!”张太公勃然大怒。

  越是像他这种人家忌讳就越多方才听到哀乐现在又有人说什么大事不妙张太公已是老脸拉下来举着拐杖便要打。

  门子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道:“咱们张家对门有人开了义庄还说是做善事行善积德以后要收容那些遗弃荒野的……的……”

  后头的话门子已经不敢说了。

  张太公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他现在才明白这哀乐是怎么回事了敢情人家不是路过而是打算在自家的门前扎根三天两头玩这个?

  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张太公顿时觉得两眼有些模糊头晕脑胀胸口闷得吐不出气来于是连忙捂住胸口伸出手来艰难地道:“香……香……”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6

  第二十章:击鼓鸣冤

  张家的管事张进吓了一跳,连忙去寻了熏香来,放在张太公的鼻尖下,张太公狠狠吸了一口,香气袭脑才恢复了神智。不过取而代之的是震怒,张太公狠狠用拐杖敲着地面,恶狠狠的道:“谁,是谁这样大胆,竟敢骑在我张家头上?”

  门子吓得大气不敢出,管事张进在旁安抚他,道:“不要害怕,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门子才道:“是县里的班头徐昌和他儿子。”

  “又是他们!”张太公彻底暴怒了,以往只有张家欺人,还从未有过在这钱塘的地界上有人欺到他们头上的。这姓徐的父子张家本来就要收拾,谁知他们居然找上门来。

  “都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召集人手,立即把他们那什么义庄砸了,至于那姓徐的父子二人,给老夫狠狠的打,打死!不过是两个贱役,真要吃了官司,老夫自然有办法周旋。”

  说出这句话,张太公也是有底气的,张家家底深厚又是豪绅之,代表的是整个钱塘士绅的利益,现在有人欺到头上,若是不给予严厉还击,这脸面往哪里搁?

  门子还是动都不动,管事张进觉得事情有些过份了,只是太公暴怒之下,却是不敢言。

  “怎么?你们难道要反了天?快去。”

  门子道:“只怕府里的人手不够,除非请各处庄子的佃户一道动手,那义庄外头围了许多人都给那徐家父子叫好,而且……而且连王公公都叫人送了匾额去,说那徐家父子是‘德善济世’。”

  听到这里,张太公倒吸了口冷气。

  若是这么看,王公公和那徐家父子的关系还真是匪浅了。

  只是方才已经放了话,现在想要收回面子上过不去,张太公只是冷哼连连。

  张进趁机道:“老爷,其实要收拾这父子二人,不需要这么麻烦。前些时日,县令一直想让士绅们捐纳银钱重修县学,老爷一直没有答应,而县里的士绅都在看着老爷。眼下是县令有求于老爷,老爷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动身去县衙一趟,请县里的父母青天秉公做主?”

  张太公有了台阶下也是深以为然,他是本地豪绅,县衙那边肯定会偏袒自己这边,况且这徐家父子把义庄开到自家门口,道理也在张家这边。

  心中想定,张太公沉声道:“备轿。”

  一顶轿子自张家很是低调的出来,坐在轿子里的张太公看到门前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看的人群,清晰的听到哀乐,说不出的烦闷,他撤下了轿帘子,背靠在后头的软垫上,定了定神,心里冷笑:“且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能嚣张到几时?”随即便阖起目来,做出打盹之状,只是他的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复。

  一个贱役,居然也想踩到张家头上,现在就算张家能把他们拍死,只怕这面上也不太好看了。他心里甚至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就该及早处置了这父子二人,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过于谨慎了。

  轿子在一炷香之后随即便落在了县衙。

  今日并不是陈状纸的日子,想要告状,自然也不是你想递上来就递上来的。衙门都有规矩,什么时间可以来,什么时间不可以来。

  显然,今日张太公并不太巧,不过张家告状,自然也不必拘泥于礼节,张太公从轿中下来,扫视这八字开的县衙一眼,只是冷冷的对随人努努嘴,慢吞吞的道:“擂鼓。”

  擂鼓陈冤,却也非同小可,明律早有规定,若非遇到了惊天冤案,又或者是人命官司,闲杂人等不得擂鼓鸣冤,否则少不得要打一顿板子。

  可是张太公既然了话,随人自然也不客气,毫不犹豫走到衙门前的鸣冤鼓前,咚咚的敲打起来。

  县衙震动。

  钱塘县县令姓苏单名一个墨字,苏县令上任的时间不长,今日并不是断案的日子,所以正在后衙的花厅里吃茶养性,他骤然听到这鼓声,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须知但凡有人击鼓,这就说明有了天大的冤情,做官的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治下有什么惊天冤案,否则岂不是恰好证明了自己平时教化出了疏漏?所以无论案子破不破,都算是一个污点,大明律对击鼓鸣冤很是苛刻,一般的人也不敢造次,苏县令上任五个月有余,也不曾出现擂鼓鸣冤之事,想不到今日竟是撞见了。

  他脸色虽然不好看,可毕竟不能怠慢,连忙整了衣冠,吩咐人升堂。

  一阵阵威武声传出,两列差役手持水火棍,先是给人一个下马威,而高踞明镜高悬匾下的苏县令亦是不动声色,惊堂木一拍:“带人上来回话。”

  原以为这鸣冤的对象会是个乡民愚妇,谁知大剌剌进来的,却是一身圆领丝绸缎衣的张太公,张太公驻杖进来,微颤颤的给苏县令行礼,口里道:“治下之民张政,见过父母大人。”

  苏县令定睛一看,却并不认得张太公,倒是站在一边的黄师爷却是认出了人,连忙轻声提醒,苏县令顿时醒悟,勉强露出笑,对张太公温和的道:“原来是张翁,本县久闻张翁大名,来,给张翁赐坐。”

  这便是百姓和士绅的区别,虽然都是治下之民,可是士绅却有坐下说话的权利,更不必说张家家大业大,在钱塘县举足轻重,县令想要施政,想要在自己治下不闹出什么幺蛾子,对这种人必须格外仰仗。

  便是天子,也是对外宣称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士大夫未必单指官员,还有像张太公这样的豪绅。

  张太公只是淡淡点头,朝苏县令微微欠身致意,随即落座。

  苏县令其实心里对张太公心有不满,你张太公一个士绅能有什么冤屈?竟跑来击鼓,未免有点让自己下不来台,不过此时他不能计较,面带微笑道:“张翁击鼓诉冤,不知所告何人,所为何事?”

  张太公正色道:“老夫状告县里公干的班头徐昌,还有其子徐谦,此二人目无王法纲纪,平素就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前些时日,小儿与那徐谦生了一些冲突,谁知徐谦竟是拳脚相加,将小儿打的遍体鳞伤,险些坏了性命。今日他见老夫可欺,又是在张家对门奏起哀乐,还要停放死人棺木,老夫奈何他们不得,因此特来状告,还请父母青天为老夫做主,还老夫和钱塘良善百姓一个公道。”

  张太公反正是要告,索性就往重里说。

  苏县令眼眸一闪,不露声色,其实他哪里看不出,这种事未必如张太公所说这般恶劣,毕竟张太公这样家世寻常人哪里敢招惹,若一定要分出谁是坏蛋,这张家是坏蛋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不过张太公开了口,自己若是稍有疑窦,未免就削了张家面子,自己想要在任上安安生生,张家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还有那站在一旁听判的黄师爷,一听到张太公要告的是徐家父子,顿时便想起前几日徐家父子请他吃饭的事来,不过吃饭归吃饭,黄师爷却是‘公私分明’,虽然未必有落井下石之心,可是叫他为徐家父子说话,那是绝不可能的。黄师爷甚至心里阴暗的想:“这一对父子果然不是好东西,今日也活该他们倒霉。”

  苏县令‘勃然大怒’,当然这勃然大怒是装给张太公看的,他将手中的惊堂木狠狠一拍,大声喝道:“岂有此理,县里就是出了这么一对狂徒,他们莫非以为,本县治下竟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吗?来人,立即拘了那徐家父子来,不得有误。”

  说罢丢了拘押的牌子,一个当值的班头连忙捡起,飞快去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7

  第二十一章:公堂对质

  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到了徐氏义庄,把围观的人统统赶走,差役们提着戒尺打人,好事者们叫骂不绝,却也不敢顶撞,只能走了个干净。

  “徐班头。”领队的班头笑呵呵地走到了徐昌的跟前,大家都在同一个衙门里做事,自然都是认得的,这班头算是徐昌的同事,叫胡为,同行是冤家,别看平时称兄道弟,可现在一见徐昌落难,不免露出了小人嘴脸。

  其实如果换做今日拿人的是徐昌,只怕也不会比胡为好到哪里去,职场险恶,二人同为班头,平时少不得有摩擦,现在又是钱塘豪绅张家亲自擂鼓鸣冤状告徐家父子,是人都知道,徐班头已经凶多吉少了。

  胡为朝徐昌森然一笑,道:“在下奉县尊之命,前来提徐班头与贤侄到衙里过堂,得罪了。来人,把二人绑走。”

  徐昌冷冷地看着胡为,道:“我又不跑,绑来做什么?咱们同僚多年,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不就是去衙门,何劳你们费心?我们自己会走。”

  一番话把胡为堵了回去,胡为带来的几个差役毕竟和徐昌都认识,平时多有些关照,此时也不愿像胡为一样撕破脸,于是便有个老吏上前对胡为道:“县尊只是叫二人去衙里过审,又不是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什么汪洋大盗,都是自家人,还是不必绑了。”

  胡为只得冷冷一笑,挺着他的大肚子,大手一挥,瞪了徐昌一眼,道:“那么徐班头,请吧。”

  徐昌微微一笑,背着手抬腿便走,徐谦倒也镇定,他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连王公公那边都去过,倒也不怕什么,他还不忘吩咐邓健,道:“邓兄,这里交由你照料了,我和爹爹去一趟衙门就回。”

  这口吻倒像是前去衙门里旅游,把邓健弄得心惊胆战之余,还不忘佩服一下这位徐兄弟的勇气。

  邓健连忙应下,道:“徐兄弟好走,若是真要遭了官司,我邓某好兄弟,自然替你照顾家里和这义庄,是了,还有梦婷姑娘,我也会照顾得妥妥帖帖。徐兄放心,你爹便是我爹,你的兄嫂便是我的兄嫂,你的婢女就是我的婢女,你的银子……”

  这就是邓健,锦上添花有他的份,雪中送炭也有他,落井下石的时候也绝对跑不了他,徐谦早就晓得,这家伙多半垂涎赵梦婷很久了。他瞪起眼来,道:“你敢!”

  邓健自觉失言,连忙道:“徐兄想歪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邓某人义薄云天,乃是不世出的忠肝义胆之辈,怎么会做过河拆……”

  胡为已经很不耐烦了,大喝道:“少啰嗦,快走,再不走,休怪我不讲情面。”

  徐家父子直接提去了衙里,进了衙,便在廊下等候,待那胡为先进去通报,才听到苏县令威严的声音:“带人犯。”

  “威武……”

  水火棍敲打的声音传出,但凡弄出这个架势,说明审的都是大案要案,一般的邻里纷争是没有这样的排场的。

  徐昌是县衙里的老吏,当然了解里头的内情,而且县尊方才并没有说带被告之人,而是直接称呼他父子二人为人犯,使得徐昌心里更是有些虚,这说明苏县令已经和那张太公有了默契,也已经铁了心要整徐昌父子了。

  不问是非、草芥人命、指鹿为马,这些用词本来就是大明官员们的基本作风,苏县令的官声虽然在钱塘还算不错,可是他这官声是士绅们捧出来的,这县里的舆论也是掌握在士绅手里,徐昌做了几十年的差役,当然清楚这里头的内情,官绅勾结,本就是常态,不勾结那才是新闻了。

  徐谦看到了老爷子的底气不足,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低声道:“爹爹放心,待会我来说话。”

  他知道老爷子虽然是个老油子,可是长久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对官的敬畏,所以这时候只能他来出这个头。

  二人进入大堂,便看到满是威严的苏县令大张大合地坐在案牍后,而张太公则是一脸玩味地坐在一边,看到徐家父子进来,张太公的眼眸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一下,随即又淡漠地离开。

  惊堂木一拍,苏县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大喝一声,道:“堂下何人?”

  徐昌和徐谦父子拜倒,徐昌道:“小人徐昌。”徐谦跟着道:“小子徐谦。”

  “徐昌、徐谦,你二人可知罪吗?”苏县令这下马威倒是够威风,根本就不打算给徐昌父子辩护的机会,直接就先给二人定了性。

  徐昌顿时被吓住了,倒是徐谦还算镇定,道:“小子不知何罪之有。”

  苏县令看了张太公一眼,张太公只是朝他微微一笑,苏县令很默契地点点头,随即冷冷笑道:“大胆狂徒,还敢狡辩吗?张翁今日状告你殴打其子,又在张家对门鸣放哀乐骚扰张氏,你有何话可说?”

  徐谦正色道:“分明是张家公子殴打于我,他一共带了两名家丁,年岁又比我大,我不过是弱冠之年,敢问县尊,三个成年长子寻到徐家门上来,却说我一个弱冠少年殴打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县令一时语塞,心里不禁有些懊恼,心里既暗骂这张太公真把衙门当作了他家的奴才,想利用来打击报复就利用,同时又恼怒徐谦小小年纪居然敢顶嘴,好不晓事。

  其实按苏县令的想法,既然张家要出气,大不了把这父子二人拿来随意捏造个罪名,再让人打个几十板子也就是了。可是现在徐谦嘴硬,而且看这徐谦的谈吐,却也不像是个无知的愚民,只怕今日这事会有一点小麻烦。

  他正襟危坐,眼眸眯起来,冷冷道:“可毕竟是你伤了张家公子。”

  徐谦道:“回大人的话,张家公子是伤了,可是小人也受了伤,大人不问小人伤势,独独看重张家公子的伤势,却又是为何?再者,张家公子带着人侵入我家,指使人动手的也是他,按大明律,莫说是寻常的小民,就算是官府中的差役要上门拿人也需有牌票在身,张公子虽出身士绅之家,却也是白身,既不是官员差役,又没有牌票,这是擅闯民宅,他动手打了小人是罪,小人动手打了他,却是正当反击,于情于理,都该是大人提拿张公子,问他的罪责才是。”

  一番话说得丝丝入扣,而且还搬出来了大明律,根本就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原本苏县令只当是个贱役愚民,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似乎越来越难缠,他抬了抬眼,又看到堂外人影绰绰,显是一些好事人见到徐家父子被拘拿,又转移到县衙来旁观了,苏县令心里暗暗警惕,瞧今日这架势,似乎双方都不肯罢休,都是摆明了想要死掐的,这桩公案想要做到圆满,既要给张家一个交代,又要给让这徐家少年甘愿领罪,只怕不太容易。

  张太公在一旁默默旁观,见徐谦口舌这般厉害,此时忍不住冷哼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役,到了公堂,居然还敢嘴硬!”

  徐谦冷言反击:“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老东西,纵子行凶,竟还敢欺蒙上县,颠倒是非。”

  张太公原本是在旁默默观看,只等这苏县令为他出头,听徐谦骂他恬不知耻,顿时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骂道:“狗贱役,真以为没有王法了吗?今日若是不整死你这贱役,我张姓倒过来写。”

  徐谦冷笑:“都说张家是士绅人家,原来竟也是浪得虚名,张字倒过来还是个张,连字都不识得,也来冒充士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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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我乃忠良之后,你是什么东西

  看局面有些失控苏县令又是觉得此案棘手又是恼羞成怒。

  案子其实很分明按徐谦所说是张家公子带着人去了张家三个成年人硬说被一个弱冠的少年殴打这未免有些可笑。于情于理都是徐谦占了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苏县令不想讲道理他是外官需要本地乡绅的支持一边是一对贱役父子一边是赫赫有名的钱塘张家孰轻孰重他怎么掂量不清?

  可是直接不问是非就收拾这一对徐家父子未免又太过明目张胆苏县令老于世故决心从别处下手。于是狠狠拍打惊堂木正色道:“放肆被告之人徐谦本县早就闻妳目无纲纪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妳在这高堂在上竟也敢放肆咆哮?”

  徐谦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和他的年纪很是不符再加上他说话有理有据引经据典若不是因为张家的缘故苏县令免不得要对他有几分欣赏。

  只是现在骑虎难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徐谦正色道:“大人明鉴小人确实有咆哮公堂的嫌疑可这也是张家先挑起是他先辱骂小人为贱役小人不忿适才反唇相讥大人若是以为不妥小人甘愿受罚还请大人降罪。”

  徐谦这么一句实在让苏县令目瞪口呆他甚至怀疑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弱冠之年一番话居然比官场上的老油子更加得体。

  说话是要讲究艺术的徐谦方才的应对就很有艺术先是说明是张太公先骂了人而自己只是反击随即又退后一步承认错误请大人责罚。

  若此时他嘴硬苏县令不介意穷追猛打治他一个咆哮公堂之罪。偏偏这小子诚心诚意地认罪伏法表示愿意接受处罚。可是前提却有一个要骂那也是张太公先骂他徐谦甘愿伏法苏县令总不能厚此薄彼只收拾他而不收拾张太公?若苏县令想要霸王硬上弓就难免让人议论勾结豪强欺压小民了。

  苏县令乃是进士出身又曾在京师观政半年才下放到了钱塘虽然没有练出一肚子的城府可毕竟也练就了一身老练。此时听到徐谦的一番话竟是不由奇怪地打量起徐谦这个弱冠少年实在给了他太多的震撼不但口舌厉害而且心机深沉苏县令不得不深吸口气决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了。

  他不露声色冷冷一笑道:“张翁虽是说话粗鲁了一些却也不算是辱骂了妳妳本就是贱籍称呼妳为贱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反倒是妳身为后生晚辈出言无状现在却又强词狡辩实在可恶。”

  苏县令一下抓住了徐谦的痛脚只要这一次徐谦答不上来那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无非就是先拿下去打一顿板子再说。

  堂外围观的好事者们此时也是议论纷纷觉得这一次任那徐谦有三寸不烂之舌只怕也无济于事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瞧的出来人家摆明了就是要整妳这年月官民有别官要整人纵妳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是无济于事。

  张太公悠然地捋着长髯露出几分得逞的微笑。他已将这父子恨之入骨只恨不得立马就看到这对父子的倒霉样子。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的眼眸却是不经意地亮了他等了太久就等着苏县令的这一番话。

  徐谦抬头目光直视苏县令正色道:“大人错了!”

  这四个字大胆到了极点一个贱役小民竟敢直言一县父母有错连苏县令都不禁愕然了一下随即森然道:“哦?本县倒想听妳的高见。”

  徐谦昂然道:“小人并非贱役!”

  张太公忍不住失笑很是毒辣地道:“妳不是贱役谁是贱役?妳父亲是贱役妳便是贱役妳们徐家生生世世都是贱役!”

  徐谦此时却是站了起来方才他跪得太久很不舒服现在站起来平视着苏县令和张太公这才觉得原来不需要仰着头去看人不需要对人卑躬屈膝是多么的让人惬意。此时他突然能理解老爷子了老爷子宁可砸了自己的差事也要自己去读书去求取功名若是不经历这些谁又能体会到这贵贱的分别?

  徐谦的大胆举动让苏县令的眉头锁起举起惊堂木要砸下去怒喝道:“大胆妳要做什么?”

  张太公连忙道:“大人老夫早就说过此人胆大包天不但打伤了我儿现在竟还咆哮公堂轻慢上县大人若是不从重严惩国朝的礼法岂不崩坏了吗?”

  徐谦大喝道:“我站起来是要告诉大人也是告诉妳姓张的我徐谦不是贱役徐家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二甲进士出身忝为兵部给事中当年土木堡之变于少保奉命卫戍京师先祖也曾立下大功。只是此后于少保为奸人所害先祖因仗义执言亦挺身赴难。可叹我族中老幼尽皆受了牵连此后被罚入贱籍黯淡无光。可是到了弘治、正德朝朝廷接二连三的为于少保和先祖平反前些时日南京户部已经核实了钱塘徐家的身份下了文状削去了徐家的贱籍。”

  徐谦一面说一面掏出了户部出具的引凭道:“我本忠良之后可是今日在这堂上姓张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我先祖虽不过是个小小给事中尚有节气能够做到挺身而出不惧奸邪逞凶。我今日若是唯唯诺诺岂不是有辱门庭?”他狠狠地瞪了张太公一眼后者露出骇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徐谦对这张太公道:“妳又是什么东西纵然族中有几个读书人靠的也不过是先祖的余荫才敢在这钱塘作威作福我若是贱役妳便是贱役都不如。士可杀不可辱徐某人别的没有有的却是节气妳再三辱我这笔帐又当怎么算?”

  张太公膛目结舌一时居然忘了反击。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中了圈套给掉进坑里了。

  更惊讶的是苏县令苏县令整个人已经惊呆了。

  忠良之后?还他娘的沾了于少保?

  苏县令灵敏的政治嗅觉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虽然徐谦所说的先祖是几辈子前的事就算有血缘到了现在也已经淡薄。可问题在于苏县令想要政绩就必须得有士绅的支持可是想要名望就必须有士林清议的赞许。

  于少保是什么人还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徐家先祖又是什么人?说的难听一些这些人在读书人的心目之中那都是足以配享宗庙的忠良贤臣。今日若他苏县令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收拾徐谦只要这消息传出去保准惹来士林清议的无数怒火各科道的御使定会争先恐后的收拾了他。

  忠良之后……这东西既不能吃又没有什么福利可是对苏县令却是有着极大的威慑。现在的问题是张太公骂了人家忠良之后是世代的贱役连自己其实也给予了支持徐相公的后世子孙被人骂做世代贱役虽说是不知者不怪可是对苏县令的官声影响也是不小。

  他目瞪口呆脑袋嗡嗡作响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以为是一桩稳打稳的案子不过是举手之劳替豪绅收拾一个小民谁知道先是处处被这少年言辞压制现在又捅了这么一个马蜂窝。

  这……莫非是他苏墨流年不利今日撞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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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大人英明

  苏县令深吸一口气,黄师爷今日的举动很不寻常,可越是不寻常,他就越需要问个明白,再加上这桩公案让他头晕脑胀,两边都不太好招惹,他也急需好好斟酌思量一下。

  于是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尔等稍后,本官去去便来。”

  说罢离座,抬腿便要去后厅,不过苏县令似乎又不放心,不忘嘱咐:“公堂之上,切莫生事。”他是怕了张太公和徐谦两个,这一老一小都是一根筋的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方才父母大老爷在堂尚且还对骂不休,等自己一走,天知道会闹出什么。

  到了后堂花厅,苏县令苦苦叹息,黄师爷已经后脚到了,苏县令道:“眼下的情景,黄先生也是看到了,一边是本县豪绅,本官将来还要多有仰仗,另一边是忠良之后,口舌如簧,又占着道理,偏偏二人又不愿受本官调解,非要争出个高来,如之奈何?”

  黄师爷也是苦笑,换做他是苏县令,只怕也是万分为难,不过他既然请苏县令到后堂花厅里商议,心里早有计较,他打了腹稿之后,才慢悠悠地道:“东翁,学生方才想起了一件事。”

  “哦?”苏县令道:“你但说妨。”

  黄师爷苦笑,道:“前几日,那徐氏父子设宴,请了学生去吃了一顿酒,席间,也提及了行善的事。”

  苏县令皱眉:“你为何不早说?”

  黄师爷道:“当时学生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这徐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大人是清贵人,岂会管这些细枝末节。”

  黄师爷又道:“当时他们只说行善,又未说开设义庄,更没有说是在王家对门开设义庄。当时学生只以为他要行善,心里便在想,他们不过是小门小户,尚且心存善念,所以还对他们大加褒扬了一番,当时吃了些酒,还给他们提了几个字。”

  苏县令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本来黄师爷题字倒没什么,可是这风口浪尖上,就耐人寻味了。

  黄师爷看了看苏县令的眼色,继续道:“而且,前日的时候,学生琢磨大人到任以来,教化已经初见成效,所以特意写了一封公文递去了知府衙门,里头就提及到了这徐家父子,说这徐家父子贱役出身,在大人的教化之下,积德行善,善莫大焉……”

  苏县令呆住了。

  这真是坑哪。

  若是重新梳理一遍的话,那就是徐家父子把黄师爷坑了,而黄师爷不明就里,顺便把他的东翁苏县令一并坑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下官想要政绩,就必须不断地深度挖掘,就如此徐家这样的人家突然去做了善事,黄师爷当然会觉得这是一个给知县大人刷声望的好材料,因此艺术加工一番呈报上去,表面上好像是夸奖徐家行善,可是若是深度解,却是在吹捧苏县令教化有方,想想看,贱役出身的人都能在知县大人到任之后行善积德,这和妓女从良后从此守贞差不多,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可现在问题是,这东西报了上去,论上头怎么看,至少有一点是必须确定的,今日你拿徐家父子做了典型,次日却是勒令他的义庄关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苏县令深吸一口气,想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可毕竟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忍不住捶胸跌足,大呼一声:“黄先生误我。”方才拂袖而去。

  黄师爷孤零零地留在花厅,哭笑不得,这时候他也想捶胸跌足,大呼一句:“姓徐的那小子误我。”

  苏县令快步回到了正堂,便看到徐谦和张太公二人对视,眼中都是冒火,想必方才又不知闹了什么冲突。

  又深吸一口气,苏县令的脸色变得铁青,一拍惊堂木,大喝道:“本县已有公断,徐家父子忠良之后,行善积德,开设义庄,这是善举。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因此国朝崇儒术,以仁孝德礼教化天下。何谓仁?善即仁也!徐家父子以小康之家行此善举,大善,本县择日定有嘉奖。”

  之乎者也一大通,令那张太公说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苏县令这番话已经有定性的意味,既然已经定了性,岂不是这苏县令不但不反对徐家把义庄设在张家对门,看这意思,似乎还有褒奖的意思?

  张太公忙道:“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是要偏袒这徐家父子吗?”

  苏县令看都不去看张太公,铁面私地道:“张翁言重,本县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张太公惊呆了,这苏县令怎么了?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他难道不知道钱塘张家的能耐?得罪了张家,往后他苏县令在这钱塘刷政绩就真这么容易?

  为了这徐家而得罪张家,张太公的脑子也一时转不过弯来,可是终究还是怒不可遏,起身拂袖道:“好一个公事公办。”说罢,连基本的礼节也不顾了,拂袖扬长而去。

  苏县令虽然没有动容,心里却是叫苦,他哪里想过得罪张家,现在修县学的事已经号召了半天,张家那边若是不肯配合,只怕其他士绅也只会继续观望下去,苏县令就指望着靠修县学来刷政绩,可是眼下他也是奈,徐家的义庄如今成了他的民心政绩工程之一,自己的脸是绝对不能打的,至于修县学的事,毕竟还没有到火烧眉毛,眼下也只能顾着眼前了。

  “大人英明神……”徐谦趁着时机,笑吟吟地拍上一记马屁。

  谁知苏县令现在在气头上,虽然不得不偏袒徐家,可是这脸色却很是不好看,他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徐家这小子不但挖了坑让那张家去跳,顺便还坑了自己一把,这时候自然不会给徐谦什么好脸色,可是人家是忠良之后,方才苏县令又口头嘉奖了徐家的善举,这时候又不宜火,只得耐着性子道:“尔等有行善之心,这是好事,既是忠良之后,切要做到善始善终,本县方才不过是秉公处置,英明二字,自然谈不上,退堂吧。”

  苏县令连惊堂木都懒得去拍,便匆匆走了。

  只剩下了徐家父子,徐谦感觉到老爷子火辣辣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座金山一样,徐谦心里不由有些虚,忙道:“爹,你这眼神……太古怪了。”

  徐昌原本想说什么,却又现这里人多嘴杂,把自己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干笑道:“走,先出去再说话。”

  二人出了大堂,那此前对徐家父子落井下石的胡为胡班头傻了眼,他原以为,以张家的能耐要整这徐家父子真是跟掐死蚂蚁一样容易,谁知道这徐昌生了个好儿子,不但口舌厉害,似乎还跟苏县令有什么交情一样,以至于苏县令连张家的面子都不看,这徐昌……还真是生了,他心里不禁惴惴不安,想到方才言语多有冲撞,更觉得不妙,于是一见徐家父子出来,连忙迎上去,面带微笑地朝徐昌道:“徐老哥事便好,现在连县尊都大大地褒扬了徐老哥一番,可喜可贺,不如今晚小弟做东……”

  徐昌冷着脸看着胡为,打断他道:“这就不必了,我还有事,谦儿,走吧。”

  徐谦看到那胡为满是谄媚,心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随着徐昌出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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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令人发指】

  衙门外还有许多好事者不肯散去,艳阳高照,大家兴致勃勃,等到众人看到那阴沉着脸的张太公从衙里出来,这时倒是不敢放肆议论了,带着各种眼色目送张太公坐上轿子离开。

  张太公前脚出来,徐家父子也鱼贯而出,方才苏县令审案可谓**迭起,几经波折,一开始分明是要收拾二人,结果最后却是张太公吃了灰,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味来,更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都只是觉得那位苏县令变脸实在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出了衙,徐昌心情大好,他心里得瑟,活了一辈子,却是在今日创造了几个第一次,其中一个第一次就是在老爷面前居然能欠着屁股坐下,而不是像爬虫一样的趴着,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对徐谦这个小子,徐昌有几分信服了,方才徐谦的表现实在让做父亲的徐昌刮目相看,原以为儿子不成器,谁知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倒是徐谦,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骄傲,在他看来,他有他的长处,而老爷子有老爷子的优势,自己的长处在于读过书,又做出穿越者能够做到的高瞻远瞩,所以一番安排之后,在衙堂里可以做到淡定从容。而老爷子的优势就在于多年的处世经验,还有那小人物身上特有的圆滑,上能逢迎,下能打入三教九流之中。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自信,尤其是见到了官老爷,腰杆子总是硬不起来。

  其实这也是情有可原,一个人跪了一辈子的老爷,早已是习惯成自然,不过今日徐谦感触良多,想到方才的一幕幕,向徐昌道:“爹,我想好了。”

  徐昌难得的给徐谦几分笑脸:“想好了什么?”

  徐谦深吸一口气,很郑重其事地道:“我要读书,我要考功名,我要做老爷,从此以后,我绝不会轻易给人下跪,我要站着!”

  这些话,有半数是从前徐昌给他灌输的,当时的时候,徐谦虽然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可是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可是当他真正体会到了人下人和人上人的区别,心里的**便如火山一样喷出来。

  甚至于那个胡为胡班头先是过河拆桥,接着又是谄媚堆笑的脸色,此时让徐谦回想起来,越的觉得读书的好处大。

  在这个时代,读了书才是人上人,才不用跪在地上,将自己的前程和生死荣辱寄托于老爷们身上,也只有读了书,才不会有张太公这等人想要欺你就欺你。

  可是徐谦一身的热忱却很快被徐昌打消了个干净,徐昌瞪着他,呵骂道:“你现在才想读书?那此前你向爹保证要认真读书,一定要考个功名的誓言全是假的?”

  徐谦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爹……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纠缠这个?爹爹先去义庄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徐昌道:“你为何不随爹去?”

  徐谦转移徐昌的注意力,忙道:“我要擂鼓鸣冤!”

  擂鼓鸣冤……

  徐昌的眼睛瞪大了。

  而令衙外的这些看客们兴奋的是,事情好像并没有结束,因为当初的被告人,也就是弱冠之年的徐谦已经到了衙门的侧门,拿起鼓槌开始敲击起来。

  又有人擂鼓,又有人鸣冤,被告之人成了原告之人,最重要的是,又有乐子可瞧了!

  一边擂鼓,徐谦一边用自己的表情来配合自己的动作,稚嫩的声音唯俏唯妙地大叫:“青天大老爷做主,草民冤枉哪……”

  …………………………………………

  后堂花厅。

  苏县令刚刚松了口气,看来他已经得罪了张家,可是眼下的事既然告一段落,苏县令至少暂时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至少可以清静几日。

  黄师爷自知自己铸下大错,此时面带愧色地在旁宽慰几句。

  苏县令叹了口气,道:“张家乃是钱塘士绅之,如今既然已经得罪,暂时也不必理会他们,什么时候再有机会,给予弥补也就是了。”

  黄师爷颌点头,接着道:“那姓徐的小子……”

  苏县令眼睛眯起来,沉默片刻,道:“此子心机太深,以后少招惹为妙,毕竟他是忠良之后,多少能引起一些士林关注,敬而远之也就是了。”

  黄师爷连忙道:“大人说的是。”

  正在这时,鼓声传来,那一通通的鼓声对苏县令来说就是一道道催命符,听得他的肝儿都不禁颤,苏县令的老脸又不禁拉了下来,今日还真是邪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送走了两个瘟神,这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又闹出了幺蛾子?

  只是鸣冤鼓一出,县令非要立即过堂不可,躲也躲不掉,苏县令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又不知是哪个不知死的家伙,罢罢罢,今日本县索性当作撞了邪。”

  说罢,苏县令便带着黄师爷又回去正堂,明镜高悬之下,苏县令重新摆出威严,紧接着原告之人被带到,可是只怕这人化成了灰,苏县令也忘不掉,苏县令恼怒地道:“怎么又是你?”

  徐谦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民冤枉!”

  苏县令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可眼下又不能拿这小子如何,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有什么冤屈,道来。”

  徐谦道:“小人虽是忠良之后,行善积德,也曾受过青天大老爷的褒扬,但小子年尚幼冲,大老爷这般夸奖,实在是受之有愧。”

  这一番话,似乎没什么问题,这小子很谦虚嘛……

  不过苏县令现在算是把姓徐的小子看透了,谦虚,谦虚个鬼,这小子口舌太厉害,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坑一把,小小年纪,就已成了苏县令眼中的极度危险人物。

  徐谦又继续道:“小人有自知之明,所以更是谨慎,平日与邻为善,可是有张氏公子竟是私闯民宅,指使壮汉二人殴打小人,大人到任钱塘之后教化有方,百姓安居乐业,钱塘上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只是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狂徒无视大人威严,欺压我等小民,小人蒙冤无以伸张,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苏县令又呆住了。

  真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确实是夸奖了这个小子,也确实认可了徐谦是忠良之后,而且还给这小子贴了个小善人的金字招牌。

  最重要的是,方才对于张家公子闯入徐家,殴打徐谦的事,他也表现出了和稀泥的态度,也就是转移话题,没有深究。当然,这种举动就等于默认了张家公子逞过凶。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可是现在徐谦提了出来,仔细梳理一下,就现事情不太对味了,想想看,一个县令都已经认定了的善人,谁还敢怀疑他的品行?一个品行如此好的青少年,每天做的事就是与邻为善、助人为乐,这种人当然是不会招惹是非的。可是现在,他却被人打了。由此可见那位张家公子是何等的残暴,又是何等的没有人性。

  一个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个忠良之后,一个助人为乐,连县令都大大褒扬了一番的忠良之后,一个见人都会忍让三分,多半还会经常扶老太太过马路、人品兼优的少年,这要多么凶残的人才会对他逞凶?

  令人指,这简直就是令人指!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8

  第二十六章:回马继续坑

  苏县令现在的感觉,就如赤条条地走在冰天雪地的雪原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气彻骨,他孤独,他寂寞,他灰心冷意,他万念俱焚,若非他还是个官,是个老爷,他甚至会有想死的念头。

  以苏县令的智商,大致已经明白了什么,徐谦这小子,他还是低估了,这不是一个坑,这是一个连环坑,先说要行善,然后先坑黄师爷一把,再去开义庄,坑张家一把,随即等着张家来衙门讨公道,连带着把他苏县令坑了,本来以为已经万事大吉,这坏小子也该心满意足才是,谁知人家还有回马坑,掉过头来又要坑他堂堂知县一把,当然,苏县令唯一能感到有几分安慰的就是,他不是这个连环坑里最倒霉的那个,最倒霉的是那张家公子,因为坑来坑去,人家的目标显然是张家公子。

  这张家公子真是祖上没积德,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这个姓徐的小子,苏县令心里感叹,甚至对张家公子生出了几分同情。

  可是同情归同情,苏县令明白,若是他对此事无动于衷,结果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一个苏县令亲自褒奖过的本县‘五好’青年被人闯入家里揍了一顿,他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生过吗?

  反正……他已经得罪了张家,似乎再多得罪一下,也没什么不可。

  苏县令心里苦叹,却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一耐性,惊堂木又是一拍,道:“如你所说,这张家公子果然是大胆刁民,本县治理地方,岂容他放肆,来人,立即捉拿张家公子,还有他那两个恶奴,都要一并拿下,枷号示众三日,以儆效尤,往后再有横行不法者,本县也决不姑息。”

  不等徐谦大呼一声大人英明,苏知县又是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

  枷号,是一项惩罚,犯人必须在脖子上套着几十斤重的枷具,因为刑具太过沉重,所以身体前倾,因此只能像老鼠一般佝偻着身体屈膝跪着,而且在行刑的过程中,除了喂一些清水之外,不得进食,三天时间缩在衙前风吹日晒,表面上好像只是三日,其实却是一项重刑。

  张书升兴致勃勃地等着张太公回来,原以为会带回来什么好消息,结果张太公见了他,只是苦笑摇头。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衙门里的差役随即便如狼似虎地到了,直接拿了张书升,便扬长而去。

  张太公愣住了。

  他没有收拾掉这徐家父子,就已经心如刀割,现在还要搭上自己的幼子,哪里吃得消,气急攻心治下直接晕了过去。

  张家顿时一片混乱,老爷直接病倒,少爷又被带去了衙门,那管事张进只得一面照料张太公,一面请人到衙门里去打探消息。

  “那苏县令还有那姓徐的小子,老夫若不报此仇,便誓不为人。我张家士绅人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大辱?苏墨这狗官,莫非以为他是破家县令吗?”

  恢复了神智的张太公大声咒骂,一边的大夫连忙劝慰他,请他万万不能再动怒,可是这一腔的怒火怎么消得掉,或许之前张太公恨只恨那徐家父子,可是现在,张太公更多的仇恨转移到了苏县令的头上。

  “张进,小少爷如何了?”吃了一碗参汤,张太公的脸色已是红润了少许,想到他那幼子便忍不住关切。

  张进蹑手蹑脚地到了榻前,却是眼泪模糊,低泣道:“老爷,少爷的事,您就别管了,你的身子都成了这个样子,大公子又远在江宁,这个家还指望着老爷撑着呢,衙门那边只是枷号,也就三日能放回来了,小少爷虽然要吃些皮肉之苦,可是性命总能保全。”

  “这狗官!”张太公又是大怒

  ,说是说皮肉之苦,可是张太公却是知道,自己那幼子自小养尊处优,枷号三日,还三日不能进食,这一番折腾,天知道最后会落下什么病根。

  更重要的还有那衙门强加于张家的耻辱,张家在钱塘已历经数代,最盛时好歹家里也是出过进士的,虽然这几年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可在钱塘县那也是呼风唤雨的世家,到任的地方官员,哪个不要毕恭毕敬?偏偏这一次不但连一对贱役父子掰不倒,反而搭上了张家的少爷,想想自己的儿子带枷在衙门口被人围观,张太公便感到一股奇耻大辱蔓延全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立即去信,把大公子叫回来。还有,叫人去仁和县、去知府衙门里走动。”张太公想了想,又道:“张胜,你亲自去一趟江宁,此仇不报,张家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钱塘,在这杭州立足?”

  张太公眼睛一张一合,呼吸越来越急促,随即冷笑道:“可恨,可恨!”

  张进安慰道:“老爷还是注意身体的好,其他的事,小人自会安排。”

  张太公这才吁了口气,不过很快,外头便又是锣鼓和唢呐声喧天,一阵阵哀乐传来,这一次比起开张那一天更至善至美,连哭声都有了,哭声是滔滔大哭的那种,撕心裂肺,听着都令人窒息。

  张太公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的脸色又骤然黑到了极,嘴唇哆嗦抖,他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张进眼见老爷这个样子,他心里只是叹息,姓徐的实在太嚣张了,把老爷气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干休,据说最近那徐家义庄又添了一项服务,说是人死为大,尤其是那些客死异乡的商旅,他们的亲人不能在旁为其哀鸣,所以特别增加这一项哭丧的服务,那些哭丧之人都是从乡下请来的乡妇,一个个嗓门都是如雷震天,现在那徐家义庄是隔三差五地传出哭声,有时候夜里也哭,吓得阖府上下毛骨悚然,张家这样的大族,本来平日多有一些士绅世族的亲友来走动,可是近来却是门可罗雀,倒不如说大家见张家有落败的迹象,又或者说落井下石,实在是这东西太晦气,谁吃饱了撑着肯在这哀乐和哀号声中探访?

  ……………………

  报了那张家的仇,徐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去弹冠相庆,自从见了官,他才真正见识到了老爷的气派,这时候利益熏心,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如何做官,有时在梦里突然梦到自己登科,见到无数人朝着自己哈腰朝着自己道贺,这些人里有亲友,有从前对自己爱理不理之人,甚至连张家人也乖乖地凑来给自己磕头,一觉醒来,徐谦便觉得自己太堕落,竟像是得了魔症一样,总是被功名利禄勾着走。

  “可惜啊可惜,我徐谦两世为人,多半也学不来那种闲云野鹤的洒脱了,还是做个俗人的好。”徐谦心里哀叹,因此义庄那边也没怎么去走动,那里现在都归老爷子和邓健负责,他则每日抱着从前那徐谦箱子里留下的书,当真肯下功夫苦读。

  只是这时候,徐谦却隐隐感到自己似乎遭遇了某种瓶颈,其实不是说他对四书五经不够熟稔,也不是说他对程朱的集注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真正的难题在于运用,四书五经和程朱的集注毕竟只是根基,有了这根基,想要考个秀才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想要过乡试、会试,似乎还差得远。

  以他的基础,想要照猫画虎做出八股文章不难,难就难在能够出奇,同时能做到花团锦簇。

  每每想到这里,徐谦便不禁拍额,头痛得很。

  过不了这个瓶颈,难道一辈子做秀才?秀才有什么前途,离官老爷还差得远呢。只是,又该如何突破这个瓶颈呢?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8

  第二十七章:志向高远

  读书很枯燥,好在徐谦不算形影单只,身侧有个赵小姐做伴,倒也能缓解一些寂寞。

  赵梦婷虽是足不出户,可是有时徐昌和邓健从义庄回来,也能听到只言片语。

  昨天夜里,徐家父子又是吵闹了一夜,再加上邓健火上浇油,两边挑唆,闹到了半夜才干休。

  赵梦婷对这种家庭内的争吵早已习以为常,原先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可是渐渐的,竟也身在其中,脱不开身了。

  其实对徐谦,赵梦婷已有了改观,这小子四处坑人,可是真正接触才现此人也并不坏,至少没有太多架子,赵梦婷是富户出身,当然知道主奴有别,主人吃饭,奴婢只能在旁站着,可是在徐家,似乎也没有这个规矩,徐谦甚至颇有几分让赵梦婷脱掉奴籍的心思,只说当时是看她不顺眼,诚心气气她而已,现在气也气了,面子也找回来了,自然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姐计较。

  只是赵梦婷心里叫苦,爹爹已经回了江宁,现在就算脱了籍,难道让她一个小女子孤身跑回江宁?倒不如索xìng先在徐家待着,等到爹爹来到杭州钱塘时再作计较。

  吃过了饭,徐谦如往常一样坐下吃饭,赵梦婷则是在侧房里做女红,二人隔着墙,赵梦婷忍不住道:“公子,那张家是不是得罪得太过了,张家毕竟是豪族,就算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点到即止也就是了,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只怕最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赵梦婷憋了一肚子的话,今rì总算是忍不住倾吐出来,她突然觉得徐谦很是高深莫测,表面上好像口没遮拦,可是似乎做任何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一个这样年纪的少年有这样的心思,实在让人钦佩。可是同时,赵梦婷又隐隐地有些担忧,张家的实力,她是清楚的,这一次是轻敌大意,可是得罪到这个地步,下一次就未必好说了。

  徐谦吃了口茶,沉默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道:“其实我继续状告张家那什么公子,并不是要把张家得罪到死,而是要拖人下水。”

  “拖人下水?”赵梦婷更加不明白了。

  徐谦呵呵笑道:“这叫借刀杀人,你想想看,判那张家公子枷号三rì的是苏县令,打那徐家脸的也是苏县令,张家对苏县令的仇视只怕不在徐家之下。若苏县令得罪了张家再无修好的可能,接下来会怎么样?”

  赵梦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红唇一抿,道:“呀,我明白了,公子莫非是想将来和那苏县令守望相助?”

  徐谦正sè道:“这只是其中一点,苏县令虽然痛恨我,可毕竟这一次偏袒了我,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得罪我呢?反倒是他得罪死了张家,修好既然不可能,还要时刻提防张家诋毁他的声望,暗中给他使绊子,所以这个时候,若是我肯去和苏县令结交,苏县令虽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却绝不会无动于衷。县试在即,我仔细琢磨了一下,钱塘县这边龙盘虎踞,要通过县试或许不难,可是想独占鳌头却未必有这么大的把握,毕竟钱塘县世家盘踞,若是没有足够的关系,就算你考得好,人家也未必能点你做魁,县试虽是小比的第一关,可是却至关重要,到时通过了府试、院试做了秀才,可是秀才还有三六九等,我的目标是能考中禀生,这才是真正的秀才,所以县试必须一炮而红,否则之后就很难出头了。”

  赵梦婷不由愕然,旋即明白了什么。秀才有三等,高等是禀生,次等是增生,下等是附生。禀生是正式的秀才,官府认证,每年官府还要放禀粮,而增生只是禀生的替补,至于附生,虽然也算是秀才,这水分却是大得多了。

  无论是县试或是府试,毕竟不太正规,这就给了许多世家大族有了钻空子的机会,他们往往是地方的豪绅,能左右官府成绩的排名,毕竟这年头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好不好都是官老爷说了算,徐谦的目标既然是禀赋生,那就必须在县试中大放异彩,若是排名靠着中后,难度就越大了。假若县试能取得好成绩,就算在此后的考试挥不够理想,一般提学官和知府衙门也多会加分,理由很简单,如果县试成绩这么好,而府试、院试的成绩却是惨不忍睹,这不是分明告诉世人,知县老爷在县试中作弊,按照官官相护的原则,大家都是做事留一线,虽然知县官阶不高,但上官们也不会轻易得罪。

  想到这些,赵梦婷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徐谦,这个小子不但回头去坑了那苏县令一把,想不到到了现在还在惦记着人家苏县令,这苏县令被他摆了数道,真的肯给这徐谦放水?

  徐谦此时已经吃完了一副茶,抖擞jīng神,便起身道:“艳阳高照、良辰美景,正是我辈奋读书之时,我先去看书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到房里叫我。”

  他这几rì读书读上了劲头,或者说他对做官老爷的劲头更高了,读书做官绝不是靠投机取巧就能成事的,不对自己狠一点,就算再能生事,这功名也求不来,就算有人帮衬,若到时候自己的文章不堪入目,那也是虚妄。

  从前的那个书呆子徐谦确实给现在的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是往后的路,还要徐谦自己走出来。

  …………………………………………………………………………………………………………

  在镇守太监府里,每到正午的时候,各路关卡便要呈上关卡每rì的税赋银钱,王公公总是在这个时候处置完公务便小憩片刻,随后召见各地的访客。

  不过今rì,他却没有回房小憩,而是呆在一个小厅里,手里摩挲着一串玉制的佛珠,脸上浮出几分安静的微笑。

  站在王公公的下头,是管事张琴。

  张琴是王公公身边的老人,在京师的时候,就曾和王公公有许多交集,他四十上下,身材有些虚胖,此时面上也是带笑,向王公公汇报:“苏县令那边只怕是把那张家得罪死了,而张家吃了亏,如今对门的义庄又是愈演愈烈,只怕这一次,那张家有的是苦头吃。可是话又说回来,张家这一次被打得措手不及,未必没有后着,徐家那小子太得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公公却是微微一笑,舒服地躺在椅上,慢吞吞地道:“话不能这么说,一对贱役能把张家整到这个份上,咱家倒是没有看错了这个徐谦,这个小子年少轻狂,是真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在也不是只知蛮干的蠢材,总算还有一些可取之处,咱家看他的布局,倒是天衣无缝,是个能做事的人。”

  张琴听见王公公夸那徐谦,于是连忙改了口吻,道:“公公说的是,不过若无公公提携,他便是巧妇也得断炊。”

  王公公突然板起了脸,道:“常言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此人可用,不过眼下,索xìng顺水推舟,帮衬他一把吧,你找个人送些贺礼过去,就说是咱家恭贺他的义庄开张大吉。”

  张琴佝偻着身,连连点头道:“若是他问起,小人又该如何回话?”

  王公公语气平淡地道:“不必回话,只需把东西送去就成,他自然能参透咱家的意思。”

  “是。”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29

  第二十八章:张家服软


  噩耗一个个传来,先是苏县令翻脸无情,紧接着就是王公公临门一脚,王公公驻杭州,名为镇守太监,却与杭州织造局太监互为犄角,总揽杭州府岁贡,属于脱于官场之外的人物,可是权利也是实打实的,别看平时极少抛头露面,可是突然派人大张旗鼓送去了贺礼若干,这里头有什么,意味就比较深长了。

  其实这年头太监的声名虽然不好,可是外放的太监也都不尽是傻子,偶尔也会刷刷名声,人家徐家做善事,送去一份礼物道贺算不得什么,在外人眼里,或许只是那王公公也想借机抬高自己的善名,可是对张家来说,意义却是重大了。

  王公公这分明是告诫张家,小子别再搅事,这件事到此为此,如若不然,便破了你的家门。

  太监和官不一样,士绅们不畏官,因为官是自己人,自己人对自己人就算偶有撕破脸的时候,可是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就算县令要破家,破的永远都是商贾人家或者寻常百姓,还不至于敢对张家这样的人家动手。

  太监就不一样了,太监的根基是在宫里,和地方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也不在乎清议舆论,真要惹到头上,就不是枷号这么简单。

  听到这消息的张太公就差没有吐血三升,他就不明白,姓徐的何德何能,怎么就这么难啃?

  外头的吹打哭丧愈演愈烈,尤其是夜间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几张黄纸飘入张家院墙,于是各种传闻便出来了。

  张太公此时不得不怀疑,自己如此倒霉,是不是对门的义庄挡了风水,带来了晦气,毕竟张太公虽然也读过孔孟之道,可是局限于这个时代,鬼神风水之说深入人心。

  三rì之后,张书升终于被接了回来,肤sè白皙的张公子皮肤黝黑了许多,脸sè消瘦,走起路来也是驮着,须知三天脖子上戴着枷号,身子已形成了惯xìng,一时也改不了,更惨的是脖子上环绕着一圈淤青,甚是恐怖,这个时候若是不立即去淤,便是丢了xìng命也是常有的事。

  张书升目光呆滞,眼神涣散,浑浑噩噩地被人抬进府,连张太公也不太认得了,张太公心急如焚,连忙请了大夫,一直卧榻在床,过了两天才勉强能下地。

  据说下地的时候,张书升抱头痛哭,想必这枷号之苦对张书升的刺激太大。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天气渐冷,张家却仍旧是暮气沉沉,这一rì大清早,一个青年公子头戴纶巾,穿着一身长摆儒衫,疲惫地自马车下来,门子见了他,连忙哈腰乞尾地上前招呼:“公子回来了。”

  公子脸sè平淡,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对门那龙飞凤舞的‘积善人家’匾额,脸sè和善地道:“去和管事说一声,待会我要汤裕,准备好温水。”

  “是,是。”

  张家这些时rì经过了太多厄运,以至于整个府上暮气沉沉,而这位公子的到来,却是让阖府上下为之jīng神一振。

  张家大公子张书纶,前几年便已中了禀生,xìng格极好,便是对下人也是温和体贴,再加上前程高远,这一两年都在江宁求学,已经拜得了名师,明年的乡试,据说有八成把握。

  若说小公子是张太公的掌上明珠,那么这位大公子便是整个张家的希望,张书纶虽是疲倦,可整个人仍不掩那温润如玉的风采,他一路穿过了仪门,过了月洞,沿途所过之处,但凡有府里的亲眷甚至于下人路过,他那长眉便不禁微微弯起,驻足与人攀谈几句。

  与他攀谈的人被张大公子的net风吹拂,长久以来不见的喜气重新出现在眉梢。

  一路到了中堂,这边早有人来报,说是大公子回来了,张太公今rì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与张书升在此久候多时。

  张书纶跨入门槛,张书升已是大叫一声:“大兄。”

  张书纶却没有理会,而是跨前几步,随即双膝跪地,对着张太公磕头,道:“父母在不远游,儿子在外已有一年,让父亲大人挂念,实在万死。”

  这礼节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张太公闻言大笑,捋须道:“快快起来,莫说这些话。”

  张书纶站起,随即微笑道:“儿子在江宁的时候已经接到了家书,因此连忙赶了回来。回来之前,儿子特意去见了一趟褚先生府上,褚先生惊闻家中生变,亦是担忧。”

  张太公一挑眉:“有劳先生挂心了。”

  张书纶点点头,那张书升却是大喜,道:“褚先生真的这样说吗?若是如此,那便好说了,那姓徐的……”

  张书升说到一半,却听到啪的一声,脸颊火辣辣的痛,他这亲近的大兄竟是狠狠地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差点打了个趔趄。

  “混账!”

  张书升惊愕地看着张书纶,却见张书纶满脸冷笑,朝他怒斥:“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我在江宁求学,明年乡试在即,又蒙受几位老大人垂青,现在家里却是闹出了这样的事,姓徐的可以不要脸,我们张家难道连脸都不要?”

  “爹……”张书升反应过来,便撒娇似地看向张太公。

  张太公却是不吭声,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和张书纶交接。他活了大半辈子,当然能咀嚼出张书纶话中的意思,张书纶是他的儿子,自然不能骂他这个爹,看似是张书纶向弟弟难,可是那一句嫌丢人丢得不够还有张家连脸都不要,却分明是将矛头指向他的。

  这就叫指桑骂槐,明着是教训弟弟,却是jǐng告他这做爹的。

  张太公眼神躲闪,对张书纶显露出了几分惧怕,连忙息事宁人地道:“好了,好了,刚刚回家,何必闹成这个样子,这件事确实是书升的错,书升,你回房歇息去吧。”

  张书升如今是满腹委屈,偷偷地看了大兄一眼,张书纶只是漫不经心地将眼睛摆在别处,似乎方才的事没有生过,张书升只得捂着脸去了。

  “书纶,接下来这件事又当如何处置?”

  张书纶坐下,此时管事张进已经进来,为张书纶泡了一杯茶,张书纶将茶盏抱在手里捂着热气,语气平淡地道:“不能再纠缠下去,这件事张家不占理,眼下张家的名声要紧,应当尽快了结此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后谁也不能再提。徐家只要还在钱塘的地面,以后就有的是机会收拾,不差这一时。”张书纶显然在回来之前就已经有决断,所以口吻不容置疑,继续道:“至于对门的义庄也不能再留,不能让人看笑话,张管事。”

  张进忙道:“小人在。”

  张书纶语气又缓和下来,道:“你去和徐家的人谈,告诉他们,那义庄,我们张家买下来了,让他们开个价钱,只要他们肯卖,银钱的事都好说,贱役人家嘛,不怕他们不见钱眼开。还有,等这件事解决掉,就拿着我的拜帖去苏县令那里一趟。”

  “去见苏县令?”张太公顿时大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书纶语气平淡地道:“没什么意思,我听闻徐家已经除了贱籍,也打听到徐家的小子想要考取功名,苏县令毕竟是钱塘父母,张家和苏县令闹得太僵,只会便宜了姓徐的,倒不如尽量和那苏县令和解,省得有人有机可趁,没有功名的人家,就算挂着忠良之后的招牌也长久不了,可是有了功名,就全然不同了。”

  张书纶吃了一口茶,随即道:“苏县令得罪了我们张家,心里定会惴惴不安,听说那苏县令在县学的事还希望张家能出头认捐?准备好银子吧,张家正好借机把这关系缓和过来。”他站起来,道:“儿子乏了,父亲大人安坐,告辞。”

  说罢,张书纶负手离开。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0

  第二十九章:良心很值钱

  徐家今天很热闹,徐昌身份最高,坐在位上翘着二郎腿,徐谦坐在下的位置喜笑颜开。

  而邓健则是抱手站着,跨刀横在腰间很是醒目。

  隔着这厅子,便是藏在厢房里的赵小姐了。

  四人各有各的表情,目光或**或是隔着帘子打量着来客。

  张家的管事张进这一次是硬着头皮来的,他没有和徐家打过交道,不过徐家父子在张府已经臭不可闻,张进自幼就进了张家,与张家的几个主人同仇敌忾,所以此时不禁好奇地打量徐昌和徐谦,徐昌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幽深,而徐谦则是漫不经心,同样在打量他。

  事先都是商量好了的,徐昌故作神秘,表现出徐家深不可测的实力,邓健摆酷,以武力来给予对方震慑,而徐谦才是这次谈话的重心,专门和张进讨价还价。

  张进咂咂嘴,随即干笑一声,他下巴微微抬起,道:“此前张家和徐家有些误会,如今已经澄清,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家少爷已经有了吩咐,说是徐家既然是行善,张家也没有赶人的道理,不过既是行善,在张家对门和在其他地方设义庄都没有分别,所以少爷的意思是你们这义庄开个价,咱们张家买下来,到时你们去别处行善即是。少爷还说,从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都是乡里乡亲,又没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

  徐昌低头吃茶,继续神秘莫测。

  邓健冷哼一声,抱手把头往房梁处一翘。

  厢房里的赵小姐无言以对,此前听这三人议论如何坑人,现在再看他们的演出,还真是越来越熟练。

  徐谦笑了,道:“想不到张公子竟然长进了?从前他不是叫嚣着要收拾我们的吗?”

  张进大汗,连忙解释道:“那是小公子,鄙人是奉大公子的意思来和诸位洽谈的。”他继续道:“不如这样,鄙人来开个价钱吧,我算了算,你们筹办那义庄从购买房产到其他所需大致是四十多两银子,张家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宁愿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来,如何?”

  徐谦不吭声了。

  负责商谈的不吭声,其他人不是装酷就是故作神秘,这谈话便僵持了下来。

  张进善于察言观sè,干笑道:“这价钱已是极好的了,便是城墙内的房产,也未必能值这个价钱……”

  徐谦淡淡道:“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那里的一砖一木都是徐家散尽了家财买来的,每一块石头缝里都有我们徐家的善心,一百多两银子,就想买我徐谦的良心,我徐谦可是忠良之后,知道忠良之后是什么吗?”

  张进直翻白眼,莫说是他,便是邓健那摆酷的表情都有点松懈,脸上的肉抽搐个没停,房里的赵梦婷手里捏着针在缝补衣衫,差点没有一针扎了自己的指尖。

  忠良之后的良心,原来也是可以拿来挣银子的。

  张进当然知道徐谦想做什么,不禁冷笑道:“那么你要如何?”

  徐谦语气平淡地道:“不想如何,想买下义庄也容易,一千五百两银子,绝不二价,你若是不肯,这就请回吧。”

  张进大怒:“你那义庄是金砖盖的吗?你自己想清楚,一百五十两银子,或许还可以再加一些,可要是想趁机讹诈,告诉你,张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千五百两,张进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数字,在他看来,一千五百两和打劫没什么区别,张家是可以轻易被人打劫的吗?

  这时候,张进忍不住放狠话了:“别以为有知县做主就能如何,张家家大势大,银子有的是,可是想凭此来讹诈张家,那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你年纪尚轻,有的是前程,可不要自误。”

  徐谦又不吭声了,微微笑着看向邓健,邓健会意,深吸一口气,随即暴走。

  唰的一声,腰间的跨刀拔出一半,那闪闪的刀身显露出来,刀锋闪烁。

  张进吓了一跳。

  邓健随即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姓张的,你想怎么样?怎么?还想语出恫吓吗?张家是什么东西,有胆子就来试试看,想在钱塘的地面耀武扬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我邓某人是王公公的人,城内城外的好汉照了面,哪个见了我不是叫一声邓大哥的,你瞎了狗眼,竟敢在我面前吓唬我的兄弟?你有胆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邓健本来就虎背熊腰,这时候耍起横来,还真有一番虎豹之威,张进顿时吓得脸都绿了。

  邓健已经欺上去,森然冷笑道:“说呀,再说一遍试试看。”

  “你说不说?张家不是很厉害吗?”

  “……”

  张进彻底没词了,来之前,张书纶吩咐过一定要息事宁人,只是他不忿被人平白讹诈而已,现在遇到徐谦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心里便料定对方肯定还有后手和倚仗,再加上邓健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他有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

  他只得将目光落向徐谦,道:“徐公子,一千五百两的价码实在太高了,大不了张家另选其他的住址就是,你这般狮子大开口,未免太没诚意。”

  徐谦心里却在笑,一千五百两是他预计出来的数字,这个数字不会错,张家的宅子统统加起来至少值四五千两银子,而自从对门有了义庄,价值已经缩水了一半以上,而且他也不怕张家宁愿荒废了宅子也不愿拿钱来,因为张家的脸面已经丧尽,现在最紧要的是挽回自己的声誉,若是被徐家和苏县令打了脸之后连宅子都不要便逃之夭夭,以后就更不用在钱塘混了。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徐昌说话了:“一千五百两,少一个铜板也不成,不想谈就不要谈,谦儿,送客!”

  张进此时已经拿不定主意了,这件事,他得和大公子商量一下,若是几百两,或许他还能做主,可是价码这么高,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于是索xìng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容后再谈吧,告辞。”

  他决心化被动为主动,连忙告辞出去。

  屋子里的徐昌见张进一走,顿时兴奋起来:“一千五百两,若是那张家肯送来,谦儿,我们徐家就真的要生了,有了银子,这rì子就好过了,唔,宅院要修葺一下,还要回乡去买些地,哈哈,我徐昌也可以衣锦还乡了。”

  邓健道:“还有我的二十两银子,嘿嘿,徐兄弟真有本事,几天功夫就是银山入账,倒是我,一身本领却只能吃人家的残羹冷炙。”他表现出了怀才不遇的样子,随即又喜滋滋地道:“不过有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了,也够我胡天胡地一阵子。”

  徐谦压压手,道:“都冷静,这是卖了良心的银子!”

  邓健撇嘴:“良心?良心值几个钱,我这里有许多良心,不如你再拿二十两银子,我一并卖给你。”

  对于这个完全没有节cao的家伙,徐谦无言以对。

  邓健还不罢休,见徐谦不说话,继续道:“喂喂,二十两银子你都不要?那打个五折好了,十两银子我全卖了你……你我兄弟,有话好商量嘛,罢罢罢,那就五两,五两你要不要?”

  徐谦已经不敢再去接邓健的话茬了,不过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什么大公子,徐谦忍不住想:“这个大公子倒是雷厉风行,这种壮士断腕的事竟也能这么快决断,看来对这个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0

  第三十章:生发了

  在张家的后园,此时正是秋末时节,枝叶凋零,透着几分的萧瑟。

  当然,若是这萧瑟的气氛再配上隐隐的哭声和哀乐就平添了几分恐怖了。

  只是张大公子张书纶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被这景物声sè打扰,他眯着眼,透过阁楼洞开的窗户看着外头在秋风中摇曳的林木,微阖的眼眸深邃地闪烁着光芒。

  在他的身后只有一方书案、一支笔、一方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唯一令他不悦的,想必就只有张进的絮絮叨叨了。

  张进将今rì去了徐家的事一一说出来,与其说是汇报,倒不如说是诉苦,张家的管事在这钱塘县的地面到哪里不是受到别人的尊敬?可是现在的张进却是满腹的委屈。

  “哎……”张书纶叹了口气,随即旋过身来道:“他们真的要一千五百两?”

  “是的,少爷,姓徐的狮子大开口,是吃定了咱们了。”

  张书纶笑了,抿抿嘴再没有说什么。

  张进一时猜不透张书纶的心思,忍不住道:“这银子到底给不给?若是不给,这宅子只怕是不能住了,晦气!可若是给了,岂不是……”

  张书纶眉头一扬,对张进的话充耳不闻,保养得极好的手却是抓住了横在砚台上的笔。

  一方纸铺开,龙飞凤舞之后,他停滞了一下,旋即直起身来端详自己的墨迹。

  待墨迹自干,他敲了敲桌子,道:“这幅字赏你了,今rì有个诗会,知府的少公子也会参加,请了我作陪,我要去一趟。”

  说罢,张书纶再不说什么,举步出去。

  张进一头雾水,连忙去书案上揭起那幅字,便看字幅上写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张进好歹粗通一些文墨,却是知道这字取字李白的《将进酒》,而这一句的意思却是说:什么名贵的五花良马,昂贵的千金狐裘,都让令儿拿去换美酒来吧,让我们共同来消除这无穷无尽的万古长愁。

  张进愕然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连忙将这幅字小心地收好,随即也出了阁楼。

  张家那边动作很快,次rì清早就已经在张进的带领下抬了一个木箱来。

  木箱打开,银光闪烁,却是数十个银饼子整齐地排列着。

  随来的还有保人,张进不愿说什么闲话,当即让徐谦签了文契,将义庄转让,连客气都没有,张进便拿了文契就直接走了。

  他和老爷小少爷一样,心里都存着不甘。

  闲人们一走,徐昌和那风雅无比的张家大公子一比就相形见拙了,老爷子满眼银光闪闪,随即便跳进了箱子里去。

  邓健伸手要摸进箱子,一面道:“我的银子,我的二十两银子。”却被老爷子抽出腰间的戒尺来将他的手打开,老爷子大叫:“谁说是你的?全是我的,是我家谦儿的,是我徐家的!”

  邓健顿时脸黑了,道:“叔父,做人总要讲道理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肺痨,你现在这样说,岂不是寒了小侄的心?”

  徐谦倒是显得镇定,张家突然雷厉风行,反倒让他对张家高看了一眼,若他是张家,碰到这样的事也未必能做到壮士断腕,他呆滞了一下,见邓健和老爷子就要舍弃文斗捋起袖子武斗了,连忙劝住道:“为了些许银子喋喋不休,不怕人笑话吗?这银子到时候自然要妥善处置,邓兄弟,你的银子自然少不了你,只是二十两银子少了,这些时rì,你也辛苦,给你五十两吧,你省着点花。”

  邓健大喜,拍了拍徐谦的肩,道:“好兄弟。”

  徐谦又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择地在郊外重新设个义庄,否则这善事做到一半没了动静,难免要被人非议,必须预留两百两银子出来。”

  徐谦说话的时候,看到徐昌的老脸在抽搐,想必是舍不得,心儿在痛呢。

  他想了想继续道:“还有,这一次黄师爷也帮了大忙,他那边少不得也要送些银子去,送多了不好,就五十两吧。还有苏县令那边,塞银子,人家是不收的,他是清流官,要的是名望和政绩,财帛对他来说倒是其次,不过他现在要修县学,咱们倒是可以捐纳个两百两银子。”

  徐昌一听,顿时大叫:“逆子啊,你几句话的功夫,五百两银子就没了,你爹我辛苦了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银子,你这混账。”说罢,举起戒尺就要打。

  徐谦今rì很反常,倒是不躲了,道:“你打罢,爹,这都是为了我们徐家好。你知不知晓,我们拿了张家银子,张家会肯罢休吗?张家现在这么快把银子送来,可见这张家的那个大公子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着想。”

  听了徐谦的话,徐昌高高举起的铁尺顿时无力地垂下。

  徐谦便趁机道:“快把这些银饼子都收拾一下,待会儿兑换一些,我要去县衙一趟。”

  去县衙,是徐谦早就计划好了的,这事关着他的前程和徐家未来的走向,任何一个家族若是不能和官府打好交道,迟早都有败落的可能,别看徐家现在有忠良之后的护符,可是这东西能救得了急,未必能拿来做一辈子的挡箭牌。

  况且既然决心走科举这一条路,结实官场的人物尤为重要,为何那些世家们往往能垄断科举,甚至会有一门数进士,举人、秀才的局面?这绝不是偶然,而是他们往往比普通人更有优势,科举看上去公平,可是也有许多猫腻和潜规则。

  徐谦换了一身衣衫便出了门,到了县衙寻了一个壮吏询问,这壮吏去通报一声,却是告诉徐谦道:“黄师爷说不见你,他现在手头有许多事办。”

  徐谦当然知道黄师爷不愿和自己深交,却已经有了后着,笑道:“我是来换籍的,难道黄师爷也不见?”

  那壮吏只得继续进去通报,这一次出来带的却是不同的消息,道:“师爷在吏房相侯,请吧。”

  徐谦抬腿进去,熟门熟路地到了吏房,此时,黄师爷正在里头打走了几个书吏,专门候着他。

  黄师爷这是知道躲不过,索xìng听徐谦怎么说。

  徐谦进来,随即深深作揖,道:“学生多谢师爷襄助之恩。”

  黄师爷故作不知,脸sè平淡地道:“什么襄助之恩?老夫听不明白。”

  徐谦微微一笑,道:“若不是黄师爷在县令面前美言,苏县令又怎么会帮扶学生,学生不过是草民,而那张家却是世家大族,他们若是动真格的,学生早已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一次,学生除了来换籍,便是来酬谢师爷。”

  黄师爷这一次学乖了,再不肯轻易上当,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又挖坑让他跳?

  不过等到徐谦把一块巴掌大银饼掏出来的时候,还是让黄师爷的底线瞬间崩溃了,他和苏县令不同,他入幕至苏县令门下,背井离乡,无非就是求财而已。

  黄师爷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不过很快,他的神智就恢复了,很深沉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上次拿了你的润笔费,害得老夫差点误了苏县令的大事,你现在又送银子来,却又是何故?”

  谁知徐谦比他还正气凛然,道:“君子知恩图报,学生不过是报恩而已,师爷想到哪里去了?师爷放心,过些时rì,我便要悉心向学,从此之后要做个有德君子,断不会再生事了。况且……学生还听说张家的那大公子回来了,看这张家大公子的模样,倒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那又如何?”黄师爷没好气地冷笑道。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0

  第三十一章:头昏脑胀苏县令

  徐谦给黄师爷的印象很不好,黄师爷是个记仇的人,可是徐谦突然提到张家大公子的时候,黄师爷的脸sè还是微微变了一些。

  不过他不肯把这件事点破,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徐谦却不让他自己麻痹自己,继续道:“张家大公子看上去倒是有些风采的人物,依我之见,他应该不会轻易罢休,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位公子就要来拜访苏县令了。”

  黄师爷脸sè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谦将他拉下了水,至少在张家的眼里,无论是苏县令或是他黄师爷还是徐谦父子,这些人都是他们的死仇,若是老死不相往来倒也罢了,可要是张家突然来巴结苏县令,这里头的意味就深长了。

  毕竟苏县令是清贵之人,倒也不怕张家,张家来巴结,倒也没什么不可,无非就是忘掉过去展望未来而已。

  可是黄师爷不一样,黄师爷有什么值得张家巴结的?既然黄师爷对张家没有利用价值,双方又有嫌隙,到时苏县令和张家到了如漆似胶的地步,一不小心透露出枷号张家小公子是他黄师爷的主意,他黄师爷还想继续在师爷圈子里混吗?

  黄师爷渐渐生出了几分jǐng惕,可是在徐谦的面前却不愿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淡淡一笑道:“苏县令治理地方,正需张家这样的士绅协助,张家能识大体,那自是再好不过。”

  徐谦道:“这是对苏县令再好不过,可是对师爷却是万劫不复,苏县令为何信任师爷?这是因为苏县令不是本乡人,而本地的士绅又都抱成一团,他身为外官,身边需要信任的人协助,可是假若苏县令与本乡的士绅如漆似胶,师爷的地位只怕……”

  “混账!”黄师爷的表情顿时变得正义凛然,道:“鄙人入幕苏县令门下,与东翁同气连枝,你这混账竟挑拨是非来了?”

  徐谦叹了口气,道:“这是为了黄师爷好,师爷若是误以为我有什么企图,那索xìng就不说了罢,请师爷替我换籍,我待会还要求见苏县令。”

  黄师爷满是jǐng惕:“你要见县尊做什么?”

  徐谦道:“县尊要修县学,我是忠良之后,自然要挺身出来。”

  黄师爷眯着眼,似乎要一眼看穿徐谦的心思,他心里忍不住想,你以为你拿出一点银子来,苏县令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不过黄师爷的心里有些怪怪的,总是觉得,这徐谦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徐谦方才说到张家的事又让他心里有了几分忌惮,他是外乡人,而衙门里的差役大多都是本地人,士绅对这些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他在县衙里的地位确实离不开苏县令的信任和依赖。

  心里长叹口气,黄师爷道:“罢,你要见县尊,我便代为通报吧。”

  他长身而起,让徐谦在这里稍候,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回来对徐谦道:“县尊在后堂花厅见你,你仔细回话。”

  徐谦朝他作揖,道:“有劳黄师爷了。”

  黄师爷心里只是摇头,这个家伙,坑人的时候无形无sè,整人的时候恨不得扒了别人的皮,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言行举止也是文质彬彬,脸上还他娘的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冤孽啊冤孽!

  徐谦随着一个胥吏引着到了后堂的花厅,苏县令很明显是不太情愿见他的,不过他现在为修县学的事烦恼,倡议了这么久,士绅们一点反应也没有,现在总算有人提出来要纳捐,总算给了他一点台阶。

  徐谦进了花厅,又是彬彬有礼地作了个长揖,道:“学生徐谦,见过父母大人。”

  他自称学生,让苏县令有些突兀,不过苏县令只是颌点头,倒是没有追问。

  “来,给徐公子看座。”

  忠良之后的牌坊是苏县令大加颂扬过的,这时候自然不能让徐谦跪着,否则传扬出去,士林清议又不知会说出什么来。

  徐谦不客气地坐下,笑道:“大人今rì神采奕奕,这是吉星高照的迹象。”

  徐谦兼起了算命的勾当,让苏县令哭笑不得,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县令说到底是清贵人,不像黄师爷那样满肚子男盗女娼,放在后世,其实他就是个突然迹的宅男,苦读了几十年书,稀里糊涂就做了官,那读书人腼腆的气质还没有被官场的尔虞尔诈冲散干净,保留了几分纯真。

  徐谦最喜欢的,就是和纯真的人打交道。

  苏县令道:“徐公子此番来,也是为了县学?”

  徐谦正sè道:“正是,学生乃是忠良之后,虽然才疏学浅,比不得先祖,可是钱塘毕竟是小人的家乡,现在县学房舍残破,学生目不忍睹。天下不可一rì无政教,故学不可一rì而亡于天下,学者,大事也,事关一地兴衰,钱塘自古便是文星荟萃之地,人才辈出,县学兴废,关系重大,况且钱塘县中有生员百人,而县学如此残破,未免有碍瞻观。大人勤政爱民,兴县学为显,实则是借以展示大人兴教化的决心,学生深受感染,故此愿捐纳纹银二百,以资县学修缮之用。”

  这一番话真真说到了苏县令的心坎里,苏县令打起jīng神,颌点头道:“若是人人都有你这般见识,本县便可高枕无忧了,果然是忠良之后,莫非你有进学之意吗?”

  徐谦知道,捐纳的事到了这里就该点到即止了,毕竟钱对士大夫来说是俗物,所以有些事不能说得太多,现在苏县令移开话题问起学业,其实也有这么一层意思。

  徐谦道:“学生虽家中变故,可是自幼便以读书为乐,如今朝廷恩旨如遇久旱甘霖,因此学生确实有上进的心思,明年二月便是县试,所以想碰碰运气。”

  苏县令颌点头道:“不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能有这心思,也不算辱没了令祖。只是科举之道,却没有这般容易,明年二月虽是县试,可毕竟你年纪尚小,不必强求,先将四书五经背熟,参透程朱集注,到时再显露锋芒,也不算迟。”

  苏县令的意思却是告诉徐谦,县试是没这么容易的,尤其是钱塘这种地方高手辈出,你刚刚去了贱籍,估计肚子里也没什么货sè,还是不要先急着来考的好。其实这也是苏县令的好意,不希望徐谦根基不稳的情况之下耽误这时间。

  徐谦却是道:“大人,四书五经和程朱集注,学生已经牢记在心了。”

  苏县令愣了。

  他不相信。

  徐谦方才说他虽是贱籍,可是一直都在家里读书,单凭这一点苏县令就是万万不信的,毕竟现在人读书都是带着功利之心,便是苏县令也不能免俗,而徐谦这种上窜下跳成rì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怎么可能是那种淡泊名利,只为了读书而读书的人?

  所以苏县令猜测徐谦跑来这里,是自己肚子里一点货sè也没有,却总想过了县试混个童生,所以特意来希望自己给他放水。

  可是徐谦口气太大,反教苏县令又好气又好笑,他眼睛微眯,心里想,人家刚刚捐纳了二百两纹银,此时也不好将他扫地出门,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满,今rì索xìng戳破他。

  苏县令好整以暇地捋着长髯,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说已经熟读经史,那本县便不妨考校你一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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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老成县令

  苏县令考校徐谦,多半就是存着让徐谦知难而退的心思,这一点,徐谦心里明白,因此也坦然道:“请大人出题。”

  苏县令沉吟片刻,抚案道:“老吾老以,于掌。”

  苏县令耍了个滑头,用的是截题的方法,就是从四书之中随意寻一些断句,前言不搭后语,这种题目,最是考验学生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就算是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只怕也未必能从洋洋数十万言中寻出这小半截的言语出来。

  苏县令将这题目道出来的时候,心里未免有些后悔了,对一个童生都不算的少年出一个如此复杂的题目,未免过份了一些。不过题目已经出了,他的脸sè也没有显山露水,索xìng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安安分分地回去读书。

  徐谦沉吟片刻,才道:“这是孟子梁惠王中的话,全文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苏县令一时呆住,他虽是进士出身,可是像徐谦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只是堪堪能背熟四书而已,这姓徐的小子莫非是神童,竟真有几分本事?他哪里知道,当年他读书的时候,长辈们给他灌输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想要出人头地,唯有读书,所以他虽然刻苦,可是未必把所有的身心都投入进去。而从前那个徐谦不一样,这书呆子全然没有功利心,就是爱读书,少年时本就是神智最聪慧的时候,一个拿出自己的兴趣爱好和身心一起去关注某件事,熟读四书五经当然不在话下。

  而现在这个徐谦占的就是这个便宜,做八股,他或许还尚缺火候,还需要名师的指点,可是单论基础,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了。

  苏县令看着徐谦,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还不相信,随即又道:“想来四书五经,你已熟读了,那么本县再问你,朱夫子《集注》又是什么?”

  四书之中每一句话,都有朱子的批注,这便是四书的权威解释,比如后世各种版本的某某《论语》一样,大家都用自己的心思去理解《论语》,而在这时代,官方认可的《论语》只有一家,所以说明朝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想朱子之所想,言朱子之所言。

  而朱夫子的《集注》,也是八股考试的重中之重,单单能背熟四书五经还不算,你还得理解它的意思,朱夫子他老人家怕大家揣摩圣人们的言论太辛苦,因此挺身而出,大包大揽,把这些苦力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徐谦毫不犹豫地答道:“老,以老事之也,吾老,谓之我父兄,幼,以幼畜之也,吾幼,谓我之子弟,人之幼,谓人之子弟,运于掌,言易也。”

  苏县令忍不住连连点头,连道:“不错,不错。”

  以徐谦的年纪,既能背熟四书五经,又能随口道出对应的朱子集注,这在苏县令看来已经算是神童了,此时苏县令不禁重新审视打量徐谦,若说从前的徐谦无非是个披着忠良之后耍无赖的臭小子,可是现在苏县令似乎已经能看出这小子的潜力了,他心里不禁想:“都说苏杭才子神童众多,本县尚且不信,今rì连个贱吏出身的少年竟也如此博学,真是大开眼界。”

  一个念头的功夫,苏县令便生出了爱才之心,颌点头道:“不错,你能有这见识,已是大出本县预料之外。以你的资质,想必明年二月的县试、府试应当不难。”说罢又道:“你虽是忠良之后,可是出身贫寒,切不可因为有些小智而沾沾自喜。”

  徐谦的表现大大激了苏县令的爱才之心,因此才会如此温言地嘱咐几句,换做是方才,他才懒得搭理。

  徐谦心里顿时生出了希望,忙道:“大人教诲,学生定当铭记在心,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忘大人成全。”

  苏县令捋须道:“但言无妨。”

  徐谦道:“是这样的,学生虽然读书已有些时候,不过也是刚刚换籍,所以还没有表字,大人若是不嫌,何不赐下表字?”

  表字这东西,在如今是读书人的象征,一般都是长者或者尊者赐予,大多数都是老师、或者是关系较好的长者或是官员之类,徐谦来这县衙的目的就是这个,若是苏县令肯赐下表字,二人的关系可就不同了,将来对他县试有很大的帮助。

  苏县令愣了一下,先是准备要满口答应,可是旋即又谨慎起来,温和地道:“既是表字,倒也不急于一时,本县还要想想再说。”

  徐谦原以为苏县令会满口答应,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答案,又听苏县令道:“你且好好用功,今年年关将至,明年开便是县试,不可荒废学业,下去吧。”

  徐谦告辞,道:“学生告辞。”

  从花厅里出来,徐谦心里不由有些懊恼,原以为两百两银子送出去换来苏县令的一个表字,到时就是对他以贤侄相称了,虽然在钱塘县他徐家背景不深,可有了这一层关系,到时肯定会有收获。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想当然了,那苏县令也不是省油的灯,多半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

  徐谦倒也不懊恼,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举步去了吏房寻黄师爷问户籍。

  黄师爷已经交代吏房的书吏把事情办好,郑重地将新户籍交给徐谦,徐谦对黄师爷道:“师爷可愿陪学生随意走走吗?”

  黄师爷本来不想答应,沉吟片刻,心里哂然自嘲:“我黄仁德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怕他一个黄毛小子?”于是颌点头道:“你既有心,老夫陪你走几步便是。”

  二人出了衙门,并肩而行。

  此时还是正午,rì头悬空,好在天气并不炎热。

  “黄师爷,学生想托你办一件事。”

  黄师爷心里知道徐谦肯定有所求,心里好气又好笑,但还忍不住道:“你说说看。”说也奇怪,徐谦虽是少年,可是黄师爷却没有再把他当作少年看待。

  徐谦呵呵一笑,道:“县学残破,苏县令倡议修缮县学,而学生已经捐纳了两百两银子,黄师爷若是能给予表彰,张出布告,岂不是对你我都有好处?”

  黄师爷呆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徐谦的心思,心里忍不住想:“原来这小子竟是来求名的,他花费了两百两银子,便是希望得到官府的认可。”这件事倒也好办,而且里头也确实有许多文章可做,徐谦出身贫贱却能踊跃纳绢,这又是一个大做文章的机会。

  看着徐谦希翼的目光,黄师爷莞尔一笑,心里说,这小子也有求人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道:“这件事,倒是不难。”

  他没给出准话,只是说不难,言辞有些闪烁。须知像他这种人是绝不会给人许诺的,有说到这份上,已是很难得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么就有劳了,其实还有一件事,能不能请黄师爷将这公告先不要急于出来,等到什么时候张家前去拜谒苏县令时再命人张贴出去?黄师爷,依我看,那张家的大公子肯定会去拜谒师爷,若是按着学生的去做,一定能让那张家的人无功而返。”

  黄师爷顿时愕然,忍不住苦笑道:“你又要生事吗?”

  徐谦摇头,很纯洁地道:“我现在是读书人,无事生非做什么?好了,师爷送了这么远,学生感激涕零,还请师爷留步,学生告辞。”

  随即,徐谦深深地给黄师爷作揖后返身离去,他的背影在rì头之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弱冠的身体却是带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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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谁才是傻瓜

  师爷看着徐谦的身影唏嘘,举步回了衙里,他陡然想起徐谦方才所说的事,哂然一笑,他这师爷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吏房,所以照旧到吏房里闲坐,这时候,却有个差役进来道:“师爷,方才那个徐公子让小人送一样东西来。”

  黄师爷脸sè平静什么东西?”

  差役将一个青sè的包裹递上去,黄师爷见这包裹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这才放了心,挥挥手下去吧。”

  待四下无人,黄师爷把包裹打开,里头的东西没有出乎黄师爷的意料之外,这里头只有一个银饼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函。

  黄师爷倒也不客气,活到他这岁数,若是连这种事都扭扭捏捏,那这半辈子算是活到狗的身上了,他很是平静地将银饼子收好,随即取出了信函。

  信函里的内容很简单,这是一份衙门贴出的公告草稿,都是表彰徐谦捐纳银子的。

  黄师爷苦笑摇头,心里想:“自己表彰自己,这姓徐的还真是惊世骇俗。”不过他知道这是徐谦希望他就按着这份草稿拟出公告来,现在既然收了银子,也不能不办事,黄师爷沉吟片刻,随即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来,将徐谦的草稿润sè一二,将格式转换为公文,片刻功夫,一份公告便出炉了。

  到了下午,外头却听到有客来访,黄师爷走到门口负着手张望。便看到一个公子带着几个家仆在外候着,等候苏县令的接见。

  这公子生得颇为俊朗,举止洒脱,脸上始终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此人莫非就是张家的大公子?看来还真被徐谦蒙对了。”黄师爷心里生出疑惑,并没有上前去招呼,只是远远看着,心里不禁拿公子和徐谦去比较。此人同样是潇洒人物,不过带着一股子少年老成,而那徐谦呢?徐谦给人一种乍看幼稚、胡闹,可是在内里深处却有一种不可测的感觉。仿佛在那小子身上带着太多的秘密,总是有人期望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黄师爷不禁感叹:“钱塘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处,出类拔萃的少年真是不少。”

  他旋身回到吏房去,叫了个书吏来问道:“外头那人是谁?”

  书吏道:“是张家的大公子,前来谒见县尊。”

  黄师爷颌点头,想到张家,他心里有些紧张,毕竟他是外乡人,在这衙门里的权势全部来自于苏县令,现在得罪了张家这种本地豪绅,将来张家未必不会……

  想到这里,黄师爷心念一动,不露声sè地道:“是了,我这里有一份布告,是褒奖本县良家徐谦踊跃纳绢的,你张贴到县衙门口去罢。”

  书吏不敢怠慢,连忙将布告收起,匆匆去张贴去了。

  黄师爷却有点坐卧不宁,又到门口处去张望,现那张公子已经去了后衙的花厅与苏县令攀谈了。

  这时候,黄师爷突然想起徐谦的话,竟开始觉得那小子的话确实有道理了。张家若是和苏县令真的修补了关系,对他黄师爷绝对是致命的打击,他和苏县令对于整个钱塘县来说都是外人,苏县令正因为刚刚上任不受本县的士绅接纳,所以才对自己如此信赖,可是一旦……

  倒若是联合了徐谦,对他更有好处,徐谦毕竟没有太多的家庭背景,如此一来,反倒能凸显出他黄师爷的重要。

  沉吟再三,黄师爷虽然表情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心里有些烦躁,便叫来个差役张公子走了吗?”

  差役道:“还在花厅和苏县令谈笑风生。”

  黄师爷板着脸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他焦躁地站起来,背着手,感觉有些不妙了。

  他对苏县令的根底一清二楚,苏县令若不是真正的与人情投意合,绝不会和人攀谈这么久,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苏县令治下的后生晚辈。

  “姓张的,倒是有几分本事。”黄师爷不自觉地敲了敲桌子,用指节打着节拍,整个人痴想了片刻,便听到外头有了动静,于是连忙到门口去看,便见苏县令居然亲自把张公子送出来,一面还在说着话,张公子则是受宠若惊地再三行礼,请苏县令留步,这二人一个要走,一个要送,倒是真让黄师爷猜对了。

  黄师爷压着心里的幽怨,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待那张公子走了,连忙去谒见苏县令。

  苏县令的心情显然很好,一见到黄师爷便招呼黄师爷坐下,捋须笑道:“想不到那张家小公子如此不成器,倒是那大公子是个俊彦,如此风流人物,本县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黄师爷道:“不知他来寻东翁,有何贵干?”

  苏县令倒是没想到黄师爷此时复杂的心情,微微笑道:“他这一趟解决了本县的一项大难题。”

  “可是修缮县学的捐纳?”

  苏县令点头道:“不错。张家起了头,愿意捐纳纹银五百两。”

  黄师爷心里感叹,也难怪苏县令如此高兴,原本一直办不成的事了张家带头,其他的士绅肯定会纷纷跟进,况且张家大手笔,直接就是五百两,这可不是小数,到时各家的捐纳银钱汇聚到一起,只怕重建一座县学也足够了。

  徐谦虽然也捐纳了银子,可毕竟徐家的影响力太低,和张家比起来差得太远,张家代表的是士绅,他只要出了手,其他的士绅便会跟进,而徐谦不一样,就算他出了手,只怕也没什么人响应。

  这就是士绅的力量,这些士绅们数代经营,早已通过婚娶和同年、同窗的关系拧成了一条绳子,牵一而动全身,也难怪苏县令会如此高兴。

  苏县令兴致勃勃,连说了张书纶的许多好话。

  黄师爷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挣扎了许久,终于道:“学生有件事擅作主张,还请东翁见谅。”

  苏县令心情极好:“何事?”

  黄师爷道:“早上那徐谦见过大人后,学生得知他带头捐纳,所以特意拟了一份褒奖的公告,叫人张贴去了县衙门口。现在张家公子又出面捐纳,是不是也效仿此例?”

  苏县令的脸时黑了下来。

  他的表情过于丰富,方才还是得意,可是接下来却是隐含着几分怒气,以至于那双眼眸都起来。

  苏县令是读书人,是官老爷,可是并不代表他不谙世事。

  黄师爷的一番话让他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而这个可能让他忍不住微微冷哼一声。

  他抚着书案,慢悠悠地道:“你张贴了一张公告出去?”

  黄师爷连忙道:“是学生的错,学生……学生……”

  苏县令却是冷笑一声,压压手不在你,错的是某些不知好歹的人。”

  他的眼眸眯起来,语气平淡地道:“莫非有人要把本县当作傻瓜吗好,本县倒要看看,在这钱塘,谁才是傻瓜,张家的人欺人太甚了。”

  苏县令的反应很大,有一种羞愤之感,随即抚案道:“黄师爷,你去请徐谦徐公子来,本县有话要和他说。”

  苏县令咬着那个请字的时候,口气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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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和蔼长辈

  苏县令动了真怒。

  他感觉自己的感情被人玩弄。

  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情感是敏感而脆弱的,苏县令外表上看似乎是沉稳如磐石,威严而沉重。可是内心之中也尤为敏感。

  他是清贵官员,不会轻易流露感情,张家大公子拜谒,说了许多动听的话,苏县令原本狠狠地打压了张家,而张大公子不但不计前嫌,反倒带来了五百两银子雪中送炭。

  苏县令便是石人,只怕也已融化,所以他对张书纶的观感极好,再加上张书纶谈吐得体,更是引起苏县令的亲切之感。

  正因为如此,苏县令才屈尊将张书纶一直送出衙门去,这是苏县令对张家隐隐生出了亏欠和好感,决定给予弥补。

  可是方才黄师爷一番‘漫不经心’的话,却是让苏县令陡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张家根本就不是主动来套近乎,而是黄师爷贴了表彰徐谦的文榜,张家与徐谦不共戴天,这才站出来,想要消除掉徐谦的份量。

  表面上这似乎不算什么大事,管他张家怎么想,人家毕竟是掏了银子,给苏县令给予了支持,可是对苏县令来说,这却是很重要,前者是主动,后者是被动,主动者往往是真心实意,而被动者则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借此整那徐谦,无非就是希望徐谦倒霉,怕他苏县令与徐谦走得太近乎。

  而苏县令动怒的就是这个,张家带着目的来寻他,口里说得好听,竟是差点让他投入感情带着亏欠和感动,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幼稚,竟被张家玩弄了一把感情。

  现在想想,若说徐谦捐纳是雪中送炭,那张家捐纳,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若无徐谦主动捐纳,又怎么会有张家的‘踊跃’?

  苏县令很生气,甚至生出了几丝羞辱之感,等他把事情想透想明白了,更是觉得自己在张家这种士绅人家眼里多半就如木偶一样,真以为可以不高兴时不理不睬,一旦到了有用之时便给颗甜枣?堂堂一县父母,岂容他们摆布?

  苏县令了话,黄师爷飞快地去请徐谦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徐谦正在家中吃晚饭,徐昌一边吃饭,一边还在絮絮叨叨,琢磨着怎么花销他的银子,徐谦则是闷着头,只管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

  黄师爷亲自登门,说是苏县令有请,这令徐谦不敢怠慢,连忙换了一身衣衫,对赵梦婷道:“把那盘糖醋排骨给我留着,不要让人全吃光了,我回来还要吃。”

  赵梦婷顿时愕然,立即就想到徐昌父子争抢肉食的场景,一时无言以对。

  赵梦婷平时是不吃太多荤腥的,徐谦这番吩咐,自然是影射老爷子,徐昌瞪了徐谦一眼,只是黄师爷在场,不好作。

  “师爷,我们走吧。”

  徐谦逃也似地跟着一头雾水的黄师爷连忙出门。

  夜里的街道有些模糊,徐谦提着一盏灯笼,黄师爷则有些心神不定,道:“东翁此次似乎动了真怒,待会回话的时候,你要小心。”

  徐谦呵呵一笑,心知黄师爷是按着自己的吩咐把事情办妥了,其实这件事很容易,无非就是打个时间差而已,往往很微小的细节就决定了一个人的观感。

  苏县令只知道黄师爷张贴了文榜出去,而不会去深究是什么时候放的榜,只怕此时心里已经认定这是张家看到徐谦出了手,才很不情愿地接踵而来,从而想要压一压徐谦的气势。在苏县令眼里,张家纳绢已经不再是为了他苏县令的政绩,而是为了打压徐谦而已。

  “师爷,有劳了。”

  黄师爷却是背着手

  信步而走,并不接徐谦的话茬。

  良久他才道:“什么有劳?徐公子的话,老夫一句也不明白。”

  徐谦很是会意地笑了,黄师爷这是打死不认账,这就是告诉徐谦,今日这件事从未生过,以后也休要提起,至于他黄师爷蒙骗东翁,吓,有这种事吗?有吗?

  既然这件事根本就没有生,他黄师爷照旧是清清白白,那么有劳二字自然无从谈起。

  一路无话,到了县衙,此时县衙已经关了正门,徐谦由黄师爷领着从侧门进去,到了后堂花厅,苏县令依旧端坐在那里,他显得有些疲惫,抬眼看了徐谦一眼,道:“坐下说话。”

  徐谦坐下,道:“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苏县令微微笑道:“本县只是一时兴起,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其实苏县令也觉得有些唐突,有什么事可以明天白日传唤徐谦来衙里说,现在天色这么晚了,未免太急躁了些。

  不过人已经来了,苏县令自然不好再拿捏什么,继续道:“今日你来寻本县,期望本县给你取一表字,本县一时兴起,倒是想起来了一个好的。”

  徐谦忙道:“还请大人赐下。”

  苏县令手抚书案道:“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这是礼之根本,何不如你的表字就叫子容如何?”

  “子容……”徐谦心里慢慢品味,觉得这表字谈不上惊世骇俗,虽然稀松平常,可是也不算差。

  他连忙道:“那么学生从此便叫子容了。”

  苏县令微微一笑,道:“子容,现在既有了表字,明年二月再参加县试,若是通过,便算是读书人了,既是读书人,就当谨守读书人的本份,再不可胡闹生事。科举之途虽是正道,可其中却有无数的坎坷,望你能谨守本心,努力用功,终有拨云见日的一日。可要是自诩自己有几分聪明而沾沾自喜,最终只会误了你自己,你是忠良之后,徐家败落了这么多年,能否重整门楣,都落在了你的身上了。”

  这番话有点儿长辈向晚辈鼓励的意味了,别看只是一句空话,里头却是透露出了很多意味深长的心思,只有关系亲密到了某种地步,才会说这些大道理,这就如同同样的话,自己的长辈可以说,可是其他人说,就未免显得冒昧,而苏县令端着长辈的架子,却也透露出一个信息,从今往后,苏县令和徐谦的关系再不是县官和治下小民这般疏远。

  徐谦道:“大人教诲的是。”

  苏县令颌微笑,又道:“本县这里倒是有一些从前读书时的笔记,现在虽然用不上了,可是一直舍不得丢弃,里头有许多本县对八股经义的心得,你借去看看,或许能从中有所体会,离县试还有三个月功夫,这三个月,你切不可大意,须知学海无涯,这县试虽是小考,却也关系重大,你需打起十二万分的心思,悬梁刺股,做好准备。”

  苏县令顿了一顿,又和蔼地道:“若是有什么疑问,本县多少有些心得,也可以来本县这里讨教,眼下新皇刚刚登基不久,大赦恩科诏书频繁,正是你奋进之时,需心无旁骛,不可有丝毫松懈。”

  徐谦原本只是希望苏县令能取个表字,拉近一下二人的关系,到时候县试时放一放水便已是阿弥陀佛,谁知苏县令一番言语竟有引以为自己人的意思,这让徐谦很是意外,他接过苏县令的读书笔记,足足有半尺厚,里头全是蝇头小字,都是一些做八股文的心得,这种笔记在市面上绝无仅有,便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只有那些世家大族之人,家里若是出了登科的人物才能借阅一观,想不到这苏县令居然连这个都舍得出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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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学海无涯苦作舟

  徐谦忙道:“大人恩德,学生铭记在心。”

  苏县令对徐谦是越看越顺眼,又说了许多话,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免得令尊担心。”

  徐谦离座,道:“那么学生告退。”

  徐谦心满意足地将苏县令的读书笔记夹在腋下,便退了出去。

  徐谦一走,苏县令连忙活络筋骨,方才摆出一副长辈的披襟正坐的样子太久,以至于身躯僵硬,骨头有些痛。

  “黄师爷,这徐谦虽然出身贫寒,却能谨守本心,读书不倦,倒是少见。”

  突然的一句感叹,让黄师爷不禁想:“方才苏县令不是还说那张大公子是风流人物,现在又念徐谦的好了。”

  可是很快,黄师爷又不禁谨慎起来,苏县令为何出如何感叹?出身贫寒,又能读书不倦……黄师爷咀嚼着苏县令的字句,眼眸顿时一亮。

  苏县令并非只是夸赞徐谦,真正的目的却在提醒他这个师爷,有人出身贫贱却读书不倦,这不正彰显了父母大人的教化之功,只要教化得好,娼妇可以从良,恶人可以行善,贫贱出身也照旧心向正道,若是好好润色一下,岂不又是一个吹嘘的政绩?

  苏县令这是提醒自己可以在这上头做做文章,毕竟政绩这东西,一种是看得见摸得着,犹如修桥修路、修缮县学,还有一种则是寻些事迹来做些文章,只要文章做得好,也算一件功劳。

  苏县令虽然只是平平淡淡地夸了徐谦一句,看上去语气也很稀松平常,可是上官的事,往往需要仔细揣摩,这种事苏县令自然不能明说,这世上哪有授意别人吹嘘自己的?

  黄师爷心里明白,忙道:“是啊,出身贫贱而读书不倦,这是大人的教化之功啊,现在大人又如此厚待他,已有古之贤达礼贤下士的风范了。”

  黄师爷能受苏县令的青睐,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吹嘘一番,给苏县令一个教化之功和礼贤下士的高帽。

  苏县令眯着眼,并没有因为几句吹捧而飘飘欲仙,只是很稀松平常地道:“诱掖后进乃是本县职责所在,他乃是忠良之后,本县自该格外看顾一些。”

  说罢,苏县令长身而起,道:“时候不早,师爷也早些去歇了吧。”

  黄师爷连忙道:“学生告辞。”

  可是从这花厅出去的时候,黄师爷不禁又有几分头痛了,苏县令虽然没有点明,可是意思很明确,东翁需要在这徐谦身上做做文章,这文章虽是是做在徐谦的身上,将他贫贱出身尚能做到读书不倦的事迹好好炫耀,可是背地里,却是隐喻苏县令治下有方。黄师爷虽是鼓捣公文的好手,却也知道此事关系不小,不能等闲视之。

  ………………………………………………

  徐谦回到家中,因为回来得太晚,徐昌已去睡了,老爷子晚上总不免要吃几杯酒,所以睡得也早,倒是赵梦婷却是不敢睡,一直给徐谦留着门,见徐谦回来,也是掩不住倦意,又看徐谦腋下夹着厚厚的书,不免问道:“县令请你去,不知有什么见教?”

  徐谦兴匆匆地道:“县试已有十成十的把握了,你看我讨来了什么。”

  赵梦婷一头雾水。

  徐谦解释道:“这是苏县令的读书笔记,里头的都是苏县令做八股的心得,我现在最缺的就是做文章,这本笔记就像武林中的高手秘籍,至少也属于高级功法的级别,这几个月,我什么都不做,只需好好参透这些心得,县试、府试就轻而易举了。”

  赵梦婷不禁道:“竟有这么厉害?”

  徐谦苦笑道:“厉害的还不只是这个,你想想看,县令赐了笔记,这便有提携后进的意思,他自诩自己看上的人怎么可能在县试成绩出来时名落孙山?所以只要这一次做好了,便是拿个县试第一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不由感叹自己实在和从前的书呆子之间的区别,从前的书呆子只知道死读书,若是真给他考试的机会,只怕这样的人也未必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可是现在的徐谦不一样,只要给他足够深厚的底子,再付出努力,似乎比那书呆子更有前途一些。

  徐谦忙道:“你早些去睡吧,对了,帮我把房里的灯多添一些油,今夜我先将这书稿大致地看一看。”

  徐谦如宝贝一般捧着笔记,对于他这样出身的人,这份笔记的份量实在太重,这笔记对于徐谦有莫大的帮助,在这个几乎没有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媒体咨询几乎一片空白,而一般的人家能凑齐一套四书五经和《程朱集注》就算不错,至于别人的笔记,尤其是进士出身之人的读书心得,可谓难上加难。其实许多东西就像加减乘除一样,总有个套路和章法,可是没有前人给你铺路,单靠自己的领悟只怕白了头也未必能开窍,所以许多读书人遍访名师,为的就是能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通晓了这其中奥妙的人最不济也中了举人,举人也照样可以做官,若是心大一些,还会继续参加科举,虽说这些人天天将传授课业和育人挂在嘴边,可是这都是空话。

  这份笔记自然而然的对徐谦弥足珍贵,只要吃透,考个秀才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便是中举也未必没有机会。

  徐谦抱着书,兴匆匆地回房,赵梦婷去给他添了灯油,问道:“家里还有些饭菜,要不要热一些给你吃?”

  徐谦此时已没有了口舌之欲的兴致,道:“不必了,你且去睡吧。”

  赵梦婷凝望徐谦一眼,这个家伙既赖皮又聪明,似乎还颇有上进心,她一直以为那些有上进心肯用功刻苦的人多是些稳重又有节操的家伙,与徐谦的相处后,倒是颠覆了赵梦婷以往的想法。

  她启开樱唇,道:“你若是饿了,叫醒我就是。”说罢替徐谦掩上了门,回房去了。

  徐谦则是郑重其事地翻开书稿,先是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读书方法,读书之前先要排除一些杂念,保证做到全神贯注,并且对一些重要的东西反复朗读,以求能倒背如流。

  好在他这个年岁正是智力的巅峰期,虽说不能做到过目不忘,可是只要用心反复熟读几遍,也能做到烂熟于心。

  这一夜,徐谦时而低声朗诵,时而沉眉思索,有时不禁击节叫好,可是有些东西却又觉得生涩难懂,于是愁眉苦脸地思索起来。

  到了三更,他自觉受益匪浅,于是兴致冲冲地提了笔自己尝试写一篇八股,连题目都可以省了,上次苏县令考校他时曾用过‘老吾以老,于掌’为题,正好就用这个做文章,花费了一个多时辰,一篇文章总算做了出来,他先是看了一遍,觉得已有不少提高,尤其是按着笔记的方法去承题,尤其是在对句上,精炼了许多。

  徐谦不由喜上眉梢,可是再将这文章看一遍,却又觉得还是缺了许多火候,和笔记中苏县令偶尔作的一些文章相比,不但缺了老练,也少了新意,甚至有许多地方只求对句的工整,以至于词不达意。

  他叹了口气,又拿起书稿,认真地细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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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后娘养的

  一晃眼便到了年关,徐谦一个多月来每日用功苦读,倒也有了不少的长进。原本这个时候他应当跟着徐昌回乡,可是县试在即,今年又因为换籍的事以至阖族一片哀鸿,所以徐昌便叫徐谦在县里好好读书,他孑身一人回了老家。

  徐谦倒也乐得清闲,与赵梦婷留在这里照旧苦读。

  人有了功名**,倒也不需要有人鞭策,徐谦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庶民和老爷的区别,有了这种感受,虽然琢磨苏县令的笔记有些枯燥,却也渐渐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偶然,徐谦会去求见苏县令请教一些问题,苏县令和徐谦的关系迅升温,倒也是知无不答,二人一个脸皮厚,一个脸皮薄,脸皮厚的去求教,脸皮薄的拂不开面子,结果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到了大年三十,徐谦提了礼物前去县衙,国朝的规矩,外放官员不得在籍为官,往往江南的官员要去蜀中,蜀中的官员配至河北,而这苏县令乃是洛阳人,离这里相去千里,所以也不可能回乡。徐谦拜访,便有几分缓解一下苏县令寂寞的意思,或许苏县令心里高兴,留他在衙里吃饭,还能省一顿饭钱。

  结果到了县衙,门口的差人对徐谦倒是越的恭敬,这位徐公子如今和县令的关系有些不同,而且据说县里已经有表彰的文书递去了府里和省里,里头有不少这位徐公子的事迹,他们连忙通报,结果出来的却是黄师爷。

  黄师爷看了手提着礼物的徐谦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徐公子莫非是要拜谒苏县令?”

  徐谦颌点头道:“正是。”

  黄师爷道:“苏县令正在会见治下的各家乡绅,只怕不便见你,现在是年关,也不必劳动你再跑了,你回去吧,年后就是县试,有这精力,还是用在读书上的好。”

  徐谦心里骤然紧张了一下,苏县令会见乡绅,这又是哪一出?而且苏县令对自己避而不见,莫非中途又出了什么变故?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天灾**了。

  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到,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徐谦哭都没地哭去。

  徐谦向黄师爷道:“师爷,苏县令……”

  黄师爷冷着脸道:“方才的这些话都是苏县令的吩咐,你好好用功进学,和你多说也是无益,快走吧。”

  徐谦见黄师爷的冷然,一时摸不清到底哪个关节出了什么问题,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学生告辞,这些礼物还请黄师爷转交。”

  黄师爷却是伸手摇了摇,道:“不必,苏县令两袖清风,你还是带回去。”

  说罢又道:“若是学问不济,求神告佛又有什么用?你好自为之罢。”

  一番话云里雾里,让徐谦摸不着头脑,他心里想,县令设宴款待士绅,这士绅之中莫非还有张家?张家又许诺了苏县令什么好处?

  还有黄师爷的态度也透着一股子诡异,徐谦也不便再留,只得打道回府。

  一到过年,钱塘县便显得冷静,便是徐家也是如此,徐家的宗族都在乡下,老爷子走了,徐谦平时读书忘乎所以,倒也不觉得,现在现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自己和赵梦婷,顿时涌上了一股子孤独感。

  赵梦婷也是如此,她是第一次离家在外,亲眷远在江宁,徐谦看得出她的眼睛都有些红肿,徐谦只得心里叹息,当日只是想报复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姐,谁知竟把人家害成这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咦,我徐谦居然也会有良心不安的时候?真真是怪哉,看来是读书读得多了,连心性都生了改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我徐谦将来不做个至诚君子是不成了。

  心里陶醉一番,又想到苏县令的态度,让他不由地有些烦躁。

  最后他长吐一口气,今日是大年三十,除旧迎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去想也罢,于是笑呵呵地对赵梦婷道:“今日我们多准备一些好菜,好好吃顿年夜饭,以前不高兴的事统统都忘掉。”

  赵梦婷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到了傍晚,外头有人敲门,却是邓健来了,邓健早就听说徐谦没走,直接提了一包不值钱的礼物前来打秋风。

  进门是客,徐谦请他进来,邓健笑呵呵地道:“王公公给府里的人都放了几日假,这才得空过来,徐兄弟的书读得怎么样?哈哈,你是红袖添香,自是自在无比,只可惜我一个单身汉,过年都没地方去,可怜可叹。”

  徐谦笑道:“你为什么不回乡中去?家里莫非没有父母吗?”

  邓健的脸阴沉下来,嘴角抽搐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道:“许多事,你不懂,咦,我闻到了烧鸡的香味,啊哈哈,正好肚里饿了。”

  三人坐到了席上,连赵梦婷也浅尝几杯水酒,脸色红彤彤的,徐谦近来酒量见长,几杯酒下肚,话头也多了,邓健最是没有酒品的,吃了酒就说胡话,先是挤着眼泪哭,大叫道:“徐兄弟,不瞒你说,我惨哪。”

  他这一声叫惨,勾起许多人的心事,连赵梦婷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禁眼眶微红。

  徐谦瞪着他:“你有我惨?”

  邓健道:“你怎么个惨法?”

  徐谦醉醺醺地道:“你若是一觉醒来,现许多事都已物是人非,你说惨不惨?”

  邓健摇头,打了个酒嗝:“这哪里算惨,你至少还有个爹,我也有爹娘,只是可惜,我娘是后娘,自小就用针扎我,我的弟弟锦衣玉食,我却是吃残羹剩菜,后来实在吃不消逃出家里,撞到了我师父,才勉强苟活下来。”

  徐谦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离奇的经历,一时正义感爆,拍案而起道:“这杀千刀的后娘。”

  邓健抱头大哭,道:“本来我也能做少爷的,这就是命,结果现在有家难回,人人都回家过年,我却要到你这酸秀才臭小子家里打秋风。”

  徐谦愣了,敢情这姓邓的是酒后吐真言?他直接拉下脸来:“敢骂我,给我滚!”

  “我不滚。”邓健摇头道:“从此以后我就把这里当家了,你便是我的兄弟,梦婷就是我的姐妹,徐叔父就是我爹,你们一家人虽然坏,可是比我亲爹和后娘却是好了不知多少。”

  说了一阵胡话,大家冷静下来,然后三人木木地瞪着对方,感觉到一阵萧索和许多的无奈,徐谦突然道:“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若是这个时候许愿,来年必能灵验,赵小姐,若是你,你会许什么愿望。”

  赵梦婷眼眶微红地道:“我想回家。”

  徐谦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愿望?你要有出息,就比如我,我的志愿就很远大,我要考秀才,我还要登科,要做官老爷,所有人都要看我眼色行事,我不高兴,所有人都要心惊胆战,我若是开心,人人都要为之欢欣鼓舞。”

  邓健恶狠狠地一拍桌案,道:“我也要远大的志愿。”

  徐谦道:“你说。”

  邓健道:“能不能等你将来做了官请我做护院的头目?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个门子都是七品,我这护院的院长至少也该有五品了吧。”

  徐谦就差一口吐沫吐在邓健的身上:“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邓健一阵唏嘘,道:“我也想有出息,谁不想有出息呢,我那异母兄弟自小就有书读,我却什么都没有,不能读书上进,又只是跟着师父学了武艺,不给人看家护院做什么?”他又忍不住捶胸跌足,滔滔大哭道:“我那可怜的师父啊,你为什么死得这么早,你要是迟些死,将来看我在宰相学士家里做护院领,该有多欣慰!”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3

  第三十七章:背水一战

  厅里到处都洒着残羹冷炙,清晨的鞭炮声把徐谦吵醒,他的唇边还挂着哈喇子,抬头一看,便见自己和邓健躺在桌上睡了一夜,至于赵梦婷,想是回屋睡了。

  唯一特别的,就是自己的身上批了一身衣衫,想必是赵梦婷为自己披上的。

  这时代的男女之间有大妨,虽然他和赵梦婷是主奴的关系,可是赵梦婷虽然恪守奴婢的职责,却从未将自己当奴婢看待,所以扶徐谦去房中睡觉的举动那是想都别想。

  邓健也醒了,左右张望了一下,和徐谦对视道:“我们是不是吃醉了?”

  徐谦点头。

  邓健带着几分后怕,道:“我昨夜没有说什么糊涂话吧?”

  徐谦又点头。

  邓健吓了一跳,道:“我和你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天哪,你快说。”

  徐谦道:“说了很多。”

  “啊……”邓健满脸惊愕,自责懊恼地道:“说了什么?”

  徐谦道:“什么都说了。”

  邓健骇然道:“我和王寡妇曾经有一腿的事也和你说了?”

  徐谦很认真地摇头又点头,道:“本来没说,不过你现在说了。”

  邓健顿时满脸悲愤,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真是嘴贱。”说罢又是愤愤不平地道:“为什么你身上披着衣衫,我身上却没有人披衣衫?冻死我了。”

  徐谦鄙视他道:“你以为你是风靡万千少女的美少男?夜里有姑娘披衣衫是我的权利,你至多也就勾搭个无知寡妇罢了。”

  赵梦婷听到邓健在外头愤愤不平,俏脸不禁一红,咳嗽一声出来,对邓健道:“你身段这么结实,想必也冻不着,徐公子不一样,徐公子眼看就要县试,最近又要废寝忘食的读书,不能有丝毫马虎的。”

  邓健道:“我还将你当姐妹看,你竟这般的厚此薄彼,现在不但身子冷,心都凉了,你快去熬碗瘦肉粥来,让我暖和暖和身体。”

  徐谦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脑袋,使自己清醒一些,起身道:“我去看看书,有饭吃了叫我。”

  这个年过得未免有些寒酸,看着别家个个探亲访友、高朋满座,徐家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除了一个后娘养的家伙每日按时来混吃混喝,徐谦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苏县令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维持了一个多月的亲密关系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疏远起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知,人情的冷暖让徐谦更多了几分感触,他每日都在阴暗地腹诽,千万别让我徐谦迹,一旦生,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嘴脸。

  新年的喧闹既然与他无关,他倒是更加用心,专心一志地照旧读书,现在他每日都要写出两篇八股,在用词上已经有了许多的进步,不过徐谦志气不只是局限于一个秀才,因此总觉得不甚满意。

  苏县令的笔记,他已经消化得差不多,转眼到了二月,县衙已经放了榜文,今年的县试之期已经择定,时间在二月初八,距离县试只有五六天的时间。

  这时候整个钱塘县的读书人都开始摩拳擦掌,那些早已有了功名的希望看看今年县里有什么出彩的人物,而那些尚没有功名的则是决心冲击一把。

  尤其是那些士绅人家,对县试尤为看重,这些人家人丁不少,每隔几年就有要进学的后辈,虽说考上了县试不过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算,可是这对许多人来说,却是一次检验成果的机会,士绅人家们能够在县里立足,靠的就是功名,有的人家甚至有三四个秀才,还有的甚至家里出过举人和进士,杭州这边最著名的士绅便是余姚谢家,这是杭州府乃至整个江浙公认的豪族,人家之所以有如此声势,还不就是出了个状元公和内阁大学士?

  县试虽小,却是通向府试、院试的第一步,意义非凡,一些有名有姓的士绅人家已经做足了准备,也同时在打量今年的对手,开始进行布局了。

  不过这些都和徐谦无关,苏县令那边一下子失了消息,倒是让他定下了心,每日只是用功苦读,做好最后的冲刺准备。只是父亲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倒是让徐谦有些担心,只是这时候,他又不便多问。

  初八这一天,徐谦早早地换上了一身新衣,赵梦婷则是给徐谦的考蓝子里装上一些考试的用品,笔墨砚台这都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还需要带足食物,这一考都不知要多久,虽说县试不算正式考试,更像是一次全县的大摸底,可是也必须慎之又慎。

  东西备齐之后,外头有人敲门,徐谦将门打开,却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这人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徐谦的肩,道:“小谦儿居然长这么大了。”

  徐谦忙道:“见过叔父。”

  这人也是老徐家的人,是老家的里长,叫徐申,在徐家是有名的富户,此时徐申上下打量徐谦,道:“你爹有事,只怕赶不回来,所以特意托我来送你去应考,小子,想不到你竟成了读书人,哎,这世道真是乱七八糟。”、

  徐谦对徐申的印象顿时有些不太好了,这个家伙口没遮拦,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这样的人也就是靠着有几分浮财才做了个里长,在乡里或许有几分威信,放到了县城就什么都不是了。

  尤其是那一句你竟成了读书人,这世道真是乱七八糟,一句话就把徐谦踩了个乱七八糟。

  徐谦不由问:“我爹呢?”

  徐申道:“这一次徐家上下都动了气,有不少人家砸了饭碗,老太公那边差点没气晕过去,徐班头……啊不,你爹现在焦头烂额,正在想尽办法给大家一个交代,罢了,这些事你不要多管,你爹这么做,为的不就是你能考个功名做个老爷?这一趟你好好地考,咱们徐家八辈子也没出过一个秀才,现在这希望全部放在你身上了。”

  他又板起脸来,道:“实话和你说,这一趟你要是考中了倒也罢了,至少能给老太公一个盼头,可要是考不中,整个徐家又为此断了不少生计,只怕到时侯老太公吃不消,非要气丢了魂儿不可,到时候你爹……”

  他的话说到这里,这一次居然学聪明了,没有再说下去,又拍了拍徐谦的肩道:“不想这个了,总之尽力就是,那些人糊涂,不知道改籍的好处,可是我却知晓,东西带齐了吗?我们去考场吧。”

  徐谦心里清楚,徐家换籍对许多的徐家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可是这位徐申徐叔父不一样,他是富户,一直因为身份低贱所以被人瞧不起,现在换了籍,却等于是提高了他的身价,况且他家里有钱,子侄也能跟着读书,这就多了一个上升的渠道,也难怪徐申对他如此热络。

  本来进考场是需要里长作保的,不过也可以去衙门里申请一张条子,现在徐申既然来了,徐谦也就不打算去申请户籍条子了,直接和这叔父徐申一道直奔考场。

  徐申帮徐谦提着考篮,一面兴致勃勃地说起乡里的事,徐谦心里却隐隐担心,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父亲在乡里只怕要受不少罪了。

  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想,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老爷子宁愿砸了同族的饭碗也要自己考出个功名,自己这一次定要奋力一搏,这不但是给老爷子看,更是给徐家阖族看,让他们知道,徐昌的儿子将来的前程似锦,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不满的情绪压下去。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3

  第三十八章:应考

  一路到了县学,此时这里的人群已是越来越密集,有络绎不绝的考生,也有送考的亲眷,自然还有各乡的保长、甲长。手持水火棍的差役守住了县学门户,一个个验明正身,检查户籍,那些保长、甲长随时在旁待命,为考生提供身份证明。

  倒是县试并不算正规,自然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也没有人搜查考生,若是真正到了院试、乡试那便不同了,而县试毕竟只是一次检验,倒也没有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

  徐申看到这如山如海一般的人潮,不禁咋舌,他虽也是甲长,不过徐家隶属贱籍,徐家子弟是没有资格考试的,所以这是他第一次送人来考试,热乎劲一过去便觉得头晕眼花。

  倒是徐谦镇定自若,现在距离开考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倒也不必急于冲进考场,他眯着眼打量诸多前来应考的考生,现自己的年岁还算是小的,甚至有不少年纪已过了四旬,竟也一副穷酸模样提着考蓝来试运气。

  徐谦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觉得悲哀,其实他清楚,这些人早就没了功名之心,只是想过个县试,至少获得童生资格,如此一来,一辈子的苦读至少也不算浪费。

  这就是科举的魅力所在,任何人在取得功名之前都是一无所有,每个人都在这条道路上都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无数个日夜里孤灯为伴,为的只是这一场豪赌,胜则改变一生,自此之后高高在上,懦弱者可以颐指气使,低贱者可以高不可攀,贫穷者可以一朝迹,而一旦失败,则是万劫不复,一生凝结的心血尽皆付诸流水。

  徐谦也是应考大军中的一员,心里感触良多,不过此时他的心情却只有一个:“他娘的,这么多人。”

  人实在太多,至少在苏县令的笔记里就曾经记载他在县里考试时的场景,当时与他同期考试的人员不过三十人而已,可是在这里,单徐谦目力所及的考生就足足过了两百。

  这就是徐谦悲催的地方,这里是钱塘,不是洛阳某县,这里的人口不但是那里的数倍,而且读书人在这个人口基础上还要高达数倍不止。

  这样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徐谦眼见人越来越多,考试只有一次,可别出了差错,于是最后一点淡定之心也没了,连忙抢过了考蓝,对徐申道:“挤进去。”

  徐申倒也懂得人情世故,连忙道:“你跟着我罢。”

  徐谦毕竟是徐家第一个读书人,也是第一个考生,徐申这个做叔父的若是不肯尽心,虽说在老徐家徐昌父子已经被人万夫所指,可是不免还是有人戳他的脊梁骨,所以这时候也格外的卖力,如一头蛮牛一般去为徐谦开路。

  徐谦则是在他的掩护之下,尽力向县学门口冲刺,此时什么矜持什么扯淡的礼仪都他娘的见鬼。

  好不容易冲到了县学门口,边上四处都是有人咒骂声,徐谦也懒得理会,本来门口的差役最嫌那些往前冲撞推挤之人,面对这种人他们也不客气,水火棍直接刺出来,可是一个差役认出了徐谦,知道徐谦与县令是经常走动的,也知道徐谦乃是前班头徐昌的儿子,竟是向他招手道:“这儿,这儿,到这儿来。”

  明目张胆的走后门一般都会招致许多人鄙夷,不过徐谦却是暗爽无比,连忙奋力上前,对这差役作揖道:“啊,是刘叔叔,侄儿有礼。”

  姓刘的差役呵呵笑道:“这里不是客套的地方,户籍带来了吗?保人呢?”

  徐谦将户籍递过去,徐申也钻了出来,道:“我……我是保人。”

  姓刘的差役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徐谦的户籍,对徐谦道:“你先进去,其他的事,我和你的保人来办就是。”

  徐谦连忙点头,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果然是蛇鼠一窝,他不是贱役吗?贱役也能来考试?”

  “且不说他的出身,他既然走正途,读圣人书,却是投机取巧,走这旁门左道,真真是斯文扫地。”

  一旁人杂七杂八的高声痛骂,惹得刘姓差役火起,见那几个骂人的读书人都一副穷酸样,便大喝一声:“不得喧哗,县尊已有明令,喧哗者直接打走,不予应考。”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安份下来。

  徐谦进了县学,却还只是第一关,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座牌坊和仪门,仪门的尽头也排了不太长的队伍,有书吏专门在长条的文案之后,记录每个考生的姓名、籍贯和年岁。

  徐谦前面的一位是个四旬的老家伙,整个人弓着腰,提着破旧的考蓝,显得很不自信,他东张西望,回头看了徐谦一眼,吹着胡子瞪眼,徐谦也不知他是不是妒忌自己年轻。

  想来年轻其实也是资本,徐谦心里不禁陶醉。

  眼看一个个考生过去,排在徐谦前头的老生上前,那人问他姓名,他一一答了,又问他年岁,他摇头晃脑地道:“学生二十有七。”、

  二十有七……

  书吏疑惑地盯着他,道:“我看你只怕四十有七。”

  老生摇头晃脑地道:“真真是胡言乱语,学生是读书人,岂会蒙骗你?确实是二十有七。”

  书吏只朝他冷冷一笑,低头却是记:“该生年岁三十有五。”

  老生那一双狡黠的眼睛快地扫了一眼,随后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等那书吏了号牌,他便脚步轻快地去了。

  轮到徐谦,照旧是和那老生一样,等问到年岁时,徐谦一脸真诚地道:“学生年方九岁。”

  “呀……九岁长这么大?哦,是了,你是徐班头的公子?咳咳……”书吏朝徐谦似笑非笑,提着笔却是写道:“该生年方七岁。”

  徐谦本来十二岁,虚报了九岁,结果又因为有人情在,人家直接又削减了两岁。

  可千万别小看这年龄,比如那脸皮有八尺厚的老生,明明看上去至少四旬以上,他却敢狮子大开口报个二十有七。

  其实这里头有个潜规则,县学的年龄都需要自己呈报的,而呈报之后,若是中了县试,往后的许多考试都是采用这个年龄来做标准,比如嘉靖元年你报的是十岁考中童生,那么五年后你若是中举,那么便是十五岁的举人。

  而年龄低也有诸多的好处,比如徐谦这一次若是能连破三关中了秀才,只怕这钱塘县最年轻的秀才就非他莫属了,将来若是中了进士,年龄大的人就算成绩比你好,可因为年纪老迈,吏部多半也会觉得没什么作为,大多数都是随意打。而若是年龄小则成了所有人瞩目的对象,将来少不得有许多大佬们暗中提携,便是等到你老了,皇帝看你老迈,心中不忍,想请你致仕还乡,可是一看你的资历,他娘的,徐某某官虽然乍看竟有七旬上下,原来不过五旬,看来是他勤于国事太过操劳,这样的人怎么能还乡,自然还要重用。

  接过了号牌,徐谦心里很是舒心,这是很大的优势,只要这一次中了秀才,整个江浙像自己年纪的童生也不多。

  他拿着号牌前去考棚,迎面看到苏县令正带着县里县丞、主簿还有县学的学正迎面负手而来,许多考生向他作揖行礼,他只是淡淡点头,勉励几句,徐谦也跟着上前,作揖道:“大人,学生有礼。”

  苏县令的眼眸却是微微眯起,冷着脸道:“好好考罢,投机取巧却是无用的。”

  徐谦心里憋屈,还没等他回话,苏县令已带着一干人到别处巡视去了。

  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扫了个干净,徐谦摸了摸鼻子,心里揣摩了一下苏县令的用意,随即摇摇头,眼下除了好好考试,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3

  第三十九章:下笔如有神

  徐谦看着号牌寻到自己的考棚,这考棚比猪圈还狭小,木质结构,许多地方外面的一层漆已经剥落,人坐在里头连伸懒腰都显得局促。

  说来也可笑,世上的锦绣前程似乎总要历经无数磨难,科举也是如此,徐谦倒也不怕吃这点苦,进了考棚,蜗在自己的这一方小天地里,心里也没什么感触了,连忙从考蓝里取出笔墨纸砚,专心致志地磨墨。

  考试这东西且不说你文章做的如何,前提条件必须是你的字要写得好,如此才能赏心悦目,让人更有兴趣阅览你的文章。而在这个时代,写字绝不能忽视墨水的作用,若是磨出来的墨水饱满,则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徐谦不但继承了那书呆子的行书,还有自己前世的记忆,在博物馆时,经常要临摹抄录一些法帖,以备宣传之用,所以徐谦的字还算拿得出手,而磨墨之道也算他这种出身贫贱之人的一个优势,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们,想必也磨不出徐谦这般细腻饱满的墨汁来。

  反正还未出题,徐谦也不急,他一边尽量使自己放松,一边慢吞吞地磨墨,正在这时,对面的甲午号考棚里却是也有人来了,那考棚和徐谦只相隔一丈,一举一动都看得清。

  “这么臭?”

  考试的显然是个公子哥,一寻到自己的考棚,便忍不住捏鼻子,大议论。

  而这人,竟是徐谦的熟人,张家的小少爷张书升。

  张书升被枷号了三日,时间过了这么久,如今又是生龙活虎,他进了考棚,又咒骂了几句,待坐下之后便看到了对面的徐谦。

  徐谦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磨墨,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位张家小公子现在还没有取得童生资格,今年继续来考,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士绅人家嘛,一次不成可以两次三次,反正也没什么压力。

  只是徐谦明显感觉到张书升看向自己的目光火辣辣的,当然这不是男女苟且的那种火辣辣激情,而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那种。

  张书升朝他冷笑,随即呵呵一笑道:“一个贱役,竟也能来考试吗?这钱塘县真是越来越乌烟瘴气了。”

  徐谦根本不理会他,照旧磨墨。

  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传出钟鼓之声,这是正式开考了,紧接着有差役打着铜锣路过,大喝一声,道:“尔等听题,八股题为:老吾以老、于掌……”

  紧接着又有提着题目的牌子的差役路过……只是这时候,徐谦顿时愕然。

  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他突然意识到,苏县令似乎帮了他的大忙。

  这个题目乃是苏县令曾经考校他的,此后苏县令赐他读书笔记,徐谦日夜琢磨,也曾写过类似的文章前去苏县令那里求教,而苏县令也帮他修改了一二。

  可以说,若是其他的题目,以现在徐谦的本事或许水平能力争上游。可要是以这个为题,徐谦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甚至不需要思量,脑海里就已有了破题、承题之法。

  “好啊,苏县令这几日对我如此冷淡,总是摆着臭脸,连见都不见,原来是要避嫌。”徐谦立即有一种顿悟的感觉,想不到他每日坑人,今日却被别人给耍了,苏县令这样的人就算是喜好或是厌恶某个人又怎么会摆在脸上,比如在自己的‘引导’之下,苏县令对士绅们已有了极坏的印象,可是人家就算要坑某些士绅,难道还会说某某某,我要整你吗?越是要整人,就越是要表现出一股子慈和公正,让人如沐春风,仿佛有恩泽雨露。

  同样的道理,苏县令就算想帮扶徐谦一把,也一定是不动声色,难道要让全县的人都知道二人关系匪浅?

  想通了这个关节,徐谦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里忍不住欢呼大叫一声:“苏县令威武,苏县令英明。”

  心里虽是狂喜,但徐谦的脸上却是装作不动声色,朝对面的几个考棚扫视一眼,便看到许多人很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而那张书升也不例外,眉头皱得就像蚯蚓一样。

  徐谦心里大是畅快,本来县试的题目都不太难,很少出现截题,可是今年的县试却是出了这么个题目,足以让人生出绝望之心。

  徐谦磨好了墨,随即在试卷上写道:“实言王天下之理,惟审所以及人者而已。”

  这是破题,而这个破题,自己曾和苏县令讨教过,很有新意,也恰到好处,本来这个题目的难度在两个地方,其一是题目截断,使得对四书五经不够熟稔之人不免难以寻到出处,其二便是老吾以老……于掌这段话其实是一句空话,空话的意思就是说了等于没说。

  而徐谦的破题之法,就是以空对空,你一番大道理,我也一番大道理,不过这番大道理自然不能离开程朱集注对这番话的理解,徐谦的破题的大致意思就是:老实说,以德服天下的道理,之需考察在老幼问题上是如何推己及人的就可以了。

  妙,妙不可言!

  直接把一句空话转到了封建社会的至高道德上头,也就是说,人有没有德行,就在于他是否尊老爱幼,说白了,破题的主旨就是一个字——孝。

  破题不但有新意,而且尤为符合当今世界的最主要价值观,只这个破题,就足够通过考试。

  徐谦此时已进入忘我境界,也顾不了许多,提着笔融汇自己曾经针对这个题目所作的文章贯通在一起,再结合苏县令笔记中的教诲,下笔如龙蛇,没有花费多少功夫便已洋洋洒洒写了数百言。

  待做完了八股文,徐谦却没有露出轻松,接下来还有试贴诗、经论、律赋等科目,总共是四场,不过科举取士最重八股,八股做得好,几乎就已经可以定下名次。

  一连四场,时间很快过去。期间,徐谦从考蓝中拿了几个油饼出来充饥,虽然填饱了肚子,却解不了渴,于是又请过往的差役拿些清水来,那差役认得徐谦,这点小忙却也是肯帮的,却惹来对面的张书升很是不满。

  四场考试,徐谦已经全部做完了题,不过他不敢提前交卷,虽说县试不是正规考试,可是徐谦不想做出头鸟,而且苏县令想必也不希望他出这个头,于是他照旧装作一副沉浸在题海中的模样,提着笔凝视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始交卷了,苏县令和几位大人都在一个棚子里坐着,有人去交卷,便趁机点评一番,若是觉得文章有可取之处的,少不得会暗示一下,只是文章若是做得不好,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不过虽然提前交卷,却是不能提前离开考场,以防有人到外头泄露内情,这也是防止作弊的手段,那些交卷的考生便会坐在苏县令一旁,差役会给他们奉上茶茗,耐心等候考试结束。

  对面的张书升终于把题目全部做完,似乎这一次的考试难度出了他的预计,所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不过看了没有挪窝的徐谦一眼,心里冷笑,只当是徐谦解不出题,他拿起自己的文章,便昂往苏县令那边去了。

  徐谦看时候差不多,反正提前交卷的人已经不少,嘴角露出微笑,也跟了出去。

  张书升见徐谦跟来,顿时又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冷地瞪他一眼,既是带着一股子富贵公子哥对穷小子的鄙夷,又参杂着对徐谦的愤恨,若不是因为这里是考场,只怕又要逞口舌之快不可。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4

  第四十章: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

  张书升提着卷子走到苏县令跟前,这时候他学乖了,毕恭毕敬地向苏县令行礼,道:“学生拜过老父母。”

  苏县令面带微笑,温和地道:“拿卷来。”

  虽然棚子里坐着不止苏县令一个官员,可是真正做主的只有苏县令,边上的县丞就是个泥塑菩萨,始终面带微笑却不一言,事实上他就是想言,估摸着也没人搭理。

  至于县里的主簿,索性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一看便是老油子的举人出身,反正是没什么前程了,稀里糊涂混日子过。

  倒是县学的教谕透着一股子精干,摆出一副沉着之色,虽然没有抢去苏县令的风头,比起县丞和主簿二位大人却是醒目的多。

  苏县令拿了张书升的卷子,草草的看了一遍,面无表情的道:“尚可。”

  尚可二字最是教人头痛的,让人不知好坏,张书升不敢造次,只得乖乖溜到一边闲坐去了。

  紧接着就是徐谦,徐谦上前,郑重其事的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苏县令板着脸看了他一眼,愠怒道:“你出身贫寒,不能与其他学子相比,为何也提前交卷?”

  苏县令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几个陪同的佐官们顿时打起了精神,揣摩着苏县令的心意。

  不等徐谦回答,苏县令脸色又缓和下来,道:“拿卷来吧。”

  徐谦将卷子递上,苏县令脸色如古井无波,只是略略看了一眼,眼睛微眯起来,却不去看徐谦,只是语气平淡的对本县教谕道:“王大人看看吧。”说罢将试卷交给一边的书吏,让书吏将试卷递送到王教谕手里。

  那稍稍打起了精神的县丞见没有自己的事,于是精神又萎靡下去,脸上虽然堆笑,不过笑容未免有些僵硬。

  这就是佐官的悲哀,官大一级压死人,苏县令手掌乾坤,而县中的具体细节自然有师爷、主簿、典吏、教谕、巡检代劳,他……除了假装糊涂,又能如何?

  徐谦看在眼里,便忍不住告诫自己:“这就是读书不用功的下场,人家考进士,你偏偏是个举人或是赐同进士出身,平时不努力,现在后悔也迟了,若是少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科举时多抱些佛脚,又何至于被苏县令压成这个样子?”

  县丞要是知道徐谦拿他做坏榜样,还不知道怎么想。

  本县的教谕听到苏县令让他看卷,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连忙接了卷子,先是大致看了一遍,心里却不免开始琢磨了。方才这么多人交卷,苏县令也没有让他看卷,为何独独这个徐谦,苏县令指明让他来看?

  教谕沉吟片刻,随即便想到方才苏县令与徐谦的对答,苏县令愠怒的训斥徐谦,说他出身贫寒竟也提前交卷。表面上,这似乎是苏县令怒,斥责这姓徐的家伙举止有亏。可是往深里想,人家提前交卷关你个屁事,方才交卷的考生也有不少出身贫寒的,为何苏县令不指责他们,偏偏指责这个徐谦?

  想到这里,教谕顿时明白了,这句话表面上是训斥,其实却是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苏县令和这徐谦之间,只怕关系不浅。

  想明白了关节,教谕顿时豁然开朗,既然人家关系不浅,为了以示公正,也为了防止别人妄议,所以苏县令才让自己来阅卷,只是自己该如何答呢?

  他一边挖空心思琢磨,一边细细品读徐谦的文章。这一看倒是颇有些惊喜,这篇文章对句都还算恰到好处,文章写得也颇为成熟,以徐谦的年纪竟能如此老道倒也难得。

  不过最出彩的地方还不是文字的运用以及承题、收尾的老练,而在于破题的巧妙,这样破题之法竟是深谙灵隐派破题的玄妙,妙不可言。

  教谕心里想定,随即摇头晃脑,连连称赞地道:“妙,妙极,破题破得好,承题也承得好,老夫掌县学三年,文章巧妙者,唯有这位徐生为最。”

  于是教谕看了苏县令一眼,道:“若后来者无出彩者,这篇文章,下官窃以为可以推为第一。”

  这番话顿时引起哗然,不只是那些在旁闲坐的考生个个带着又羡又嫉的目光朝这边看来,便是那县丞和主簿以及几个陪同的县学教导也都现出诧异之色。

  一般情况下,提前阅卷在县试不算什么,而阅卷时若是觉得文章好,暗示一下可以通过考试也不算什么,可是如何排定名次,却是极少公开拿出来说的,这教谕年纪已是不小,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他如此失态,莫不是这徐谦的文章当真妙到了极点?

  苏县令的脸色看不到喜怒,平淡地道:“只怕不妥,这徐谦毕竟出身贫贱,况且现在交卷者不过寥寥十数人,王教谕慎言。”

  徐谦正色道:“大人,学生乃是忠良之后,家祖徐闻道徐公官至兵部给事中,因仗义执言,而受于太保牵连,因此才家道中落,还请大人明察。”

  苏县令自然是知道徐谦身份的,方才苏县令故意呵斥徐谦出身贫贱,其实就有让徐谦亮明身份的意思。

  徐闻道徐相公,或许杭州人知道的不多,可是说到那位祖籍杭州的于谦于少保,却是人人识得。

  教谕大惊失色,道:“原来竟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难怪你这文章如此精妙,年纪轻轻又知书达理,既是出自忠良之家,这就不奇怪了。”

  那县丞也坐不住了,正色道:“令祖莫非是那个上《忠奸疏》的徐相公?”

  主簿也不得不表态:“早闻令祖大名,令祖实乃国朝士林典范,后学末进每每听闻他的事迹都是唏嘘感慨不已。”

  主簿官阶不高,在徐谦这个便宜祖宗面前,自谦自己为后学末进其实也不算什么。

  不过徐谦却是不能表现出骄傲,忙道:“学生惭愧。”

  苏县令仍是板着脸,挥挥袖子道:“祖宗余荫而已,徐谦,你到一边等候吧。”

  徐谦乖乖地在下座寻了个位置坐下,那教谕却是精干之人,忙笑道:“来,到老夫身边来坐。”

  于是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中,差役搬来个凳子,徐谦陪坐教谕身边。

  这教谕却是知道,徐谦有个祖宗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徐谦似乎和苏县令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这时候与徐谦亲近一些,既可在士林中得一些名望,又可以博得苏县令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只是那县丞和主簿却都照旧呆呆坐着,教谕能和徐谦亲近,他们却是不能,若是亲近,未免会被苏县令看作是另有企图。

  考试照旧进行,苏县令一直一言不,脸色很是凝重,而王教谕偶尔低声与徐谦说几句话,徐谦也只是听着,只是突然上演了这么一出,让坐在一旁的考生们满不是滋味,其中有不少考生都是士绅人家子弟,平时都是众星捧月,可是此时在旁坐着冷板凳,备受冷落。

  尤其是那张书升,心里更是嫉恨不已,时不时地用着阴毒的眼眸去看徐谦,心里不忿地想:“不就是有个好祖宗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张家也是出过进士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他家虽然出了进士,可是和徐家的进士全然不同,杭州的进士如过江之鲫,可是能陪着于少保一起蒙冤株连的又有几个?或许张家的进士能给张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可是徐家的这位进士相公,带来的却是无数的声望。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4

  第四十一章:县试第一

  好不容易挨到钟鼓声响起,这场考试总算散了,考生们一涌而出,徐谦也提着考蓝随着人流出去,出了县学,便看到许多车马和轿子在门口接人,那些青衣小帽的小厮,一个个翘盼着自家的少爷出来。

  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寻常人家就没这排场了,大多灰溜溜地四散走开,那徐申蹲在门口,眼珠子在人潮中寻找徐谦的身影,等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徐谦,连忙招手道:“好侄儿,来。”

  进考场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侄儿,现在前头加了一个好字,让徐谦很不自在。

  徐申接过了徐谦的考蓝,一面笑呵呵地道:“方才你们在考试的时候,几个进出的差役递了话,说是你在里头很受本县教谕的青睐?如此说来,这童生试应当蛮有期望。”

  徐申试探地问徐谦。

  徐谦心里不以为然,童生试都过不了,那他绝不会去指望着读书来迹的,眼下唯一还不上不下的就是名次的问题。

  随即徐谦又想到这些教谕看中自己的流言,心里不禁对那苏县令又多了一分佩服,别看苏县令是读书人出身的,在这件事就像成了精一样,明明是他有包庇之心,却是让那些欣赏的话由教谕说出来,到时候就算自己一鸣惊人,大家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文章做得太好,得到了教谕的看重。就算有人知道自己和苏县令关系好,那又如何?苏县令可没有说过徐谦一句好话。

  “这都是流言,不可轻信,在没有放榜之前,什么都是空的。”徐谦这时候不敢托大,到时候放出榜来要是出了差错,以后还怎么去见人?

  二人回到家里,徐谦让赵梦婷去准备酒菜,用过了晚饭,当夜徐申在徐谦家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便要回乡里去。

  临行时,徐申打量了这侄儿一眼,嘱咐道:“你爹在乡中苦苦支撑,把太公都气病了,眼下族里那边已经闹成了一锅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好好读书才是紧要,族里那边有叔父在,总还能勉强支撑。叔父和那些没见识的人不一样,咱们徐家从事了这么多年的贱业,虽然生活都还算安稳,可是这样下去却不是办法,现在这个局面也好。好啦,你不用送,回去读书吧。若是这次有幸中了县试,接下来还有府试和院试,想要功名,哪里有这么容易,大明朝的功名都是实打实的,因此你要格外用心。”

  徐谦一一记下,道:“叔父走好。”

  送走徐申,接下来的几日就是耐心等候县学那边张榜出来。

  徐谦心情烦躁,哪里还看得下书,每日便是闲坐家里呆,赵梦婷劝他出去走走,徐谦本来确实有这心思,可是随即一想,现在出去,若是遇到熟人又当怎么说?

  县试是徐谦跨入科举的第一步,这一步尤为重要,其实何止是他,整个钱塘县的士绅人家还有各乡的读书人,哪个不是翘以盼,人人都在思量谁家的少年有希望入选,又有人在猜测,今年的县试又是谁家的子弟能高居榜。

  钱塘毕竟是科举大县,能在县试中脱颖而出的,中个秀才不成问题,便是中个举人也大有希望,一个县学第一对于这个读书人多如狗、士绅满地走的钱塘,足以引人无限遐想。

  徐谦失眠了,一大清早的时候,他黑着眼圈跑去寻赵梦婷,患得患失地道:“梦婷,我突然想到了,我在承题时用错了一个词句,承题时我写的是而天下之人,皆有老老少少之情也,这个老老少少用得不好,应当用老老幼幼更契合题意,这下完了,就算有人暗中提携,可是文章中出了这么大的错误,若是有更好的文章,到时只怕非要将我挤下来不可。”

  赵梦婷于是安慰他。

  可是吃过了午饭,徐谦的自信心又膨胀起来,道:“钱塘县上年的县试第一的文章我也看了,未必有我做的好,我的文

  章走的是灵隐派的破题、承题之法,重在新奇,有一两处词句上的不当之处,也不足为奇,我这些时日用心苦读,岂是那些酒囊饭袋可比?”

  赵梦婷目瞪口呆。

  夜里的时候,徐谦又是长叹连连,喟叹道:“爹把所有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这一次若是名落孙山,真不知他会什么样子?”

  这种言论时而自信膨胀,时而又是自谦自卑,搅得赵梦婷不得安生,深更半夜,赵梦婷睡梦正沉,却被几声磕碰声惊醒,透过纸窗,便看到庭院外竟打起了灯笼,她披衣趿鞋出去,就看到徐谦一个人伫立在庭院中呆,怅然若失。

  赵梦婷上去劝他:“公子年纪还小,就算马有失蹄,也有的是机会再考,现在又未放榜,何苦如此?”

  徐谦愣愣地看了赵梦婷一眼。

  那目光,闪动着惊心动魄的**。

  徐谦冷笑,看向赵梦婷道:“你说,我爹连自己的族人都坑害,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个功名,我每日用功苦读,为的又是什么?为的就是再不被人看轻?别人能一朝迹,我为何不能?我也是血肉之躯,为什么不是别人向我磕头,而是我给别人弯腰?这一次一定要考上,不能惊天动地,也绝不默默无闻。”

  赵梦婷吁了口气,其实徐谦的感受,她了解最深,她是商贾之女,商贾地位低贱,和徐谦的地位也没什么两样,正是如此,才格外希望去改变,读书读书,求的不就是功名吗?有人一边读书,还自诩自己早已看开,一副闲云野鹤的气派,那是虚伪。

  徐谦叹了口气,温柔地道:“怎么,方才的话吓到你了吗?”

  赵梦婷摇头道:“公子这才是真性情,比那些满口无欲无求的伪君子要强得多。”

  “是吗?”徐谦一下子又高兴起来,道:“那好,睡觉去。”

  一夜无话,赵梦婷清早起来,便听到外头有了消息,说是县学那边已经放榜了。

  听到这消息,赵梦婷兴匆匆地跑去徐谦房里,却现徐谦不在,又去厅里寻找,便看到徐谦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公子……公子……放榜了,放榜了,快,快去看。”

  赵梦婷满是激动,酥胸起伏,香汗淋漓,一时情急,竟是提着裙裾来报信。

  谁知这时候徐谦却是不动如山。

  他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动声色地喝茶。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态竟仿佛是看穿了世上的功名利禄,一切**在他清澈的眼眸里都成了浮云。

  他微微一笑,笑得淡定从容,一字一句地道:“急什么,已经放榜了?”

  赵梦婷道:“是啊,已经放了。外头已经有了议论了,公子为何还不去看?”

  徐谦莞尔一笑,这笑声之中仿佛对功名嗤之以鼻,颇有几分像视功名如粪土的名士,慢悠悠地道:“哦,放了就放了吧,不要急急燥燥,功名而已,算得了什么?若是我现在去,未免让人以为我热衷功名,我是忠良之后,岂可让人小看?你忙你的去吧,我要修身养性了。”

  说罢,徐谦又是哈哈一笑,口里低声吟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可笑,可笑,那些人每日追求功名利禄,茶饭不思,要死要活……哈哈……”

  赵梦婷目瞪口呆,心里暗暗鄙视:“原道是个真性情,原来也是个伪君子。”

  等过了小半时辰,外头传出了邓健的声音,邓健几乎是撕声揭底的大吼:“徐兄弟,徐兄弟,你高中了,你高中了,县试第一,钱塘县试第一……”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5

  第四十二章:遇贵人

  县试放榜,引得整个钱塘县格外的关注,士绅们一直在期待着结果揭晓,可是当榜文放出时,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名列第一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自古读书人都出自寒门,在大明朝,寒门子弟考中进士的足足占了整个进士榜的六成,因此一个寒门子弟突然冒出头来,似乎也不算什么。可这里是苏杭,苏杭地区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这里一直都是学霸们的卧虎之地。

  什么是学霸?其实就是士绅世家,这些人祖祖辈辈不事生产,专心研究八股,族中子弟从幼时起,便严厉训导,并且由那些有功名的长辈为他们开题解惑,在严格的教导之下,这些世家子弟们往往都是苏杭地区科举的主力军。

  比如眼下杭州最为著名的谢家,就是杭州最大的学霸集团,族里不但出了个谢迁考中状元,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致仕,谢迁的弟弟亦是高中进士,这还不算,便是谢迁的儿子,又是高中。

  一门三进士,这是何等显赫?

  因此无论是杭州府的府试还是钱塘县的县试,名列第一的多是世家子弟,毕竟人家资源多,人脉广,有数代的底蕴,非同凡响。

  可是今日,却是破例了。

  满县哗然,以至于许多人站了出来,大叫不公。

  更有一些士绅人家放出了流言,说这徐谦与苏县令之间关系匪浅,苏县令与这徐谦定是有什么私情,正因如此,所以才将徐谦列为第一。

  不过这个流言很快不攻自破,当时考场里的情况许多人都看见了,苏县令对徐谦屡屡呵斥,倒是本县教谕为徐谦的文章折服,甚至直接说出了此生可为第一的言论。

  就算是徐谦有人关照,那关照之人也该是王教谕,可问题又出来了,县试的成绩排定只有苏县令才有决定权,就算王教谕与徐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个教谕想要推举徐谦为第一,也未必能过得了苏县令这一关。

  于是各种心怀叵测的猜测不攻自破,苏县令处事公正,这是全县人所皆知的事,无凭无据之下竟敢污蔑父母官,真要闹出什么动静来,那也不是好玩的。

  不过仍有许多士绅人家心里认定了徐谦作弊,若不是作弊,一个贱役出身的家伙怎么可能如此博学,竟是把世家子弟们都比下去?这些人心里这样想,却是一动静都没有,之所以没有动静,并非是愿意善罢甘休,而是在等待时机,县试之后就是府试,这徐谦能在县试中大放异彩,未必能在府试中夺魁,一旦府试的成绩不理想,他们便可以从中做文章,借机滋事。

  县试第一也让徐谦松了一口气,他才不管外头传什么言论,心思定了下来,想到府试即将开始,也就收了心,专心读书。

  偶尔也会有人到访,如今咸鱼翻身,虽然受到士绅的抨击,可毕竟身份已经不同,现在好歹是县学童生的身份,也算是挤入了读书人的行列。

  只是对这些前来拜访的寒门子弟,徐谦脸上堆笑,风淡云清,少不得和他们说说风月,甚至说说时政,可是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

  一群泥腿子,穿着打补丁不知浆洗过多少次的衣服,头上的纶巾像抹布一样,提着价值三五个铜钱的腌肉就敢上门,上了门就大吃大喝,还得费心款待,徐家虽说现在也算有了家底,可是人人都学那姓邓的,难道真当徐家是积善人家?

  只是眼下名声要紧,过门是客,徐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低调,每日便是有友人来访,也只是每日做出一副闲云野鹤的姿态,大念那什么桃花坞里桃花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斩断了红尘要出家了。

  徐谦其实心里也痛苦,读书人真不是人当的,不但要利欲熏心,要跟人争跟人抢,要踩着别人的肩膀一

  步步上位,可是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淡泊名利的面孔,徐谦忍不住想骂:“贵圈真乱。”

  到了三月初一,县学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各地的童生们清早纷纷抵达这里,在明经堂里,王教谕摸着他唇下的一小缕胡须,先是宣布了府试的时间,因为新君登基,朝廷有意在秋天加个恩科,提学官要筹备乡试,所以必须尽快结束府试和院试。

  如此一来,所有的时间全部提前,原本拟定在两个月之后的府试直接缩减到了一个多月,过不了半个月,就要开考。院试的时间安排倒还从容一些,相隔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比往年却还是过于紧凑。

  恩科对于那些秀才们有利,可是对于这些刚刚过了童生试的童生们来说却是噩耗。

  徐谦躲在人堆里,倒是不吱声质问,这是恩科,碰到这种事,谁也没办法,跟教谕倒苦水有什么用?

  这王教谕被惹烦了,匆匆说了几句:“尔等既已进学,望用心苦读,修身养性,切不可浮躁,更不可滋生事端。”随即便打童生们出去。

  徐谦也随着人流要走,出了县学,却被一个差役偷偷叫住,低声道:“王教谕请你到内堂说话。”

  王教谕现在是自己的座师,所以徐谦也不能怠慢,连忙头,飞快进去。

  这王教谕在内堂里喝着茶,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完全没有方才被童生们埋汰的苦恼,见了徐谦来,立即露出笑容。

  徐谦作揖,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王教谕呵呵笑道:“不要多礼,你的文章老夫亲自看过,很好,你这样年轻,竟有这样才学,难得,难得。”

  徐谦心里说:“教谕果然是慧眼识距。”口里却不敢狂妄,谦虚道:“学生不敢当。”

  王教谕又笑道:“这一次府试,你有多大把握?”

  徐谦想了想道:“名列案或许不敢保证,不过考个生员却也不难。”

  这是实在话,府试的竞争压力更大,而且县试的优势也已经化为乌有,凭自己的真实本事,徐谦不怕过不了府试,可要做到名列前茅,却未免信心不足。

  王教谕却是皱起眉,道:“若不能名列第一,至不济也要前三,否则钱塘县上下的面子如何挂得住?况且老夫还听说钱塘县里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就等着看你的笑话,若是你不能奋而起,只怕流言四起啊。”

  王教谕的这番话倒是自肺腑,眼下许多人都说徐谦作弊,要是这一次徐谦在府试考砸了,这不就正好给了别人口实?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议论,王教谕现在已经被苏县令拉下了水,既然是徐谦作弊,那苏县令脱不了关系,他王教谕在考场上大大称颂徐谦,难道又走得了关系?

  流言……王教谕不怕,可是就怕徐谦的水平不稳定,到时候县试和府试的水平相差太大,给自己惹来麻烦。

  这一次,他果断地押在了徐谦的身上,也确实得到了许多好处,比如前几日苏县令就大大地夸奖了县学为这一次县试的筹备立下了许多功劳,而且有为王教谕请功的意思。

  县里的教谕明面上归府学管,可这只是名义而已,很多时候,教谕做得好不好,都绕不开县令,若是县令到省里或府里告你一状,你哭都没地哭去。

  借着徐谦拉上了苏县令的关系,这是好处。可要是徐谦这家伙让他阴沟里翻船,这就是隐患。

  王教谕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徐谦,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再帮他一把。

  思虑良久,王教谕突然道:“其实,你要在府试中大放异彩,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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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一入仕途深似海

  徐谦看着王教谕,就像看一个傻子一样。

  他不蠢。

  一个教谕不过是仈jiǔ品,就算是县试也做不得主,竟敢在府试上给徐谦打包票,他要不是傻子,那徐谦就是傻子了。

  徐谦的心里甚至在想:“这王教谕是不是瞧我年幼,以为好忽悠?”

  王教谕看徐谦不信,淡淡一笑道:“怎么,你不信?”

  信了就是傻子。

  徐谦正sè道:“大人,学生乃是忠良之后,读的是圣贤书,著书作文,乃是末学后进代圣人立言,笔重千钧,岂可投机取巧?”

  反正这老家伙是忽悠,徐谦琢磨姓王的是不是想坑他的银子,索xìng用冠冕堂皇的话来堵住这老家伙的嘴。

  王教谕轻笑道:“你这厮,若是这些话对别人说,或许还有人不知内情被你蒙骗过去。可是到了老夫跟前也敢耍这小心机?罢罢罢,实话和你说了吧,县试放榜之后,老夫前去府学录入今年新录童生的名册,一不小心却是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极其机密,若非这府学学正大人与老夫有同乡之谊,只怕也不会向老夫泄露。”

  徐谦脸上带笑,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表面上带着恭敬,心里仍旧不以为然。

  王教谕又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消息吗?现在老夫与苏县令同气连枝,与你也算是拴在一起的蚂蚱,那就索xìng告诉你吧,知府大人病了。”

  “病了……”这一下子,徐谦再也不敢等闲视之了,这消息若是在平常倒也没什么稀奇,人都会有病,知府也是人,倒也不算什么新闻。

  可是府试在即,知府却是病了,对徐谦来说却是天大的消息,现在官府已经放出了消息,这就说明府试定然还要继续下去。既然府试还要继续,谁来主考?

  王教谕深沉地看了徐谦一眼,道:“知府大人躺在病榻上寻医问药,只怕没有一个月功夫是休想康复的了,只是眼下恩科在即,知府大人若是病倒,却实在不是时候,因此知府大人隐瞒病情不向外人透露,只说身体稍有不适,却是不希望到时恩科上出了岔子。你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老夫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徐谦不禁问:“既然知府大人病了,那府试由哪位大人主持?”

  这才是徐谦最关心的问题,知府老爷就是死了也不关他什么事,人家做了这么多年老爷,该享的福都享了,可是徐谦不一样,徐谦还没做老爷呢,他唯一关心的也只有自己的科举大业了。

  王教谕道:“到时自然是从属官中挑选。”

  徐谦道:“本府的属官能担当此事的不多,推官、经历、知事、照磨、检校人等品级太低,只怕不能担当大任。至于通判大人虽然也是府中主官之一,可毕竟隶属提刑官,提刑官来主考,未免有些不妥。想来想去,也只有本府的同知大人身份既清贵,又是佐二官,有知府不能视事而暂代其职的规矩,想必这次主考的,便是同知大人了吧。”

  王教谕却是捏着颌下的胡须,高深莫测地笑了:“假若这一次病的不是知府大人而是苏县令,那苏县令会让县丞主持县试吗?”

  这一句反问,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让徐谦茅塞顿开,忙道:“自然不能,主官与佐官一向相互猜忌,是了,这次若是知府大人选择同知大人代为主考,岂不是让这同知趁虚而入,借此树立权威?我要是知府,也绝不会让同知有这机会,宁愿让通判主考也绝不可能放权给同知。”

  对于大明朝,考试永远都是头等大事,也是官员们借此邀功的手段,若是能从中点中几个人才,那更是能成为士林佳话。再加上考试一向涉及广泛,需要各衙配合,谁来主持此事,都难免要号司令,能坐上杭州知府的,哪个是傻子?当然不会白白便宜了佐官。

  王教谕颌:“孺子可教也,不过在这杭州府却还有一个主考的人选,便是府学学正沧大人,沧大人乃本府提学官,身份清贵,且又与知府大人没有利害关系,现在虽然知府大人并没有放权的意思,可是以老夫预料,只怕这任命也只是迟早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抽出一篇文章,语气平淡地道:“这一份乃是本府学正沧大人的亲笔文章,你拿去看看罢,若是能品味出一二来,此次府试必定能大放异彩。”

  徐谦不由眼前一亮,忙将这文章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好,旋即又朝王教谕行礼,道:“大人恩德,学生铭记在心。”

  王教谕却是嘲弄似的看他,道:“你方才不是说要代圣人立言?”

  徐谦语气沉重地道:“学生说过吗?大人只怕听错了,学生何德何能,岂敢代圣人立言?能代大人立言,才是学生的夙愿。”

  说出这话的时候,徐谦都不禁鄙视自己,这还没做官呢,脸皮就已经比做官的脸皮要厚个三尺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心里又不禁感叹:“果然是一入仕途深似海,从此节netbsp;   王教谕打起jīng神,正儿八经地道:“老夫该做的也做了,苏县令和老夫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你好好用功,不要荒废了苏县令和老夫的美意,否则老夫断不肯和你干休。除此之外,这个消息乃是本府机密,你切不可向人泄漏。”

  徐谦连忙应了,心里既是满心欢喜,又是万分复杂。他当然知道,这个机密意味着什么,每一个主考官都有自己的喜好,有的主考官喜欢文章稳重,有的喜欢灵瘾,甚至也有喜欢呆板的,除此之外,对于各种行书,他们也有各自的看法,说穿了,文章好不好永远都没有评判的标准,若是水平都差不多,往往主考官会更倾向于那些更对自己脾胃的文章。

  这就是徐谦眼下的优势,当其他人还在琢磨知府大人喜好和胃口的时候,徐谦却知道此次主考和阅卷之人乃是本府学正,更重要的是,王教谕还送了一篇学正大人的亲笔文章,许多东西都可以从这文章中体会出来,自己只要好好琢磨一二,必定能在府试的答卷中博得学正的好感。只要水平在众童生中处于中上的水平,就极有可能名列前茅。

  徐谦从县学里出来,兴匆匆地回到家中,他兴致极好,沿途上买了一壶酒回去,吃过了酒,睡了一觉,便开始琢磨那学正的文章起来。

  赵梦婷对徐谦的各种情绪变化早已习惯,反正这家伙今rì满口桃花坞里桃花庵,明rì便又做他的老爷梦,赵梦婷甚至感觉自己已经老迈腐朽,已经跟不上徐公子的思维了,只是有些时候,赵梦婷会无意间透过门帘看到在房里用功的徐谦,时而懊恼,时而兴奋,时而认真的模样,竟不由自主地被徐谦有趣的表情所吸引,当回过头来,竟一时间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

  “哈哈……原来这学正竟也是灵隐派,真真想不到……”

  “从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是对蔡京的书法颇为推崇,下笔媚态十足,这老东西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肯定是要做贪官的。”

  “倒是他的对句,走的是正宗理学,破题有灵隐派的风采,可是承题却承袭却庄正了一些,这个人,倒是有趣,莫非是jīng神分裂吗?这老家伙倒是闷sao的紧。”

  徐谦躲在自己房里,自娱自乐,一点没有现在房门外有一个俏丽的身影一直专注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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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给你们开眼界

 
  三月初九,徐谦便背着书箱子赶往报恩寺。

  再过几日就要开考,徐家距离府学来回也需一个时辰时间,所以索性和大多考生一样在府学附近的客栈住下。

  报恩寺附近的客栈如今已是人满为患,那些精明的掌柜也绞尽脑汁地取了许多吉利的名字,什么高升楼、登科院,诸如此类。

  徐谦下榻的客栈便是登科院,任何时代,学生的钱都是最好骗的,徐谦也不免要挨这一刀,他所住的‘一甲’上房,住一夜就需要八十多个大钱,这要是换在其他地方,只怕连半价都嫌多了。

  登科院是报恩寺和府学附近较为上等的客栈,占地不小,有房间数十上百。而如今,这里已经住满了考生,临近考试时,有人日夜闭门读书,有人则显得洒脱许多,正好趁着这机会四处结交友人。

  徐谦住在上房,很快便被一些看上去家境并不太好的读书人火辣辣地盯上,别人都道读书人脸皮薄,其实徐谦却知道,四处寻闺阁小姐眉目传情的是读书人,给人写吹嘘拍马文章的也是读书人,逛了窑子系起裤腰带四处吹嘘自己风流往事的也多半都是读书人。

  脸皮薄?脸皮薄的读书人在这嘉靖朝早已无影无踪了。

  那些家境不好的童生对徐谦眼红而热,便要上来攀交情,其中一个叫张生的,兴匆匆地跑来问徐谦年岁。

  徐谦在官学里的记档是七岁,于是答道:“学生年方七岁。”

  张生又问他:“籍贯哪里?”

  徐谦道:“钱塘人士。”

  张生惊讶地道:“我比你痴长八岁,已经十之有五了,你是钱塘人士,我却是仁和县人,二县比邻,不分彼此,你我说不得还是同乡。”

  忽悠……

  徐谦心里冷笑,这张生明显是个二十多岁的大龄青年,还十之有五,真不要脸。徐谦似乎忘了,他说道自己年方七岁时也很是理直气壮。

  “张生既然为长,说不得我要称呼为兄了。”

  张生呵呵一笑,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仁和县的士林趣事,一直熬到饭点才闭上了口,巴巴地看着徐谦不吭声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徐谦也只有傻眼的份,好在他现在有的是银子,倒也不怕,正午的时候请张生吃了一顿饭,张生顿时对徐谦更加热络。

  酒足饭饱后,张生对徐谦道:“下午在这客栈里有个聚会,大家都是读书人,凑在一起相互讨教,子容不妨去凑凑热闹。”

  徐谦根本不想和这张生打太多的交道,可是听到有聚会,心里便不禁琢磨:“去看看也好,正好看看这杭州府到底有什么风流人物,有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于是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道:“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

  所谓的聚会无非就是大家凑在一起谈天说地罢了,参与者倒是不少,除了本客栈的二十余人,从其他地方也来了三四十人,大家凑在一起,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说话的机会,一般说话的都是些各县的小名人,又或者是各士绅家的公子哥。

  徐谦不太惹人注意,和张生在一处角落里坐着旁听。

  闲谈没过多久,突然一个公子哥道:“诸位可曾听说过,钱塘县县试出了弊案,该县县令与教谕合谋点选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名列县试第一。此事

  流传甚广,据说现在不但钱塘县在传,便是仁和、余姚等县也纷纷有此传言。”

  “有这等事?国家选材最忌的便是因公废私,那钱塘的苏县令和教谕难道不怕王法?”

  “这你却是不知,这叫投桃报李,据说作弊之人此前向县衙捐纳了纹银二百两修缮县学,自然讨了县令的欢心。再者说,县试本来就把关不严,上宪又极少关注,自然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徐谦在旁听着,忍不住大惊失色,突然之间疯传出这种消息,这分明是有人要坑自己啊。作弊这种事无论是不是有证据,只要谣言一旦扩散得太大,对于徐谦的声誉影响可是不小,本来县试放榜的时候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这一次闹得实在有些过份,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打死徐谦都不信。

  只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呢?徐谦稍微一想,顿时便想起了张家,张家这一次吃了大亏,此时自己又中了县试第一,眼看功名就要到手,他们怎么能坐得住?他们毕竟是士绅,人脉不浅,只要放出消息,立即就能引起轰动。

  那边的议论还在继续:“既然是舞弊,为何不立即上告?”

  “这,你又是不知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内情,只是苦于没有实证,无凭无据如何上告?况且那钱塘县令毕竟是一县父母,真要上告,难免会有人官官相护,反倒害了状告之人。”

  许多人纷纷点头,都说极是。

  有人冷笑道:“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呢,此人能收买钱塘县令得个县试第一,可是一旦府试灰头土脸,这证据岂不是来了?实话和你们说了,许多士绅人家已经看不下去,等到府试的成绩出来,便立即上告,请知府大人裁处。”

  徐谦脸色平静,心里却是预感到了危机,谣言的威力,他当然清楚,如此看来,那张家甚至是某些没有得到县试第一的士绅人家是打算将自己往死里整了。

  众人破口大骂一通,渐渐又有人将话题转到了这一次的考试上,有人不禁道:“听说市面上出现了知府大人的文章,更有人高价求购知府大人的笔迹,知府大人中进士的一篇文章如今已经卖到了四两银子,至于亲笔的笔迹,那更是价值不菲。”

  在座的人听到这里,有人露出自信之色,这些人只怕是已经购买到了文章的。还有一些人脸色苍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想必他们暂时还没有求购,谁知这价格却是水涨船高。

  知府大人若是主考,大家若是能得到他的文章或者笔迹,都能从中揣摩出一些喜好出来。所谓揣摩上意,其实并非是官员的专利,这些还未做官的读书人其实早就将这一套玩的炉火纯青。

  于是便有人道:“抄录的文章倒还好说,哎……可这笔迹却是十两银子也求不到,鄙人近来也在知府衙门里寻书吏打听,却一直没有音讯。”

  “可叹,可叹,前日倒是有人向我兜售亲笔字迹,当日还只要三两银子,我一时糊涂,竟是嫌贵。”有人捶胸跌足。

  “清木兄这就不对了,府试虽然是小比,可是对你我却都是非同小可,岂可如此大意?连三两银子都舍不得,又该去哪里求功名?”

  众人一番议论,而此时的徐谦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群混账,你们不是想黑我吗?不是想让我徐谦万劫不复吗?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们开开眼界。”

  徐谦想定,随即霍然而起,放声大笑。

  众人顺着笑声看过来,见徐谦面生,有人拉着脸道:“何故笑?”

  徐谦正色道:“笑可笑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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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嚣张到极点

  好端端的一个聚会,居然冲出来个砸场子的,看眼前少年年纪不大,可是气势却是很足。

  在座的童生们顿时坐不住了,有打头的人摇着扇子冷笑,道:“可笑之人?谁可笑,兄台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着徐谦来这里的张生顿时冷汗直流,他只是想和徐谦搞好关系混口饭吃而已,哪知道这家伙这么不识趣,张生几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生怕被人记起自己和徐谦有什么关系。

  徐谦朗声道:“诸位尽都是读书人,说的是圣人道理,笔下立的是圣人之言,却是左一个功名、右一个揣摩知府之意,岂不可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书人不谈仁义,却是每rì虚度光yīn,只想着如何功名在身,岂不可笑?府试在即,尔等不思量用心揣摩经书,却是投机取巧,专事揣摩上意,这难道还不可笑?我原以为你们都是雅人,才来这里听一听诸位高见,不成想,尔等口中所言尽都是这等俗不可耐之事,真是贻笑大方。国家开科举,yù访贤达治天下,不成想苏杭文鼎之地尽都是这等贪图名利而不择手段之人,我不但觉得可笑,更觉得可叹,可叹国朝养士百二十年,竟无人知道礼义廉耻四字。”

  所有人都呆住了。

  整个会堂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大家或惊愕,或不知所措,或愤怒地看着徐谦,很显然,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根本就不曾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这儿把所有人都痛骂一遍。

  此时已不再是几十年前,随着思想开放,读书人早就没了满口仁义的兴致,有些世俗的话在公众场合说出也不算什么伤大雅的事,结果惹来这么一个‘食古不化’的家伙,居然跑来踩场子。

  “你……你……”有人勃然大怒,想要反驳,可是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读书人嘛,你跟我讲无耻,我也跟你讲无耻,可是突然有人跳出来跟你讲圣贤,跟你说大道理,难道还能用大道理去破他?破倒是能破,可问题在于方才大家所谈论的,确实市侩了一些。

  “哼,你们这些人竟然也能过童试进县学,实在令人失望,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告辞!”

  徐谦这一刻孔圣人、孟圣人附体,说话铿锵有力,竟有几分上古君子之风。

  他旋身要走,先前说话的人冷笑:“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徐谦微微一笑,潇洒地道:“鄙人姓徐,单名一个谦字。”说罢又是长叹道:“世人都晓读书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读书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读书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rìrì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读书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话音落下,人已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大帮子人目瞪口呆。

  “他就是徐谦?”

  “不是这个徐谦,还有哪个徐谦?此人真是张狂。”

  “他凭什么嘲笑我等?我等不过是取巧,他却是勾结官府、科举舞弊,这等人最是可恨。”

  一群人恼羞成怒,都不禁纷纷大骂。

  可是也有一些人默然无语,心里在想:“此人便是徐谦?都说这徐谦是考试作弊的小人,可是今rì看他的样子虽是张狂了一些,却也未必像个为了功名不择手段之人,莫非是流言有误?”

  方才徐谦的表现过于张狂,几乎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本来按理说,一个人若是做贼心虚,又岂会说出这等话出来?

  又有人不忿道:“你看看他临末时做的那诗,连打油诗都不如,真真可笑,就凭他也配教训我等。”

  “是极,那东西诗不像诗,词不像词,只有山野樵夫才会挂在嘴边。”

  有人大大地抨击,须知童生大多数都只是背熟了四书五经的,有才学的毕竟是少数,大家想到方才徐谦临走时念的诗词,便觉得档次低下,此时恰好借机抨击。

  可是也有人仔细咀嚼徐谦留下的那一段话,心里却不由震惊,这非诗非词的长句虽然通俗、浅显,任何平民百姓、妇女儿童都能一听就懂的话,可是其中那看破世间丑恶,蕴含的人生和宗教哲理,却是刻骨三分,这样的长句往往比之诗词更加难写,真若传出去,未必不是流传天下的佳作。

  更有jīng通此道之人心里不禁震撼,若这长句是那徐谦即兴所作,便更加了不得了,曹子建七步作诗,未必也有他这般厉害。

  于是这聚会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那些没有读通诗词中蕴含道理的仿佛像抓住了徐谦小辫子一样,不断借着这长句抨击徐谦。也有人往深里一想,咀嚼出了什么,便悄然离去。

  几个时辰的功夫,徐谦就出名了。

  他不但因为涉嫌县试作弊而出名,更为了正午时那一番张狂的言辞而名声大噪,再加上这附近又聚集了许多读书人,大家相互之间口口相传,一下子把徐谦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处在这风头最盛位置的徐谦却是心平气和起来,至此之后,他的客房门可罗雀,莫说有人拜访,便是有人匆匆走过,那也巴不得捏着鼻子过去。

  徐谦倒是自在下来,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有办法,反正已经成了非议的人物,反正已经不可能走寻常路,既然得罪了士绅,传出了诸多恶意的流言,那么就索xìng剑走偏锋。

  他关起门来,每rì拿着题来练手,只等府试。

  只是外间的舆论已是愈演愈烈,尤其是那一句长句,懂的人缄口不言,不懂得人却是到处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徐谦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结果一夜之间,这长句顿时闻名杭州,有人嘲讽,有人深思。

  ……………………

  东莱楼。

  这儿紧靠西子湖畔,又比邻府学,因此房价格外高昂,能出入这里的,多是杭州城内的显赫人家。

  楼内的陈设极尽jīng致,时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委婉动听。

  “子健兄,那徐谦的长句,你可曾有耳闻吗?”

  一个三旬上下的公子身倚着缕空花窗,放眼眺望窗外的西子湖水,漫不经心地问。

  这子健,便是张家张公子张书纶,张书纶坐在房里的椅上,品着香茗,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子洒脱,张书纶慢悠悠地道:“这徐谦还是有几分才情的,此人诡计多端,原以为可以借着人言抨击他,谁知他竟是玩了这么一出,他做出高士之风,不就是想自清吗?又做出一副无意功名之态,也不过是邀名而已。不过此人故意抛出那长句却最是棘手,这长句意寓深远,许多人品味不出,只觉得低俗,因此四处鼓噪,反倒是成全了徐谦的名声,只怕这杭州城里的相公们听到这句长句,只怕要对姓徐的刮目相看了。”

  公子呵呵一笑,满是纨绔之态,道:“子健前几rì还信誓旦旦要令这姓徐的身败名裂,今rì却又愁眉苦脸,未免失态。其实不必怕,等到府试一结束,自然叫这姓徐的吃不了兜着走。”

  张书纶微微一笑,道:“失态谈不上,只是可恨而已。是了,令尊的病情不知如何了?”

  这公子道:“倒是好了些,却还需时rì调养,家父怕因为病情而耽误了国家选士,因此连出入的大夫人选都慎之又慎,哎……不说这个,那臻儿姑娘怎的还没来?我去催问。”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6

  第四十六章:年少轻狂

  三月十八,此时正是杭州士子名士们踏青的时节,位于报恩寺不远的府学大门却又是人满为患。:看小说

  徐谦早就习惯了这种气氛,话说论前生今世,论什么事都总有热闹,看到那比县试多的人流,徐谦这一次却是表情淡然。

  他提着考蓝,径直过去,每一步都走得不徐不慢,脸上带着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风采。

  如今……他已经是名人了,比杭州窑子里的花魁还要著名,既然是名人,就要注意,必须保持住那年少轻狂的形象。

  沿途所过,人人都为他让开道路。

  只是……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便是那个徐谦了,哼,真是可笑,竟也敢嘲笑天下的读书人。”

  “据说他那诗词是贻笑大方,昨夜刘公子几个吃酒,说起这事还差点没笑岔气呢。”

  “小小年纪就这么张狂,嘿……到时倒要看看他府试如何收场。”

  “是了,他和那钱塘的苏县令关系匪浅,这才被点了钱塘县试榜,若是这一次府试出了岔子,到时有人联名状告,只怕他这童生都保不住。”

  “这个人就是个草包,你看他作的诗词,和目不识丁的知百姓作出来的顺口溜都没有什么分别,据说他是贱吏出身,近才取得了考试的资格,贱吏出身的人能识字就已经不错,难道真能有什么才学?他父亲在钱塘县县衙做事,据说很会巴结苏县令,后来又带头捐纳了修缮县学的钱粮,这才和苏县令搭上的关系……”

  各种流言,一阵风似的钻入徐谦的耳里,徐谦脸sè平静,不以为意,好在大家对他的心情复杂,所以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纷纷给他让出路来,倒是不必像县试一样连斯文都顾不上。

  验明正身之后便进了府学,县学府学不少考生顾不得议论徐谦,一个个如丧考妣。

  原来是大家现在这府学里并没有看到知府大人的身影,反倒是杭州府学学正沧大人带着一干佐官巡查,一般情况,若是知府到场,定会竖起一块知杭州府事的牌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块作书:‘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的长牌,以示尊贵。

  可是现在,那本该是知府大人的牌子却是不见,反而举起的却是‘督杭州学政正’的路牌,这就意味着,这一次主考的并非是知府大人,而是杭州学正。

  应考的学子为了府试都做足了准备,多多少少都琢磨了知府大人的喜好,打听出了知府大人的诸多兴趣,可是现在,却现主考换人,自己所做的准备都成了空幻,甚至还有人花费了不少银钱去购买知府大人从前所作的文章甚至是亲笔字迹,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进了考场,自然不得喧哗,所以大家虽然心里沮丧又懊恼,但还是一个个哭丧着脸,乖乖地按着自己的考牌去寻自己的考棚。

  唯一一个表情淡然的也只有徐谦了,徐谦旁若人地寻到自己的考棚屈身进去,这府学的考场比县学的好一些,至少坐得舒服一些。

  过不了多久,便开考了,试题很出来,这一次的题目比县试时容易得多,并不是截题的方式,一般情况,小考都不会出现难题,也只有苏县令另有所图,所以才突然弄一个截题出来。

  “尔等静听,八股题为: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这题出自《中庸》,文章早就被人写烂了,因此对徐谦来说,也不算太难,甚至对于多数考生来说,还不至于到令人知难而退的地步。

  徐谦眯着眼,打了腹稿,随即奋笔疾书。

  连续几场考试下来,徐谦因为信心十足,倒也很答完了题,他眼见时候尚早,此时并没有人交卷,心里便想:“县试的时候我投鼠忌器,不敢做这出头鸟,眼下却是不同,既然要狂,那就狂到底。”

  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提着卷子从考棚里出来,径直往考官的彩棚那边走去。

  这一路,不知经过多少人的考棚,那些还在犯难的读书人见徐谦从考棚中出来,一个个惊愕,一时心思复杂。

  “姓徐的莫不是答不了题,故而破罐子破摔?”

  “这人莫非还真有一些真材实料,否则又会如此自信?”

  “此人狂妄到极点,当真是目中人了,他第一个交卷,莫非是要向人示威?”

  徐谦大剌剌地走到彩棚前,那学正沧大人被一干人拥簇,本来有些昏昏yu睡,这主考的事还真是乏味,一坐就不知是多久,沧大人是进士出身,最是清贵,虽然有几分修身养xing的功夫,可这老胳膊老腿也吃不消这个。此时见有人提前来交卷,虽然觉得提前交卷未免有些轻浮,却还是jing神一振。

  坐在沧学正身边的,除了县学的属官,还有各县的教谕,便是钱塘县的王教谕也在里头,王教谕见徐谦第一个交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多半是怪他太出风头。

  徐谦却不去理会王教谕的暗中jing告,大剌剌的走到沧学正的跟前,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沧学正脸sè迟疑了一下,随即道:“你是徐谦?”

  “学生正是。”

  沧学正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徐谦来,这一次用的是审视和惊讶的眼神,竟是一副不可等闲视之的态度。

  良久,沧学正道:“读书好的那长句,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徐谦道:“不敢隐瞒大人,这是学生一时触景生情,临时感慨,污言不堪入耳,让大人见笑。”

  沧学正面sè古怪,又重打量起徐谦,他和那些只粗通四书五经的童生不一样,毕竟是进士出身的学官,对诗词之道尤为jing通,那句长句看上去似乎通俗易懂,也没什么华丽辞藻,却是字字老道,句句蕴含深刻的道理,这样的长句却是一个少年所作,还是即兴挥,他心里不信。

  “此人若不是个骗子,那就是神童了。”沧学正心里给出了这个评价。

  不过在这地方,他也不愿过多纠缠此事,只是平淡地道:“拿卷来罢。”

  徐谦将卷子呈上。

  其他的卷子,往往考官是不看的,只看八股文。沧学正直接拿了徐谦的文章略略扫了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道:“字好。”

  很简短的评价,可是让一个学官对一个童生做出这样的评价却也算是破天荒。

  须知这位学正最爱蔡体字,笔法以媚态见雄,此时见徐谦的字体不但工整,而且有几分蔡体字的健矫捷,自然不免脱口夸赞一句。

  随即沧学正继续看徐谦的破题,破题采用的是灵隐派风格,曰:“德进于天下,统言之而知人皆可以行道矣。”

  沧学正不禁露出微笑,道:“另辟蹊跷,倒是有趣。”

  又是一声夸赞。

  接着便是承题,徐谦的文章破题时剑走偏锋,可是到了承题、起讲、入手时,却又风格一变,隐隐之中,很是稳健。沧学正看得连连点头,一直兴致勃勃地看到收题,才抬起头来,却只是朝徐谦摆摆手,道:“你到那边去坐。”

  徐谦一时不知这沧学正到底什么心意,不过似乎还不算太坏,也就安了心,乖乖到外间去等候了。

  沧学正却是眯着眼,对一旁不动声sè的王教谕道:“此子是钱塘县学的吧?”

  王教谕微笑答道:“正是。”

  沧学正道:“少年才子不免轻狂,此言不虚。”

  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沧学正便阖上眼,再不肯吐露半字了。这倒是苦了王教谕,免不了搜肠刮肚地揣摩“上意”。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6

  第四十七章:名士

  府试过后,徐谦没有太多逗留,其他人呼朋唤友也和他无关,走上这条苦逼的狂生路,徐谦也只能形影单只,提着考蓝径直回到客栈。

  让客栈的小二去准备热水,又叫他们送饭到房里去,徐谦正要上楼,那小二道:“徐公子,方才有个姓邓的公子来寻你,说是徐公子的朋友,小人叫他在后院候着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拜访,对徐谦来说意义重大,那种被人孤立的滋味可不好受,可是听到来人姓邓,徐谦顿时想起邓健那家伙来,心里恶寒:“这家伙不会是混饭混到这里来了吧?”

  虽是这样想,徐谦却知道邓健来这里并非完全是因为如此,心里还是不由地生出一丝暖意,就算全天下人唾弃他,至少还有无时不刻关爱自己的老爷子,还有邓健这个谈不上有多少节操的损友,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知足常乐吧。

  徐谦道:“请他直接到我房里。”说罢,便上了楼。

  过不多时,邓健便来了,一见徐谦,忍不住一惊一乍地道:“你没有事吧,我在那边听了许多流言,有人说你出言不逊被人围殴致残。赵小姐都吓了一跳,托我来看看你。是谁打了你?”邓健卷起袖子,恶狠狠地继续道:“敢欺负我邓某人的弟兄,莫非不知我邓某人的凶名吗?”

  徐谦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他,心里说这年头的流言蜚语真是强大,长吁一口气道:“读书人怎么会打架,虽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可我是不会有事的。”他小小地吹了一下牛皮:“这个世上敢动手打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不过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徐谦的老脸不禁红了一下,只得移开话题,道:“家里如何?”

  邓健道:“赵小姐那边还好,不过说是你们族里传来了消息,你爹在族里里外不是人,还有族人要寻他拼命来着。”

  徐谦摇头叹气,改籍的事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水到渠成,不过他倒也不担心老爷子的安全,毕竟是同族,动手是不可能的,那些族人无非就是出言恫吓,非要闹一下不可。

  邓健又笑道:“我这一趟向王公公告假,说来陪你府试,王公公让我捎来一段话,说是好好考,其他的事不必理会。”

  徐谦点点头,心里不禁琢磨起王公公的话来,说起来,自己能有这么一番际遇,倒还真多亏了这位王公公。

  邓健又道:“所以我决定了,这几日都和你住在这里,等着放榜出来。”

  徐谦道:“这便好极了,反正这客房也大,咱们就在这里凑合几宿。”

  邓健很是扭捏地道:“这……不是太好吧,我还没和男人睡过。”

  徐谦瞪他一眼:“那你另外去开间房,房钱自付。”

  邓健连忙搓手,笑道:“哈哈,徐兄弟说笑,和寡妇睡,我邓某人尚且不怕,还会怕男人?是了,我是睡床里还是床外?”

  徐谦脸色平静地道:“当然是打地铺,你脑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

  邓健顿时大怒:“我虽是后娘养的,可也不曾睡过地铺,你欺人太甚!”

  徐谦咳嗽一声,道:“后娘会用针扎你,我却只是叫你睡地铺而已。”

  如此一想,邓健似乎心理平衡了,只是仍带着几分幽怨,道:“我饿了……”

  好不容易将这邓健服侍得无话可说,徐谦也是有些倦了,考试本就是操心劳力的事,打了个盹儿,徐谦便出了门。

  按道理,府试结束之后,一般都要去拜访一些自己的师长,而徐谦的师长便是县学王教谕,王教谕是自己的座师,如今也在府学,徐谦虽然狂妄,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路到了府学,递

  上了名刺,便有差人请他进去。

  这沿途也有许多童生进出,大多都是各县童生前来拜访的,大家看见徐谦,表情各自不同,好在徐谦早已习惯这种成名的感觉,神情自若地到了王教谕下榻的地方。

  王教谕正在说教几个捷足先登的童生,随口说了几句要好好用功之类便将人打了。等徐谦进来,王教谕端起茶盏,怒道:“谁让你出风头的?还第一个递交试卷,你可知道,学正大人最不喜的便是举止轻浮之人?”

  徐谦道:“流言四起,只能出此下策。”

  王教谕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句实在话,他确实错判了形势,没有想到县试的事到现在还有人纠缠。徐谦表现出狂士姿态,其实就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不过要做狂士,就得有狂的资本,若是资本不足,反而贻笑大方。王教谕吸口气道:“那‘读书好’的长句,当真是你所作?”

  虽然盗版可耻,可是眼下徐谦想否认也不成了,徐谦面不红心不揣,理直气壮地道:“这是自然。”

  王教谕奇怪地看了徐谦一眼,道:“实话和你说了吧,你要做狂士,却也没什么不好。府试这一关想必是过了,可是学正大人如何排定名次,老夫一时也难以揣摩得出,还是等消息吧。这一趟你来,老夫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说。”

  徐谦道:“还请大人指点。”

  王教谕道:“你的文章,老夫也看了,灵性有余,基础也是极好,可还是缺了一些火候,府试之后便是院试,若是这一次你有幸在府试中大出风头,到时院试又当如何?我这里有一张引荐的书信,你拿着它去寻这杭州城的吴先生,吴先生乃是杭州名士,现下正在四处收纳门徒,你若是拜入他的名下,定能受益匪浅。”

  徐谦忙道:“多谢大人。”

  这对徐谦来说是件好事,他基础深厚,又吸收消化了苏县令的读书笔记,按理说功底还是不差,可是若有名师指点,只怕这才子之名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考试的事,毕竟投机取巧的机会不多,能蒙混一次,不见得能蒙混第二次,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正道。

  王教谕吁了口气,道:“你不必言谢,老夫眼下也只是自保而已,现在流言四起,老夫也深受其害,唯有你将来能一飞冲天,世人才会说老夫是慧眼识距,而不是说老夫与你暗中勾结,徇私舞弊。”

  徐谦心里忍不住想:“难道我们不是暗中勾结?”其实他看王教谕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爽快,也隐隐又明白了一些道理,这种事就像捂盖子,结果盖子越捂越多,便是想脱身也难了。

  从府学里出来,徐谦回到客栈换了一身衣衫,邓健道:“你又要出门?”

  徐谦点头道:“我要去拜师,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邓健呵呵一笑道:“那我随你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像你这种平日不知会得罪多少人的走在大街上不被人敲闷棍那才怪了,有我在,保你平平安安。”

  徐谦也不阻止,兄弟二人大摇大摆地出门,这一路徐谦暗暗告诫他:“跟着我走路,一定要有气势,现在我是狂士,不嚣张跋扈是不成的,你该迈王八步,手要叉着走路才是。”

  邓健道:“这样走路,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是疯子?你为何不这样走?”

  徐谦风淡云清地道:“狂士和狂士跟班是不同的。”

  二人一路唇枪舌剑,循着王教谕给的地址寻到了那吴先生的住址,门口有个门房在,徐谦上前,递了名刺上去,道:“晚生徐谦拜见吴先生,还请通传一声。”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7

  第四十八章:才子

  檀香缭绕,烛光摇曳。

  一盏清茶,一卷书册。

  盘膝坐在小塌上的是个温厚的老者,老者穿着洗得浆白的圆领儒衫,脸色从容,很有泰山崩而色不变的气度。

  那似有若无的微笑始终挂在老者的脸上,正如屋子里那一幅醒目的字幅,让人一眼难忘。

  案牍上摆着一方长尺,老者眼睛一张一阖,露出几分闲散。

  下头的几个少年正在埋头书写,少年尽都是衣饰华贵,其中一个更是杭州出名的才子神童。

  “老爷……”

  一声与屋堂内不符的声响传了来。

  老者看了来人一眼,正是府里的门房,他漫不经心地道:“是故友来访?”

  门房捏着名刺,道:“不,是一个叫徐谦的,前来拜谒老爷。”

  徐谦二字早已名贯杭州,老者虽然不露声色,可是那几个少年却都放下了手中的笔,惊讶地抬起眸来。

  “徐谦……是那个近来名声大噪的徐谦?”老者皱眉。

  “似乎是的,看他样子确实是读书人的打扮,只是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门房老实答道。

  老者捋须微笑,道:“此子是狂士,却也来拜谒老夫?”

  “吴先生。”这时候,座下一弟子道:“据说此人在县试中有作弊之嫌,且是贱役出身。”

  另一个弟子道:“这样的人竟也来拜谒先生,他不怕污了先生的门庭?”

  “前些日子,听说知府家的公子也对此人颇有微词,似乎有意让他出丑。”

  吴先生的脸色风淡云清,可是在听到知府家的公子时,瞳孔不经意地缩了一下,慢悠悠地道:“贱役出身,还涉嫌作弊,这样的人,老夫不见。去告诉那小子,让他快快走了吧。”

  门房领命要走。

  却有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道:“此人的《读书好》倒是余韵悠长,让人听了一次至今难忘。能做出这样词句的人,小小县考何须作弊?坊间流,只怕当不得真,先生见见他,又有何妨?”

  这少年公子虽然年轻,却是吴先生的得意门生,便是在整个杭州也是大大有名,不但家世极好,且在上年的府试、院试之中都名列一甲,最善诗词,他做的诗便是杭州的几个学官都赞不绝口。

  少年成名,便是才子,即为神童,将来迟早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吴先生对他一向青睐。

  只是吴先生的脸色却是冷峻起来,几乎带着几分冷笑道:“此言差矣,佟之,你太不谙世事了,这样的狂生无非就是博人眼球而已。切莫被他蒙骗,吾对他也略有些耳闻,此子出身微薄倒也罢了,尚不自省,偏要学那狂生姿态。钱塘张家与诸多士绅人家都对此人深痛恶绝,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吴过……”

  门房道:“小人在。”

  吴先生目光一寒,冷冷道:“打走罢,告诉他,老夫未曾听说过徐谦二字,更不知他是何人,贱役之子不登大雅之堂,让他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

  “是。”

  门房连名刺都没有递上,便飞快地去了。

  他回到大门的时候,徐谦和邓健还在外头等候,既然主人了话,这门房也就不再客气,冷笑一声,将名刺丢给徐谦,道:“我家老爷说,贱役之子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你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快走,快走,我家老爷何等清贵,休要辱了我家老爷门庭。”

  邓健勃然大怒,道:“狗奴才也敢大言不惭。你可知我是谁的人?”

  见门房不作理会,邓健捋起袖子道:“今日不收拾了你……”

  徐谦皱眉,他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不理睬,但是不曾想居然如此不客气,心里虽怒,却看邓健要生事,连忙劝止道:“走吧,这等狗眼看人低的货色,理他做什么。”

  邓健对那门房呵骂几句,几乎是被徐谦拉着走。

  这一路,徐谦什么都没有说,轻轻抿嘴,不一词。

  邓健悻悻然地道:“怎么?徐兄弟生气了

  ?”

  徐谦突然冷笑,笑容中带着森森寒意,道:“我生气做什么?那些看我不起的人,我迟早要让他们后悔。”

  邓健连忙拍住他的肩,道:“你还能吹牛,我就放心多了,只是现在拜不得师,又该如何?”

  方才的事突然让徐谦明白过来,自己得罪的人绝不只是张家这么简单,而是整个士绅阶层,这些人掌握了话语权,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指鹿为马,那姓吴的什么名士,靠的不就是名声混饭吃?怎么敢得罪士绅,如此想来,姓吴的对自己声色俱厉,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人真是可笑可恶,迟早有一日,我要让他们知晓我的厉害。”徐谦心里暗骂了一句,却又不禁坦然了。

  其实在迫不得已之下走上这一条功名之路,以他的出身早该预料到这种情况。

  他呵呵一笑道:“世人轻我、辱我、瞧我不起,我当如何?”

  这一句不是自问还是反问,邓健道:“自然再不和他们打交道。”

  徐谦却是笑了,道:“错了,别人越是看轻你,你就越要奋向上,这便是为何人人热衷功名,有了功名才能扶摇直上青天,才能瞬间翻转你的命运,罢,和你说这个没什么意思,走,我带你去喝酒。”

  邓健顿时兴奋,想不到因祸得福,忙道:“徐兄弟今日这么大方,好了,我不说这个,我们吃酒去。”

  二人随意寻了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随即便开始吃酒,这一次徐谦心中郁闷,也不矜持,一杯杯酒水下肚也有些头昏脑胀了。

  邓健的酒品一向很差,每次吃醉了便开始疯,到了后来,便是如一滩烂泥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醉眼看着徐谦,呵呵地笑:“邓大爷我纵横杭州十九年,谁敢惹我?徐兄弟,往后再要有人敢惹你,你便报我的名号。”

  徐谦哂笑:“报了你的名号也没用,别人也不认识。”

  邓健怒道:“谁说的?你报我的名号,钦赐镇守太监王公公府上……”

  徐谦目瞪口呆,又是幡然醒悟,心里不禁想:“是了,连邓健都知道拉虎皮来为自己张目,自己若是有一个虎皮,那些不要脸的名士又会是什么样子?原来这个世界比的未必是谁厉害,谁的地位高,而是看你有没有虎皮,哎……我混了这么多年,深受老爷子毁人不倦,竟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他心里有了明悟,对邓健道:“你到这里呆着,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邓健满是幽怨地看着徐谦,道:“你……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要脸的东西!

  徐谦心里叫骂,头晕脑胀地起身,踉跄地走出去。

  日落黄昏,杭州城的街道带着几分萧索,这里不是西子湖畔,没有数不尽的画舫,也没有沿岸无数闷骚的游人和客商,更没有一掷千金的少爷纨绔,这里与物欲横流的杭州城,仿佛隔绝切割成了两半。

  人们永远记住的只是夜夜笙歌的西子湖和秦淮河,又有谁知道,其实大多数时候,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照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是两个世界,徐谦在这个沉闷的世界里却有一种通向夜夜笙歌世界的躁动,他必须向着灯红酒绿的热闹处狂奔,正如他的志向一样,绝不甘默默无闻,定要有声有色。

  过了一条街道,徐谦也不知身处何处,只是看到偌大的宅院,巍峨的门墙,门墙处,许多人挤在一起围看什么,出惊人的感叹。

  “这便是杨清杨才子的诗词,你看,只是一时兴起,写在谢学士的门墙,人家也不肯刷去,可见这位杨才子的才名。”

  “你懂个什么,杨才子一时即兴之作,恰好写在谢家门墙,谢家非但不以为意,反倒让人保护,这岂不是我杭州的一段佳话?”

  “听说杨清是我杭州少年第一才子,又是名士吴先生的得意门生,这一次又牵涉到了谢家,只怕要名声大噪了。”

  听到了吴先生……

  徐谦本已躁动的心,顿时化为了一腔怒火,他推挤开人群,要一探究竟。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7

  第四十九章:上山打老虎

  徐谦挤入人群,便看到有人在刷了白灰的墙上书写的一小诗。

  诗词对仗工整,所书的自是这宅院主人的生平,其中最后一句更加意味深长,寄托了写诗之人对功名的向往。

  徐谦如今对诗词的造诣已是不低,至少欣赏水平绝不在寻常人之下。

  一看之下,顿时也觉得这诗词不错,耳边更是听到围观之人的啧啧称奇声。

  “杨公子大才啊,据说是他路过谢公府邸时的即兴之作。”

  “此诗比前几日醉云楼的诗赛魁更大气一些。”

  “果然不愧是吴先生的高徒,也难怪谢公让人小心保护这诗词,谢公虽寓居杭州,造诣不问世事,却是爱才之人。”

  徐谦心里冷笑,什么吴先生,不过也是欺世盗名之辈,至于什么杨才子,不过是读书人之间互相吹捧而已,一个所谓的才子在某个士绅的院墙上写诗,而士绅则表示出爱才之心,一个是宣扬自己的才气,一个是表示自己的爱才之心,两只臭虫在一起,臭味相投。

  尤其是诗词之中对此间主人的肉麻吹捧,更是让徐谦觉得恶心,什么大厦将倾公凄凉,更是将这宅院的主人比作了出淤泥不染的君子,满朝廷都黑暗,就这宅院的主人在朝中木秀于林。

  徐谦冷笑。

  醉醺醺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腰去捡起一块碎石子,随即在白墙下写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词,乃是本朝杨慎所作,只可惜在徐谦的记忆之中,杨慎做出这词时是在嘉靖三年因为触怒天子,遭受廷杖流放在外时一时心中苍凉有感而,在万念俱焚之下看破了这功名,感悟出了人生的苦乐,才在百感交集之中作出这词。

  只是现在不过是嘉靖初年,杨慎这时还春风得意,因此此词还未出世。

  徐谦心里对那吴先生满怀愤恨,又见这什么才子心中不爽,在酒水的催化之下顿时想起这词来。

  “哈哈……你们不是吹嘘此间的主人吗?不是向往功名吗?我索性给你们浇一盆冷水,倒要看看,你这才子羞与不羞。”

  手中的碎石在诗词结尾之后,也只剩下了粉末,徐谦拍拍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摇摇晃晃,正待离开。

  他口里还不禁咕哝:“也该回去了,邓建那厮多半还等着我付酒钱,哦……是了,本公子还未写题跋呢。”

  他几乎踉跄着弯腰又去捡起一块碎石,在诗词下要动笔,一时却是迟疑了。

  题跋写谁呢?

  书上自己的大名?

  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书上杨慎的大名……

  不妥,不妥,徐谦又是摇头。

  随即他突然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随即写道:“上山打老虎书。”

  他转身要走,这时候却有几个青衣小帽的人拦住他,为的一个分明是个管事装扮,抱着手对徐谦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家老爷府上撒野。”

  徐谦忍不住道:“你家主人是谁?”

  这管事满是骄傲地道:“我家主人乃是内阁大学士谢公,乃是我大明宰辅。”

  徐谦冷笑道:“谢迁?我听说过他,他是从前的内阁学士,倒也称得上一个公字,不过你们忒也大胆,太祖曾下诏,但言自称宰辅者,诛杀全族,学士就是学士,何来的宰辅?”

  管事的恶狠狠地道:“你坏我谢家门庭,竟还敢胡说八道,来,来人,

  把这狂徒拿下了,先关起来。”

  几个小厮听罢,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冲上去将徐谦架住,要将徐谦拖走。

  “谁……谁敢拿我,我乃钱塘……钱塘……”

  徐谦这时候,已是醉醺醺的渐渐失去了意识……

  “杨管事,这些字怎么办?”

  管事冷哼一声,铁青着脸道:“眼下天色暗淡,明日叫人来刷洗吧。”

  看客们见了热闹,见谢府的人已经架着徐谦去了,顿时又围拢了上去,依旧议论纷纷:“那个小子倒是狂妄,真不知是什么来路,杨公子能在这里提诗,那是人家学贯古今;谢学士不与他计较,那也是因为谢学士有爱才之心,可一个无名小卒也敢在人家门墙上涂写,真是胡闹。”

  “这样的狂生,杭州城里多不胜数,总会有几个可笑之人,也算不得什么,谢府的人多半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长点教训。”

  “那个人……我倒是依稀见过,有些像那近来狂妄透顶的童生徐谦。”

  “当真是他?”

  “这个却是不知,刚才那人醉醺醺的,我也看不甚清。”

  顿时有人冷笑连连,道:“若是此子,倒就不奇怪了,据说此子不学无术,却每每口出狂言,人品极坏,这样的人能中县试,真是笑话。”

  “罢罢罢,且不说这个,先看看他在墙上写了什么。”

  众人纷纷围拢上去,满带着不屑之色地去看那墙壁上的诗词,接着就有人大笑:“滚滚长江东逝水,哈哈……这一句真是平淡。”

  紧接着有人眉头微微一皱,道:“浪花淘尽英雄……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看客之中不乏一些粗通诗词之人,一个个带着不屑的姿态去看,甚至时不时有人出一两句嘲讽,可是紧接着,许多人就笑不出来了。

  这诗词意境高远,竟是比那杨清的诗词更多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情感,读之令人不禁心中怅然。

  若是看了杨清的诗会让人生出满怀的功名之心,可是再看这署名‘上山打老虎’的诗词却让人灰心冷意,令人有着万念俱焚之感,仿佛世间的功名利禄最终都如镜花水月般变得不真切起来。

  此后,没有人再一言,便是方才几个嘲讽得最凶的人也如痴如醉,品味着这诗词,似乎在感悟什么。

  良久之后,突然有人拍额,飞快便走,众人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匆匆而去的人,仿佛是觉得此人走得如此匆忙,竟有唐突了这诗词的意思。

  谁知那走的人很快去而复返,却是大汗淋漓地回来,手中拿了笔墨,拿了白纸来,随即趴在地上,对着墙上的诗词抄录起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根本不是要走,而是去拿笔墨来抄录诗词了。

  许多人纷纷效仿,也都匆匆去了。

  杭州毕竟是文风鼎盛之地,大多数人对于才子对于朗朗上口的诗词都有一种附庸风雅的追捧,如今看了一耳目一新的诗词,自然有人希望抄录下来仔细**。

  天色已经黯淡,可是渐渐的,围在这里的人居然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不少士人坐车乘轿而来,许多人开始津津乐道地将‘上山打老虎’的诗词和那杨才子的诗词来做比对,也有人只是静静品味两诗词的意境,更有人在猜测这个上山打老虎的到底何人,有人不禁冷笑道:“上山打老虎,这样的别号实在有些低俗,如此好词,可惜,可惜……”

  有人冷笑地反驳:“大俗即是大雅,兄台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先前说话之人顿时讪讪地道:“啊……是我失言,失言……”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8

  第五十章:都付笑谈中

  纵是到了夜里,谢府外头照旧有小厮提着灯笼给相公和公子们照着墙壁,让人来凑这趣味。

  人便是如此,但凡是所谓的‘读书人’,若是听到哪里有什么好诗好词,纵然是他们没有去品味的心思,可是假若不去,难免就要被人取笑,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便是谢府门口的诗词,既涉及到了吃醉酒的狂生,还涉及到了谢家的厚此薄彼,更不必说,还有一个杨清这样的才子也牵涉其中。

  内阁学士、才子、狂生,在这个时代,上述任何一个都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诗词或许可以不看,可是热闹却一定要瞧好了,否则难免要贻笑大方。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聚集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竟让这幽静的别院顿时热闹起来。

  “这上山打老虎的诗倒是颇有意味,只是略显无病呻吟了一些。依我看,还是杨清的诗词更好。”有人忍不住出感慨。

  其实诗词好坏,全凭各人感悟,有人一心求取功名,正当风华正茂之时,乍见这‘颓唐’的诗词,自然不免会有几分觉得不适,反而觉得杨清的诗词更切合他们眼下的心境。

  也有人觉得不服论是用词还是意境,明明是这上山打老虎比杨相公技高一筹。诗词,诗词,本就是无病呻吟,拿这个来比对高下,未免有失偏颇。”

  有了争议,就有人认真。事实上,认真的人还真不少,不少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朋友反目成仇,仇敌或许同仇敌忾。

  这一夜之间,上山打老虎算是火了,大伙特火。

  不慎其扰的自是谢家,原本谢家的人清早就要将这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洗刷掉,可是小厮还未动手,就被一些书生拦住,就差要捋起袖子动手了。到了这份上,谢家倒是谨慎了不少,连忙向上请示。

  谢家人丁兴旺,可是真正做主也不过是两个大相公和一个小相公,其中声誉最隆的便是曾任内阁大学士,曾以善辩而闻名天下的谢迁,先帝在时,谢迁致仕,随即便在杭州寓居,极少抛头露面。其次便是谢迁的弟弟谢迪,也是杭州一带知名的鸿儒,一举中第,尚在朝中为官。至于那小相公,乃是谢迁之子谢丕,在弘治末年科举名列第三,如今也已外放为官。

  谢家在杭州自有然地位,一门之中三个进士,父为状元郎,子为探花郎,也是一时美谈。

  昨夜的动静,谢府自然清楚,寓居后宅的谢迁却没有过问什么,直到大清早仍有许多看客6续前来,这老态龙钟已到七旬的谢迁才终于忍耐不住在喝完一碗清茶小憩的功夫唤来府中主事,询问道:“外间纷纷扰扰,却是何故?”

  管事的道:“有个叫杨清的才子在院墙提了诗,小少爷爱其才,所以吩咐小人不得抹去,因此招徕来了不少看客。后来又来了个狂生,也提了一诗词,似乎有讽刺杨相公的意思,所以惹来了争议。”

  “是吗?”谢迁的表现很是镇定,语气平淡地道:“杭州虽是繁华,却总是不太清静,看来,还是回乡里的好。”

  管事的笑道:“老爷清心寡哪里都是一样,不过回乡小住,倒也怡情。”

  谢迁点点头,挥挥手,示意管事退避。

  这管事似乎想起什么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那狂生出言不逊,小人见他胡言乱语,暂时叫人将他关押在了柴房。”

  谢迁眼睛眯起来言不逊?”

  事道:“小人只说了老爷一句宰辅,他便说什么太祖有诏,说是言必称宰辅者诛灭全族,小人怕他再胡言乱语,所以……”

  谢迁脸sè古井无波,懒洋洋地道:“此子果然轻狂,再关几r消他的锐气,不知变通的人将来迟早还要吃更大的亏,这是为了他好。”

  如今这世道,已经不再是太祖那个管制森严的时代了,就如这宰辅,如今大多数人都这般称呼,便是天子听了,多半也只是一笑置之,坊间俚语,谁能禁得了?偏偏有人不识趣,倒是让谢迁有磨其菱角的意思。

  到了他这年纪,自然也知道谁都年少轻狂过,给这狂生一点教训,对这狂生未必是坏事。

  谢迁又道:“这里烦闷,你去备下车轿,老夫要去一趟灵隐寺,与天若禅师品茗。”

  管事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过不了多久,谢迁的轿子便从中门出来,途径到门墙外头,听到许多人啧啧称奇和面红耳赤的争吵声,谢迁照旧眯着眼在轿中打盹。

  或许是二十年前,他会欣赏那些吟诗作对的才子,只是到了现在,他早已对这一切有了厌倦,对他来说,吟诗作对毕竟是小术,不足为奇。天下的才子何其多也,可是有几个最终能有什么成就?才子……才子……无非是少年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罢了,他实在提不起太多心思去关注。

  轿子平缓过去,却听到耳边有人吟道:“还是上山打老虎作的好,你听听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

  听到前头,谢迁心里生出几分厌倦。

  “都付笑谈中……”

  念到这里时,谢迁心里似乎有了些许触动,他忍不住低唤一声:“停一停。”

  轿子在角落里停下。

  有人不禁叹道:“转回头,翻覆手,做了三分。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回汉陵和楚庙,一般潇洒月明中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rì又明朝,蓦地青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谢迁的心,似乎被狠狠的拨动了一下。

  若只是一好诗词,绝不可能动他的心思。可唯有这一却是令他不但有了触动,更是双目之中隐隐闪烁出了泪花。

  是非成败……是非成败……

  曾几何时,他鲜衣怒马,他权倾天下,他有无数的抱负,豪言壮志,壮志豪情。可是……最后如何?最后这是非,这成败……

  谢迁主持内阁亦有十几年,曾为弘治中兴立下赫赫功劳,此后先帝继位,在刘瑾为的打击下不得不黯然致仕,他的生平,他的喜怒哀乐,还真像是词中所言一样,这才令他感慨良多。

  而词中所道出来的意境更是令谢迁既是感慨万千又似乎有了几分明悟。既然“是非成败”都如同过眼烟云,就不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不如寄情山水,托趣渔樵,与秋月为伴,自在自得。平生抱负未展,横遭政治打击。既然看透了朝廷的**,不愿屈从阿附,倒不如终老边荒而保持自己的节此就该以与知己相逢为乐事,把历代兴亡作为谈资笑料以助酒兴……

  这一切,既像是叙述谢迁平生的经历,也像是对谢迁的劝勉,劝勉他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

  谢迁沉吟、深思、感怀、追忆,一念之间竟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事从他脑海中拂过,这些事有喜也有愁,他长叹一口气,不禁喃喃自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都付笑谈中哪……”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8

  第五十一章:连中小二元

  谢家的轿子又缓缓抬起,迅离开。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不小,杭州人杰地灵,读书人又是极多,一旦有了争议的话题,便一不可收拾。

  先前的时候还只是市井之间相互对嘴,到了次rì,士林清议也开始关注起来,有人捧杨清,自然也就有人捧上山打老虎,结果清议纷纷,竟也有点火药味。

  而真正点燃火药桶的,乃是治于杭州的浙江行省布政使司的右宣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

  汪大人年不过四旬,宦海生涯却是不浅,二甲进士出身,先是在翰林院镀了金,随即外放为官,十几年不到就已坐上了一省布政的高位。

  甚至有人传言,汪大人现在只是尚缺一些资历,只要再熬两年,入京挂个侍郎也是迟早的事。

  如此意气风的人物,此时正是大有作为之时,汪大人也忍不住外头纷纷争议的诱惑,竟也拿了两篇诗作来对比,结果看了上山打老虎的诗,心中很是不喜。

  这两篇诗作都带着偏激,前者是向往功名之路,慷慨激昂,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荣耀刻画得淋漓尽致。

  可后者恰恰相反,词中带着一种厌倦官场,厌倦功名的颓唐,这在汪大人眼里未免带了几分幽怨之气。

  汪大人此时恰是风华正茂,大有可为,怎么受得了别人如此厌世?因此在布政使司,他突然唤来了属官,道:“这上山打老虎是何人?”

  属官们听到上宪盘问,却只能摇头道:“府内有种种猜测,只是坊间俚语千头万绪,一时不能明察。”

  汪大人冷笑道:“此等狂生矫揉造作,蛊惑人心,殊为可恨。他的诗词,本官看过,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祖皇帝驱逐北元,立万世基业是笑谈?于少保拱卫京师,扶大厦将倾也是笑谈?孝皇帝殚jīng竭力,致力中兴也成了笑谈吗?此子所言大逆不道。”

  一番话把属官们吓得胆战心惊,如今这年代,风气早已开放,再惊世骇俗的读书人都有,也不见朝廷去过问,只是不知那上山打老虎却是不知如何,居然触怒到了上宪,惹来上宪如此严厉的呵骂。

  若是这事真要较了真,右宣布政使大人要收拾一个狂生,只要肯下功夫,罪名倒也足够。

  好在汪大人只是适可而止,做了姿态之后,便道:“此子若敢再犯,绝不干休,到时定要彻查到底。”

  汪大人在官场上混,方寸还是拿捏得炉火纯青,表面上是要大动干戈,结果却是既往不咎,泄一下心里的怒火也就是了,难道真要彻查拿人?到时候未免会有些麻烦。

  做官……本来就是和稀泥,能糊涂的尽量糊涂,千万不要较真,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政绩,什么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

  这位汪大人万万没有想到,他马上就遇到了麻烦。

  南京那边的几位老大人听闻此事,竟是狠狠地训斥了这位汪大人一通。

  南京刑部左侍郎、南京都察院巡按使,以及几个老大人一道联名书了一篇文章,对汪名传大骂一通。

  所骂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说他要效仿酷吏,治下出了才子,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竟不问是非地呵骂,竟还有严惩的意思。

  这几位老大人对上山打老虎的诗词也极尽追捧,将其誉为耳目一新之佳作,至于那才子杨清所作诗词与之相比,实在是萤火与rì月争辉。

  好端端的诗词之争居然涉及到了南京六部和浙江布政司,实在让人一时看不透。

  双方的立场都很尖锐,甚至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须知那南京的官员个个都是清贵无比,品级上比之浙江的官员,大多数都要高一个甚至几个档次,可是论起实权,南京的官员未必及得上地方官员。

  而双方的矛盾也就在这里,地方的主政官员,有许多都是前途似锦,虽说现下品级不高,可是未来一旦入朝,前程不可限量,自然体会不到上山打老虎那《临江仙》的意境。

  可是南京官员不同,南京的大多数官员原本都曾经历过辉煌,可是在残酷的斗争之中黯然地被配至了南京,表面上似乎品级未变,可是待遇却是千差万别,落地凤凰不如鸡,人世的世态炎凉、酸甜苦辣,那从高处跌落下来的绝望早已令他们改变了心境,因此看到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才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这是一种jīng神上的共鸣,虽只是一诗词,却是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荣耀,也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苦痛。

  现在一个右宣布政使居然传出话来狠狠敲打这诗词作者,这些南京六部的老油条居然也不闲着,反正他们已经仕途无望,可是品级还在,面子还是有的,也不担心说错了什么或又做错了什么,直接杀气腾腾地来兴师问罪。

  先是布政使,接着是南京六部的大人物,短兵交接之后,顿时引了别人更多的兴趣,热闹非常。

  甚至听说在提刑司衙门里,几个堂官为了争出高下,竟差点在公堂上打了起来。

  而处在这风暴之中的徐谦在宿醉后起来,却是现自己身陷小黑屋里,先是一惊,随即回忆起了自己的荒唐事,也只能苦笑以对。

  好在他是绝顶聪明之人,知道这是谢家的府邸,虽然言语有些冲撞,可是谢家毕竟还要顾忌名声,自己是童生,若是府试不出意外,那便是府学生员,已经不是那种随意可以拉去偏僻角落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人了。

  因此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将这姓谢的骂了一千几百遍,却是死鸭子嘴硬,绝不肯轻易屈服求饶,期间有几次来了个管事,徐谦也是冷漠以对。

  “你是徐谦?我家老爷说了,你年纪轻轻,竟是这般狂妄,这一次给你点苦头,让你知晓一些厉害。”

  徐谦道:“我是童生,你家老爷是何人,竟敢动用私刑?莫说是致仕的学士,便是你家老爷依旧在朝,也未免太大胆了。”

  这管事对徐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遇到这么个狂徒,口气真是不小。

  其实徐谦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怎么说,谢家也是私自关押,他毕竟是有功名的人,现在是童生,甚至很快便是生员,到时倒要看看,这谢家怎么下得了台。

  一晃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正是府学放榜的rì子。

  徐谦依旧在柴房里,不过此时,整个府学门口却已是人声鼎沸了,当有差役将榜文张贴出来,无数人激动地看向文榜,一张不起眼的红纸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榜文中的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改变,有寻到自己的名字的便忍不住欣喜若狂,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忍不住大声欢呼:“中了,中了……哈哈……”

  也有人捶胸跌足,满是悲戚,大叫不公者有之,痛心疾者也有之,更多的则是那些心灰意冷之人,考了一次又一次,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这红榜似乎天生与自己无缘。

  此时有人出惊呼,道:“那姓徐的狂生,这一次竟又是府试第一,连中小二元,此人真够运气,难道这一次连学正大人也买通了?”

  有了人提醒,大家这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榜的位置上,徐谦的名字赫然在列,格外的刺眼,让人又嫉又恨。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39

  第五十二章:不畏强暴徐生员

  数百考生,考中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可是榜位置却是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竟是那个据说买通了县令,在县考作弊的徐谦。

  原本大家就曾听说过许多议论,这徐谦不过是贱役之子,也只是刚刚才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识几个字就已不错,莫非还是神童,天生就会治经典?

  现在这狂生一路过关斩将,竟又是一次高居榜。

  那些勉强考中的人倒也罢了,反正能入榜,至于谁是第一和他们无关。

  可是对于那些名落孙山又或者屈居二三的人来说,却仿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文人相轻,姓徐的不是早有传闻不学无术吗?凭什么高居榜?

  再联想到诸多的传言,于是便有人突然在人群之中道:“不公,不公,这徐谦不学无术,何以名列之一?一个贱役之子罢了……这里头定有猫腻,此次主考本是知府大人,临时却是换了本府学正,这其间定有什么猫腻。”

  “不错,定有猫腻。”

  恼羞成怒的考生们有不少激起了愤怒,若是输给那些小神童、小才子倒也罢了,居然输给了据说是不学无术的贱役之子,这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只是在府学里头,虽然外头有人大叫不公,却是无人理会,这种事年年都有,只是今年更热闹一些罢了,沧学正不以为意,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这一次府试之所以点中徐谦,沧学正也有过考量,一方面是徐谦的文章作得不差,以童生的水平来说,对句很是老道,再者行书令人赏心悦目,破题极为出彩,令人耳目一新。沧学正想必也没有想到过这徐谦是个争议人物,若是这一次知府大人主考,就要考虑一下影响了,毕竟知府要考虑的远远不只是文章的本身,而学正作为一府的清贵官员,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谁知道外头的读书人还不肯散去,大叫不公的声音越来越大,沧学正才现有些不太对劲了。

  外头闹得厉害,可是这时候,一个满脸胡子拉碴,很是憔悴的人挤入人群。

  邓健太疲惫了,上次酒楼里吃酒,徐谦突然不见了踪影,留下他一人醉醺醺的醒来,没寻到徐谦,结果不得不含恨付了帐,回到客栈也是寻不到他,结果又不得不付了客栈的帐,后来四处打听知道谢家那边新近捉了一个狂生去,才知道徐谦出事了。

  在杭州,任何涉及到了谢家,就没这么简单了,邓健不敢大意,连忙去寻王公公,将此事一一禀告,这种事唯有王公公出面,那姓徐的小子才能少吃点苦头。

  谁知听到了谢家二字,王公公出奇的谨慎,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的意思,邓健当然懂,知道就是知道,你还想怎么样?邓健心里把徐谦这家伙痛骂了几十上百遍,本来也想撒手不管,可是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谢家,谁知谢家这边,人家连门子都不让他进,他使了几两银子,结果那些门子收了银子说去通报一声,结果银子入手,却是告诉他管事很忙,不见!

  邓健这一下子真是欲哭无泪了,一路被人坑,结果连徐谦的消息都打探不到,瞧谢家的意思是不肯干休了。

  一大清早,他便来看榜,他心情万分紧张、激动,若是徐谦这一次名落孙山,一个小小童生,谁会理会?还不是谢家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可是府试生员就不一样了,他心里不断地念:“阿弥陀佛、元始天尊、通天老祖,保佑这小子中个生员罢,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也是半路兄弟……”

  他不敢希翼徐谦能高居榜,所以先从榜尾看去,越看越是心凉,等到榜位置看到徐谦大名的时候,他顿时呆住了。

  榜……是榜……这一下子,大了!

  他忍不住大声惊呼:“好,好,哈哈……这榜是我兄弟,喂喂,老兄,那个徐谦,你认不认得,哈哈……他前几天还和我同吃同睡的,我和他是兄弟,哈哈……”

  本来这些看榜的读书人对徐谦又嫉又妒,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跑来主动认亲,于是不少人恶狠狠地朝他瞪过来,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地将邓健围拢,颇有几分泄心中不忿的意思。

  邓健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居心,心里一寒,忍不住生出疑问:“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何他们这般不善?这读书人的心思真比寡妇的心思还难猜。”

  他眼睛一瞪,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恶狠狠地看过去,叉着手道:“看什么看?我是王公公的人,瞎了你们的狗眼,想打架是不是……”口里虽是有万分威势,心里却是暗暗乍舌:“看来姓徐的小子名声太臭,我是猪啊我,怎么就到处嚷嚷和他同吃同睡。”

  一番恫吓之后,邓健连忙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却说另一头,这消息传到了谢家,谢家子弟不少,也有一个族中子弟今年府试,所以谢家这边大清早就有人去抄录了红榜来,谢家管事也凑了个趣,瞥了这红榜一眼,随即便愣住了。

  他依稀记得,关押在柴房的那个家伙和自己对谈时似乎是自称徐谦,看此人的样子倒像是个读书人,可是眼下,红榜之中居的人也叫徐谦,莫非这个徐谦……就是……

  府试榜,尤其是在这杭州府,将来是必定前程远大的,至不济,一路过关斩将,没有不做举人老爷的道理。若是运气好,能打败苏州、江西的考霸,将来说不定直接名列会试一甲也是未必。

  府试案,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足以牵动所有人的人心,可是偏偏,这个人居然被自己押在了柴房,这……

  谢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他毕竟只是个管事,现在想来,竟有点心虚了,难怪那个狂妄的家伙不肯低头,反而一副不肯干休的样子,原来是早有依仗。

  这管事呆了片刻,随即便匆匆往柴房去,心想此人看来是个麻烦,得赶快赶走,自家老爷是清贵之人,绝不能因为影响了声誉,到时候惹来了什么笑话,谢家还有脸吗?

  到了柴房,却看到徐谦风淡云清地垫着一个废弃的木板坐,口里大声朗诵:“学而时习之……”

  “这臭小子,还真会搅事……”管事心里暗骂,须知关押在柴房里,徐谦每日就是大声背诵四书五经,搅得人都不安生,分派来看管的几个小厮都吃不消。

  柴房里有一股陈腐的浑浊气味,管事也顾不得什么了,定睛看了徐谦一眼,正色道:“你可以走了。”

  徐谦照旧是风淡云清,若是这时候天上打出一声闷雷,只怕就该羽化成仙了,他如老僧坐定,慢悠悠地道:“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其实别看他一脸出尘,徐谦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激动,他大致已经猜出了放榜的日子,而谢家在这个时候放人,那自己这一次府试定是排名不低。达了,达了,生员到手,天下我有,想不到我徐谦也有做考霸的潜力。

  管事真真是无言以对,碰到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实在让人吃不消,他不得不放下姿态,道:“自然是放你出去,你污了我谢家门庭,给你一点教训也就足够了。”

  徐谦笑了,淡淡然地道:“非也,非也,谢家门庭何等清贵,既然污了,就该惩戒,况且谢家的柴房也蛮好,有吃有睡,却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0

  第五十三章:有志不在年高

  谢家的管事有些急了。

  放榜出来之后免不了要召集新晋的生员谈话,这是府学的规矩,到时候高居榜的生员徐谦不见踪影,一旦消息传出去,这就是杭州府最热门的话题。

  到了那时,官府难道能坐视不理?肯定是要四处寻人的。这事迟早就捂不住了,谢家就是再嚣张,在士林之中享有再大的清誉,只怕也吃不消这拘押生员的罪责。

  生员已经算是半个秀才,已经享受了一定的政治特权,就算是犯罪,也需府学出面先革了他的学籍再行审判。这事情闹出来,只怕他家老爷非要名声扫地不可。

  当然,这位谢管事不知道眼前这个姓徐的小子早已声名狼藉,人家要知道谢家把徐谦关进了小黑屋,多半拍手称快的人会多一些。

  “废话少说,我谢家可不是你修身养性的地方,也轮不到你说来就来,说不走就不走,你休要耍赖。”

  徐谦原本是一副淡定从容之态,听到这管事放出狠话,顿时也怒了,长身而起,冷笑道:“你谢家也不是拿了人,想赶人就赶得了人的。”

  谢管事呆了一下。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眼前这个人真不能用常理来度之,他原本想指使家丁们将他架出去,却又想到在院墙那边还有许多看客在围观墙壁上的诗词,若是这徐谦大闹一下,事情反而更加糟糕。

  徐谦随即又笑了,重新坐回木板,道:“总而言之,走,我是不走了,我喜欢这地方,谢家人杰地灵,我得多沾些文气,你们要赶人,却也没这么容易。”

  谢管事真是无语,只得冷笑道:“好吧,我们走着瞧。”

  其实这时候,谢管事已经有些心虚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眼下只能去禀明老爷了。

  他连忙赶去后宅的花厅,平时这个时候,老爷都会在这里闲坐,而此时,谢迁也确实坐在这里,只是并没有闲着,手里正拿着几封书信。

  书信都是从南京那边寄来的,有些是同乡,有些是同僚,当然,门生故吏更多一些。

  书信的内容都很客气,再三向谢迁问好,不过很快就进入了主题,说是据闻谢府拿住了一个狂生,此人别号上山打老虎,学富五车,是杭州难得的才子,还望谢学士大人不计小人过,予以善待。

  这些写书信之人自然是上山打老虎的粉丝了,其实有一些也未必是‘粉丝’,只是这个年代,声望最是重要,你要是没有惊艳的才学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也有许多途径可走,比如提携后进又或是慧眼识珠,这种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总是能传之为一段佳话。

  谁也不知道这个上山打老虎是谁,坊间有许多猜测,可是不管此人是谁,反正他的诗词确实很好,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和共鸣,这个时候写一封书信就能做个老好人,还能得一个提拔后进的名声,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如意算盘。

  “这个人,想不到竟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势……”谢迁不禁苦笑,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那诗词,这种诗词感动不了别人,可是对那些官场失意之人却有巨大的吸引力。

  谢迁此时不得不用谨慎的态度来考虑这件事了,那个家伙的诗词确实不错,可以说打动了谢迁的心,谢迁对这个家伙也颇有几分欣赏,现在又有这么多人为之求情,若是再‘敲打’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心里有了计较,正要唤管事来吩咐,却不曾想那管事却是已经到了。

  “老爷……”

  谢家管事将方才的事统统说了一遍,哭丧着脸道:“都是小人不好,是小人做事欠了周详,可是现在那姓徐的不肯走,他现在是生员了,假若……”

  谢迁不禁好笑,道:“此人倒是滑头,原以为他是高士,原来却是个揪扯不清的家伙,你去把他请来,他赖着不走,必有所求,老夫倒想看看,他打什么算盘。”

  “是,是……”

  谢管事连忙去了柴房,又见徐谦,对这徐谦,谢管事实在火大,却又作不得,耐着性子道:“我家老爷有请,徐公子请吧。”

  徐谦老僧坐定,道:“你家老爷可是谢学士?”

  谢管事道:“正是。”

  徐谦撇撇嘴道:“早就听说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想来你家老爷口舌犀利得很,我不敢去。”

  徐谦倒是很光棍,姓谢的请他去肯定是要和他辩论的,这种成了精的家伙,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实战经验,自己跑去跟他斗嘴,这是自己找不自在。

  谢管事傻眼,只得道:“我家老爷只是要见见你,并没有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意思。”

  徐谦道:“是吗?那你家老爷请我去做什么?”

  谢管事道:“我家老爷见你这末学后进,自然是免不了要勉励你几句。”

  徐谦这才站起来,笑呵呵地道:“这可是你说的,好吧,既然是勉励,那我就去。”

  平日来谢家拜访的人,哪一个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偏偏让谢管事遇到徐谦这种另类的读书人,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他实在是怕了这小子,因此领着徐谦一路到了后院花厅,都没有对徐谦说过一句话,领着徐谦进去,徐谦倒也不遑多让,进了花厅,便看到了谢迁。

  这是徐谦所见的第一个名人,此人不但在这个时代如雷贯耳,便是在后世,那也是知名人物。

  可是坐在徐谦面前的却是个相貌普通、年过花甲之年,全身上下并无一丝架子的老者。

  这个老者给徐谦的感觉并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什么内散于外的气势,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唯有那一对略带浑浊的眸子闪耀着一股子让人难以捉摸的幽深。

  徐谦打量谢迁的同时,谢迁也在打量徐谦。

  打量良久,谢迁笑了,这种笑容很和蔼,可是徐谦却感觉在这和蔼之中隐藏着一股子锐气。

  没有错,就是锐气,那种曾经指点江山,举手投足都与天下众生息息相关的气质,仿佛他的一颦一笑都理应受万人瞩目,都绝不会简单的感觉。

  “想不到……”谢迁语很慢,淡淡地道:“你竟这样年轻。”

  徐谦道:“有志不在年高。”

  谢迁微微皱眉,道:“小小年纪,为何这般狂傲?天下之大,有志者如过江之鲫,却未见你这般狂傲的。”

  徐谦心里苦笑,我也想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夹着尾巴也是被人欺,那还不如做一个狂生。

  “谢学士莫非是指摘学生?”

  谢迁又皱眉,慢悠悠地道:“你毕竟是后学末进,老夫指摘几句又何错之有?”

  徐谦摇头道:“若是谢学士要指摘,学生就难免要争辩几句……”

  听到这个……

  谢迁的眼眸中,明显的闪掠过了一丝精光。

  “这个小子,居然还想在老夫面前争辩,真是班门弄斧。”

  谁知徐谦道:“可是学生若是争辩,难免谢学士就要反唇相讥,可是学生来的时候,管事却是告诉学生,谢学士是来勉励后进的,绝不会与学生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的。学生听了这话,才兴匆匆地赶来与谢学士相见,便是希望谢学士能勉励几句,好令学生忘却被关小黑屋的苦楚。”

  “……”谢迁一时愕然,眼眸随即向管事看去。

  管事心里叫苦,方才不过是糊弄而已,无非就是敷衍其事,谁知人家竟是拿这个来做文章,他不得不满脸苦笑地朝谢迁点了个头。

  谢迁则对管事报之以严厉的目光。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0

  第五十四章:请神容易送神难

  谢迁不禁莞尔笑了,眼前这小子,口里说不争辩,其实却是口舌厉害得很,倒是差点让谢迁阴沟翻船。

  他毕竟是历经了宦海、见识过辉煌、也曾历经过坎坷之人,倒也不至于为此动怒,反而一笑置之,只是这个时候,谢迁却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狂生。

  “是吗?既如此,老夫就给你几句勉励吧,那《临江仙》,可是你作的?”

  徐谦摇头道:“不瞒大人,这并非是学生所作。”

  谢迁颌点头,心里想:“这就是了,一个弱冠少年怎么能作出如此情真意切、韵味悠长的诗词来,想必是从哪里摘抄来的。”

  谢迁不禁来了兴趣,心里对作词之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那老夫倒是想问一问,这是何人所作?”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词下不是有题跋吗?分明作词之人乃是上山打老虎。”

  谢迁又是愕然。

  随即不禁觉得好笑,上山打老虎,不就是你这家伙的别号吗?你不承认是自己作的,却咬死了是上山打老虎的大作,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可是旋即,谢迁又不禁想:“莫非是他年轻轻轻,怕名声过盛,所以才祭出这上山打老虎来,以免被盛名所累?这个家伙外面张狂,倒也懂得分寸。”

  其实他哪里想到,徐谦的脸皮虽厚,可是摘抄别人诗词未免会有心理负担,所以语焉不详,把这摘抄诗词的罪责全部推脱到上山打老虎的身上,就算是坏,那也是上山打老虎坏,就算不要脸,那也是上山打老虎不要脸,徐某人是读书人,忠良之后,这种坏人坏事怎么能沾边?

  至于别人怎么联想,是说他谦虚懂得收敛,又或者是说他要避嫌之类,那就不是徐谦所考虑的了。

  谢迁莞尔道:“这词颇有意境,只是你年纪轻轻,诗词却如此沮丧,未免令老夫觉得奇怪,以你的年纪是如何参悟这其中的道理?”

  谢迁的一番话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按理说,徐谦这个年纪,是不可能能领悟到人间沧桑、宦海沉浮的,如此诗词,若非是经历过繁华与萧索,若非参透了人间至理,绝不可能会出如此感慨。

  谢迁这么问,倒不是他不相信徐谦的才华,而是不相信徐谦的年纪,弱冠的少年做出这样的词,实在不可思议。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是忠良之后。”

  如今这六个字,仿佛成了徐谦的招牌,走到哪里都不免要挂在嘴边。

  谢迁满是疑窦,这徐谦怎么答非所问,忠良之后和所作的诗词能有什么关系?

  徐谦继续道:“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

  谢迁顿时意动,整个杭州城,没有人不知道于少保的,于谦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来风头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为杭州人的徐闻道徐相公,虽然声名及不上于少保,可也素来为杭州人敬重,不知多少读书人在入仕之前以这二人为标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谦竟和那徐闻道有关系。

  谢迁早已致仕,对外界的事并不太关心,此时徐谦自报出了家门,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可能更难缠了。

  只听徐谦感叹道:“当时上山打老虎看到墙壁上提着激人奋进的诗词,一时便想起了于少保和先祖闻道公,心中一时感慨,才做出这词来。”

  谢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眼前这个小子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他这词不过是怀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产生了厌世之心,所以才挥毫泼墨,作出这样沧桑的诗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迁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闻,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后继有人,老夫亦有了安慰。”

  谢迁和徐闻道虽然不认得,可是对徐闻道不但是同乡,而且还真是敬重,弘治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谢迁就曾上书请求为于谦、徐闻道平反,有了谢迁为的一批人极力促成,弘治皇帝的平反诏书才得以顺利出。

  谢迁现在陡然见到这徐闻道的血脉,心中竟是不禁感叹万千,忍不住道:“只是你既有才名,却为何总是生出厌世之心?令祖虽是经历坎坷,可是当今皇上刚刚登基,已现出明君之象,登基不过一年,便下诏废除了先帝时的弊政,诛杀了佞臣钱宁、江彬等人,使朝政为之一新。天下清平指日可待,你当奋而起,求取功名,早日登入庙堂,如此,才能告慰令祖之灵,不使祖宗蒙羞。”

  谢迁见徐谦还站着,一边劝勉,一面道:“请坐吧,既是世侄,就不必客气。”

  谢迁此举却是有两个打算。一方面,徐谦亮出了招牌,而徐闻道确实是谢迁敬重的人物,现在遇到他的子孙,自然不能怠慢。另一方面,徐谦不但府试第一,如今忝为府学生员,还是忠良之后,谢家已经将他关押了几天,若是真要闹出去,别人会怎么看?

  固然是无人动摇得了谢迁这然地位,可是一旦为人非议,这谢家长久以来经营的形象也就瞬间崩塌了。

  徐谦一点也不客气,大剌剌坐下,回答道:“功名、功名,但凡是读过书的,哪个不眼红耳热,学生不才,倒也有进取之心,只是无奈虽然能仗着几分聪明,勉强能过关斩将,可毕竟我父亲是贱役出身,一直为人所轻。”

  谢迁道:“你父亲是贱役,而你能过关斩将,也是了不得了。”

  徐谦道:“话虽如此,只是一直闭门造车,并无名师指点,或许考个秀才尚有余力,可是要一步登天,却是难之又难。”

  谢迁却是震惊了,徐谦口里所说,他能一路过关斩将,全是他闭门造车,一个闭门造车的人就能轻而易举的连中两个小三元,那要是有名师指点又会进步到什么地步?

  “此子莫非是神童不成?”带着这种疑惑,谢迁心里出感叹。

  徐谦又道:“况且因为出身,学生一直为当地士绅所不容,屡屡有人欺凌上门,这功名之心固然还有,可是见惯了这许多的丑恶,却还是平淡了许多。”

  谢迁吁了口气,忍不住道:“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徐谦叹了口气,道:“本来学生也不想做个无赖,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学生不耍无赖是不成了。你们谢家把我抓进了府里,我虽是出身贫贱,却也不是任人凌辱的,既然如此,那我决心从此以后就赖在谢家,你们拿了学生进来容易,想赶走学生却有些难度,总而言之,我决定在这里扎根,不走了!”

  谢迁第三次愕然……

  这个家伙……有点无赖。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确实是谢家无礼在先,现在人家就算耍无赖,你又能如何?

  谢迁脸色骤冷,道:“你要如何?”

  徐谦朗声道:“这句话本来是学生问谢家管事的,问你们谢家要如何,结果谢家居然动用武力,说捉人就捉人,现在谢学士却是来问学生,学生只能告诉谢学士:学生什么都不要,反正是不打算走了,谢学士要如何,就如何吧。”

  谢迁苦笑……想不到阴差阳错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1

  第五十五章:你跑不掉的

  徐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走就不走,很快就把谢府当作是自己的家了。[百书斋 bai**zhai.]

  反正是谢府的人把他抓进来的,他谢家又不是天王老子,难道还把徐谦当作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是徐谦的待遇总算提升了许多档次,正儿八经的才子,还是忠良之后,县试、府试的案,谢家就是再大胆,总也要顾忌一些颜面,难道还能继续将他关进小黑屋?

  徐谦现在的卧房是一处谢家款待贵客的阁楼,不只是如此,他还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这里毕竟是谢迁寓居的别院,女眷们都还在余姚老家,所以徐谦在这内府后院里走动畅通无阻,谁也不能奈何他。

  碰到这样的人,便是精明如谢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不管怎么说,谢家毕竟有错在先,真要翻了脸,徐谦这种光脚的小子保不准会闹出什么来,谢家的脸面要紧。

  谢迁一如既往,照旧偶尔会去访友,其余的时间则是在书房里看书。

  而徐谦除了在书房看书,有时会拿着一本书到这府里的各处长廊、院落去朗读。

  书房这边最是清静,正是看书的好地方,谢迁每日清早先到花厅里喝茶,用过早饭之后便会到书房里去看些经史典籍,而每每这时候,便能听到徐谦的读书声,读书声是窗外传进来的,中气十足,想不听真切一些都不成。

  更重要的是,徐谦有时还会自己做题,先是在四书之中寻找一个题目,随即便开始自己尝试破题、承题,每次这个时候,谢迁便忍不住老脸抽搐。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偏偏就是要憋着,不但不能说,还得装作风淡云清,做出自在无为的姿态。

  谢迁善辩,善辩之人往往争强好胜,虽已致仕了这么多年,平时闭门不出、修身养性,可是徐谦在外头一搅和,顿时让谢迁的心乱了。

  这已是第三日的清早,徐谦照旧到了书房外的小花圃里,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论语”。口里像从前一样朗声道:“今日又该破什么题?是了,今日就以奢则不孙为题,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这是出自《论语*述而》篇,今日就破这题罢。”

  坐在里头看书的谢迁照旧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可是心思却已经被打乱。

  又听徐谦道:“是了,何谓奢而不固,这是不得已反而救时之弊也,若是我来破题,应当……应当……”徐谦似乎在踟躇,最后将自己的破题念出来:“夫奢俭俱失中,而不损则较固为大焉。子云宁固,尚固乎。”

  谢迁慢慢品味了这破题,先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皱眉,暗暗摇头,觉得甚是不满意。

  外头的徐谦想必对这破题很是满意,忍不住称赞自己道:“不错,不错,如此破题,也算是令人耳目一新,我徐谦读书十载,经史典籍已经融会贯通,便是这八股经义,如今也已经炉火纯青,不得了,不得了,难怪屡屡中试,这不是运数使然,实则是才华惊艳,绝冠杭州。”

  听到这番话,谢迁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书案上,顿时勃然大怒,可是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明知这小子是在激怒自己,自己绝不能上他的当,要淡定,要淡定。

  这时又听徐谦道:“我这破题只怕会试也足够名列一甲了,将来封侯拜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可惜,可惜……”、

  谢迁压着怒火,听徐谦可惜什么。

  徐谦道:“可惜我如此才华,却要和一群书呆子为伍,真是可笑……我年纪轻轻就已经如此厉害,将来说不定要立下无数的丰功伟绩……”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一毫不差地落入谢迁的耳里。

  谢迁终于忍不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吩咐一声:“来人,把那姓徐的书生叫来。”

  外头候着的小厮听罢,连忙去请徐谦。

  徐谦很快就到了,他脸色红润,想必在谢府待遇不低,日子过得挺惬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看到谢迁,行礼道:“晚生见过谢学士,谢学士请晚生来,又有什么吩咐?”

  谢迁板着脸道:“你方才的破题,不伦不类,在院试之中或许还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可一旦遇到乡试、会试,那里才华惊艳者如过江之鲫,你这破题非但不会让考官生出新奇,反而会觉得你过于取巧。”

  徐谦惊讶地道:“怎么,谢学士觉得不好吗?”

  “非但不好,简直就是乱七八糟,既是以奢则不孙为题,岂可用什么子云宁固,尚固乎来破,这样破题,就已经落了下乘。”

  徐谦道:“谢学士既然觉得这样破题不好,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谢迁冷笑道:“老夫自然能破,你听好了,若是老夫破题,则会如此。”谢迁沉吟片刻,道出破题:“即失中者而权其轻重,圣人所不得已也。”

  徐谦听罢,顿时惊讶地道:“如此破题,真是妙极。”

  谢迁现出几分久违的得色,他性子本就争强好胜,虽然现在好不容易养了一些心性,可是现在看徐谦惊为天人,不免还是得意,道:“这是自然,你这井底之蛙以为粗通几分经义就可以过关斩将。考个秀才可以,可真正涉猎到了乡试、会试,就算不落榜,那也不过是三甲末名而已。”

  徐谦恭恭敬敬地道:“谢学士这番话字字珠玑,人肺腑,晚生拜服。”

  谢迁挥挥手:“你下去吧,谨记戒骄戒躁。”

  待徐谦走了,谢迁忍不住抚额叹道:“这小子……老夫竟又上了他的当,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亏得老夫还忍不住去教导他。不成,不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沉吟片刻,道:“谢俊。”

  那谢家管事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连忙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谢迁道:“杭州是不能待了,立即收拾东西回余姚老家去。”

  这管事谢俊连忙应了,下去吩咐仆役,收拾行囊、备好车马。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谢俊正要回去请老爷动身,不巧却是遇到了徐谦,谢俊不得不硬着头皮朝徐谦笑了笑,道:“徐公子怎么不去读书了?”

  徐谦呵呵一笑道:“早闻余姚是个好地方,你家老爷归心似箭,似乎有回乡的意思,余姚是才子之乡,学生慕名已久,这一次也想随你家老爷去余姚见见世面,谢管事……谢管事你跑做什么,喂,我还没说完呢。”

  谢俊确实是掉头就跑,急匆匆地赶到书房,哭丧着脸道:“老爷,那徐谦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和老爷一道回余姚。”

  谢迁呆住了,旋即大怒,可是大怒之后却又不得不长叹口气。

  余姚不比杭州,杭州的别院随这姓徐的怎么闹,反正没什么女眷,可是余姚不一样,那里多的是谢迁的亲族,天知道这小子去了那里会闹出什么来。

  眼下的问题就在于,南京那边有许多门生故吏和老同僚们在看着他,杭州这边,府学生员的督导也已经在即,他谢迁难道要一世英名尽丧在这姓徐的臭小子这里?

  良久………谢迁渭然长叹,道:“去,把那姓徐的小子请来说话吧。”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1

  第五十六章:拜师

  对徐谦这个人,谢迁不得不慎重对待了。他沉吟良久,一边等候徐谦,一面打着算盘。

  这个人有才情是不错,又是忠良之后,若是好好雕琢,倒是能成一些气候。

  只是此人年纪轻轻,表面上是张狂,以谢迁的见地,却是觉得在这张狂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是随即想了想,又不禁哂然一笑,一个弱冠少年能有什么太深的心机?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徐谦又来了。

  徐谦笑吟吟地给谢迁行礼,口里道:“晚生见过学士。”

  “坐。”谢迁现在的脸sè很严肃,换做是谁被一颗牛皮糖粘着,多半也笑不起来。

  徐谦坐下,道:“谢学士不是要去余姚吗?怎的还不动身?倒是让学生好等。”

  谢迁不禁吹着花白胡子瞪眼,道:“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去余姚?叫你来,是要问明你一件事。”

  徐谦很遗憾地叹息道:“可惜,可惜,晚生还想和谢学士去余姚见见世面。不知谢学士想问什么?”

  谢迁叹息道:“老夫致仕已有二十年,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苟延残喘,行将就木……”

  徐谦忙道:“老学士长寿百岁,何必唏嘘?”

  谢迁瞪了他一眼,正sè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本来嘛,抓了你进府,确实是老夫有错在先,可是你再三纠缠,却是何故?”

  徐谦看了谢迁一眼,心里想:“何故?当然是把这口气争回来,徐家父子只有占人便宜的份,什么时候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徐谦正sè道:“只是觉得谢家院落宽敞,酒食又好,所以想长住几rì而已,谢学士力邀晚生进府,学生岂可空手而回?总要多住几rì才好。况且晚生在这里受学士指点,受益匪浅,怎肯轻易离去。”

  这句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徐谦是来受谢迁指点的。何谓指点?老师可以指点学生,长辈可以指点晚辈,师长、师长,谢迁若是连这话都听不明白,这内阁大学士算是白混十几年。

  谢迁皱眉,道:“老夫已是花甲之年,虽能指点你一二,对你有一些益处,可是毕竟已经年老体衰,今rì不知明rì事,你打这个主意,难道有什么居心?”

  谢迁已经没有耐心和徐谦打太极拳了,索xìng敞开天窗说亮话。

  徐谦正sè道:“谢学士既然问起,那晚生就直言了。晚生求谢学士指点,其一是为了学业,其二嘛,则是为了功名。晚生虽是忠良之后,可毕竟是贱役出身,一向不为士林所容,有了谢学士这层关系,多少在士林还有立足之地。况且谢学士不rì就要起复,重新入阁……”

  谢迁不禁动容,抚案道:“你说什么?你说老夫还会重新起复?”

  徐谦道:“正是。”

  谢迁微微眯眼,不可思议地打量徐谦,道:“你是如何知晓?”

  徐谦胸有成竹地道:“不敢隐瞒谢学士,眼下新君登基,当今天下固然圣明,可是晚生却认为,京师之中定会有一场巨大震动,上个月的时候,皇上因为大礼之事惹来百官不满,以辅杨廷和为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已经虚心接受了百官们的意见。”

  谢迁凝视徐谦,慢悠悠地道:“不错,皇上既然已经虚心接受了百官的意见不再提大礼之事,你却又为何说京师有一场震动?”

  徐谦摇头,道:“其实这大礼表面上是父子伦常,其实若是往深里去想,只怕没有这么简单。陛下登基之后很有一番新气象,诛杀了先帝时的许多近臣,由此可见,当今皇上必然是有为之君,正要手掌乾坤,要做出一番大业。”

  谢迁冷笑道:“你说来说去竟是这些虚词?皇上圣明,宇内皆知,不必你鹦鹉学舌。”

  徐谦心里忍不住想:“那就给你来点干料。”他正sè道:“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皇上固然想有一番作为,无奈何朝政为内阁把持,辅杨廷和威望极高,受百官拥戴,此次皇上抛出大礼议,其实就是试探内阁的态度。”

  谢迁的眼眸顿时变得深沉起来,略带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谦。若是说出这番话的是庙堂里的老油条,或许他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是这话却是出自一个弱冠少年之口,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徐谦继续道:“可是内阁很快就将皇上的试探否决,言辞激烈,绝不肯退后半步。谢学士以为,这是为何?”

  谢迁慢悠悠地捋须道:“老夫是闲云野鹤,这等庙堂之事,与老夫何干?”

  徐谦心里想笑,闲云野鹤?自己不是也自称想做闲云野鹤吗?这东西都是虚的,越是热衷名利地人,话就说得越好听。他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内阁已经看出了皇上的居心,知道皇上是借着大礼仪来巩固皇权。自先帝之后,天下政务已经齐聚内阁之手,现在皇上竟想夺回大权,内阁定然不肯妥协,所以这才动百官坚决回绝皇上,不但如此,还狠狠地训斥了皇上一顿,甚至还有人胆大包天,要求当今皇上将自己的生父称呼为自己的叔叔。”

  谢迁触动了心事,叹了口气,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道:“皇上这次试探固然失败,可是眼下君非实君,皇上乃大有所为之人,岂可坐视这样的事生?杨廷和虽是三朝老臣,可是当今皇上并非是先帝,这一次试探之后,皇上定会想尽办法剪除杨廷和,杨廷和若是垮台,他在朝廷的党羽只怕要悉数落马,而杨廷和在朝中素来威望甚高,单凭皇上一人,又如何能维持的住局面?因此必须要有一个百官之中公认的老臣入阁,主持大局。以晚生之见,谢学士已历经四朝,资历无人可及,百官拥戴,杨廷和的内阁一跨,诏命即rì便会抵达杭州,请谢学士立即入京,主持大局。”

  徐谦之话说到这里,谢迁顿然sè变。

  其实这些事,他早有预料,几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已让他看到了京师那一场场闹剧背后的内幕,他也深知,一场轩然大波正在酝酿,从皇上提出大礼开始,宫里就已经和内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绝不是什么所谓父子天伦的争锋,在这暗波汹涌的背后分明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戏码。

  他本以为,天下聪明人虽多,可是又有几人能看透这其中内情?可是现在,一个弱冠少年侃侃而谈,居然直接揭露了出来。

  谢迁倒吸口凉气,打量徐谦,道:“你是如何猜测出的?”

  徐谦道:“家父曾在县衙里做事,偶尔也会带些邸报来,晚生无所事事,总会看看邸报,看看朝中动向。”

  “只看邸报,你就能猜出这么多东西?”谢迁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徐谦。

  徐谦道:“这不是猜,而是分析,邸报之中虽然总是歌舞升平,可是认真去看,总能现一些蛛丝马迹。晚生以为,至多三年,谢学士就能入阁主持大局,晚生不才,请谢学士不弃,收入门墙。”

  他说到这里,心里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从椅上站起来跪下,朝谢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2

  第五十七章:别惹我

  从谢家出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徐谦的身上,徐谦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喃喃道:“外面的世界真好。”

  这一趟谢家不虚此行,虽是飞来横祸,却也是因祸得福,徐谦抓住的,就是谢迁这种清流顾忌名声的心理,无论再尊贵的人都有他的弱点,就如张家这样的大门大户也怕义庄,谢迁这样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也会担心身前身后名。

  谢迁已经答应收徐谦进入门墙,不过只是记名弟子,每月月中写十篇八股文去寻他讨教。

  有了个师父指点,尤其是这等历经四朝,曾经做过状元、内阁大学士的师父,徐谦连想想都觉得做梦一样。

  管他是不是梦,在这谢府呆了七八天,徐谦也觉得腻歪了,连忙到了客栈去寻邓健,邓健原本退了房,不过看到徐谦高居榜,又重新入住进去,专侯徐谦回来,乍见到徐谦,邓健忍不住给了徐谦一个熊抱,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高中了知不知道?”

  徐谦心情紧张,道:“名列第几?”

  虽然他早就隐隐猜测,这一次府试成绩排名不低,否则那谢家不会突然对自己态度转换得这么快。

  邓健道:“你还不知道?你已经高中府试第一了。”

  “真的?”纵然心里有些准备,徐谦还是忍不住雀跃。

  府试第一,尤其是杭州府的府试第一,这是何等的艰难。

  邓健脸sè随即又哭丧起来,道:“不过有个坏消息,你可要听好,实话和你说,张家的那个大公子还有知府的公子一起为,跑到了知府衙门里状告你考试作弊,他们联合了七十多个读书人在知府衙门外陈清,请求知府大人重新府试,还说要革除你的功名。”

  “杀千刀的!”喜悦的兴头还没有过去,徐谦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本来一直想装斯文人,毕竟他如今也算是有功名的体面人了,可听到这消息,他终究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xìng。

  如果只是一群读书人陈清倒也罢了,大明朝的考试哪一次不是考中者欣喜若狂,考不中的大叫不公的?可问题在于,知府的公子也出了面,这里头就不太简单了。

  换句话说,如果知府大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绝不可能让这儿子出来胡闹,而知府公子能冠冕堂皇的出来,谁又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知府大人的授意。

  裁判从一开始就已经屁股坐歪了,这些人的陈情无非就是造出声势而已。

  徐谦不禁琢磨,知府大人现在闹这么一出,想必是病已经好了,可是为何想要推翻此前的府试,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认真一想,心里便了然了。先,一个寒门况且还是声名狼藉的子弟点中了府试第一,对他这知府并没有好处,府试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将地方官与士绅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这个时候推翻此次考试的结果,必然会受到杭州各县士绅的支持。其次,这一次府试并非知府主导,知府推翻这一次成绩并没有什么压力,只要说怀疑此次考试之中有舞弊行为,不但对他的声誉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增添一条慧眼识距、识破舞弊的褒奖。

  况且知府大人前些rì子在病中,现在既然已经康复,那就势必要给下撩们一个下马威,以宣示自己这主官的权威。

  徐谦不由冷笑,道:“这知府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了。”

  邓健不无担忧地道:“杭州知府主持一府政务,这一次突然闹这么一出,只怕连苏县令都要自身难保。”

  徐谦不禁愕然,忍不住想:“是了,自己是县试第一,现在知府大人推翻府试第一,说府试作弊,岂不是也在暗示县试作弊?这一次针对的不单是学正,只怕连苏县令都要跟着完蛋。”

  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只是自己牵涉到了士绅利益的原因,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整个杭州官场。

  邓健也是担心,道:“倒是王公公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是镇守太监,若是下了条子去知府衙门,那知府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厉害,至少还不敢这般撕破脸皮。可是王公公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刚刚被抓进了谢府,就从京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当今皇上奋图强,yù革除先帝弊政,现在宫里有意撤出镇守太监,一旦如此,王公公就不得不奉旨回宫了。”

  “王公公要回宫?”徐谦忍不住有些愕然,虽然前些时rì在邸报里曾隐约透露出一些风声,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这还真有些祸不单行的意味,知府若是在那边动了手,趁机革了自己功名,而王公公对自己也多有几分照顾,那些士绅恨透了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因为猜不透自己和王公公之间的关系,可若是这个时候王公公走了,只怕……

  邓健道:“其实上次盗字幅的事就和宫里裁撤镇守太监有关,杭州有两位公公,一个是刘公公,刘公公主掌织造局,乃是杭州提督织造太监。而王公公为提督镇守太监,分管市舶关卡。王公公早就听到了风声,却又不愿回宫,所以一直在活动,希望留下来,将这刘公公调回宫里去,而王公公来接任提督织造太监一职。刘公公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才买通了盗字,便是想借机打击王公公,听说王公公四处活动,这件事眼看就要成了,谁知道宫里的旨意随即就要到了,打了王公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现在继续走门路,时间也来不及了,现在王公公眼看大势已去,已经开始做好回宫的准备了。”

  徐谦忍不住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本来王公公想赶走刘公公,自己继续留在杭州,偏偏这刘公公不是省油的灯,况且宫里的决断来得太快,以至于王公公一时寻不到办法?”

  邓健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徐谦眯着眼,沉吟良久,道:“邓兄弟,你说大丈夫活在世上,能任人宰割吗?”

  邓健道:“这要看人,若是阿猫阿狗要宰割我,我一耳刮子下去,非要打死这没眼sè的东西不可。可要是官老爷或是王公公要宰割我……”邓健苦笑道:“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没出息!”徐谦心里腹诽,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这一路走来过关斩将,绝不能到了现在才坐以待毙,既然有人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就只好背水一战。他们以为我是个随意可以拿捏的寒门书生,我今rì就要告诉他们,他们想错了,想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徐谦吸了口气,道:“你得帮我一个忙,现在立即去见苏县令和王公公,见了王公公就和他说,让他一定设法营救,至于苏县令,你只告诉他,请他择机而动。”

  邓健问:“王公公不是自身难保了吗?怎么还会愿意营救你?”

  徐谦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邓健忍不住道:“那你留在这里……”

  徐谦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宛如出尘的君子,抿嘴笑道:“我不会留在这里,我倒要上演一幕好戏。”

  邓健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徐谦的使命飞快地去了。

  徐谦倒是不急,先是让小二准备了热水沐浴一番,随即用过了午饭,才慢悠悠地出了门。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2

  第五十八章:杭州小才子

  西子湖畔,便是杭州织造局。原本杭州织造只是负责为宫中采买丝绸贡品,不过如今的职责却是包罗万象,举凡彝鼎古玩、秘籍珍本、山珍海味乃至名优特产都在他们采买之列。

  江南三大织造局,杭州制造的位置极大,负责的太监在杭州地位显赫,几乎控制了杭州十七家大商行的生计。

  织造的主要职责在于采买,对于皇商,采取高价收买,即十两银子的贡品,提督织造太监拿出二十两,多余的十两自然是提督织造太监与大商贾纳入私囊,而对于小商贾则是采取强取豪夺的政策。

  再加上织造局的货物不受沿途水路关卡的检查,不用缴纳沿途任何关卡的税费,这织造局提督太监比镇守太监权柄更大。

  西子湖畔的一处码头近邻织造局,却是无比热闹,织造太监在这里设了贡市,若是谁家有什么宝贝珍奇都可在这里交易,大多数都由织造局采买。

  徐谦走在这贡市上,一路摇着扇子。其实这贡市并不热闹,当年设贡市的时候倒也能糊弄到几个人,可是现如今,上当的商贾百姓却是不多了,不过仍有一些人抱着幻想,以为家里有什么宝贝会被造作局高价买了去,这些的外乡人居多,不知道行情,更不知道造作局一向吃人不吐骨头。

  闲逛了一圈,热闹就来了。

  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宁海口音的人被几个造作局的差人围住。

  “几位官爷,我这幅画真是祖传下来,绝不是窃来……”

  “吓!祖传下来?你这样的小门小户也能祖传安相公的手迹,这定是你偷来的,还敢抵赖?”

  这宁海县的小生意人吓了一跳,他本来是想将一幅画卖出去,以为这里是贡市,是皇家采买的地方,价钱总会比其他地方高些,谁知道却是被人污为盗贼。

  “官爷明鉴,小人是良人,岂会做偷窃的营生?这幅画确是家父的收藏,只是手头一时周转不开,所以才……所以……”

  几个差人已经顾不了许多,有人要上去抢画,这小生意人哪里肯,拼命护住,另一个差人勃然大怒,便要抽出佩刀来。

  边上倒有不少人围观,其中既有商贾,也有一些读书人,毕竟这里是贡市,买卖的东西多是珍奇玩物,若是造作局不收纳,或者在造作局采买之前倒也可以搜罗出一些珍奇古玩来。

  当着差人的面,谁也不敢议论,这种事在贡市很是常见,这小商贾又无背景又是外乡人,竟也敢在贡市里做买卖,也活该他倒霉。因此有人露出几分轻蔑之色,也有人带着几分于心不忍。

  小买卖人忍不住哀嚎,道:“官爷想要,随便几两银子拿去就是,何必……”

  “大胆,这是皇上要的,你当大爷我要你的东西?这是赃物,你还想要银子?快快放开,否则拿了你去造作局……”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放开那幅画!”

  一声大喝,宛如晴天霹雳,却是在这贡市里很是鲜见,便看到一个少年排众而出,眉宇之中带着凛然正气,犹如仙童下凡。

  几个差人顿时看过去,却看到只是个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大笑。

  便是围观的人,既有人觉得来人不谙人情世故,也有人暗暗为来人担忧。

  来人正是徐谦,徐谦叉着手,正气凛然地道:“光天化日竟敢强取豪夺,你们仗着谁的势,竟是这般胆大包天?”

  “小子,你是谁?”一个领头的差人上下打量徐谦。

  徐谦道:“我姓徐,乃是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

  “哈哈……”这些差人哪里认得什么徐相公,见这小子报出自己的祖宗,顿时忍不住想笑,这人是疯了吗?看他报出自己的祖宗,想必也没什么背景,若是有背景,多半要自报自己的爹是谁。

  几个差人顿时嚣张起来,那先前说话的人道:“瞎了你的狗眼,造作局在办差,你也敢阻拦!我等奉的是刘公公之命,为宫里采买贡物,你这厮,想作死吗?”

  徐谦冷笑道:“我不认得刘公公,一个死太监而已,却是指使你们这些爪牙为非作歹!”

  这句话顿时让几个差官色变,大家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森然冷笑,道:“此人竟敢诽谤刘公公,胆大包天,来,将他拿下。”

  “且慢!”徐谦用手一拦。

  差官的身形一顿,还以为这小子又有什么背景,想要扮猪吃老虎,这时候要自报家门。虽说是提督造作太监的爪牙,可是若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多少还得有些顾忌。

  谁知徐谦却是道:“能否让我题诗一,再拿了我去!”

  差官们愕然……

  随即一个差官大怒:“小子,竟敢消遣大爷,来,把这窃贼和这小子一并拿走。”

  几个魁梧的官差围上来,直接将徐谦提起,徐谦只得口里念诗道:“尔等阉货、暴吏,苦我杭州久矣,今日题诗一,让你们臭名远扬: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作诗之人——上山打老虎。”

  几个差官听了这诗,虽然也不甚懂,可是却听出了里头的又是鬼、又是小虫和瘟神,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辱骂刘公公和他们的,于是勃然大怒,又听这徐谦自称自己是什么上山打老虎,这满腔的怒火又不禁化作了冷笑。

  上山打老虎是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可是有一点却是知道,这个酸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报出这个来。

  差官们提着那小商贩和徐谦径直往造作局去,留下的这些看客却都是骇然。

  其中有几个读书人更是惊奇,莫非那小子真是上山打老虎?名动南京、杭州的那临江仙也是他所作?这个小子这么年轻,这……这……

  于是许多人又想起徐谦即兴所作的诗,这诗其实较为通俗,对仗倒是工整,可是讽刺之意溢于言表,无非就是讽刺刘公公和手底下的爪牙欺凌百姓罢了,不过一个少年能即兴作诗,且作的诗造诣也是颇高,这人除了那作出临江仙的才子上山打老虎还会有谁?

  “上山打老虎被刘公公拿了。”

  “我看他样子,倒像是新近中了府试第一的徐谦。”

  “是吗?此人这般年轻?”

  “此人莫不是神童?只是做人未免太鲁莽了一些,刘公公是奉旨采买,他这是作死,竟敢横生枝节,真是胆大包天。”

  “据说这人不但得罪了刘公公,还得罪了不少人,据说现在知府衙门那边还有不少读书人在闹事呢,都在陈情请求知府大人革掉他的功名,说是他涉及到了府试作弊。”

  “作弊?以他方才能作出那样的诗词,还有那临江仙,一个小考还需作弊吗?”

  “且不管这个,我等作壁上观就是,你却是不知,今年许多士绅人家都名落孙山,反倒这姓徐的异军突起,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知府大人治理地方,自然要多多仰仗当地士绅,所以……”

  “走,我们去造作局看热闹去。”

  “同去,同去。”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2

  第五十八章:杭州小才子

  西子湖畔,便是杭州织造局。原本杭州织造只是负责为宫中采买丝绸贡品,不过如今的职责却是包罗万象,举凡彝鼎古玩、秘籍珍本、山珍海味乃至名优特产都在他们采买之列。

  江南三大织造局,杭州制造的位置极大,负责的太监在杭州地位显赫,几乎控制了杭州十七家大商行的生计。

  织造的主要职责在于采买,对于皇商,采取高价收买,即十两银子的贡品,提督织造太监拿出二十两,多余的十两自然是提督织造太监与大商贾纳入私囊,而对于小商贾则是采取强取豪夺的政策。

  再加上织造局的货物不受沿途水路关卡的检查,不用缴纳沿途任何关卡的税费,这织造局提督太监比镇守太监权柄更大。

  西子湖畔的一处码头近邻织造局,却是无比热闹,织造太监在这里设了贡市,若是谁家有什么宝贝珍奇都可在这里交易,大多数都由织造局采买。

  徐谦走在这贡市上,一路摇着扇子。其实这贡市并不热闹,当年设贡市的时候倒也能糊弄到几个人,可是现如今,上当的商贾百姓却是不多了,不过仍有一些人抱着幻想,以为家里有什么宝贝会被造作局高价买了去,这些的外乡人居多,不知道行情,更不知道造作局一向吃人不吐骨头。

  闲逛了一圈,热闹就来了。

  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宁海口音的人被几个造作局的差人围住。

  “几位官爷,我这幅画真是祖传下来,绝不是窃来……”

  “吓!祖传下来?你这样的小门小户也能祖传安相公的手迹,这定是你偷来的,还敢抵赖?”

  这宁海县的小生意人吓了一跳,他本来是想将一幅画卖出去,以为这里是贡市,是皇家采买的地方,价钱总会比其他地方高些,谁知道却是被人污为盗贼。

  “官爷明鉴,小人是良人,岂会做偷窃的营生?这幅画确是家父的收藏,只是手头一时周转不开,所以才……所以……”

  几个差人已经顾不了许多,有人要上去抢画,这小生意人哪里肯,拼命护住,另一个差人勃然大怒,便要抽出佩刀来。

  边上倒有不少人围观,其中既有商贾,也有一些读书人,毕竟这里是贡市,买卖的东西多是珍奇玩物,若是造作局不收纳,或者在造作局采买之前倒也可以搜罗出一些珍奇古玩来。

  当着差人的面,谁也不敢议论,这种事在贡市很是常见,这小商贾又无背景又是外乡人,竟也敢在贡市里做买卖,也活该他倒霉。因此有人露出几分轻蔑之色,也有人带着几分于心不忍。

  小买卖人忍不住哀嚎,道:“官爷想要,随便几两银子拿去就是,何必……”

  “大胆,这是皇上要的,你当大爷我要你的东西?这是赃物,你还想要银子?快快放开,否则拿了你去造作局……”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放开那幅画!”

  一声大喝,宛如晴天霹雳,却是在这贡市里很是鲜见,便看到一个少年排众而出,眉宇之中带着凛然正气,犹如仙童下凡。

  几个差人顿时看过去,却看到只是个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大笑。

  便是围观的人,既有人觉得来人不谙人情世故,也有人暗暗为来人担忧。

  来人正是徐谦,徐谦叉着手,正气凛然地道:“光天化日竟敢强取豪夺,你们仗着谁的势,竟是这般胆大包天?”

  “小子,你是谁?”一个领头的差人上下打量徐谦。

  徐谦道:“我姓徐,乃是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

  “哈哈……”这些差人哪里认得什么徐相公,见这小子报出自己的祖宗,顿时忍不住想笑,这人是疯了吗?看他报出自己的祖宗,想必也没什么背景,若是有背景,多半要自报自己的爹是谁。

  几个差人顿时嚣张起来,那先前说话的人道:“瞎了你的狗眼,造作局在办差,你也敢阻拦!我等奉的是刘公公之命,为宫里采买贡物,你这厮,想作死吗?”

  徐谦冷笑道:“我不认得刘公公,一个死太监而已,却是指使你们这些爪牙为非作歹!”

  这句话顿时让几个差官色变,大家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森然冷笑,道:“此人竟敢诽谤刘公公,胆大包天,来,将他拿下。”

  “且慢!”徐谦用手一拦。

  差官的身形一顿,还以为这小子又有什么背景,想要扮猪吃老虎,这时候要自报家门。虽说是提督造作太监的爪牙,可是若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多少还得有些顾忌。

  谁知徐谦却是道:“能否让我题诗一,再拿了我去!”

  差官们愕然……

  随即一个差官大怒:“小子,竟敢消遣大爷,来,把这窃贼和这小子一并拿走。”

  几个魁梧的官差围上来,直接将徐谦提起,徐谦只得口里念诗道:“尔等阉货、暴吏,苦我杭州久矣,今日题诗一,让你们臭名远扬: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作诗之人——上山打老虎。”

  几个差官听了这诗,虽然也不甚懂,可是却听出了里头的又是鬼、又是小虫和瘟神,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辱骂刘公公和他们的,于是勃然大怒,又听这徐谦自称自己是什么上山打老虎,这满腔的怒火又不禁化作了冷笑。

  上山打老虎是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可是有一点却是知道,这个酸书生真是读书读傻了,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报出这个来。

  差官们提着那小商贩和徐谦径直往造作局去,留下的这些看客却都是骇然。

  其中有几个读书人更是惊奇,莫非那小子真是上山打老虎?名动南京、杭州的那临江仙也是他所作?这个小子这么年轻,这……这……

  于是许多人又想起徐谦即兴所作的诗,这诗其实较为通俗,对仗倒是工整,可是讽刺之意溢于言表,无非就是讽刺刘公公和手底下的爪牙欺凌百姓罢了,不过一个少年能即兴作诗,且作的诗造诣也是颇高,这人除了那作出临江仙的才子上山打老虎还会有谁?

  “上山打老虎被刘公公拿了。”

  “我看他样子,倒像是新近中了府试第一的徐谦。”

  “是吗?此人这般年轻?”

  “此人莫不是神童?只是做人未免太鲁莽了一些,刘公公是奉旨采买,他这是作死,竟敢横生枝节,真是胆大包天。”

  “据说这人不但得罪了刘公公,还得罪了不少人,据说现在知府衙门那边还有不少读书人在闹事呢,都在陈情请求知府大人革掉他的功名,说是他涉及到了府试作弊。”

  “作弊?以他方才能作出那样的诗词,还有那临江仙,一个小考还需作弊吗?”

  “且不管这个,我等作壁上观就是,你却是不知,今年许多士绅人家都名落孙山,反倒这姓徐的异军突起,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知府大人治理地方,自然要多多仰仗当地士绅,所以……”

  “走,我们去造作局看热闹去。”

  “同去,同去。”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3

  第五十九章:浊流知府

  把徐谦拿到了提督造作局,徐谦倒是表现得很坦然,他已经算是三进宫,王公公那里一次,县衙一次,现在到了这里,居然生出几分亲切感,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徐某人如今靠的就是考试和打官司混饭吃,从前见了衙门就怵,现在见了衙门反而感觉像回家一样。

  心里出感叹,另一厢几个差官已经准备动刑了,造作局爪牙一向横行不法,谁敢指三道四?哪个敢指指点点?今日碰到一个酸书生,既敢打扰他们的好事,居然还敢作诗骂他们是小虫、鬼和瘟神,别看这些人没什么文化,却最喜欢用拳头来对付文化。

  几个人捋起袖子要动手,徐谦却是好整以暇,道:“狗东西,瞎了你们的眼吗?我乃忠良之后,先祖徐闻道徐相公是受了孝皇帝旨意彰表的,你们动我一根毫毛,到时候连带着你们和刘公公一起完蛋。”

  徐闻道,他们不知是谁,可是听到圣旨彰表,又看徐谦说这话底气十足的样子,倒是让这些爪牙顿时愕然了一下,其中一个冷笑道:“好,大爷就听听看,你那先祖什么徐闻道为何受圣旨彰表。”

  徐谦摇头晃脑地道:“先祖与于太保卫戍京师,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后又受奸臣所害,遗憾千古,孝皇帝贤明……”

  “哈哈……”这些人不禁大笑。

  于太保,那已经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这个臭书生居然还拿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来做挡箭牌。

  徐谦这个祖宗对官员士子来说还有点杀伤力,可是对太监和爪牙却是一点威慑都没有。

  徐谦叹息,又道:“况且我又是府学生员,虽然不算有功名,但好歹也是读书人,你们动手打我,就是有辱斯文,我的上头是县学教谕和府学学正,你们来试试看。”

  几个官差这才多多少少有了点忌讳,嚣张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这是中明时期,读书人的地位已经提升了一大截,府学生员若是放在整个大明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在这杭州,满打满算也不过千来人,这些人虽然没有被朝廷给予特权,可是地位却是不低。

  差官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既是府学生员,不好好读书却是来捣什么乱,哼,此事我们会禀告刘公公,听候刘公公落,来,把他锁了。”

  徐谦一听不动手打人,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还是人家动手,秀才遇上兵,人家真要打人那就惨了,自己到哪里说理去?看来这府学生员还是有些用处的。

  徐谦的脸色顿时镇定下来,口里却不忘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要关押我就要有罪名。你们这些粗人难道没听说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是读书人,府学生员,忠良之后,你们竟敢说关押就关押,把你们刘公公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借你们这么大的胆。”

  他一番话更是惹来官差们大笑,心里都说:这小子真是书呆子,刘公公是什么人物,便是县令、知府,人家也未必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生员,也敢造次,真以为这书里的东西可以套到现实,人人都要对你讲礼?

  “小人,果然是小人,孔圣人说的没错,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徐某人自认君子,却不料竟是落在你们这些小人手里。尔等不过是一群阉宦下头的爪牙,难道不怕王法吗?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迟早有报应的。”

  一个官差顿时火了,碰到个书呆子也算他们倒霉,一开始先是作诗来骂,现在又是小人又是阉宦,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本来大家不想和这书呆子计较,甚至开始还动了关押几日就放了的心思,现在却有意要整一整这徐谦,冷笑一声道:“老实待着吧。”

  徐谦被押入一间囚房,造作局是没有监狱的,不过却也有私牢,专门收拾一些不听话的客商,好在这里比大牢要干净,虽然简陋,却还不至于臭烘烘,徐谦在床上坐下,镇定自若地阖目等待。

  却说在知府衙门外头,七八十个读书人聚在门口大叫不公,这件事已经生了两天,知府衙门似乎对此事不闻不问,既没有让差役来驱赶,也没有过堂说话。

  其实每次考试结束,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像这一次动静闹得这么大的,却是少见到了极点。

  知府大人姓袁,叫袁忠,据说出身并不太好,比不得那些一甲二甲的进士,不过倒也有一些运气,在官场厮混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主簿一路升迁,竟也成了五品大员。

  按理说,他这样的出身能到这个份上已是难得,不过再想继续晋升却是休想了,能争取一个平调就算不错。

  他在杭州已有数年,不像苏县令那样刚刚入行两眼一抹黑,与本地士绅的关系摸不到头绪。

  可以说,这位袁知府是个官场上的老油条,虽然出身不够清贵,却能长袖善舞,至少在这杭州地界,官声却是极好的,这也和他与士绅们良好的关系分不开。

  重病了几日,总算是能下榻了,却听到治下出了这么个事,袁知府却并不觉得惊奇,每日照旧署理公务,该吃茶的时候吃茶,该办公的时候办公。

  他不急,却是有人急。

  急的是府学学正,这位沧学正听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竟是一时有些慌了,原本他只以为主考是取士而已,谁知道还有这么多利益纠葛,沧学正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官,清流官清贵,但是许多事未必有袁知府看得透彻。

  沧学正拜谒,这袁知府倒像是料中了他一定会来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朝那通报的门子微微一笑,道:“沧学正来得这么快?哎,倒也难为了他,想必受的惊吓不轻。”

  袁知府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抿嘴一笑,道:“请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沧学正进来,这位学正平素多少会端一些架子,毕竟是二甲进士出身,铁杆的清流官,地位隐隐比这袁知府还高一些,可是如今却像是斗败的公鸡,小心翼翼地给袁知府行了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袁知府脸带微笑,道:“快快坐下说话。”

  沧学正欠身坐下,连声道谢。

  袁知府便道:“近来本官病重,拉下了许多政务,这千头万绪的事还真是令人头痛,前些日子,余姚县两村械斗,死伤了七八个人,哼,这些不知教化的刁民,真是不知好歹。”

  沧学正如应声虫一样,道:“是,是。”

  袁知府又说起修河提的事,说近来账目不清,定要严惩,却是绝口不提外头那些陈情的读书人。

  沧学正冷汗淋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知府大人若是直奔主题,或许这事还可通融,可是现在看这知府大人的样子,只怕这件事……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道:“大人,外头一些读书人……”

  袁知府脸色一变,道:“你说的是那些闹事的读书人?哼,读书人不好好读书,今日闹这个,明日闹那个,现在竟还闹到了知府衙门说府试不公,实在惹人厌恶。”

  沧学正吓得魂不附体,道:“是……是……”

  知府大人越是这样说,沧学正就越觉得这事不会善了。

  果然,袁知府不经意地笑了笑,又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众口一词,说有人府试作弊,我大明朝每年的考试弊案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们说不公,本府既不会偏信他们一面之词,可真要有什么猫腻,也绝不会姑息。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3

  第六十章:手眼通天

  听了知府大人的一席话,沧学正脸上挂着笑,只是这笑容僵硬又带着一抹尴尬,心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身为学正,乃是一府生员的师长,那些在册的生员见了他,哪个不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他一声‘沧老师’。[百书斋 bai**zhai.]只是这堂堂七品清流学正,风光却是不再,身躯瑟瑟抖,看向知府大人的目光又敬又畏。

  袁知府微微一笑,道:“不过就算有弊案,想来也不是沧学正泄漏,本官听说,钱塘王教谕和你是同乡,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嘴?这王教谕和某些童生关系可是不浅哪,罢了,不说这个,为了给沧学正正名,还沧学正一个清白,本府自要将此事彻查到底,沧学正可否愿意与本府一道过问此案?”

  沧学正听说袁知府要过问,脸色煞白,只觉得昏天暗地,差点要晕过去。

  他身为主考和一府学正,无论是谁泄漏了题,又或者有没有弊案,可是一旦过问,这就坐实了他的失职之罪,这罪可大可小,轻则前程丧尽,重则罢官,就算是上头有人为他周旋,只怕这一辈子也完了。

  他和袁知府不一样,他是清流出身,前程锦绣,想不到今日竟栽在这阴沟里有苦说不出。

  深吸一口气,沧学正对袁知府更加恭敬了,颤抖着嗓子道:“下……下官从命。”

  袁知府长身而起,自有一番威严,板着脸道:“来人,将外头领头喧哗之人带到正堂,听候本府查问。召集三班差役,听候调遣。”

  整了衣冠到了正堂,袁知府坐上案位置,眼眸微微扫视了一眼堂下,便看到几个读书人以张书纶为在三班差役威严目光下坦然进来,这些人恭恭敬敬地朝袁知府行礼,口称:“老大人万安。”

  只一句万安,让差役们的气势顿时弱了不知多少。

  寻常在公堂上,人家都是高呼大老爷或青天父母,人家一句老大人,既表明了大有来头,至少也是士绅人家,后头那万安二字竟还隐隐透着一股和知府大人有些关系的意思。

  国朝礼仪千变万唤,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许多意味,绝不是信口就能胡说,一旦说错了话,轻则被人呵斥,若是换在这明镜高悬的公堂之上,只怕还要打一顿板子不可。

  袁知府含笑道:“尔等,本府倒是认得,原来都是本府有功名之人,来,坐下说话。”

  这已经不像是审案了,倒像是唠家常。

  沧学正冷汗直流,他一直在幻想,幻想这些闹事的刁民最后无疾而终,可是看看人家的架势,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似乎还是串通好了的。他猛然醒悟:千错万错都是错在我的身上,知府大人请我主考,我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在放榜之前都没有知会一声就贸贸然放出榜去,想必是因为这个名目,这知府借故来敲打我。惜乎,惜乎,我二甲及第,莫非要栽在这么一个小小疏漏上?

  他偷偷地去看袁知府,却见袁知府脸色一板,再不见方才的慈和,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张书纶欠身:“末学张书纶。”

  另一个道:“后进王康。”

  “门下赵通。”

  最后那个自称门下的,想必是几年前的府试生员,那时候是袁知府主考,这袁知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此人的座师,称呼一声门下虽然有套近乎的嫌疑,但总有几分刻意亲近的意思。

  袁知府眯着眼道:“尔等何故带头在衙外喧哗?可知道,无故冲撞官府乃是重罪吗?”

  张书纶潇洒地作揖道:“不瞒大人,据闻此次府试有人作弊,学生身为本府秀才,不平则鸣。”

  “好一个不平则鸣。”袁知府冷笑:“你竟这般说,可有什么证据?”

  张书纶道:“疑点有三,其一:这徐谦乃是贱役出身,原本并没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粗通几本经典就不错,何故一旦有了县试卷的机会,却是一路过关斩将,先是县试第一,此后又是府试第一,这里头,难道会没有猫腻吗?”

  坐在一旁的沧学正忍不住了,道:“这也算证据?知府大人教化有方,治下之民便是贱役也能精通经典,这是好事。”

  袁知府不露声色地看了沧学正一眼,没有做声。

  张书纶笑道:“学正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学生也是读书之人,圣人经典何其难也,若没有十年之功,谁敢奢言精通二字?知府大人固然是教化有方,可是事有反常即为妖,一个贱役之子突然去了贱籍,却是连中县试、府试,这若是说出去,又有几人相信?此子就算是神童,只怕也有些牵强。”

  沧学正冷哼,倒是再想反驳一句,却看知府大人脸色拉下来,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张书纶又道:“其二:那徐谦与钱塘苏县令关系莫逆,学生打听过,此人的表字竟也是苏县令赐下的,而这徐谦投桃报李,竟是拿出两百两银子出来赠予苏县令,此后此子一帆风顺,很快便点了县试第一,这里头,谁又敢说没有猫腻?”

  张书纶故意不说徐谦拿了银子是去给钱塘县修缮县学,却只说送了两百两银子,足以给人极大的误导了。

  袁知府冷着脸道:“此事当真?”

  张书纶道:“学生岂敢信口雌黄,千真万确。其三,府试的考卷已经抄录出来印刻成册,供府内学子观看,学生却是现,这徐谦的对句和文法,竟与学正大人有颇多巧合之处。沧学正主考之事,在开考之前并未泄漏,何以这徐谦县试的文法与府试的文法竟有天囊之别,而恰好对了沧学正的胃口?因此学生妄测,这徐谦定是有‘贵人’相助,不但有人泄漏了府试的变故,更有甚者,连这考题也早已泄漏了出去。”

  这一句句虽是捕风捉影,可是杀伤力却是极大,沧学正骇了一跳,这分明是说自己泄漏了考题,泄漏考题就是舞弊,这等事极为严重,甚至有获罪的可能。沧学正擦了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怒道:“一派胡言,你自己也说这是妄测,凭这些就敢纠集读书人在知府衙门闹事?”

  张书纶微笑抿嘴,并不去看沧学正,目光却是落在袁知府的身上,好整以暇道:“虽有妄测之嫌,却也未必没有舞弊之实,国家抡才大典绝不能掉以轻心,既有这么多疑点,为何不能彻查?”

  袁知府颌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惊慌失措的沧学正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沧学正怎么看?”

  沧学正毕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或者说他这清流官做的太过惬意,平时太过疏忽,此时意识到问题严重,已是六神无主了,忙道:“此子含血喷人,心怀叵测,还请大人明断。”

  袁知府抚掌道:“好一个明断,既然明断,那就该查个水落石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沧学正的清白,堵住这些人的悠悠之口。来人!”袁知府面无表情地道:“立即请府学生员徐谦到堂,本府要亲自把事情问个清楚。为了以正视听,让纠集在外头的读书人一并放进衙来旁听罢!”

  沧学正脸色煞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联手坑了,袁知府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底气,怎么可能拿府试舞弊这样的大事来做文章?

  此时一班快吏听命,蜂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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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不死不休

  一干差役先是去了徐谦所住的客栈,打听之下却是去了贡市,到贡市一场找寻最后才现这徐谦又不知惹了什么乱子,居然是被提督织造局衙门给拿了。

  若是寻常的蟊贼,既然已有衙门事先拿捕,知府衙门的快吏倒也不至于去要人,可是这事涉及到了府试弊案,便是硬着头皮上了门。

  层层通报之后,刘公公终于知晓了此事。

  这位从宫里来的太监稳坐造作局,白白胖胖,眯着眼听着班头说了前因后果,森然一笑,道:“一个狂生,竟也敢阻挠咱家的人办差,现在的读书人,真是越了不得了。”

  他翘着兰花指端起茶来又是道:“原来这厮不但张狂,竟还胆大包天,居然在考试中作弊,啧啧……幸好这不是大考,倒是便宜了他,若是大考,诛灭九族也不过是点点头的事。”

  刘公公咬牙切齿道:“可是该重惩还是要重惩,你们要提人,可是这狂生辱骂咱家,这笔帐又该怎么算?罢罢罢,不如这样,我写一张条子,俱言这姓徐的冒犯冲撞之事,你们带了去禀明你们的知府,教他数罪并罚,对这样的狂生,断不能轻饶。”

  这班头只求能把徐谦带走,连忙道:“是,是……”

  一干差役去移接了徐谦,徐谦刚刚用过了牢饭,一见差役们上来要给自己上锁,怒道:“尔等何人,竟敢锁拿生员?”

  领头的班头皮笑肉不笑的道:“有人告你府试舞弊,我等奉知府之命,前来拿人。”

  徐谦昂道:“只是有人告舞弊而已,我照旧还是榜生员,并非囚犯,你们锁拿一个读书人,不怕死吗?”

  这班头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知道这徐谦不知怎的得罪了知府,此时冷笑:“你还敢多嘴,那我问你,你得罪了刘公公,冲撞了织造局,这罪名是否确凿,来人,锁了走。”

  一行人动了粗,徐谦年纪轻,自然奈何不得,被这些人押到了知府衙门,便看到外头里三重外三重的人,众人一看徐谦被人锁来了,有人忍不住道:“这么做未免有辱斯文,毕竟是读书人,现下还未定罪,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

  也有人咬牙切齿的道:“既然作弊,那还算什么读书人?大明律早已明言,会试作弊者诛族,小考枷号。这姓徐的没有枷号,就已是不错。”

  差役们赶开人群,带着徐谦进去,徐谦昂挺胸,面无惧色,径直带到了堂中,徐谦打量这堂中诸人一眼,恭恭敬敬的朝沧学正道:“学生徐谦,见过学正大人。”

  沧学正回应又不是,不回应又不是,很是尴尬。

  只向府学学正行礼,却不理会知府,这徐谦的胆子,倒也够大。

  袁知府拍案大喝:“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行礼。”

  徐谦正色道:“学生有三不拜,其一不拜赃官,其二不拜阉党,其三不拜小人。这三条,知府一人独占其三,学生不敢拜!”

  一句话道出来,满堂皆惊!

  “这个徐谦,早就听说胆大包天,今日在这知府堂上,竟敢如此放肆,当真是不怕死吗?”

  那沧学正心里更是气恼:“若是此子老老实实,或许事情还有回旋余地,此话一出,便是他没有舞弊,知府大人盛怒之下也非要治他的罪不可了,倒是拖了老夫下水,实在……实在……”

  袁知府勃然大怒,脸色铁青,他今日为了表明自己公正,可是让许多人在堂外围观审案,现在一个小小生员居然敢如此放肆,自然是怒不可遏,竟是一时气的抖。

  倒是坐在一边的张书纶心中大喜,道:“放肆,当着府尊的面,你竟敢胡言乱语,徐谦,你考试作弊暂且不说,单这咆哮公堂,就足够先打板子了。”

  张书纶说的洋洋得意,心里大骂徐谦太蠢,居然撞到了枪口上。

  谁知他还要继续再说,冷不防,徐谦却是冲上来,竟是一脚将他踹翻。

  砰……

  徐谦的力气并不大,可是一人全力一脚,一人却是猝不及防,一人站着,一人却是坐着,大力之下,张书纶失了平衡,整个人翻到下去,摔得实在太狠。

  徐谦收脚,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之中,冷冷一笑:“你这阉党,人人得而诛之,在这公堂之上,竟还敢造次!”

  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来不及反应。

  虽然杭州自古出狂生,可是像这样狂到没边的,却是万中无一。

  这姓徐的到底借了谁的势,到底拿了谁的胆,居然敢嚣张到这个地步。

  “大胆。”在传出张书纶的呻吟之后,袁知府已经勃然大怒,猛拍经堂木大喝:“来,来,拿下,拿下,拖下去打死。”

  几个差役冲上来,要制服徐谦。

  徐谦却是大喝:“谁敢动手,你们也要和阉党一起造次吗?当今皇上圣明,已经革除了先帝时的弊政,曾有旨意,阉宦不得当权,尔等不过是一群小吏,竟也敢为阉党张目。”

  徐谦满是怒火的注视着袁知府,道:“知府大人勾结织造局的刘太监,要置我于死地,今日大人既要提我来过堂,那么索性,大家把话说清楚,大人说学生舞弊,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便是诬告,这一次陈情的读书人,统统都要重惩,据学生所知,这诬告的人之中,还有大人的公子,不知学生所说,可有差错?”

  徐谦又道:“大明律之中,对于科举舞弊惩处甚严,不但舞弊的学生要剥除功名,甚至枷号诛族,便是主考的官员,也绝无幸免,既然有人上告,大人要过堂,那么此事就是不死不休的事,今日要嘛是沧学正与学生死无葬生之地,要嘛就是张书纶和大人的公子永世不得生,谁也别想善了。”

  沧学正听了徐谦的话,猛然醒悟。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本来就已经不死不休,自己居然还抱着幻想,指望知府大人能够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想到方才的幼稚,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想通了这个关节,沧学正顿时也变得无比肃然起来,这已经关系到了他的命运和前程,绝不能抱有丝毫幻想,虽说徐谦怎么看怎么都不太靠谱,可是除了跟徐谦同舟共济,他已经无路可走。

  “罢罢罢,今日索性只能拼一拼了!”苦笑的看了徐谦一眼,沧学正也忍不住正色道:“徐谦说的不错,既然有人告徐谦舞弊,那么这所告之人,也有诬告之嫌,诬告者同样是罪无可赦,大人,眼下治这徐谦咆哮公堂之罪还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先明断是非,且看是否涉及到了府试舞弊,若是确有其事,数罪并罚,徐谦固然罪无可赦。可要是涉嫌诬告,张书纶这些人也难逃责罚。”他想到徐谦方才对这些人口口声声称呼为阉党,心里觉得徐谦似乎是在拿阉党做文章,于是便道:“况且徐谦口称什么阉党,此事也要查清,当今天子圣明,虽然登极不久,却也连几道旨意,直言阉人成党害国害民,若是当真确有其事,却也不不可不察。”

  袁知府怒道:“沧学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此子在公堂上打人也不追究?”

  沧学正已经确定了立场,倒也变得刁钻起来,正色道:“阉党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当真有人与阉人结党残害忠良,本官便是拼着乌纱不保,也定会鼎力支持。”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4

  第六十二章:我需要作弊吗

  那些准许放入府衙在堂外观看的人,彼此议论纷纷,今日的事过于诡异,原以为这狂生徐谦到了知府衙门会老实一些,谁知道这人做出来的事令人大跌眼镜。

  一口一个阉党,居然骂到了知府大人头上,此子真是疯了。

  却也有人小声议论:“听说那上山打老虎就是徐谦,诸位可还记得那《临江仙》吗?”

  “这怎么可能,徐谦不过是个生员,如何作得出《临江仙》那样的诗词?”

  “据说此人还在贡市作了一诗,是专门讽刺提督织造太监刘公公的,我刚从贡市那边过来,倒也依稀记得一些,这诗虽不及临江仙,可是嬉笑怒骂,对仗工整,却也是难得的佳作。”

  “既是如此,那此人当真是有大才了,若不是学富五车,如何作得出这样的诗词来?”

  众人议论纷纷,照旧还有人认为徐谦不学无术,却也有人对徐谦高看了几分。

  只是沧学正突然态度强硬,这一次竟有和徐谦同舟共济的意思,他是清流,又是一府学正,虽然官职上比不得知府,可问题就在于徐谦的生员身份,知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要对徐谦动刑,就绕不开学正。

  这就好像皇帝就算要收拾某个宗室,那也需让宗令府出面先削其宗籍才好明正典刑。只要沧学正死咬着不松口,想对徐谦动刑就未免有人认为是有辱斯文了,不但说出去不好听,若是让巡按御使得知,也难以善后。

  袁知府狠狠地瞪了沧学正一眼,怒气冲冲地道:“徐谦,你口称自己并无舞弊,可是这么多人上告,难道只是空穴来风?你是贱役之后,又能读到什么书?又如何能一举在县试、府试之中拔得头筹。”

  徐谦心里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袁知府只怕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要和自己刺刀见红了。”他心里想起老爷子的教诲,一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么就绝不能心慈手软,他正色道:“学生乃是忠良之后。”

  袁知府冷笑道:“忠良之后又如何!”

  徐谦道:“学生虽家门不幸,却仍秉着先祖教诲,所读之书也都得自祖传,虽无晋身之忘,却不敢荒废学业。”

  这一番话怎么都挑不出毛病来,徐谦只是告诉袁知府,我并非是寻常的贱役之子,读书又有什么稀奇?

  沧学正趁机赞叹道:“虽无晋身之阶,却照旧读书明理,这才是无欲则刚,无丝竹乱耳,无功名扰乱心志,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写出这般的文章来。”

  袁知府的脸色古波不惊,却也是不急,继续问道:“那本府再问你,听说苏县令与你关系莫逆,甚至引以为至交,你时常出入县衙,甚至还赠送纹银二百至县里,这些都是实情吗?”

  徐谦道:“是实情。”

  终于抓到了痛脚,袁知府精神一振,只要咬死了他和苏县令关系莫逆,到时候再办这姓徐的混账东西县试舞弊,此事也就成了。

  “既然是实情,那苏县令向你泄漏试题,并列你为县试第一,这些……又是实情吗?”

  徐谦摇头道:“一派胡言!”

  “放肆,你还不承认?”

  徐谦坦然道:“苏县令确实垂青于我,其一,是因为学生乃忠良之后,苏县令怜悯学生家世,对学生格外亲近一些。其二,苏县令看重学生才学,是以多有提点。”

  这番话道出来,让袁知府眼睛一亮,还说不是私通,不是私通怎么会提点你?你一个贱役之子,一个童生都不是的人,堂堂县令又凭什么看中你的才学?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袁知府又是冷笑:“你说你有才气,那本府问你,你有什么才气,以至那苏县令引你为知己,对你提点?”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别号上山打老虎!”

  上山打老虎……

  满堂哗然。

  唯一一头雾水的怕也只有袁知府了,他这段时间重病,并不晓得上山打老虎是谁,只是看那沧学正激动地拍掌道:“你便是上山打老虎,那一临江仙便是你的即兴之作?是了,你还有一读书好的长句,也令人耳目一新,上山打老虎……哈哈……想不到竟是你!”

  莫说是他,便是几个堂中状告的读书人也是脸色骤变,尤其是张书纶,骇然地道:“你……你怎么可能是上山打老虎,那……那临江仙……临江仙意境悠长,道尽人间沧桑,你一个少年,怎么……怎么……”

  莫说是他们,便是专司记录过堂的书吏也不禁停了笔,骇然地去看徐谦,满是不可思议。

  堂外的人也是如炸开了的一锅粥,先前还只是有人怀疑徐谦是上山打老虎,可相信的人并不多,那一临江仙引得杭州震动,怎么可能出自一个生员之手。可是现在徐谦亲口承认,自然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他是上山打老虎?若是如此,那……那……”

  “我记得他还作过一篇《读书好》,那读书好的诗词虽有意境,比之临江仙还是差了不少,不过读书好和临江仙一样都是意味悠长,想来这上山打老虎还真是这徐谦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

  袁知府皱眉,所有人的反应尽收他的眼底,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了,感觉自己被坑了,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张书纶的身上。

  张书纶却是一时愕然,他要是知道徐谦就是上山打老虎,便是打死也不会来状告徐谦舞弊,一个能做出这样诗词的人怎么可能舞弊?就算要收拾这徐谦,也绝不能用这个办法。

  袁知府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徐谦,本官问你,你说你是上山打老虎,却又和苏县令有什么关系。”

  徐谦同情地看着袁知府,道:“我是上山打老虎,所以苏县令爱我的才学,对我多有提点,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沧学正这时候转忧为喜,捋着须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若是老夫知道治下竟有如此才子,只怕也要请你去提点一番,苏县令有爱才之心,钱塘治下有你这样的此子,难免会有提拔后进的想法,这是理所当然。只是提点是一回事,泄漏试题舞弊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以你的才学,苏县令哪里需要泄漏试题,县试第一,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知府大致明白了,那个上山打老虎竟是杭州府的名人,新近窜红,自己暂时不知道,而徐谦自称是那上山打老虎,看诸人的面相,只怕这姓徐的还真有几分才学,至少也是杭州府的小才子,一个人县令听说治下有才子,对他百般的呵护,这不但不会引起别人反感,反而会让清议引为美谈佳话。

  袁知府是何等聪明之人,知道此事再不能纠缠下去,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突破,于是道:“可是本府看了你府试的文章,你的文章无论是破题还是收尾,甚至是笔迹都投沧学正所好,你敢说你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得悉这沧学正才是本次主考?虽然府试没有泄漏试题,可是此前沧学正主考之事一直是机密,你又如何得知?”

  徐谦笑了,笑得很是诡异,随即道:“敢问大人,学生为何要伙同沧学正作弊?”

  袁知府道:“你热衷功名,想要名列府试第一,这也是情理之中。”

  徐谦冷笑:“学生业师谢迁谢学士,敢问大人,学生需要作弊吗?”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7

  第六十四章:冤枉

  “布政使汪大人到,快快让开,不要挡路!”

  汪大人的轿子行至知府衙门,随行的差役呼喝一声,两府差役立即开始赶人,硬生生地挤出一条路来,随即,汪名传下轿,好整以暇地穿过仪门。

  一个过堂居然惊动了布政使大人,顿时引起更多的议论,虽然许多人被差役驱开,在人群中挤得像罐头中的沙丁鱼一般,脸上潮红,却还是忍不住精神一振。

  “布政使大人要过问了,只是不知汪大人是偏向知府大人还是那徐谦的。”

  “哼,这你却是不知了吧,这徐谦自称是上山打老虎,你莫要忘了,前些时日布政使大人狠狠地痛骂了上山打老虎的诗词,还说再敢胡闹,就要让有司惩办。现在大家都知道徐谦是上山打老虎,布政使汪大人对他的印象极差,怎么可能偏向徐谦?况且这世上官官相护,据说知府大人一向受汪大人看重的,这一次……只怕那徐谦要倒霉了。”

  “是了,知府大人或许怕致仕的谢学士,可是汪大人却未必怕,据说他在朝中的背景深不可测,还和东宫有着极大的关系,过了今年,只怕就要入朝,最差也会是个侍郎,谢学士致仕了十几年,早已人走茶凉,汪大人未必会怕他。”

  “这么说,也活该徐谦倒霉了,他有才学倒也没错,可如此跋扈,竟敢和府中父母对着干,如今只怕要阴沟翻船了。”

  “不可喧哗!”差役们见有人大逆不道,大喝一声,手提着铁尺出言恫吓,乱糟糟的声音才被压制了下去。

  而在这时,那袁知府和沧学正自然坐不住了,听到外头有人报了汪大人的官号,连忙整了衣冠出来相迎。

  “下官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汪名传脸色温和,压了压手,随即道:“到堂中说话吧。”

  堂堂三品封疆大吏,自有一番威严气度,袁知府方才在堂中不可一世,宛如世界中心,可是在汪大人面前,立即暗淡无光。

  沧学正心里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原本徐谦瞬间翻盘,他心里大喜,现在汪大人突然驾临,这一下又把板上钉钉的事变得扑簌迷离起来。他想到坊间的种种传闻,又想到汪大人和袁知府一向关系不浅,不禁愁眉不展。

  汪名传大步流星地到了正堂,脚步一顿,袁知府见状,连忙道:“请大人上座。”

  汪名传挑挑眉,淡淡道:“喧宾夺主,未免不妥。”

  袁知府谄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大人屈尊驾临,下官岂敢冒昧。”

  汪名传这才点点头,不客气地坐上了正堂,他方才虽说喧宾夺主,可是现在高高坐在明镜高悬之下,满脸的理所当然。

  袁知府则是叫人搬了个小凳子来,欠身坐在汪名传的左侧。沧学正也没说什么,乖乖地挪了位置坐在右侧。

  沉吟片刻定了定神,汪名传的目光终于落在徐谦的身上,他捋着须,道:“你便是那作《临江仙》的上山打老虎?”

  徐谦早就听说布政使曾经找过他的麻烦,还引起了一场骂战,不过他心里一点也不紧张,似乎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作揖行礼道:“学生徐谦,上山打老虎是学生的别号。”

  汪名传点头,道:“你那诗……”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汪名传继续道:“你那诗词未免过于颓丧,本官觉得不好。”

  袁知府听罢,不由大喜,看这样子,汪大人这是来找徐谦麻烦的。

  徐谦微微一笑,道:“诗词之道各有各的看法,学生有学生的心思,大人有大人的心思,好与不好,只怕难有定论。”

  他的话有点顶撞的意味,不过心里却在盘算:“这姓汪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听说他是东宫的人,和詹事府的某个大人关系匪浅,他突然前来,一定带有企图。”

  汪名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即又道:“罢,你说的也有道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是了,你被人拿来知府衙门,可是为了府试舞弊之事?”

  徐谦道:“正是。”

  汪名传慢悠悠地道:“府试舞弊查有实据吗?”

  徐谦正要回答,袁知府却是抢着答道:“回大人的话,眼下还没有定论。”

  这袁知府原本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谁知道徐谦要不死不休,现在布政使大人来了,他索性死咬着案情还未明朗,且看看还有没有文章可做。

  汪名传低斥道:“本官没有问你。”

  袁知府愕然,讨了个没趣,心里有些不安了。

  汪名传含笑,对徐谦道:“本官问的是生员徐谦,徐谦,你老实回答,你当真在府试舞弊?”

  徐谦道:“学生不敢。”

  袁知府不禁道:“大人,这徐谦……”

  啪……

  案牍上的惊堂木被汪名传狠狠拿起摔在桌上,出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

  汪名传脸色铁青,打断了袁知府的话。

  他森然地看了袁知府一眼,道:“袁大人,你身为堂堂知府,难道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徐谦乃是杭州才子,文名江南,这样的人还需要府试舞弊?他是忠良之后,又得到谢阁老的教导,还需要犯如此大的风险在府试中作弊?你当本官也是聋子,也是瞎子吗?”

  一番厉喝,吓得袁知府魂不附体,面无血色,忙道:“下……下官知错……”

  汪名传冷冷道:“此事前因后果,老夫已经知悉,生员徐谦素有学识,所谓舞弊查无实据,这是有人在背后诋毁中伤,若再有言徐谦舞弊,本官绝不轻饶。至于那些状告徐谦的人等,本官听说有许多读书人也参与其中,文人相轻竟是到了这个地步,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来人,所有诬告之人,领头的全部革去功名学籍,附从者枷号三日……”

  这一次又是满堂哗然。

  张书纶目瞪口呆,吓得瑟瑟抖,他便是领头之人,一旦革去了功名,他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至于其他几个,也是面无血色,其中有一个连忙拜倒道:“学生只是受人蒙蔽,请大人开恩,学生……学生……是了,这都是张书纶和知府少公子袁健二人挑唆指使,是……是他们……是他们说知府大人定会为我们做主,只要我们到知府衙门外头去闹,便……便……学生万死,还请大人……”

  到了这个份上,汪名传微微一笑,一双眼眸却是幽深地看着袁知府。

  袁知府吓坏了,事情已经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他和汪名传的私交极好,平时也没少给这位布政使大人孝敬,想不到这汪名传说收拾就收拾他……

  袁知府连忙朝那人大喝道:“胡说八道,不可咆哮公堂,再敢胡言,便将你打出去。”随即向汪名传道:“汪大人,这书生胡言乱语,实在万死。下官……”

  汪名传冷笑,身子侧了侧,仿佛连与袁知府坐近一些都觉得侮辱了自己,肃然道:“你是知府,本官治不了你,不过你堂堂一府父母,竟是暗使人构陷忠良,你等着听御使道弹劾吧,本官到时自会上疏一封,请朝廷给予你处分!”

  “我……我……大人……下官……”袁知府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没有了气力,道:“大人……下官冤枉……”

  汪名传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9

  第六十五章:生动的一课

  袁知府完了,就算不撤职查办,可是上宪追究,至少也要脱几层皮,到时候能不能保住乌纱,就看他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打点下来,但知府的实职只怕保不住,杭州也是别想呆了。
  至于张书纶这些人,别看方才闹得欢,现在布政使大人的一句话就断定了他们的前程,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一旦革了功名学籍那就什么都不是,士绅人家和富家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能比。

  倒是那沧学正心里大喜过望,原以为要遭灭顶之灾,谁知道竟然安然无恙,还落了一个提点后进的名声。

  这时候徐谦朝汪名传行礼,道:“大人明断,学生佩服。”

  汪名传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这句话回答得有点意思了,一般的情况都会说这是本官职责所在,理所应当。可突然冒出一句举手之劳,却让徐谦有些意外。

  因为这句话摆明着就是告诉徐谦,这是一个人情,是你欠我的。

  作为一省主官之一,冒出这么一句话很不妥。

  徐谦心里不由想:“我原以为,这汪名传之所以偏向我这一边是因为汪名传此前呵斥过上山打老虎,因此惹来不少南京大佬的不满,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表明一个态度,修复这层关系。可是现在来看却不像,他若只是表明态度,又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他的态度理应是向南京的那些人表达才是,又何必说一句举手之劳,来告诉我还欠他一个人情?除非……这个人另有所图。”

  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又联想到了新君登基,整个朝廷即将面临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莫非和朝局有关系?这姓汪的在京师里贵人襄助,一定消息灵通,难道这件事和自己的业师谢迁有关系?

  徐谦顾不得胡思乱想,随即又道:“学生还有一件事,想要禀告。”

  汪名传面无表情,摆出一副公正姿态,道:“你说罢。”

  徐谦道:“学生此前,因为看到提督织造局的人横行不法抢掠寻常百姓财物,因为一时义愤上前呵斥了几句,谁知遭了无妄之灾,那提督织造太监刘公公竟是指使人将学生拿了,私自关押。学生是读书人,秀才遇上兵,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刘公公要收拾学生,这袁知府却又趁机指使人诬陷,学生当时就在想,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是因为学生得罪了刘公公,而袁知府与刘公公暗通曲款,二人狼狈为奸……”

  这一下,原本令许多人轻松的气氛一下子一扫而空。

  汪名传的脸色变化很大,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趟似乎来得不是很巧。

  本来他这一次来,倒也不是因为上山打老虎而遭来南京大佬们叫骂,南京的那些人,他倒是不怕,县官不如现管,他在朝中有人,詹事府里的某个学士对他很是看重。他来这里是因为谢迁,朝中的时局已经越来越诡异,据闻新皇帝屡次提及孝宗时三位阁老的好处,尤其是对谢迁大加赞赏,这里头透出来的意味就非同一般了。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却是宣示着一种态度,其实新天子未必对谢迁有多少好感,而他屡屡说出这番话,其实就是表达对眼下内阁的不满。

  汪名传揣测上意,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心里已经断定,一旦内阁和宫里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谢迁必定起复,现在卖个人情出去,将来对自己在京师大有裨益。

  谁知道徐谦又提到了太监。

  太监这东西是最敏感的,现在徐谦说太监拘押读书人,你若是无动于衷,士林清议会怎么看你?可要是你跑去给人当枪使,这刘公公的背后难道就没有人?平白无故得罪一个宫中大太监,太不值当。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没想到一旁魂飞魄散的袁知府顿时眸光一亮,他忍不住激动地道:“老夫与那刘公公并无交情,这姓刘的太监居然敢如此造次,拘押本府治下的生员,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他们真真是胆大包天了,这件事,本府一定要过问,一定要追究,不让刘太监交出肇事凶徒,本府便是拼着乌纱不保,也绝不能让徐才子蒙冤!”

  袁知府突然一下子改变了态度,做出一副凛然大义之态,满脸通红,仿佛自己和刘太监有血海深仇。

  那些堂内堂外诬陷徐谦的学子此时也醒悟到了什么,张书纶率先道:“先皇帝在时,阉党当权,生灵涂炭,眼下新君登基,再三申明宦党之害,想不到在我们杭州,竟还有如此丧心病狂的阉人造次,知府大人说的是,阉人蛊主心志,横行不法,我等读书之人岂可袖手旁观,欺负徐生员,便是视我杭州府无人,今日让他这般凌辱我杭州生员,明日又待如何?”

  “阉贼暴行,早已人怨于下,天怒于上。杭州苦阉宦久矣,阉宦之害,尤以刘棠为最,这刘棠收买无赖走狗,四处打着宫中旗号抢掠民财,致人家破人亡,罪行昭昭,罄竹难书。我等读圣人书,代圣人言,仗义死节,只在今日,今日那刘太监不交出凶徒,不向徐生员赔礼谢罪,我等绝不干休!”

  堂外已经闹成了一锅粥,袁知府的表演,张书纶的表演,终于让那些此前诬告造谣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阉党……阉党……这阉党不就是刷名声的利器吗?要想洗清诬告之罪,若是不表现出一点‘风骨’出来,这辈子就完了。

  “啪……”沧学正长身而起,狠狠地一脚把凳子踢翻,捶胸跌足,宛如怒目金刚,痛心疾字字泣血的悲呼道:“吾与阉党势不两立,区区血肉之身,虽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阉党祸害杭州,欺我府学生员,吾宁愿舍身,与阉宦同归于尽!”

  徐谦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是挖了一个坑给汪名传跳,谁知道这个坑实在太大,要跳的人前仆后继,看到这衙内衙外一个个作势要舍身取义,一个个面红耳赤捋起袖子要拼命的人,徐谦真不知该怎么说好。尤其是看到沧学正那一副大义凛然,犹如圣人附体的模样,心里忍不住骂:“他娘的,演得这么逼真,果然是清流!”

  最难受的只怕就是汪名传了,汪名传和沧学正这些人不一样,沧学正这些人急需刷声望,巩固地位。可是他毕竟已经握有实权,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便可以一飞冲天,他实在不愿意去冒险,可是现在看这上下人等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都恨不得找根柱子来撞一撞,以此来剖白自己的心志,自己若是不表态,人家会怎么说?

  连寻常的学子都痛陈阉人之害,要和刘太监拼命,堂堂布政使大人要是不说一两句,只怕不太够意思,将来这也可能会成为汪名传的污点。

  “早知如此,老夫来趟这趟浑水做什么?”汪名传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心里大是后悔,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原本是想来占便宜,谁知道碰到这么个窝心的事。

  罢罢罢……事到如今,已是没有选择了。

  汪名传目光严肃,带着凛然正气,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厉喝一声:“阉人岂敢如此,左右人等,立即去提督造作局,捉拿涉案凶徒,若是有人阻止,也一并拿下!”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49

  第六十六章:有点意思了

  镇守太监府邸。

  许多人在忙碌,甚至一些值钱的家当都已经收了起来,司礼监的条子已经下了,据说已经有个很有份量的太监抵达了南京,筹措撤销各省镇守太监事宜。

  这对于王公公来说是天大的事,这个有份量的太监和王公公关系不浅,只是宫里的博弈已经得出了结果,刘公公仍掌杭州织造,而他则撤销镇守太监一职回宫复命。

  大势已去,一切都已经迟了。这一次只能回宫,只是不知这一次回去会给安排什么差事。

  对于这个,王公公不是很看好,现在这么多镇守太监撤回去,谁在宫中都有自己的关系,而有油水的监局只有这么几个,不知有多少人巴望着,也不知会有多少宫中大佬在暗中斗力,自己只要不被分派去神宫监、尚膳监就算阿弥陀佛,实在不指望天上能掉下馅饼。

  坐在厅里,他看着这略显空荡的厅堂不由长吁一口气,杭州是个好地方,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很是不舍。

  “该走的……还是要走……眼下又有什么办法?”王公公自嘲地笑了笑。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府中主事飞快地进来,道:“公公……公公……知府衙门传来了消息。”

  王公公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道:“咱家都要走了,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是了,听说徐谦那小子被人诬告舞弊,邓健跟咱家说过,不知这一次他能不能安然无恙,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咱家抬举起来的人,罢罢罢,说这个无益。”

  主事忙道:“公公,徐谦在知府衙门状告刘公公,布政使大人震怒,还有不少秀才和生员会同不少差役去把提督织造局围了。”

  “你说什么?”王公公霍然而起,瞬时激动的脸都略带了几分潮红。

  “刘公公已经触怒了整个杭州官绅,上到布政使,下到寻常的童生、生员,现在都在指责刘公公……”

  主事的话说到一半,就已被王公公打断,他激动地拍掌,恶狠狠地道:“好,好,好。姓刘的完了,在这个风口浪尖,他闹出了这个事端,谁也保不了,更何况南京那边有黄公公坐镇,他老人家亲自从京师过来,来得正好。等他到了杭州,便是那姓刘的身异处之时。”

  主事震惊道:“怎么,黄公公还要来杭州?”

  王公公冷笑道:“来,当然要来,他这一次是奉了钦命,到了南直隶,怎么能不降尊到杭州来见一见谢学士?你等着瞧吧,到时候黄公公抵达杭州,第一个到达的就是谢府,黄公公这是代表皇上对谢学士进行慰问。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慰问谢学士之后,那姓刘的也该倒霉了。”

  主事忍不住道:“谢学士固然身份尊贵,可是黄公公是什么人,怎的特意还要跑来杭州……”

  王公公眼眸眯着,喝道:“你一个府中主事,也敢妄议这种事?”

  主事吓得冷汗直流,连道该死。

  王公公突然笑了,笑得竟有几分抚媚,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听说过煮青蛙吗?”

  主事道:“听说过。”

  王公公道:“要让青蛙不情急拼命,就需用慢火温水,令它们不狗急跳墙。新君登基已有一年,可是朝中并没有太大的动作,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当今皇上心机神鬼难测,却是后制人。这满朝文武里,不知有多少只青蛙,还有那深宫内院,更不知有多少青蛙在,只是有人想用急火,有人用的却是慢火,至于谁笑到最后,却还要几年功夫。”

  主事听得云里雾里。

  王公公长叹一声,道:“至于谢学士则是皇上的一步善后之棋,这不是寻常的器具,双方博弈的既是权柄,也是整个天下,一旦斗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总该有人临危受命,而纵观朝野,除了谢学士能担起这重任,又有谁有这声望?罢,说了你也不懂,总而言之,这一趟黄公公若是到了杭州,徐谦办的这件事就是给黄公公的厚礼,连咱家也能借机继续留任杭州,杭州是个好地方啊,一年十几万的油水,谁占了这里,不但各宫太监要极力拉拢,咱家在黄公公跟前的份量也要重一些。嗯……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办,你去知会咱家安插在刘公公那里的人,让他们想个办法闹出点事来,现在大火正旺,也该是火上浇油的时候了,最好烧掉一艘运送贡物的船只,手脚干净一些。”

  主事忙道:“是,是……”

  王公公冷笑:“那姓刘的一向和咱家对着干,今日若是不将他置于死地,咱家这王字就要倒着写了。还有一件事,府里的那个邓健不是素来和徐谦要好吗?给个赏吧,告诉他,让他好生办事,等咱家提督了造作局,到时自然会给他一个肥缺。”

  王公公吩咐完了,整个人显得有了几分疲倦,慢悠悠地坐在了椅上,眼睛半张半合,不禁喃喃自语:“这个徐谦,倒是没有看错他,也多亏了他,否则咱家的前程……嘿嘿……有些意思了。”

  这几日,杭州城都很不平静,先是袁知府遭受了弹劾,以张书纶为的一群秀才和生员革掉了功名、学籍,而提督太监府上也是焦头烂额,这造作局被一群生员和百姓围攻,下头的爪牙与差役生了冲撞,居然伤了不少人,至于那刘公公,先是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看到有人敢来造次,自然是叫人驱赶,可是等他明白了什么事时,却已经迟了。

  任何事一旦闹起来,尤其是双方动了手,再想让双方都冷静却都不太容易,造作局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另一个消息却是传出,一艘造作局通过漕运打算供奉宫中的丝绸居然起火,整整一船贡物烧了数个时辰化为了灰烬。

  而这时候,造作局终于消停了,所有的人手已经全部撤了回来,据说那刘公公心力交瘁,预感到大祸临头,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叨叨,又是咒骂袁知府,又是大骂镇守太监王公公,在他看来,这件事闹得最凶的就是袁知府,而王公公定是幕后指使者。

  这披头散,几乎失去了理智的刘公公将自己关在屋里,身上已经散出了馊味,整个人面目可憎,屋里的瓷瓶能砸碎的已经砸碎,到处都是瓷器的残片,他光着脚丫踩在上面,脚上全是血痕,却是浑然不觉,穿着一件宽松又凌乱的长衣,带着赤红的眼睛,不时地冷冷笑。

  “姓王的……咱家和你势不两立,你要弄死咱家,咱家也要弄死你。”

  随即,他又疯了似的摇头,眼眸中掠过杀机:“不,不,最可恨的是那个袁知府,这个杂碎,平素也没少与咱家暗通曲款,现在竟是将咱家当成了落水狗,哈哈……这个狗东西,你不是想拿咱家来做你的垫脚石吗?咱家就和你玉石俱焚……”

  说到这里,他张开手臂仰天狞笑,狂笑的声音响彻整个府邸。

  突然……他不禁身子开始颤抖,不只是身子便是他的牙关也开始咯咯作响,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莫名的恐怖,他突然蜷起身子,浑身不断地颤栗着,空洞地对着满屋的一片狼藉,骇然地自言自语:“黄公公……黄公公……定会来杭州……他要是来了,咱家……咱家……黄公公来了,黄公公来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0

  第六十七章:少年得志

  “回来了,今年府试第一的徐生员回来了,快,快,拿爆竹出来。

    赵小姐,你愣着做什么,爆竹,爆竹有没有?”

  邓健得意洋洋地领着徐谦回来,徐谦如今高中府试第一,成了府学生员,再加上在知府衙门露了大脸,神气活现了许多。

  赵梦婷出来开了门,愕然地看到摇着扇子的徐谦和不可一世的邓健,只见徐谦板着脸教训邓健道:“嚷嚷个什么,我是体面人家,出门在外讲究的是翩翩风度,读书人温润如玉,犹如一壶陈年老酒,醇香却不能张扬。你这个样子真像个暴户,我呸……死暴户。”

  邓健想要斗嘴,可是随即一想:“忍住,忍住,这个酸秀才,道试还未考,就已经这个样子,将来做了官老爷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赵梦婷那平日淡然的表情一扫而空,满是惊喜地道:“公子回来了。”

  若是以往,徐谦定然会嚷嚷一句我回来了,可是今日,他笑如沐浴春风,轻摇纸扇,长身伫立,宛如画像中的偏偏如玉美公子,嘴角微微勾起那么一丁点笑,不愿意慷慨太多,又似乎不愿意让人觉得太过吝啬,这种小气中含着几分强作慷慨的笑容宛如在商场、官场磨砺了数十年的老油条。

  与徐谦相处也不是一天半天,赵梦婷又怎么看不出徐谦故意装出的这番模样,只是看到带着微笑出现在自己跟前的徐谦,赵梦婷还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是啊,回来了,许久不见,甚是挂念,以至于本公子诗兴大,竟想吟诗一,以抒再见梦婷小姐的喜悦之情。”

  听说要作诗,邓健打起精神,上山打老虎已经出名了,据说有人在市面上求购上山打老虎的诗词,一诗就是几两银子,这也是跟在徐谦后头的好处。

  赵梦婷俏脸嫣红,眼眸却如星辰一般亮了,这家伙虽然做作,可是哪个女子不愿意别人给自己作诗?因此心里满怀的期待。

  徐谦脑袋转了半圈,摇头晃脑,手中纸扇一收,一诗词正要脱口而出,偏偏一时记不得那诗的开头,就像是哑火的枪弹,憋得那吟吟而笑的脸有些挂不太住。

  “罢了,等下再说。”徐谦只得灰溜溜地钻进门去。

  抄袭别人诗词可是苦力活,并不是信手拈来,徐谦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张扬了,肚子里的存货就这么多,有事没事就作诗,用不了几天就要江郎才尽,还是省着点好。

  跟着徐谦进了宅子,赵梦婷道:“徐公子,我的诗……”

  徐谦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我还要再推敲一二,尽善尽美才好。”

  赵梦婷虽是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听说公子被人状告舞弊,连杭州知府也要收拾公子,只是不知现在……”

  徐谦看着赵梦婷关切的样子,有些意外,原来她也会如此关心自己。

  徐谦感觉这次回来,赵梦婷与自己的关系似乎变得比以前亲近了,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笑了笑道:“你放心,事情已经结束,那杭州知府完了,还有那张家,你等着瞧吧,不出几日就是他们倒霉的时候。哼,之前那个张书升还欺负你来着,很快就有他家好看的!”

  赵梦婷没想到徐谦还记得这事,但知道徐谦在杭州惹的麻烦已经解决,不禁满是欢喜地道:“那便好,想必徐公子已经饿了,我去做饭。”

  说罢,赵梦婷兴匆匆地去了。

  徐谦和邓健到了厅里坐下,邓健见四下无人,这才道:“徐兄弟,王公公这一次很感激你,他让我来传句话,说是这一次全靠你的功劳,实话告诉你,这一次你前途有望,黄公公到了南京,不日就要抵达杭州,王公公说了,到时只怕黄公公要见你,让你有所准备。”

  徐谦不禁道:“黄公公是谁?”

  邓健道:“黄公公是大贵人,王公公厉害吧?可是王公公见了黄公公,那就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这黄公公捏捏手指头,王公公就成了粉末。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总而言之,这位黄公公来头甚大,到时若是要见你,你可要小心应对。”

  徐谦撇撇嘴,道:“他再尊贵,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生员,难道还要靠他一个死太监?”他说到这里,越来越大义凛然:“我辈读书人,心怀家国,满腹文章,岂可与阉人为伍?”

  邓健忍不住道:“我怎么感觉你在骂王公公和我。”

  徐谦摇了下扇子,算是承认。

  赵梦婷张罗了饭菜,三人围着桌子吃了,徐谦突然道:“明日大家都收拾一下,陪我回一趟老家,爹现在还没有一点音讯,院试又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趁着这个功夫得尽快回去一趟,把爹爹救回来。”

  赵梦婷不禁道:“我也去?”

  徐谦点头:“你自然要去,带着你去,才能告诉别人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你看,人读了书,这美女就来了。”

  赵梦婷俏脸嫣红,低头不再说什么。

  邓健道:“那带我去做什么?”

  徐谦沉默了一下,吁了口气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邓健道:“听假话吧,我怕了听你的真话,每次你说真话都让我夜里睡不香。”

  徐谦微微一笑,道:“本公子现在已成了府学生员,身边总得有个跟班护卫。”

  邓健含糊应了,道:“去就去,反正王公公交代,以后若是你这边有事,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他神魂不属地吃着饭,心里总有些空荡荡的,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徐兄弟,我想听听你的真话,你带我去到底有什么居心,不问这句话,我总觉得不安生。”

  徐谦此时已经用过了饭,作势要站起来到院子里走几步,笑着回答道:“其实我怕挨打,那些族人没一个省油的灯,现在我和我爹端了他们的饭碗,他们不要拼命?带着你去,两个人一起挨打总比我一个人被人揍要舒服一些,到时你可千万要讲义气,你若是敢跑,以后别怪我不讲情面。”

  邓健一拍桌案,意气风地道:“邓大爷有砂锅大的拳头,还从来没有人敢招惹上门,我倒要看看,谁吃了豹子胆敢动徐兄弟一根毫毛。是了,徐家的族人有多少,莫非有七八户人家?”

  徐谦沉痛地道:“七八户?徐家可是大族,总计四十七户,成年男子有七十多人。”

  邓健顿时英雄气短,咋舌道:“你们姓徐的是猪吗?怎么繁衍了这么多人。”

  徐谦大怒,手中的纸扇狠狠地敲在饭桌上:“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既然打算回乡,赵梦婷连夜收拾了包袱,邓健则是出去与人讨价还价,雇了一辆车,约定了第二日出。

  到了次日清晨,徐谦一大早起来前去拜会苏县令。

  苏县令受了一次惊吓,不过眼下化险为夷,总算放下了心,听说徐谦登门,竟是不敢先把徐谦叫进来说话,而是叫来黄师爷,问道:“这一场官司已是惊动了整个杭州,眼下人人都知道本县与他关系匪浅,这时候见他,是否不妥当?”

  黄师爷沉吟片刻,道:“大人非要见见他不可,外头的非议不必去论,这一次状告徐谦的有不少钱塘的士绅人家,状告徐谦舞弊,最后还不是说苏县令徇私?这是大罪,若是让他们得逞,县尊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些人胆大包天,既是大人治下之民,竟敢以民告本县父母,布政使大人虽有惩戒,可是大人岂可不闻不问?所以学生以为,大人是该让某些人家知晓些厉害了。大人既然已经有了决断,还怕别人非议做什么?徐谦眼下是谢学士门生,若是不见他,未免说不过去。”

  苏县令沉吟片刻,颌点头道:“你去请他来吧。”

  黄师爷点点头,便出去见了徐谦,徐谦向他作揖行礼,黄师爷也不客气,只是虚扶了他,道:“你我之间,不要说这些客套话,苏县令听闻你中了生员很是高兴,他已经等候多时,你快快进去回话。”

  徐谦朝黄师爷点点头,道:“师爷费心。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1

  第六十八章:从此徐谦是路人

  苏县令此时已在堂中候着,徐谦进来见了礼,苏县令朝他微微一笑,捋须道:“坐下回话。”

  徐谦摇摇头,道:“大人,学生一会就要回乡,只在这里与大人说几句话就要走。”

  “你要回乡吗?你是哪里人士?”苏县令的表情很矜持,不过二人关系还算亲近,倒也不至于尴尬。

  徐谦道:“学生周浦人士,离钱塘并不远。”

  苏县令抚案点头,道:“周浦离这里不远,又在本官治下,那里一向太平,本县倒也不为你担心,是了,你是忠良之后,令祖的事迹,本县早已闻之,因此打算制一匾额,命人送至徐族去,你先走一步,那匾额随即就到。”

  徐谦心里清楚,这匾额其实是自己争取来的,谁叫自己和苏县令关系好呢?他微微一笑,却不拒绝,致谢道:“多谢大人美意。”

  苏县令的眼眸微微眯起来,风淡云清地道:“你安心回乡去吧,只是院试在即,却也不能荒废了学业,虽是探亲,却也要时常温习课业。眼下县里事务繁忙,据闻出了不少不法之徒,竟是勾结士绅做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买卖……”苏县令冷笑,继续道:“本县身为一县父母,保一方平安,岂能袖手旁观,罢了,本县还有公务,你启程罢。”

  徐谦告退出去,关于苏县令最后那番话,他心里不禁在琢磨:“勾结士绅的不法之徒?做违禁的买卖?看来……某些人要倒霉了。”

  想到这里,徐谦不喜不怒,因为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破家县令可不是说着玩的,别看平时软弱,可是真惹急了,那也什么事都做得出。更不必说有许多人家还丢了功名,没了功名的士绅还算是士绅吗?充其量不过是个乡绅富户而已。

  出了衙门,外头雇好的车已经在衙门外候着了,赵梦婷不宜抛头露面,坐在车厢里没有出声息,邓健则是坐在车辕上,和车夫吹嘘他的英雄事迹,只是可惜那短装卷着裤脚的车夫对邓健的所谓以一当十没有太多兴致,整个人靠着车厢作打盹状。

  见是徐谦来了,邓健抚掌笑道:“来了,是不是现在启程?”

  徐谦道:“自然是现在就走,再不走就迟了。”他打量邓健,见邓健穿得严严实实的,很是臃肿。

  徐谦忍不住问:“邓兄弟觉得冷吗?”

  邓健板着脸道:“冷,最近撞了阴煞,浑身都觉得冷飕飕的,罢了,不说这个,快快上车。”

  徐谦钻入车厢,坐在里头的赵梦婷脸色绯红,连忙卷缩到一边,深怕和徐谦有什么肌肤之亲。

  徐谦尴尬地道:“等我将来做了十万雪花银的知府,出门在外定要雇二十辆车,我一辆,你一辆,另外十八辆就空着,不过现在手头紧,咳咳……只能挤一挤。”

  赵梦婷绯红着脸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道:“做了老爷不是该坐轿子吗?再者说,你还未做官呢,怎么就想着……”

  徐谦板起脸,道:“当官不求富贵,不如回家卖红薯。”

  赵梦婷好奇地问:“红薯是什么?”

  徐谦纠结了……只得咳嗽一声,道:“好了,我要静修,用脑子揣摩一下八股经义。”说罢阖上眼,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赵梦婷期期艾艾地道:“徐公子,你先别急着揣摩,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时候马车已经开始启动,车厢微微摇晃,赵梦婷一时失了平衡,竟是微微地向徐谦这边一斜,二人靠在一起,赵梦婷连忙躲开,身子紧张地弓起来,一刻也不敢再放松了。

  徐谦突然现,以前那个倔强的赵梦婷渐渐地变得会娇羞了。

  徐谦苦笑,这若放在自己的前世,这样的女人只怕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心里又想:“好,她是守身如玉的淑女,我就是坐怀不乱的君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主意打定,徐谦突然现自己精神升华了。

  尴尬之后,赵梦婷咬着唇道:“邓大哥穿这么衣衫,不是因为怕冷,是因为……要防身。”

  徐谦愣了一下,很快醒悟过来,这家伙穿这么厚的衣衫原来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他一拍大腿,忍不住道:“无耻啊无耻,真是败类,平时吹嘘得那么厉害,原来就是个绣花枕头,我还打算让他来为我镇场的,他竟真做了去挨打的准备。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早知我也多穿几件衣衫出门。”

  赵梦婷看着徐谦,道:“原来你和邓大哥也一样怕挨打。”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君子不立危墙,自然有备无患才好。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当然金贵一些,总不像某些粗皮烂肉的家伙。”

  帘子一掀,坐在车厢外的邓健怒气冲冲地冒出头来,瞪着徐谦:“你骂谁?”

  ………………

  从钱塘县城去徐谦的老家周浦只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到了正午,姚家坞就到了,这里群峰峦起,走在山道之中,穿过一亩亩山田,前方便是一处村落。

  徐谦曾随着徐昌来过一次,再加上承袭了从前那个书呆子的记忆,因此一下子便认出了前头的村落,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村子,远远便能看到那高耸的祠堂,只是这祠堂并非是徐家的,而是姚家。

  徐家对于整个村落来说,只是小姓,所以在峰峦的另一处聚居,整个大村落满满两百户人家,徐家只有六七十户而已。

  马车到了村前,邓健挑着行礼,徐谦则是给车夫付过了车钱,约定五日之后过来接人,随即他便摇着扇子,带着赵梦婷和邓健进了村子。

  一路过去,隐藏着徐谦许多的记忆,走在阡陌和简陋屋舍之间,徐谦看到高耸的院楼,这显然是村中大户的宅院,青砖白瓦,很是巍峨,徐谦用扇子指着那宅院道:“这便是姚家第一大户的宅子,想当年,他家的管事还放过狗咬我呢,男儿在世当如此也,高门大宅,放狗咬人,哈哈……”

  说罢又用扇子点着一处低矮的土屋,对赵梦婷道:“此人给姚大户做长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年的收成还不够温饱,至今这厮还没有娶妻,前年倒是有个哑婆娘差点嫁进来,可惜……”

  赵梦婷是商户,自幼都在城里,很是好奇,问道:“可惜什么?”

  徐谦道:“可惜那哑婆娘见了他家家徒四壁,掉头就走了,人活成这个样子有个什么意思,若换做是我,我宁愿吊死算了。”

  赵梦婷叹息了一声,便继续随着徐谦走。

  继续往前走,过了姚家人聚集的屋舍,穿过田埂,便到了徐家的聚集点,第一个屋子孤零零的矗立,门前有个土坌的院子,徐谦抚掌笑道:“这便是我三叔家了,三叔从小看我长大,待我如自己亲身子侄,走,我们正好去问问,先问明我爹在哪里。”

  他正要敲门,恰好里头一个水桶腰的妇人提着簸箕出来,一看到徐谦,似乎有些不认得,倒还是徐谦恭谨作礼,道:“三婶,我是徐谦,这厢有礼。”

  三婶盯着他,随即腰身一扭,森森冷笑:“你这小混账还敢回来?有礼?我承不起你的大礼,滚!”

  一个滚字,有冲破云霄的气概,还不等徐谦解释,大门啪的关上,让徐谦吃了个闭门羹。

  里头还传出三叔嘀咕的声音:“一场亲戚,何必这样?”

  三婶铜锣嗓子便嗡嗡叫起来:“何必这样?这话你来问我?徐昌那个杀千刀的东西,为了让这小子读书,把咱们家的营生都断了,本来家里的小五还能在县里有口饭吃,虽是个役,可总能拿回点现银,现在差事没了,难道跟着你回家种那一亩两分地?这点地够咱们吃吗?够吗?”

  “你……你小声点,不怕别人听到。”、

  “我就是要让他们听着,吓,就准他们家去求功名,就断咱们家的饭碗?没了差事不说,现在种地也种不成,从前咱们徐家在县里还有些人的时候,姚家哪里敢欺负我们?便是那姚举人家,那也极少和我们为难,现在你看看,差事一丢,为了水源的事,人家敢打上门,姚家把所有的水都霸占了去,咱们姓徐的想种地,水从哪里来?”

  “哎……哎……你这妇道人家,好不经事,这是姚家欺我们,又不是徐谦那侄儿,你嚷嚷个什么……”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1

  第六十九章:读书人的节操

  出师不利,还惹来一阵阵痛骂,徐谦有些尴尬,这个时代的宗亲联系很紧密,宗族是人的第二故乡,若是被宗族中的人这般臭骂,到时候传扬出去,管你是什么县试第一、府试第一又或者是什么才子,最终都要被人耻笑。

  孔圣人的格外就是:能力永远不是第一位,德行才是。什么是德行?德行不是你人有多好亦或多坏,而在于别人看是你是好是坏,你坏得足够闷骚,能从一而终做个伪君子倒也没什么,可是你就算再好,连自己的族人都这般对待你,那你的名声就毁了。

  “看来宗族的事不解决是不成了,否则将来就算高中,只怕前程也有限。”徐谦心里想着,不愿再听三婶和三叔吵闹,灰溜溜地带着邓健和赵梦婷继续往村落深处去。

  他决心拜访堂叔徐申,徐申是徐家数一数二的富户,他的立场和其他人不一样,想必不会吃闭门羹。

  不过三叔三婶的吵闹已经惊动了许多人,许多人都开了门户出来看,便瞧见了徐谦,一年没回来,徐谦无论气质还是体态都生了变化,许多人看着面生,心里在琢磨是哪家的公子哥途径此地,可是这时候,有人突然道:“这不是徐谦吗?”

  大家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原来是他,他是回来找他爹的?哼,他还敢回来!”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生了,莫非真做了生员?”

  “中了生员又如何,他一家中了生员,却是让咱们阖族吃风,老叔公都已经气得奄奄一息,就剩下一口气了。”

  “对,咱们钱塘县不知有多少童生和生员,就算是秀才也不知有多少个,可这样又如何?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是,除了身份比别人高一些,也不见能挣多少银子,更做不得老爷,要做老爷,不中举是不成的,他侥幸做了生员,现在却还不是秀才,做举人,那更是难如登天。”

  “好啦,好啦,毕竟是看着长大的,我去招呼一声。”

  “你敢,你这死汉子,你上前几步过去,看我会不会撕掉你的皮。你也不想想,徐昌和这小子不知闯了多大的祸,老叔公那边正在商议动用家法,把他们赶出族里去,你还去添乱。”

  “我……乡里乡亲……”

  诸多的议论都落入了徐谦敏感的耳朵里,他一个个过去,向这些叔伯辈的人问好,谁知人家瞧见他要上门,立即把门一关,像躲瘟疫一样。

  远处更听到有人大吼:“徐谦那厮来了,来得正好,我这做堂哥的为了他丢了差事,又被姚家欺负,今日不算这笔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在哪里?我今日不打死他,便不姓徐。”

  徐谦吓得遍体生寒,听这声音,应当是老七家的大儿子徐寒,这徐寒生得虎背熊腰,一身的肥肉,一只手就能把自己如小鸡一样提起来,到时候真打起来,那可不妙。

  他加快脚步,连忙冲到村中一处占地不小的宅院面前,咚咚敲门。

  开门的是个瘦弱的孩童,比徐谦还小两岁,提着鼻涕,好奇地盯着徐谦,随即咬牙切齿,握着小拳头道:“徐谦哥哥,你害我好苦。”

  靠……

  徐谦大怒,人家徐寒为此丢了差事,断了生计,是自己害的没有错,三叔三婶也因为自己而家庭窘迫更没有错,你一个屁大的孩子,我害你什么?你有个屁差事丢。

  徐寒虎背熊腰招惹不起,你一个屁大的孩子,还怕了你?不敢在大学城里横着走,对付个幼儿园阶级的,难道还没这胆量?

  这小孩童是徐申的幼子,叫徐晨,一见徐谦双眉皱起,顿时吓得后退一步,连忙捋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小胳膊,幽怨地道:“若不是你读那劳什子的书,我爹也不会逼着我读书,还说要像你一样中个童试,你看,不读书就挨打……”

  小胳膊上尽是瘀痕,看来徐申也了狠,想用棍棒教出个秀才来。

  徐寒的声音越来越近,徐谦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带着邓健和赵梦婷冲进房去把门拴上,道:“你爹呢?我这做侄儿的来拜访。”

  徐晨嘿嘿笑道:“我爹在睡觉呢,我去叫他。”

  去把徐申叫醒,徐晨则蹦蹦跳跳地要开门出去玩,徐申大怒,把徐晨提起来拿捏在手里怒喝:“玩玩玩,就这么点家业,你不读书,怎么光耀门楣?你看看你堂哥这般有志气,你就知道玩,这般没出息,老子一巴掌打死你。去读书。”

  徐晨放声大哭,把他的母亲王氏引了来,王氏埋怨徐申:“徐晨不是还小?你吓他做什么?读书,读书,你就晓得读书,你没有读书,难道就饿死你了?”

  徐申摆出家长的架子,骂道:“你这泼妇懂个什么!谦哥儿来了,上水……不,上茶来给他吃,他是读书人,要吃茶的。”

  徐谦很是尴尬,连忙道:“侄儿见过叔父。”、

  徐申压压手,道:“让你见笑了,走,进里屋说话。”徐申是认得赵梦婷的,对赵梦婷笑道:“你们也不要客气。”

  进了屋堂,徐申问他:“据说你中了生员?”

  徐谦点头道:“是,县试、府试都中了第一。”

  徐申满是惊讶,道:“真是了不得,我常常听人说,县试得了第一,秀才断断跑不了,要是中了府试第一,将来是要中举做老爷的,叔父没有看错你。你这一趟来,是来寻你爹的吧?”

  这时候王氏斟茶上来,咕哝道:“中举做老爷,还不晓得到什么时候,在外头常常听他们说……”

  徐申拍案而起,道:“他们懂个什么,一群妇道人家,这世上唯有读书才是正道,便是有万一的机会,也定要全力以赴,当时和咱们一起开油坊的杨家人,你不晓得吗?他们家多殷实,可是官老爷捏捏手指头,就能掐死他。”

  王氏怕徐申,只得乖乖闭嘴,瞥了一眼旁边的赵梦婷,顿时对这水灵灵的小姐来了兴致,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曾有婆家吗?”

  赵梦婷害羞地摇头。

  王氏瞥了徐谦一眼,忍不住道:“想不到姓徐的小子倒是有运气。”

  赵梦婷脸蛋更加羞红,想要申辩,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是不说话又等同默认,一时寰垂头不语。

  王氏笑了,知道女儿家的羞涩,便又看邓健,问道:“你又叫什么?看你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年纪也不小了,是了,你一定娶妻了。”

  邓健同样害羞,道:“我不曾娶妻。”

  王氏眼眸一亮:“呀,这倒是奇了,我有个外甥女……”

  徐申道:“你这婆娘,我在和谦儿说话,你在这捣什么乱。”

  王氏咋舌,只好乖乖地走了。倒是邓健好不容易勾起了兴致,听到那王氏给自己说媒,结果说到一截就没了,急得他一时搔头搔耳,心里觉得可惜。

  徐谦忙道:“叔父,我这一趟拜访,是想来打听父亲下落的,只是不知父亲现居何处?”

  徐申听到这个,不禁叹气道:“你爹……这次遇到了大麻烦。”

  徐谦道:“还请叔父告知。”他心里对老爷子虽然腹诽颇多,可是在这个世界,只有老爷子这么一个至亲,老爷子为了自己的前程困在宗族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老爷子营救出来。

  徐申道:“为了你的事,族里有许多人丢了差事,本来就已经群情激奋,大家闹将了起来,把你爹关在了祠堂里,还说要动用家法。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老叔公,老叔公已经气得病倒在床了,若是因此一命呜呼,只怕这家法重惩下来,你爹就要吃不消。”

  徐申又是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还有就是姚家那边,本来姚家和徐家井水不犯河水,姚家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徐家在衙门里办差的人也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所以有时候姚家有些事,还要咱们徐家的人偶尔帮衬,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人家得知咱们没了势,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门,尤其是姚家的那个姚举人,上次因为一次冲突,把咱们徐家的子弟都打伤了几个。”

  “姚举人?”徐谦问道:“既是举人,为何如此凶残?”

  徐申笑了起来,道:“倒不是说他是举人,而是他家里出过举人才有这偌大的家业,虽然他家这祖先早就没了,可是余威还在,也算是乡绅人家,咱们徐家本来就人少,再加上要势没势,要钱没钱,还不是随意让他们拿捏?他们欺负上门,说打就打,咱们是有冤无处伸,上次是抢了咱们的水源,最近又说咱们徐家占了他们的山林,总之族里的人都是气愤不过,可又惹不得姚家。只是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因你们父子引起,所以族里对你们怀恨在心的实在不少。”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2

  第七十章:打上门了

  听了徐申的一番话,徐谦感到问题严重,不过吹牛抄袭诗词他在行,偏偏对这种事却是生疏得很,穿越不是万能的,你能预测行情选择人生正确的道路,并不代表连这种乡间的事也能摆平。

  反正徐谦现在是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瞄了徐申一眼,心里想:“以我的生活经验,若没有人从旁帮衬,只怕事情只会越来越坏,看来非得让这位叔父出马才行,就你了,谁让你高瞻远瞩,知晓读书的好处呢!”

  想定之后,徐谦索性把自己当成了孩子,双手一摊,耍起了无赖:“叔父,无论如何,这件事非要处置不可,若是族人这么闹下去,将来就算是有了功名,也难免被人非议,若是真被人赶出了族里,那就更不必说了。这件事该怎么办,还请叔父拿主意,叔父斟酌着办好吗?”

  徐申的老脸抽搐,那一句斟酌着办的意味深长着呢,不就是让他出面,拿他当枪使?他徐申在族中虽有些地位,却也不敢冒这天下之大不讳,可是想到徐谦将来颇有希望,却不能贸然拒绝。

  他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嘛……徐徐图之才好。不如这样,待会呢,我们一起去老叔公那里一趟,召集族中的一些老人劝说一下,到时把你爹从宗祠里也一道请来,大家有什么说什么,至少有点回旋的余地,我是你叔父,自然是偏帮着你,到时候为你美言。”

  美言……这老狐狸。

  徐谦原本还想请他出面,谁知这徐申只是从中斡旋,心里虽然失望,却还是点点头:“谢叔父。”

  “这就不必……”徐申笑着压压手,一副无功不受禄的样子,随即便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罢。”他长身而起,徐谦则是吩咐邓健和赵梦婷暂时在这里等候,随着徐申出去,到了庭院,看到堂弟徐晨蹲在院落里的天井边往里头掷石子,徐申大怒,走过去狠狠地提起他,直接赏了他一个耳刮子,怒骂道:“狗东西,让你读书,你就知道玩。”

  徐晨哇哇大哭,朝徐谦怒骂道:“丧门星,怪不得都说你是丧门星,你害了别人,还要害我,苦也,苦也。”

  徐谦苦笑,连忙上前劝道:“叔父,正事要紧。”这意思是说,回来再打吧。

  徐申点点头,便领着徐谦出了门。

  一路到了老叔公家,这老叔公乃是族中仅存的老寿星,具体多少岁徐谦不晓得,不过族中的子弟大多数都是他的晚辈,古人尊老并非只是感情上的关怀,而在于老人往往有决断的权利,这位老叔公就是如此,宗族里的事几乎是他一言九鼎,平时都是供着敬着,谁也不敢造次。

  只是老叔公此时躺在病榻上,唧唧哼哼,先是徐申进了房去和这老叔公说了几句话,也不知许诺了什么,随即老叔公便叫来他的孙子前去各家叫人,又让人把宗祠里面壁的徐昌给叫了过来。

  徐昌瘦了,脸颊微微凹陷,眼圈很重,一进来不去看儿子,而是乖乖地给老叔公跪下,道:“老叔公安好。”说罢朝徐谦拉了拉,低声斥骂道:“站着做什么,这里有你站着的份吗?”

  徐谦无语,只得跟着老爷子一道跪下。

  其余一些族中长辈,纷纷围着老叔公的病榻边坐下,不吭气的不吭气,吃水的吃水,此起彼伏地出咳嗽。

  “那小谦儿回来了?来,上前来。”老叔公嘴唇喃喃动了一下,伴随着几声咳嗽。

  徐谦虽是幼小,不过小谦儿这称呼让他有点受不了,便是见了布政使大人,人家至多也就唤他一声生员徐谦,到了这里倒是成了小谦儿了,想必这是自己的乳名,他不敢造次,想要站起来坐过去,跪在一边的徐昌怒视他:“膝行不会吗?你这逆子,读了书反而坏了规矩。”

  他看过来的时候,徐谦看到他的耳根处居然有处瘀伤,忍不住道:“爹,这是谁打的?靠,哪个孙子敢打我爹!”

  这一下,徐谦是真怒了,他娘的,老徐家从来没有吃过亏啊,爹都被打了,这还了得。

  谁知这时候,徐昌一巴掌抡过来,打在徐谦的脸上,怒气冲冲地道:“老叔公打的就是孙子,住嘴。”

  一腔的怒火,顿时被冷水浇灭,徐谦终于知道是谁打的了,老叔公打的是不孝孙,就跟徐谦打他这‘不孝子’的道理一样。

  他上前去,看到满脸深刻皱纹在床榻上似乎气若游丝的老叔公,老叔公张眸看他,眼眸中掠过了几分世故,稍一打量之后,老叔公的眼睛又微微盹起,道:“你就是小谦儿,不一样了,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读了书?都说读书好,可是读书能有什么好?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你断了生计,咱们阖族又有多少人为了你被旁姓的人欺负,我不怪你,你是个孩子,我恨的是徐昌这不孝的东西,这定是他的主意,他好好的班头不做,这般好的营生不好好端着,居然怂恿你去读书,咱们徐家从族谱里的老祖宗算起,延续了数代一百多年,也不曾见有人读书,可都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想有志气,可是总不能把阖族都坑进去。”

  徐申在旁呵呵笑道:“这也未必,读书有读书的好嘛,老叔公,谦儿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都已经中了生员,咱们徐氏一族与有荣焉……”

  “呸……”谁知老叔公顿时火了,怒气冲冲地瞪着徐申,骂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都知道你攒了银子,你以后当然可以没有营生,按地收租也有饭吃,你的子侄读一辈子书也无妨,可是其他人呢?你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和徐昌这混蛋是一丘之貉!”

  老叔公了话,那些坐在一边的长辈纷纷点头,这个道:“是啊,是啊,不是什么人都能读书,况且中了生员又怎么样,又不是举人老爷,可以免租;更不是官老爷,让那姓姚的不敢来招惹。你们家有饭吃,可是族里这么多人,并不是人人都有饭吃,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怎生得了。”

  还有人怒气冲冲地道:“柱子的伤现在还没好呢,若是换在以前,姚家人敢这样欺负吗?还不是许多人丢了饭碗没有了关系,现在任人拿捏?老叔公,把他们从族里赶出去,动用家法罢。”

  老叔公看着徐谦,语气冷淡地道:“你是后生晚辈,我也不好说什么,现在许多人劝着要动用家法,我是不赞同的。为何?因为你是我徐家的血脉,你身上和大家一样流着的都是一个祖宗的血,咱们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你年纪小嘛,不懂事。可是你爹……”老叔公拼命咳嗽,道:“你爹不成了,他好端端的班头不做,现在动了众怒,不责罚不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让他到宗祠里去思过,大家就是要讨论出个结果出来,该怎么处置还要怎么处置,你也不必为你爹求情,你爹是什么人,我会不知?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不是好东西了,是该拿出来以儆效尤。”

  徐谦顿时感觉压力很大,跟这老成了精的叔公说话,真比和布政使大人说话更是沉重,他心里晓得,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讲道理的,你跟人家讲道理,你有多少张嘴?可是父子情深,平时虽然没少受老爷子施暴,可是让他放任老爷子受惩罚可不成,他灵机一动,抓住老叔公的手道:“老叔公,看在你瞧我长大的份上,一定手下留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便打我算了,打死了我,只要能脱了爹的关系,我死而无憾。”

  这是流氓无赖手段,虽然族里都有家法,打死人的也有,这年头民不举官不究,可毕竟是生员,难道真能打死?

  老叔公阴沉沉地看着徐谦,挣脱开徐谦的手,道:“你莫要拿这个来要挟,我看出来了,你外头看着像个书呆子,其实和你爹是一个德行的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说破了天也没用,今日你来了,那也好,索性大家在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惩处。”

  徐谦心里顿时无语,看了老爷子一眼,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外头却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大声嚷嚷:“老叔公……老叔公,大事不好了,姚家的人又来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2

  第七十章:打上门了

  听了徐申的一番话,徐谦感到问题严重,不过吹牛抄袭诗词他在行,偏偏对这种事却是生疏得很,穿越不是万能的,你能预测行情选择人生正确的道路,并不代表连这种乡间的事也能摆平。

  反正徐谦现在是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瞄了徐申一眼,心里想:“以我的生活经验,若没有人从旁帮衬,只怕事情只会越来越坏,看来非得让这位叔父出马才行,就你了,谁让你高瞻远瞩,知晓读书的好处呢!”

  想定之后,徐谦索性把自己当成了孩子,双手一摊,耍起了无赖:“叔父,无论如何,这件事非要处置不可,若是族人这么闹下去,将来就算是有了功名,也难免被人非议,若是真被人赶出了族里,那就更不必说了。这件事该怎么办,还请叔父拿主意,叔父斟酌着办好吗?”

  徐申的老脸抽搐,那一句斟酌着办的意味深长着呢,不就是让他出面,拿他当枪使?他徐申在族中虽有些地位,却也不敢冒这天下之大不讳,可是想到徐谦将来颇有希望,却不能贸然拒绝。

  他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嘛……徐徐图之才好。不如这样,待会呢,我们一起去老叔公那里一趟,召集族中的一些老人劝说一下,到时把你爹从宗祠里也一道请来,大家有什么说什么,至少有点回旋的余地,我是你叔父,自然是偏帮着你,到时候为你美言。”

  美言……这老狐狸。

  徐谦原本还想请他出面,谁知这徐申只是从中斡旋,心里虽然失望,却还是点点头:“谢叔父。”

  “这就不必……”徐申笑着压压手,一副无功不受禄的样子,随即便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罢。”他长身而起,徐谦则是吩咐邓健和赵梦婷暂时在这里等候,随着徐申出去,到了庭院,看到堂弟徐晨蹲在院落里的天井边往里头掷石子,徐申大怒,走过去狠狠地提起他,直接赏了他一个耳刮子,怒骂道:“狗东西,让你读书,你就知道玩。”

  徐晨哇哇大哭,朝徐谦怒骂道:“丧门星,怪不得都说你是丧门星,你害了别人,还要害我,苦也,苦也。”

  徐谦苦笑,连忙上前劝道:“叔父,正事要紧。”这意思是说,回来再打吧。

  徐申点点头,便领着徐谦出了门。

  一路到了老叔公家,这老叔公乃是族中仅存的老寿星,具体多少岁徐谦不晓得,不过族中的子弟大多数都是他的晚辈,古人尊老并非只是感情上的关怀,而在于老人往往有决断的权利,这位老叔公就是如此,宗族里的事几乎是他一言九鼎,平时都是供着敬着,谁也不敢造次。

  只是老叔公此时躺在病榻上,唧唧哼哼,先是徐申进了房去和这老叔公说了几句话,也不知许诺了什么,随即老叔公便叫来他的孙子前去各家叫人,又让人把宗祠里面壁的徐昌给叫了过来。

  徐昌瘦了,脸颊微微凹陷,眼圈很重,一进来不去看儿子,而是乖乖地给老叔公跪下,道:“老叔公安好。”说罢朝徐谦拉了拉,低声斥骂道:“站着做什么,这里有你站着的份吗?”

  徐谦无语,只得跟着老爷子一道跪下。

  其余一些族中长辈,纷纷围着老叔公的病榻边坐下,不吭气的不吭气,吃水的吃水,此起彼伏地出咳嗽。

  “那小谦儿回来了?来,上前来。”老叔公嘴唇喃喃动了一下,伴随着几声咳嗽。

  徐谦虽是幼小,不过小谦儿这称呼让他有点受不了,便是见了布政使大人,人家至多也就唤他一声生员徐谦,到了这里倒是成了小谦儿了,想必这是自己的乳名,他不敢造次,想要站起来坐过去,跪在一边的徐昌怒视他:“膝行不会吗?你这逆子,读了书反而坏了规矩。”

  他看过来的时候,徐谦看到他的耳根处居然有处瘀伤,忍不住道:“爹,这是谁打的?靠,哪个孙子敢打我爹!”

  这一下,徐谦是真怒了,他娘的,老徐家从来没有吃过亏啊,爹都被打了,这还了得。

  谁知这时候,徐昌一巴掌抡过来,打在徐谦的脸上,怒气冲冲地道:“老叔公打的就是孙子,住嘴。”

  一腔的怒火,顿时被冷水浇灭,徐谦终于知道是谁打的了,老叔公打的是不孝孙,就跟徐谦打他这‘不孝子’的道理一样。

  他上前去,看到满脸深刻皱纹在床榻上似乎气若游丝的老叔公,老叔公张眸看他,眼眸中掠过了几分世故,稍一打量之后,老叔公的眼睛又微微盹起,道:“你就是小谦儿,不一样了,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读了书?都说读书好,可是读书能有什么好?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你断了生计,咱们阖族又有多少人为了你被旁姓的人欺负,我不怪你,你是个孩子,我恨的是徐昌这不孝的东西,这定是他的主意,他好好的班头不做,这般好的营生不好好端着,居然怂恿你去读书,咱们徐家从族谱里的老祖宗算起,延续了数代一百多年,也不曾见有人读书,可都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想有志气,可是总不能把阖族都坑进去。”

  徐申在旁呵呵笑道:“这也未必,读书有读书的好嘛,老叔公,谦儿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都已经中了生员,咱们徐氏一族与有荣焉……”

  “呸……”谁知老叔公顿时火了,怒气冲冲地瞪着徐申,骂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都知道你攒了银子,你以后当然可以没有营生,按地收租也有饭吃,你的子侄读一辈子书也无妨,可是其他人呢?你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和徐昌这混蛋是一丘之貉!”

  老叔公了话,那些坐在一边的长辈纷纷点头,这个道:“是啊,是啊,不是什么人都能读书,况且中了生员又怎么样,又不是举人老爷,可以免租;更不是官老爷,让那姓姚的不敢来招惹。你们家有饭吃,可是族里这么多人,并不是人人都有饭吃,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怎生得了。”

  还有人怒气冲冲地道:“柱子的伤现在还没好呢,若是换在以前,姚家人敢这样欺负吗?还不是许多人丢了饭碗没有了关系,现在任人拿捏?老叔公,把他们从族里赶出去,动用家法罢。”

  老叔公看着徐谦,语气冷淡地道:“你是后生晚辈,我也不好说什么,现在许多人劝着要动用家法,我是不赞同的。为何?因为你是我徐家的血脉,你身上和大家一样流着的都是一个祖宗的血,咱们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你年纪小嘛,不懂事。可是你爹……”老叔公拼命咳嗽,道:“你爹不成了,他好端端的班头不做,现在动了众怒,不责罚不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让他到宗祠里去思过,大家就是要讨论出个结果出来,该怎么处置还要怎么处置,你也不必为你爹求情,你爹是什么人,我会不知?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不是好东西了,是该拿出来以儆效尤。”

  徐谦顿时感觉压力很大,跟这老成了精的叔公说话,真比和布政使大人说话更是沉重,他心里晓得,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讲道理的,你跟人家讲道理,你有多少张嘴?可是父子情深,平时虽然没少受老爷子施暴,可是让他放任老爷子受惩罚可不成,他灵机一动,抓住老叔公的手道:“老叔公,看在你瞧我长大的份上,一定手下留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便打我算了,打死了我,只要能脱了爹的关系,我死而无憾。”

  这是流氓无赖手段,虽然族里都有家法,打死人的也有,这年头民不举官不究,可毕竟是生员,难道真能打死?

  老叔公阴沉沉地看着徐谦,挣脱开徐谦的手,道:“你莫要拿这个来要挟,我看出来了,你外头看着像个书呆子,其实和你爹是一个德行的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说破了天也没用,今日你来了,那也好,索性大家在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惩处。”

  徐谦心里顿时无语,看了老爷子一眼,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外头却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大声嚷嚷:“老叔公……老叔公,大事不好了,姚家的人又来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4

  第七十二章:狗一样的东西

  姚甲长打量徐谦,看他年纪幼小,弱不经风,又说是什么讲道理、打官司,心里对他更是嗤之以鼻,他冷冷一笑道:“讲道理?要讲道理,你们徐家上下谁有资格和老子讲?”

  徐谦微笑,又是作揖道:“既然不讲道理,那就打官司吧,是非曲直,衙门自有分辨。”

  一旁的徐宏吓了一跳,忙道:“不可打官司。”他拉了拉徐谦的袖子道:“不要添乱,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徐宏是实在怕了,和姚举人这样的人家打官司?莫说是现在,就算是从前的时候那也不可能,毕竟徐家在衙门里为吏的多,可是吏这东西在老爷们眼里连个屁都不是,永远都不会被正眼瞧上一眼,衙门那种地方,徐家了若指掌,怎么敢轻易去?

  不过姚甲长见徐谦说要打官司,顿时哈哈大笑,戏谑似的看了徐谦一眼,道:“打官司?你要和姚举人打官司?”

  徐谦正气凛然地道:“不错,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你说我们徐家耕牛吃了你们姚家的庄稼,可有证据?”

  姚甲长森然笑起来,露出满口黄牙:“姚家的人都已经看到了,这就是证明。”

  徐谦笑了,道:“亏得你还是甲长,身为甲长,竟是连大明律都不懂。明律中说,若是两族纠纷,族中子弟不可举证。若是真如你们这般,我也可以说看到姚举人跑到我徐家的地界偷吃了我徐家的牛粪,那是不是应该让你们把姚举人交出来?”

  徐谦的声音高昂,空气霎时紧张,所有人都呆住了。

  徐宏的脸色顿时惨白,他当然清楚徐谦的话有道理,对方明显是来找茬,徐谦只是反唇相讥,可是姚举人什么身份,徐谦居然敢调笑,这……

  不过徐家的许多子弟却有不少人露出了痛快之色,这些时日被姚家人欺负得太狠,许多人也不曾想过什么后果,只是觉得徐谦这一番话听着很是解气。

  “咳咳……”一边根本不屑出来说话的姚家主事咳嗽几声,涉及到了他的东家,他想不出面说几句话也不成了,这是徐家自己要作死,姚家主事冷冷道:“哪里来的东西,竟敢辱骂我家东翁,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原本徐谦对这种事还带着一点陌生感,可是随着一番言辞,胆子渐渐也大起来了,他突然现,无论是乡里之争还是读书人之间的龌龊,无非都是耍嘴皮子而已。

  耍嘴皮子,这是他的专长,是他的本钱,因此他倒也大了胆子,虽然看到许多姚家人对他怒目而视,心里有些小小的担心,可是看到徐家的人更多,因此也就能放开了,他同样对姚家主事报之以冷笑,道:“你说我是什么东西,那么我来问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姚家主事本来自恃身份,只是出来撑撑场面,可是现在见这少年屡屡出言顶撞,脸色越来越狰狞,怒道:“我不是东西,你才是……”

  说到一半,徐谦拍掌笑道:“这就对了,原来你不是东西,你既不是东西,却还这般嚣张跋扈,真是可笑!”

  徐家人群里顿时爆出了一阵哄笑。

  姚家主事又羞又怒,看了姚甲长一眼,这姚甲长要上前为他讨还公道,可是这姚家主事却已忍不住了,张牙舞爪的上前,大怒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大言不惭,今日老夫若是不教训你……”

  他抡起巴掌就要打下来,在他眼里,徐谦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少年,他是姚举人家的主事,打了又如何?

  姚家主事是动了真火,那些姚家人见主事行凶,非但没有劝止,反而一个个抱着手冷眼旁观。姚甲长面露狞笑,也是不露声色。

  徐家这边哗然了,只是姚主事动作太快,一巴掌要下来,唯一离徐谦近的徐宏下意识地要用手去挡,徐昌见状也要扑上来,可都已经来不及了。

  徐谦倒是早在预料之中,他本来就是要激怒姚家主事,一见对方暴起,连忙后退一步,那巴掌在他的鼻尖刮过去,还能感受到一阵烈风在自己鼻尖刮过去。

  一巴掌打了个空。

  姚主事更是狞笑,正待继续行凶,谁知这个时候,徐谦却也是怒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还真以为徐生员好欺负?

  他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张家的小公子他都敢拼命,更别提是个主事。

  姚主事不肯干休,又要欺身上前,谁知这个时候徐谦也抡起了巴掌。巴掌不大,可是深受其父徐昌教诲,挨打挨得多了,这打人的功夫却也颇有心得。

  巴掌在半空抡了一圈,随即狠狠刮下去,正中姚主事的脸颊,一声脆响,带着满腔的怒火,啪的一声,徐谦几乎可以看到,姚主事先是愕然,带着难以置信,随即痛感传出,面目更加狰狞,手捂住了脸,在原地转了半圈。

  若行凶的是姚甲长,徐谦未必能动弹得了他,这姚甲长身材肥胖,气力不小。可是姚主事却不一样,他身材高瘦,年纪已过了四旬,年老体衰,比不得徐谦敏捷。

  “你……你……你这狗一样的东西,竟敢打我!”捂着脸的姚主事彻底怒了,在这方圆十里的地头,谁敢欺他?想不到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被一个少年打了。

  姚家的人也一时暴怒,纷纷捋起袖子要上前动手,只等姚主事一声令下,那姚甲长大喝:“好胆,是没有王法了吗,姚主事是体面人,你们徐家说打就打,打人的事,这么多人都看到,想要抵赖都不成!”

  徐宏大惊失色,虽然觉得姚主事先难很是不妥,可是也害怕把事情闹大,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人群中一直没有做声的徐昌也隐隐觉得不安,连忙挤开人群冲到徐谦身边去。倒是不少徐家人大叫痛快,纷纷拥上前去,连个小孩子都不怕事,他们要是再怕事,反而面子上挂不住。

  徐谦长身伫立,朝着姚主事冷笑,义正凛然地道:“你敢骂我是狗东西,那么我问你,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行凶?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的走狗爪牙,狗一样的东西,竟想暴起行凶,打我堂堂府学生员、忠良之后、学士门生!姚家太没有规矩了,养的都是这等货色?还有你,姚甲长……”

  徐谦冷冷地看姚甲长,姚甲长本来对徐谦满是轻视,可是看他这时信心十足,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时竟是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这少年不太好惹,只听徐谦对他道:“你身为甲长,理应为官府分忧,调解乡里纠纷,可你非但不如此,反而串通姚举人制造矛盾,唯恐天下不乱,你不是说要打官司吗?去打,你是去县衙亦或府衙都由着你,这个官司,我徐谦还打定了。你真以为这钱塘、这杭州轮得到你和姚举人这样的小角色只手遮天?我堂堂一府生员,却是不怕你们!”

  徐家阖族的人都是瞪着徐谦,仿佛所有人已经不认得了这从前的小谦儿,这个人,还是那个呆子一样的家伙?

  生员……

  姚甲长和姚主事顿时呆住,他们隐隐感觉出,眼下似乎碰到了麻烦,而且这麻烦,似乎还不小。

  生员虽然不是朝廷认证的功名,可是在一个县,一个府里,也算是官府认证拥有一些小特权的人。对这种人,一般人不会轻易招惹,毕竟人家已经进学,背后是府学和县学,一旦让学官们出面,衙门里多少会对这种人偏袒一些。

  姚甲长后退一步,脸色凝重,一时拿不定主意。

  倒是姚主事咆哮道:“生员而已,便是秀才又如何?你敢打人,这就是犯了学规,姚举人也认得不少上台面的人物,一个生员还真不放在眼里,大家不必怕,将这没有王法的生员拿下了,再递送到官府去治罪!”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5

  第七十三章:很多牛都喜欢破坏庄稼

  姚主事彻底气疯了,本来他是来欺负人的,谁知道竟被一个少年欺负,对方是生员,不过姚主事也掂量了一下份量,觉得一个生员倒也不至于摆不平,况且是这生员先动手打的人,已经是犯了学规,别看这姓徐的说得这般张狂,他未必敢闹上去,否则到了衙门里,触犯学规、有辱斯文这一条是躲不过的。

  既然料定了对方未必敢把事情闹大,姚主事也就胆大起来,呼喝一声,指使身后的姚家人反击。

  可是这时候,徐家人堆里炸开了锅。

  “真要动手?怕他们什么,徐家就这样任他们拿捏?”

  “连小谦儿都不怕,我们若是怕事,这一辈子岂不是活在狗身上了?”

  便是连那给徐谦吃了闭门羹的三婶此刻也扭着水桶腰,耍起了在他男人面前的狠劲,凄厉地大喊:“姚家要打死人了,要打死人了,这么小的一个娃娃,他们想做什么?没有王法了,哎哟……他爹,你还木在这里做什么?你瞎了眼,没看到自家侄子要吃亏吗?”

  徐寒很是凶猛,竟是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木棍,提在手上威风凛凛,出怒吼:“动手试试看,谁要动手?”

  “呔……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在邓大爷面前撒野?邓大爷乃王……”邓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他拿出来的是真家伙,明晃晃的大刀,不过未等他报出名号,就已被巨大的声潮淹没。

  便是那赵小姐看到这局面,眼看徐谦要挨打,眼中掠过慌乱,不知所措地前一步又后退一步,心里万般纠结,最后咬咬银牙,竟是捡了个小枝桠,白嫩嫩的玉手拿得颤抖,想上前去,又在犹豫,花容失色地想走,又觉得不甘。

  唯一快活的,就是那钻出来看热闹的徐晨了,徐晨看到徐谦倒霉,拍手叫好,道:“好,好,打,快打……”结果他没现自己的爹站在自己的身后,直接按着他的肩迫他扭过身来,随即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摔在他的脸上,大声咒骂:“读书不用功,还吃里爬外!”

  徐昌已经到了徐谦身边,连忙拉着徐谦的胳膊往后头拉,生怕徐谦吃亏,还低声在徐谦耳边道:“你打人做什么?你不是要说道理吗?罢罢罢,你往我身后站,待会真动了手,你有多远跑多远。”

  徐家足有七八十人,先前还有些忌惮,现在被徐谦一激励,顿时人人壮了胆子。那姚主事见状,脸色霎时苍白。原本要动手的十几个姚家壮丁此时也有些畏缩了,姚甲长一看事情有些不对,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徐家人疯,那也得等把姚家人全部召集齐了再说,现在动手很是不智。他连忙拽了姚主事的袖子道:“这笔帐,等回去禀明了姚举人再算,眼下还是及早脱身的好。”

  姚主事脸色铁青,指着徐家人大骂:“你们横什么?一群贱籍出身的东西,你们等着瞧,等我回去召集人手。”

  徐谦在人群中唯恐天下不乱,大喝一声:“打!”

  本来徐家人还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现在见姚主事霸道,于是有几个大胆的壮年冲上去举拳便打,姚家人方才狐假虎威,现在连手都不敢还,随着这姚甲长和姚主事落荒而逃。

  这些人慌不择路,四散而走,沿着田埂甚至庄稼地乱跑,倒是踩坏了不少庄稼。徐谦道:“看看,这才是铁证如山,他们毁坏了我们徐家的庄稼,这笔帐还要算的。”

  徐昌呵斥他道:“你还唯恐天下不乱,乡里的事,不能由你胡闹。”

  倒是徐家其他人一个个乐呵呵地哄笑,觉得大是痛快,被人欺负了这么久,今日难得痛快一次,兴奋劲还没有过去。

  只有几个老成世故的叔伯们却是愁眉不展,痛快倒是痛快了,可是姚家人不会干休,这一次是闯了弥天大祸,姚举人毕竟不是好招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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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叔公的房子里依旧阴沉昏暗,躺在病榻上的老叔公已经得到了消息,此时拼命咳嗽,脸色变得更差。

  重新聚起来的几个长辈纷纷唉声叹气,方才的事,大家都已知道,徐宏已经说过了一遍,事情……似乎已经恶化。

  “今日天色晚了,姚家今夜想必不会来挑事,可是现在闹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姚举人会善罢甘休吗?徐谦那小子真是不懂事,本以为读过书,知晓一些利害和道理,谁知道这般莽撞,现在又闯下了这么多祸事,老叔公,这一次是真的结仇了。”

  “是啊,咱们徐家要遭殃了。本来这姚家人就人多势众,甲长也是姚家人担任,又有个姚举人,人家真要下狠手,徐家怎么办?”

  “哎……我是活够了,反正也没几年命好活,后辈自有后辈的福,我若是死了,瞑了目,也看不到他们,他们是好是坏,我闭上眼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咱们徐家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到完蛋,这一次定要好好惩治一下徐昌,我是这样看的,徐谦虽然犯了大错,可毕竟年纪小,不懂事,怪不到他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这肯定是他爹徐昌教唆的,徐昌这个家伙真是坏透了,不好好惩治,说不过去。”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这满屋堂里的叔伯们没一句好话,却也有一些人反驳:“毕竟徐谦是为徐家出头,事情是办坏了,本心却是好的,拿这个行家法,情理上说不过去。”

  老叔公只是咳嗽,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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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徐家的祠堂里,老叔公拖着病体由人搀扶着在灵位一侧坐下,其他一些叔伯如众星捧月一样拥着老叔公。老叔公幽幽一叹,平淡地道:“把不孝孙徐昌带进来吧。”

  徐昌被人带了进来,连忙给老叔公磕头,此时族里的男丁都已经聚拢在了这里,徐谦奋不顾身,也跪到了徐昌身边。

  “老叔公……”

  老叔公压压手,叹口气:“徐昌,徐家数代的家业都毁在你一人手里,你知错吗?”

  徐昌犹豫了一下,道:“知错。”

  徐谦却忍不住道:“徐家从前不过是操持贱业而已,现在放着大好前程不去争取,而总是想着手里的那点粗食,老叔公,我爹知错,我却不知错。”

  几个叔伯里顿时有人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是贱业?能安生立命才是正道,你说大好前程,可是大好前程有什么用?前程虽好,可是要握住这前程的机会只有一分,难道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前程,搭上全族的饭碗?谁不知道做老爷好,谁不晓得有了功名光宗耀祖。可是金碗银碗却是别人家的,能不能赚来还是未知数,你为了这个却把全族的饭碗砸了。更不必说,就是因为你使得阖族蒙受委屈,那姚家三番五次挑衅,处处欺负我们……”

  叔伯们的话,倒是很有道理。

  本来昨天和姚家的争斗让徐谦和族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可是现在,外部矛盾暂时化解,这内部矛盾又产生出来,一些老成世故的长辈想到惹到了姚家,都在暗暗摇头,想到姚家即将到来的报复,心里生出几分畏惧。

  老叔公脸色犹豫,似乎还在琢磨,该如何惩戒,事到如今,形势已经紧迫,使得他不得不立即做出决断了,他艰难的抬了抬眼皮子,随即道:“先不要争论,先给祖宗们上香吧。”

  而在这时,姚家已经募集了人手,数以百计的壮丁被招募了起来,这姚甲长和姚主事回去之后添油加醋,在这姚举人面前痛陈徐家人如何如何,使得这一向不问族中事务的姚举人勃然大怒。

  真是岂有此理,徐家是什么东西,当年徐家便是有许多人在衙中做事,见了自己也需点头哈腰,现在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动到他的头上?

  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次,若是不拿出点颜色给徐家看看,他姚举人还有什么面目做人?

  “不过是个生员而已,钱塘县文风鼎盛,每年的生员都有几十个,虽是进了学,却也不必怕,他敢动手打老夫的人,就是犯了学规,把人手都召集了,给我冲到徐家去逢人便打,有什么事,老夫担着。还有,姚成,你立即拿着我的名刺再带上几份重礼去见县中主簿和典吏,他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姚举人穿着一件儒衫,神气十足,继续道:“还有那个打人的生员,一定要绑来,他犯了学规,到时候我们姚家会同附近的一些乡人将他解送去府学里,说他横行乡里,犯了学规,让学正大人为我们做主。”

  姚举人分派下来,双手缩入袖里,语气平淡地道:“在这姚家坞方圆十里的地界,敢和老夫做对的人还没生呢,老夫不威,真有人拿老夫当病猫了。”一声令下,姚家人顿时信心百倍地集结起来,那姚家主事得了东家的撑腰,也是趾高气昂,很是不可一世,大声喝道:“待会儿过去给我往死里打,不必怕什么,有姚举人撑腰,还有姚甲长坐镇,不必有什么顾忌,朝廷一向法不责众,咱们这么多人,就算出了事,有姚举人出面斡旋,也不必有什么担心,都听明白了吗?”

  他心里大是痛快,威风凛凛,活活像出征的大将军。

  可是在这时候,变故却生了。

  在通往姚家村的村口,大量的人出现,这些人分明不是姚家坞地界上的,看得很面生,可是人数却是极多,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些人中,有人大呼:“老爷有命,姚家的牛踩了咱们的庄稼,今日不讨还个公道,就将这姚家老老少少都往死里打!”

  “都听好了,张少爷说了,有什么干系,他一力承担,进去之后,只要是姓姚的,统统不可放过,他们胆大包天,张家的一批货物,竟是在他们的地界被抢,这定是姚家人做下的大事,他们不将这价值千两银子的货物交出来,就统统打死!”

  这些人纷纷应和,气势如虹。

  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有上千之多,浩浩荡荡,宛如蚁群一般,朝着姚家坞杀气腾腾地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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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亡羊补牢 未为晚也

  徐家宗祠这边,老叔公带着众人拜过了先祖,随即面容一肃,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孝子孙徐昌,胆大妄为……”

  老叔公的话虽是断断续续,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可是字字掷地有声,整个宗祠里头一片肃杀,这老叔公正要宣布惩戒,却在这个时候,变故生了。

  “老叔公……老叔公……”

  来的是徐寒,徐寒铜锣般的嗓子一吼,顿时连屋宇像是要掀开,老叔公皱眉,由人搀扶着冷静坐下,他的心情却很不平静。

  何止是他,阖族上下在场的男丁都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他们心里都不禁在想,莫非是姚家人来了?来得竟这样快?今日的事,只怕难以善了了。

  徐寒跌跌撞撞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跪在老叔公面前,道:“老叔公……出大事了!”

  老叔公绝望地道:“出了什么大事?姚家人已经上门了?来了多少人?”

  徐寒却是摇头,道:“是姚家的事,却不是姚家要上门。附近的几大姓,江川的王家,清河渡的周家,滨水的张家突然带着许多人围了姚家,说是姚家的牛踩坏了他们的庄稼,要姚家拿出十头牛来赔偿,姚家不肯,结果打闹起来,数百上千人混战一起,姚家被打得落花流水。我还听说,滨水张家的少爷亲自带着庄户杀进了姚举人的家里,将姚举人揪出来,绑在槐树上头痛打一顿,姚举人几乎要奄奄一息了。还有那姚甲长被人丢进了河里,狼狈不堪,吃了一肚子的水,差点溺亡。”

  “啊……这是怎么回事……”

  那种因为一头牛引的所谓血案,大家是绝不相信的,牛只是托词,这张家、王家、周家分明就是去找茬的。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这三家人没一个好招惹的,张家乃是滨水世族,宗祠里到现在还有两块进士牌坊,可谓是铁打的世家。江川王家也差不多,家里不但出过进士,而且这位进士还未作古,据说现在还在泉州为官。清河渡的周家就更不得了了,家中曾有人官至一省提刑,虽说这位先人已经去世,可是在这钱塘,却也是名门。

  那姚举人家里便也是出过一个举人才有了如今这家世,可是在这三家人面前却是连提鞋都不配,无论是姓张、姓王还是姓周,哪个不是家大业大,有良田数千亩以上,庄户、仆从数百?姚举人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

  这样的人家,怎么突然对姚举人下这样的狠手?

  老叔公惊疑不定,一时竟是有些不太相信。

  而正在这时候,又有个族人飞快地赶来,道:“老叔公,村外来了几顶轿子,有人递来名刺,是周家老爷、王家老爷和张家少爷,说是要来拜会。”

  拜会……

  这一下子整个宗祠都哗然了。

  徐家是贱户出身,说得难听一些,虽然能有个端铁饭碗的机会,可是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连个屁都不是,人家家里的一个旁支远亲,只怕也不会愿意同流合污与徐家的人打什么交道。

  贵就是贵,贱就是贱,在贵人们的眼里,哪里能容得下徐家这样的贱户?

  可是现在,人家居然登门造访。甚至还用上了拜访这样的词句,这就实在让人想不到了。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阖族上下的人在做梦,老叔公也在做梦。

  老叔公强撑着病体,不禁道:“是不是错了……啊……且不管其他,快,快快迎客。”

  来的是贵客,人家登门,老叔公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也非要亲自出面待客不可,他特意选了徐申和几个族里有些地位的人作陪,亲自前去迎接三位贵客。

  在村口处,三顶轿子稳稳停着,轿子是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这乡下更是如此,周家老爷周进,王家老爷王昌,张家少爷张世,这三人站在村口等候,老叔公上前去,连忙躬身行礼,道:“贵客屈尊,令徐家上下受宠若惊……”

  谁知周进周老爷很是和蔼地扶住他,一副不肯承受他大礼的姿态,温和地道:“老人家,切莫多礼,我们是近邻,平素极少走动,今日前来拜访,却是冒昧了。”

  王家老爷王昌微微一笑,道:“是了,不必多礼。”

  那张家少爷性子耐不住,摇着扇子,道:“不知徐谦徐生员在不在?我们是来拜访他的,据闻他回了乡,所以特地来拜谒。”

  “谦儿……”老叔公、徐申几人一头雾水,满是震撼,三个大贵人,竟是来找徐谦的?

  不过这时候,也容不得老叔公多想,他在徐申的搀扶下,微颤颤地道:“就在族里,还请三位尊客屈尊至舍下吃茶,老朽这就去叫徐谦来。”

  随即引着这三个贵人到了徐申家的厅堂,徐家里头就属徐申最是富有,至少还有六七间瓦房,招待贵客,也只有他家能拿得出手。

  这三位贵客和老叔公寒暄几句,徐谦便到了,徐谦进来,三个贵人起身,先是徐谦向三人行礼,三人同时回礼,徐谦陪在末座,打量三人一眼,道:“族中寒碜,不知有没有慢待了三位朋友。”

  王昌笑着摇头,道:“能见到徐生员,慢待二字从何谈起?今日前来,是一叙乡里之情。是了,久闻公子是谢学士的得意门生,谢学士乃我杭州士林楷模,却不知他的身体还健朗吗?”

  徐谦正色道:“恩师身体康健,有劳挂心。”

  王昌呵呵一笑,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便好,这便好。”

  倒是徐家的几个人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什么学士是什么人。

  那张世张少爷道:“说起来倒也不好意思,此前我对徐生员多有误会,竟是差了一点闹出了笑话,后来才知徐生员与我竟是同乡,得罪,得罪。”

  老叔公和徐申几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堂堂张家少爷,居然向谦儿赔罪,这又是哪一出?

  谁知徐谦却是淡定无比,既不张狂,也没有表现出却之不恭的意思,只是淡淡道:“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也素来久仰令祖两位进士公的贤明。”

  张世听了徐谦这样说,顿时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谈笑甚浓,紧接着又说了一些考场上的笑话和士林里的趣事,还有一些名人奇士的八卦,眼看到了正午,那张世突然轻描淡写地道:“姚家坞的姚长生,自以为家里出过一个举人,竟也以举人自居,目空一切,一向惹人嫌恶。这样的小人,实为乡人之耻,我随手教训了他一下,但愿他能长些记性,只是方才姚家那边闹了冲突,没有冲撞到徐生员吧?”

  徐谦连忙道:“没有,没有,就算多冲突几次,也冲撞不到我的。说起来,乡人粗野,常常滋生事端,不过看看热闹倒也觉得有趣。”

  张世微微一笑,只是颌点头,道:“不成想徐生员有这样的癖好。”

  徐谦正色道:“世间百态,多见识见识总是好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是学生生平志愿。只是无奈何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多走走,多看看,却也是好的。”

  张世哈哈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家里还有些俗事,只能与徐生员告辞了,他日若是有闲,可到寒舍做客,到时再与徐生员长谈。”

  周家和王家二位老爷也都站起来,寻了个理由要告辞。

  徐谦挽留了一下,最后也没有坚持,一直将他们送到村口,看着他们进入了轿子,目送他们离开。至于老叔公和徐申几人,看到这一切却都是目瞪口呆,再去看徐谦,现徐谦这家伙浑身上下透着古怪。

  徐申见徐谦还不走,心里有许多疑问要问,便忍不住道:“谦儿,客人已经走了,为何还不回屋?”

  徐谦眺望着远处姚家人的屋舍,道:“我在等。”

  徐申满头雾水,道:“等什么?”

  徐谦道:“等着看热闹。”

  三顶轿子沿着田埂越来越远,轿子里的三个人待离得远了,突然呼唤了一声,连忙就有尾随在轿后的仆从上前,静候吩咐。

  张家少爷张世坐在轿子里把玩着手里的纸扇,慢吞吞地道:“吩咐下去,姚家的牛又踩踏了我张家的庄田,告诉大家,再去姚家一趟,将这姚家上下的人统统再打一遍。”

  他吩咐完了,随即双眼微眯,长长吐了口气,口里不禁低声喃喃自语:“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6

  第七十五章:读书好

  那张家、王家、周家的三位老爷、少爷轿子刚走,随即又有五六个差役到了村口。

  为之人是个班头,一到村口,竟没有差人下乡时的嚣张跋扈,却是亲和带笑,那班头看到了徐谦正饶有兴趣地和一些族人站在村口,连忙小跑上来,行礼道:“小人胡为,见过徐生员。”

  老叔公他们还没走,大家原本是想叫徐谦一起回祠堂问话,想看看那三位贵人老爷是徐谦哪里来的朋友,竟是这样仗义。谁知道突然看到一队官差来,顿时脸色又不好看了。

  他们原以为,这是姚家拉拢了官府,带着人来找茬的,可是看到胡为给徐谦行礼,又是呆了。

  徐家在县里混得最好的,也就是徐昌,徐昌也是班头,可即便如此,其他的差人往这里路过,也绝不会这般的客气,见了徐家的人还自称小人的。

  更古怪的是,徐谦居然生受了胡为的礼,微微一笑道:“不知胡班头前来,所为何事?”

  老叔公在徐申的搀扶下也上前,心惊胆寒地道:“还请入内说话吧。”

  胡为却是看了徐谦一眼,先是回答徐谦的问题道:“小人奉县尊之命,前来为徐家递送牌匾,县尊老爷说,徐家乃是忠良之后,素来为人景仰,他身为一县父母,自该褒奖忠良,立万世楷模。除此之外,县尊还有一番话要小人带给徐生员。”

  送匾额……

  老叔公呆住了,徐家这么多辈下来,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当官的来送匾额的,匾额这东西一直都是那些豪绅的专利,便是姚家,也不曾听说过哪任父母给他家送去匾额。

  徐谦这才道:“原来如此,那便请入内说话吧,寒舍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胡班头担待。”

  这一次,大家都有了默契,又都是不约而同地往徐申家走,徐家数十户人,居然也就是徐申家能拿得上台面,不过这也只是徐家人自己认为而已。

  众人以此坐下,胡班头朝几个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门立即奉上一块长约半丈的牌匾,上头用红布盖着,有人将红布掀开,便看到这牌匾上书着“忠良世家”四字,徐谦看这字体,认得是苏县令的笔迹,于是连忙道:“县尊厚爱,学生阖族如何承受得起。”

  其余的徐家族人的眼睛都亮了,这牌匾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县令为何独独给徐家送牌匾,况且要是把这牌匾挂到祠堂里去,这又是何等的光鲜?

  胡为却是道:“徐生员乃是谢学士门生,县试府试又是连中第一的才子,莫说是这块牌匾,将来迟早是要立进士牌坊的,徐生员太客气。”

  谢学士门生……

  徐申忍不住插嘴,问:“哪个谢学士?”

  胡为道:“自然是先帝时的内阁学士谢迁谢学士,谢学士寓居杭州,素闻徐生员大才,因此收入门墙,言传身教。怎么,你们连这个都不知?”

  这一下子,满屋堂里的人炸开了锅。在这杭州,布政使是谁,巡抚是谁,知府是谁,或许大家都不知道,毕竟铁打的官府流水的官,今日记住了,明日说不定这官儿就重新上了一茬,可是谢迁谢学士不一样,谢迁是杭州人,几乎是国朝百二十年来最是风光的杭州人,状元及第,入阁执政,虽然致仕,可是杭州城乡之中关于他的段子却是层出不穷,杭州谁人不知?

  “谦儿竟是谢学士的门生……”老叔公激动了,他突然醒悟到为何那张、王、周三家来拜访,为何县尊大人派人送来牌匾,这胡班头又为何如此恭敬了。

  况且方才胡为还说徐谦是县试、府试第一,原本老叔公和其他族人都以为徐谦只是误打误撞才中了个生员,可是不曾想到,这个生员的含金量竟这么高,杭州府这么多童生,出类拔萃的不少,居然能名列第一,可见谦儿的学问……

  族人们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老叔公方才还是微微颤颤的,一副眼看要病倒的样子,可是此时一口浓痰吐出,竟是脸色红润了不少,连身体都坐直了许多。

  这时候胡为又道:“此次县尊还托了一句话,说是本省提学官交替,朝廷突然重新委派了提学,这位提学大人性子极为乖张,刚正不阿,不容生员有丝毫污点,甚至招各府学正训话时还特意向沧学正问了你的情况。”

  徐谦忍不住道:“他问我来做什么?”

  胡为道:“还不是此前的争议,那提学说,他取了你的卷子来看,文章算是上等,可是这般上等的卷子,府内也有四五个,质问学正为何偏偏要名列你为府试第一。”

  徐谦不由冷笑,道:“怎么,他想翻案?”

  胡为尴尬道:“这却是不知了。”

  不过徐谦倒也不怕,现在想翻案是不可能的,这件事布政使大人做了主,已经向人宣示上告徐谦舞弊之人是诬告,若是这提学翻案,这就是打布政使大人的脸,虽说现在巡抚才是一省主政官员,而省内布政使管政务,提刑官负责刑名,都指挥使负责军事,提学官负责一省学务,可是布政使毕竟还是比提学官要隐隐高那么点档次,这新来的提学官敢翻案,不用徐谦去拼命,那布政使大人也非要拼命不可了,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上任的新官,也敢打老夫的脸,老夫的脸这么好打?

  不过……徐谦也有些隐忧,院试在即,而主持院试的则是提学,若是这位大人看自己不顺眼,在院试时摆自己一道,那还了得?

  他不由向胡为问道:“这新任提学是谁?还请班头赐告。”

  胡为道:“名叫桂萼,他有个兄长,在翰林任修撰,是大有前途之人。不过因为其人性格刚直,与同僚多有冲突,朝廷对他并不喜欢,所以此前,他一直都在南京刑部做主事,只是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就调任提学了。”

  南京刑部主事……

  徐谦想到这里,心里倒是定了下来,一般在南京的官,大多数都是仕途不太得意的,这一次从刑部主事到提学,倒算是升官了,却不知道这家伙撞的什么大运,不过他就算提学,在省里的根基也不雄厚,倒也不必怕什么。

  只是桂萼……这个人,徐谦似乎有点印象,似乎是久闻他的大名,却又一时想不到此人到底什么来路。

  “这个人莫不是历史名人?看来得好好想想才是。”徐谦心里想定,便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苏县令,就说学生感谢他的指点,现在院试出了新的变数,我会尽快赶回去,做好院试准备。”

  胡为笑呵呵地道:“那么……小人这就恭祝徐生员连中小三元,县试、府试、道试齐齐登入榜,说起来咱们钱塘这些年倒是一直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了。”

  徐谦心里有些苦笑,这小三元固然重要,一旦连中,至少在这江浙一带绝对算是风头正健的才子了,秀才的含金量更是足足提高几个档次,只是这又谈何容易?前两次是投机取巧,这一次有这么容易吗?

  打走了胡为,徐谦脑子里仍在回忆着那桂萼是什么人,竟是让他有些印象,却没现老叔公居然独自站起来,整个人激动不已地扶住徐谦,兴匆匆地道:“读书好啊,读书好……”

  “老叔公……”徐谦被打断思绪,觉这些长辈已把自己围起来,如看金元宝一样看着自己。

  老叔公居然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有病的样子,道:“从此以后,你要好好读书,乡里的事,你不要再管,一切都有老夫在这里做主,谁要是再敢乱嚼舌根,敢打扰你读书,徐家的家法就不是开玩笑的,你尽管进学,我期望也不大,只求你先中个秀才,争取中个举人,咱们徐家就烧高香了。不过连谢学士都这般看中你,这是咱们徐家阖族的幸事,想必你也未必瞧得上举人,总之,徐家光耀门楣就全部看你的了。”

  “是啊,是啊,谦儿,考试在即,你还回乡做什么?这不知要耽误多少功课,你现在最紧要的是读书,你爹的事尽管放心……”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6

  第七十六章:恩师棒喝

  徐谦如今热闹了,消息传出来,又是什么贵人来交朋友,又是学士门生,族人们顿时看到了希望,居然一下子亲近起来。

  他暂住在徐申家里,足足一天都有客人临门,便是那一直宣称要揍他的徐寒居然半夜三更也来了,吓得徐谦要死,俗话说夜黑风高来寻仇,要手起刀落,谁知道这家伙竟是带着礼物兴匆匆的来道谢。

  徐寒那个本是因为他丢了差事而无疾而终的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听了这消息,见徐家一下子生起来,又有了继续撮合的意思,失而复得,让徐寒高兴得合不拢嘴。

  只是门庭若市,却是让徐谦长吁短叹,院试在即,新的提学又不知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现在天天被这些俗事缠着,还怎么温习、读书?

  最终他去谒见了老叔公,向老叔公告辞,随即又见了老爷子徐昌,也获得了徐昌的肯,次日一清早,徐申雇了一辆车,直接送着徐谦、邓健、赵梦婷三人回钱塘。

  至于徐昌,只怕还要耽误些时日再回去,他只是推说有些事要处理,具体是什么事,却是不知了。

  一直将徐谦三人送到了钱塘,徐申便要告别,又好好地勉励了几句,对这个便宜侄儿,徐申更加看重了几分。

  “叔父要不在家里歇一歇,明日再成行岂不是更好?现在回去,只怕夜半三更才能到,虽说沿途太平,并无匪患,却总是小心些的好。”

  徐申却是再三推辞,道:“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只怕不能叨扰了。是了,叔父有件事倒是想请教。”

  徐谦心想,得,现在都用请教了,要是我爹用这样的口吻对我这样说话,那就真真烧了高香。

  “叔父想问什么?”

  徐申愁眉不展地道:“你也知道,徐晨那个小子虽是年幼,可是性子太野,我也不求他能像你这样出人头地,只求能中个童生,说出去好听一些,只是我毕竟也是个粗人,却是不知如何教导他。贤侄是过来人,能否……”

  徐谦恍然大悟,原来是请教教儿子的事。想到那徐晨得瑟的样子,他沉吟片刻,随即正色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巴掌下头出俊杰。无非就是打嘛,横着打、竖着打、吊着打都成,一日要有一小打,三日必须上挂上房梁,总而言之,这精髓便是个打字,狠不下心,是教不出好儿子的。”徐谦为了印证自己道理的真实性,忍不住长须一口气,一副追忆往事的样子道:“我就是打出来的,若不是我爹每日一打,只怕现在连那邓健都不如。”他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瞄了一眼,生怕邓健听到,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徐申恍然大悟,随即又苦笑:“可是叔父打的也不少,总是不见效,这又当如何?”

  徐谦严肃地道:“这是因为打的还不够多、不够重而已。”

  徐申听罢,以为自己从西天取来了真经的唐玄奘,顿时深以为然,狠狠道:“听了你一番道理,我终于幡然醒悟,从此以后痛改前非,再不能纵容他了!”说罢告别出去,上了车子,绝尘而去。

  自从回家之后,徐谦都没有出门,倒不是他不想打听那提学的事,而是耐着性子温习功课,毕竟名次虽然紧要,可是底子才是根本,就算那提学跟自己过不去,只要自己文章做得好,提学也没有话说。况且就算打听,那也该去问业师,只是单纯拜访,未免有些不够意思,所以徐谦打算写几篇文章,再去请业师指教,到时再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所以他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除了读一些邓健帮自己采买来的一些抄录的八股文章,取其精华,去其糟糠,接着便是自己出题,写出几篇文章出来,几番修改之后,已是七八天过去,看时候差不多了,才去谢府拜访。

  到了谢府门口,跟门房交代了一句,递上名刺,名刺上写着:学生徐谦拜谒恩府先生。

  名刺就是一个人的名片,其中也蕴含了许多信息,比如徐谦的名刺就和别人不一样,许多人拜访谢迁,都会以学生的身份来自称,不过能称谢迁为恩府先生的,普天之下只怕徐谦是独一份了,这就是做人家真正门生弟子的好处。

  过了片刻,门房便回来,对徐谦道:“老爷在书房等候,请公子随我来。”

  进入这迷宫一般的谢府别院,被门房引到了一处园林,园林的中央是紧靠着一片池塘的书房,书房看似简陋,却是半边由木桩撑着,与池塘相连,此时池塘之中荷花盛开,池水粼粼,空气中带着一股清香,让徐谦不禁有种身临仙境之感。

  进入了书房,书房几扇窗都是洞开,窗外是粼粼池水和淡淡芬芳,阳光洒落进来,使得这书房内也是光亮无比,暖和的光线让人心旷神怡。

  谢迁坐在书桌之后,抬眸看了徐谦一眼,徐谦连忙道:“学生见过恩师。”

  谢迁的眼睛落在徐谦手上捏着的几篇文章上,也不和徐谦寒暄,道:“呈上来。”

  徐谦心里觉得这师父脾气有点怪,好歹是你弟子,你也不关心一下,开口就上课,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将文章呈上,谢迁眯着眼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书房里落针可闻,徐谦则是百无聊赖地等待。

  不得不说,谢迁看得很认真,以至于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这几篇文章才算看完,他恍恍惚惚地抬起眸来,目光严厉,棒喝道:“都是一派胡言,乱七八糟。”

  徐谦原本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文章虽然谈不上惊天动地,却也算是质量极佳了,谁知道却是得了这个评价,一时愕然无语。

  谢迁招招手,道:“你坐进来。”

  徐谦很是不服气地挪了座位过去,便听谢迁指着第一篇文章道:“你的文章,处处破题都是灵隐的性子,何谓灵隐,无非就是另辟蹊跷罢了,剑走偏锋固然能让人眼前一亮,可是真正遇到了大考却未免失正,若是能投考官所好倒也罢了,一旦不能投其所好,又当如何?”

  他见徐谦略有些不服气,随即指着文章中的对句又道:“还有这一句,‘尝观不用力而王,虽圣王不能’,此举虽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词句再好,不能与下一句对句呼应,又有何用?文章、文章,不是堆砌辞藻就能成事的,最紧要的还是贯字,先是破题,破题之后承题,这一步步下来,要贯彻始终,步步为营,若是老夫来接下一句,应当是‘特圣王之视天下也如一室,视天下之人也如一人……”

  徐谦琢磨了一下,忍不住道:“恩师的话,学生明白了,文章未必要词藻华丽,而在于能否令人产生兴趣?”

  谢迁颌点头,叹道:“太祖设八股,以八股取才,这些年来,读书人为了考取功名,人人都想着如何去堆砌词藻,以做到令人耳目一新,其实大错特错。文章是人看的,考官看文章,就如读书,若是书过于乏味,则失去了往后看的兴致,便是词藻再华丽,又有什么用?所以想要让考官耳目一新,唯在一个贯字,上举贯彻下句,每一言都与下一言呼应,使考官欲罢不能,方有争夺案的希望。”

  徐谦连连点头,不禁苦笑道:“只是这样未免太难了一些。”

  谢迁板着脸道:“当然难,八股,八股,每一句都必须对仗工整,句句都有限制,所以要堆砌词藻容易。可是要想说出一番大道理出来,却非要下一番功夫不可,老夫收你入我谢家门墙,自然不能让你被人看轻。不过你也不必急,你的基础足够,可是还差几分火候,等院试结束,老夫再一并传授此道。”

  徐谦趁机道:“说到院试,学生倒是听说这提学突然换了人,新官上任,似乎对学生有些成见?”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7

  第七十七章:师者如父

  谢迁看了徐谦一眼,似乎要一眼看穿徐谦的小心思,随即他哂然一笑,手搭在书案上,一字一句地道:“老夫呢,也知道你的心思,你出身贫寒,为人诟病,所以身上是非是多了一些。你拜入了老夫的门墙,其一是想学经义八股,未尝没有借势的意思,前些时日你在杭州闹得鸡飞狗跳,借的……不就是为师的势?”

  谢迁答非所问,让徐谦的压力很大,其实他一直觉得,师生之间还是多讲感情少说些利害关系的好,否则太庸俗。只是可惜,谢迁却不是这样想,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借势没有什么不好,老夫向来善辩,舌辩之道其实也讲究借势,借古喻今嘛,不把古之圣贤们搬出来,如何能说服别人?老夫从前就常常借用圣贤来获得别人的赞同。你也一样,一个人能善于利用别人而为自己增色不是坏事。”

  徐谦愕然,想不到这样都能得到表扬。不过随即他便释然了,谢迁是什么人?人家数十年宦海经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了数十年,自是极为精明的角色,自己是他门生,难道还天天讲些仁义道德?从某种意义来说,谢迁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人,老爷子是市井中的人精,谢迁是官场上的人精,这种人,尤其是当着徐谦的面,是不会说什么空话的。

  谢迁又道:“只是新君登基,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有人在寻出路,有人在巩固自己的权势,人人都在谋划,而你打出老夫的名头固然能得到好处,与此同时,这厄运只怕也要追随而来了。你上次和老夫说,说是陛下对内阁不满,老夫还有重新入阁的希望,你小小年纪能想得如此深远,却也是难得。只是你不要忘了……”谢迁几乎是用调侃的口吻道:“若你是内阁中的人,会甘愿老夫起复吗?老夫毕竟是老臣,虽然垂垂老矣,却总算还有一些名望,老夫若是入阁,眼下的阁臣们会如何自处?他们……当然不会对老夫动什么歪心思,老夫虽是闲云野鹤,却还不至于任人欺辱,可是你是老夫的门生,且已经大张旗鼓地张扬了出去,你想想看,你的处境会怎样?”

  谢迁的一番话犹如一阵惊雷,狠狠地在徐谦的脑中炸开,他猛然醒悟,自己打着谢迁的名号去四处张扬,看上去好像很牛气,其实却是一股危机正在靠近。

  阁臣们不会甘心,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谢迁入阁,他们不敢对谢迁有什么轻举妄动,可是自己是谢迁门生,不收拾自己收拾谁?

  “恩师,你为何不早说?”徐谦苦笑。

  谢迁微微一笑,道:“说得早了,你也未必留心,只有吃了亏才会知道痛。况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老夫寓居杭州,与世无争,你自愿出来做挡箭牌,正好也让老夫看看哪些人是老夫的敌人,这些敌人又会使出什么手段。你是老夫的门生嘛,既是门生,自然是休戚与共,为为师分忧挡箭,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师者如父,若是你父亲被人惦记,你难道能无动于衷?”

  “太无耻了!”徐谦心里痛骂,他原来以为,谢迁就算不是好人,那也该有点人品,就算老谋深算,那也该有点节操,谁知道自己如此粉嫩可爱于一身的门生都不放过。拿自己去做挡箭牌,他躲到背后悠哉悠哉地分清敌友,这业师做得还真是厉害。

  不过这也怪不得谁来,当时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拜师的,谁知道人家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跳。徐谦心里万分悲催,只得暗暗安慰自己:“困难只是眼下,未来还是很美好的,只要熬过去,将来恩师入阁……”

  谢迁的脸色又肃然起来,正色道:“至于你方才提的那提学官,此人叫桂萼是吗?他是正德六年的进士,老夫那时曾见过他,此人颇有才华,只是可惜……仕途却一直不畅,此后在南京兵部,却也只是个散职,他是二甲的进士,平素任职也没有什么大的疏漏,按理来说,正是有为之年,不该调任南京才是。”

  徐谦道:“学生还听说他有个兄弟在翰林,这就更奇怪了,兄弟平步青云,他却是如此落魄,他的履历清白,人脉也有,曾任过地方官,也都颇有政绩。谁知却是在南京一呆就是六年。”

  谢迁微微一笑,道:“事有反常即为妖,老夫觉得,此人很是不简单,桂萼……桂萼……此人看来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

  徐谦心里苦笑,有意思有什么用,这家伙不老老实实地在南京养老,突然一下子流窜到这里来提学,却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了,桂萼……

  徐谦骤然之间想起了点重要的东西,这个人果然是个出名人物,在历史中留过名,徐谦前世在博物馆工作,所以对历史多少有些涉及,先前只是隐约有些印象,突然听到谢迁说有意思三个字,徐谦突然现,这个人还真有几分意思了。

  他原本担心的是,这个人是内阁的人,内阁对谢迁有戒心,所以想借机敲打一下,而这桂萼是内阁走卒,自然还没有胆子敢对谢迁动手,最后才将目光瞄向自己。现在想起了此人的一些事迹,徐谦才恍然大悟,突然现这桂萼才是隐藏在朝野中不被人关注的真正狠角色。

  果然是如恩师所料,新君登基,所有牛鬼蛇神、各路神仙都纷纷出马。

  他放心了一些,忍不住对谢迁道:“恩师,那学生接下来该怎么办?若是真有人要借学生敲打恩师,恩师不会见死不救吧。”

  对谢迁这种老狐狸,徐谦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原来以为自己是挖了坑,坑了谢迁一把,事后回想起来,却是现人家的坑挖得比自己还早,巴不得有个人来让自己顶缸。所以他只能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卖萌耍无赖。毕竟是你的门生,你能无动于衷?

  谢迁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既然收了你入门墙,自然晓得你不是凡人,为师对你有信心。”

  无耻啊……

  徐谦平时是不喜欢骂人的,可是现在是实在忍不住了,有信心?都挫骨扬灰了,信心有什么用,能吃吗?

  见徐谦的脸上隐隐有怒色,谢迁莞尔一笑,终于还是有了几分人性,道:“你放心罢,你是老夫的门生,老夫再如何不济,却也不会让你任人欺负。”他眯上眼,高深莫测地道:“你的文章还要再磨砺磨砺,道试在即,你将心思多放在读书上,读书才是根本,至于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记着老夫的话吧,下去吧。”

  徐谦起身告辞,从谢府出来,他心里吁了口气,又开始琢磨起那提学桂萼来。这姓桂的突然来寻我麻烦,为的是什么?还有……他突然就任提学官,倒像是有意的安排,而他跑来这里提学,却又打着什么主意?这个人仕途坎坷,想必不是内阁一党,否则也不至于在杨廷和等人下头混得这般灰头土脸,那在他的身后又是谁?

  徐谦突然觉,这考试……其实也和政治分不开,高高在上的大佬们在新旧交替的节骨眼上纷纷着手布局,却也时刻在影响着他的考试大业。

  “哎……姓桂的只怕是我这次道试的关键,只是这个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却实在让人猜不透。”徐谦摇摇头,不由苦笑。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7

  第七十八章:对决

  
    徐谦从谢府回到家里,一路上虽然猜想了许多可能,可是渐渐也沉下气来,想到谢迁教诲,多想也是无益,经义才是正途,只要自己站得稳,肚子里有货sè,难道还敢在院试给自己下绊子?自己已经是名人,只要成绩不错,那提学要是敢不取自己的卷子,清议肯定会骂死他。レ.si1uke.♠思♥路&netbsp;   于是他沉住气,琢磨着把谢迁的一通教诲消化一下,在院试之前再送几篇文章去给这恩师品鉴。恩师……不就是这样用的吗?不用白不用,三天两头去把他肚子里的干货压榨出来才好,否则到时候没从他身上学出点什么,反而还给他做挡箭牌,这是暴殄天物。

  家里这边,邓健已经去了王公公府上做事了,总是说那什么黄公公会来,却总是没有消息。少了邓健,家里安静了不少,徐谦推门进去,没有看到赵梦婷在院子里做女红,便去她卧房寻她,却也是没有见到人,他正待去其他地方寻找,却现书桌上有一份已经拆开的书信。

  书信……

  徐谦呆了一下,心里又开始挣扎了,偷看别人书信似乎很不道德,可是心里的好奇心作,总是忍不住瞄几眼,他依稀看到‘既在钱塘……为父心安不少,你既强求,愿在钱塘多住些时rì……’之类的字样。

  徐谦心里不由想,原来赵梦婷早和她的父亲有了书信往来,不过这你既强求,便在钱塘多住几rì又是什么意思?此前徐谦透露过,若是赵梦婷愿意,可以叫她父亲接她回江宁去。可是这赵父的来信却是说你若强求,莫非是赵梦婷写信给自己的父亲希望在这里再住些rì子?

  “这倒是怪了。”徐谦摸了摸自己鼻子,一时又是百思不解,随即吁了口气,他突然现自己烦心事真是不少,罢罢罢,还是读书要紧。随即便钻入自己房里,老老实实读书。

  到了傍晚的时候,赵梦婷叫他去吃饭,徐谦问她:“方才怎么不见你人?”

  赵梦婷不觉有异,脸sè平常地道:“去邻家王嬷嬷那里闲坐了一会。”

  徐谦悄悄地观察她,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也只能作罢。

  在家里呆了几天,邓健倒是为他搜集了许多信息,徐生员不出门便知杭州事,这不是因为徐生员捏起手指头便能掐会算,邓健还是功不可没的。

  徐谦现在了解到的信息就是,那提学桂萼上任之后,立即就收拾了几个衙里的书吏,并且对几个违反了学规的秀才进行了严厉的处置。

  新官上任,终究还是要烧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却烧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提学是学官,你学官立威做什么?一般秀才、生员们偶尔坏学规的不少,毕竟学规是太祖年间立下的,许多条文都已经不合时宜,所以大家都保持默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位桂大人官架子大,居然拿这个来立威,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提学官和布政官、提刑官不一样,布政官和提刑官想要做事,就必须立威,得让人别人知晓到厉害,才能把事情做好,可是学官清贵,而读书人如今的地位越来越高,又掌握着话语权,你跑去给人家立威,这在徐谦看来,这姓桂的还真是个神经病。

  可是……徐谦又觉得此人很不简单,这个人履历太过诡异,现在突然出山,定有图谋。

  关于这位提学的消息很多,徐谦还知道,此人新官上任,许多人前去拜访,结果都吃了闭门羹,桂萼除了在衙中办公,便是缩在后衙里不出,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甚至还放出言论说:院试、乡试在即,为以示公平,不便示人。

  这又算是什么道理?哪个提学官不是和士林打成一片?还以示公平不便示人,这算是什么道理?

  徐谦对这提学,越来越无言以对了。

  不过听说外头现在都在猜测今年院试,谁可名列第一,呼声最

  大的居然不是徐谦,而是那吴先生门下的才子,据说此人从前也是县试、府试第一,上年的时候本来要拔得院试头筹,却因为突然生病,所以耽误了,今年院试继续要考,因此吴先生的许多弟子放出了风来,说是这一次的院试案非他莫属。

  徐谦想到那吴先生,顿时便恨得牙痒痒,当rì这老东西不给面子,自己好意去拜师,受了他的奚落,睚眦必报的xìng子是徐谦经受老爷子的熏陶之后慢慢养成的,此时想到姓吴的门生想夺院试第一,心里便斗志昂扬,想得第一,哪里有这么容易?先过了自己这关再说。

  有了这个心思,徐谦就更加刻苦,对外界的事物充耳不闻,闭门不出,任谁来拜访,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恩师有命,院试在即,不见外客。’,这是徐谦的虚词,不过那些吃了闭门羹的人倒也只是哂然一笑,并不会介意,既然这是谢学士的意思,大家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此时已到了初夏,距离院试已经越来越近,再过三两rì,是骡子是马就该拿出来溜一溜了。

  一个多月的苦读,徐谦两世为人的经验,对文章又有了新的领悟,笔力更加jīng湛,他兴匆匆地又一次赶去谢府,这一次见了谢迁倒也不多说什么,直截了当把自己一个月的时间所作的文章统统呈上去给谢迁看,谢迁接过徐谦的文章,慢条斯理地看了一个多时辰,随即抬起眼来,风淡云清地道:“这一次,倒是有了些长进,不过……”谢迁朝他一笑:“看你如此奋,莫非是想在院试中拔得头筹?”

  徐谦道:“不想当将军的不是好兵,既然决心读书,不能名列第一,却也是人生憾事。”言外之意是,老子不做第一,谁做第一?霸气极了。

  谢迁不禁笑了,道:“有志气是好事,只是你的文章虽然越来越老练,不过院试毕竟汇聚的是全省的生员,江浙本是科考大省,以老夫来看,你的文章或许可以名列前茅,至于第一嘛……却还差了些火候。”

  徐谦皱眉,忍不住道:“恩师对学生没有信心?”

  谢迁正sè道:“你把院试想得太简单了,这院试相当于乡试,虽是小考,却是全省检验学生至关重要的一场考试,若是能从中脱颖而出,将来的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你的文章确实不错,却也只是不错而已,江南之地,多的是才华绝艳之人,你既不服,那我便拿一篇文章给你看罢。”

  他站起身,从书架中取出一份手抄本,拿给徐谦,道:“这是杨佟之的文章,此子拜在杭州名士吴坚门下,也是少年俊杰,他与老夫颇有渊源,是老夫故友之孙,所以也曾拿了文章来请老夫品鉴,你先看看他的文章罢。”

  杨佟之……

  徐谦jǐng惕起来,这家伙不正是时下最热门的院试案人选?他拿起手抄本上的文章,便忍不住看过去,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徐谦脸sè怪异地抬头,酸溜溜地道:“此人的文章倒也不错,不过是文笔老练了一些,词藻华美了一些而已,破题还算中规中矩,和我比起来……”

  谢迁冷笑打断他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是他一年前的文章,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的文章和他相比,如何?”

  谢迁的语气很是严厉,徐谦顿时心虚了,道:“比他差那么一点点。”

  谢迁又微笑起来,道:“不错,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毕竟是书香门第,天子聪敏,自幼便拜了名师,你怎么是他对手?不过你能有现今这成就,已属难得。”

  徐谦苦笑道:“他拜了名师,学生难道就没有拜名师?恩师乃是状元出身,到时候我若是比不过他,岂不是让人说闲话?难道堂堂学士,还比不过一个阿猫阿狗的弟子?”

  徐谦故意把阿猫阿狗四个字咬得很重,将那吴先生狠狠地羞辱一番。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09:58

  第七十九章: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迁很是鄙视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你休要拿这些话来激将老夫……”他脸色缓和下来:“那吴先生确实有几分本事,否则他的门徒也不会一个个如此俊秀。只可惜,你若是让老夫指导三两年,或许追上这杨佟之不难,可眼下才两个多月的功夫就想要和那杨佟之一决高下,却是差了火候。你的基础扎实,厚积薄,其实不比那杨佟之差,缺的是技巧和感悟,再者说,文章好不好是考官说的算,这其中的变数极大,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罢罢罢,你既是争强好胜,老夫这几日便收了闲散之心,好好提点你罢。”

  这属于临时抱佛脚,徐谦自然求之不得,他是恨透了那什么吴先生,绝不肯让吴先生的弟子压他一头,此时浑身的血液沸腾,兴致勃勃地道:“如此甚好,那便请恩师指教了。”

  谢迁朝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道:“其实要教导你也简单,老夫这里有二十篇文章,都是一些闲作,你从现在开始,用心体会,看看这文章之中是否有可以更改的地方,寻出文章中的优点和错处,拾漏补遗。”

  谢迁片刻的功夫,从书架中取出十几篇文章来,便不再理会徐谦了,自顾自地去拿了一本战国策看,徐谦原以为谢迁会教他什么技巧,谁知道竟是识漏补遗,心里落差很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看。

  他先捡起第一篇文章,认真端详起来,这篇文章乍看之下只能用惊艳来形容,无论破题、承题、亦或者是对句和语意都是完美。徐谦忍不住对谢迁道:“恩师,这文章实在找不出错处。”

  谢迁仍然抱着书,眼睛不离书本,只是语气平淡地道:“那就多看几遍。”

  徐谦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只得依着他的话去做,连续读了几遍,仍是找不到丝毫错漏。

  不知不觉,谢迁突然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没有找到?”

  徐谦苦笑道:“学生愚钝。”

  谢迁正色道:“那就继续读第二篇文章,用心地读几遍。”

  徐谦依着他的话去拿起第二篇文章,又是认真细读,显然这第二篇八股比先前的更好,他反复读了几篇,忍不住赞叹道:“这样的文章,真是惊世绝艳。”

  谢迁朝他冷笑:“那你再想想你方才看的第一篇文章,想想第一篇还欠缺了什么?”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若是没有看到第二篇文章,徐谦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第一篇文章的错处的,在没有读眼下这篇文章之前,第一篇文章在他眼里堪称完美之作,可是现在,他却觉了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他连忙重新捡起第一篇文章看,一面道:“第一篇八股破题虽然巧妙,却是有些没有抓住重心,收尾时有些力不从心。”

  到了如今,徐谦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进步了,他的基础扎实,已经没有必要进行填鸭教育。现在最紧要的是提高自己的技巧。要提高技巧,要的是提高自己的水平和欣赏能力,就如一个人乍见到了一个银元宝会觉得珍贵,可是当一座金山银山摆在你的面前,你便对这银元宝再提不起兴致了。文章也是一样,当你看到了更惊艳的文章,再去看那此前在你眼里无比完美的作品,便会觉得不值一提,人有了眼光,就能找到文章中的缺点,能找到缺点才可以改正,否则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永远都别想进步。

  谢迁并没有直接告诉徐谦技巧,而是让徐谦自己去掘,他微微一笑,露出几分孺子可教的表情,随即又板着脸道:“那么,你一篇篇文章细读下去,看了下一篇,再回过头来寻找此前文章中的缺漏之处,你若是能将这些文章的缺点都找出来,而后再想想应当如何补救才能使这些文章更加完美。能做到这些,此次院试,虽然和那杨佟之还会有一丝的差距,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胜算了。”

  徐谦依言,收了自己的所有心思,全部扑在这十篇文章上,他有时愁眉不展,有时又忍不住击节叫好,有时脸色冷峻,有时突然目光游历,似乎在思索什么。甚至在几个时辰之后,他竟是大起胆子地去拿了笔墨来为先前看的几篇文章进行删减。

  一连三天,徐谦都在这书房里度过,饿了就有人送吃的了,食物很简单,一点都没有谢府的风范,无非是清水和糕点,若是累了便趴在书桌上睡一下,十篇文章都被徐谦鬼画符一样乱改了一通,有时觉得不满意又重新抄录原文,另行更改。

  而谢迁也只是偶尔来几次,看了徐谦更改的内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坏,重新将这些文章放回原位,自己摆了个座椅去读他自己的书。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日大清早,徐谦头晕脑胀地起来,看着那散落在地的十篇文章,就像是做梦一样,他机械似地想要继续捡起文章去琢磨,这时书房门却是打开了,进来的是个丫头,这丫头朝徐谦福身行礼,道:“徐公子,今日院试,老爷吩咐下来,请你沐浴更衣,车马和考试所用的甜点、笔墨也已经准备好了,时间局促,还请公子尽快一些。”

  徐谦这才醒悟,今日就是院试,他一拍额头,忍不住苦笑:“竟是差点忘了,不知恩师去了哪里?”

  丫头道:“老爷已经回了余姚,说是要去那里小住几日,临行时让奴婢转告徐公子一些话。”

  去了余姚?

  徐谦阴暗的心理又忍不住作了,恩师什么时候不回余姚,偏偏这个时候跑去余姚做什么?这老家伙倒像是去躲债一样,莫非这里头有什么内情?他没好气地道:“不知是什么话?”

  “老爷说,能不能成为案,以徐公子的睿智,其实都在一念之间,只是有些时候,名列了第一未必就好,锋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

  徐谦顿时满肚子的火气,道:“他考中了状元又入了阁,现在倒是来对我的前程指手画脚了,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见这丫头无所适从很是惶恐的样子,语气才缓和下来,道:“罢了,恩师既然走了,我也不抱怨什么,我这就去沐浴更衣,烦请带路。”

  徐谦确实需要洗漱一番,几日呆在这书房里,身上已经有了一股子馊味,若是让别人知道他堂堂府试案这副样子,只怕要笑掉大牙。

  沐浴更衣之后便有个谢府的书童提来了考蓝要随徐谦一道去,门口也已经停了马车,马车虽不华美却也精致,徐谦舒服地坐进去,顿时对这豪门世家的生活多了几分憧憬,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想想自己以前过的日子,那真是猪狗不如,所以……一定要成为禀生,下一步成为举人,将来做老爷,也享受享受这封建社会的腐化生活。

  片刻功夫便到了考院,杭州乃是乡试的考点,这一次院试,也是集中各县的生员到这里来考,因此这考场的规模也是极大。

  徐谦打走了那书童,独自提着考蓝上前,这一次考试却是比起之前要严格得多,考生排队入场,进去之后还需要专门的搜检夹抄,更有一队队的官兵维护次序,很有几分肃杀之气,把这考试的严肃统统显露了出来。

  在检查过没有夹带之后,还需要在一处棚子等候,由官差领着到考棚,棚子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徐谦,忍不住道:“这位是徐生员?”徐谦的名声已经传遍浙江,虽然有人讨厌,却也开始有人亲近了,有不少人纷纷来行礼,这便是名人的好处,徐谦心里飘飘然的,团团对他们作揖。

  只是这快感还未持续多久,突然人群中有人道:“杨公子到了……”

  这一声呐喊宛如惊雷,徐谦身边的人犹如洪水一般朝着另一个方向纷纷涌过去。

  徐谦目瞪口呆,心里忍不住骂:“读书人真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群见风使舵之辈。”他想了想,随即心里又狠狠地补充一句:“除了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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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君子笃于亲

  杨公子已是到了,涌上来的人潮很快将他包围,他带着含蓄的笑,一一回礼,随即道:“诸兄抬爱,愧不敢当。”

  他在人群里扫视了一眼,竟也看到了徐谦,便在众人拥簇下上前,作揖道:“久闻徐兄大名。”

  徐谦对这种所谓的‘才子’最是看不顺眼,才子嘛,应当像他这样有谱儿的才是,哪有夹起尾巴装孙子的,他心里酸溜溜地骂了一句:“伪君子。”口里却是问他:“你怎知道我是徐谦?”

  杨公子莞尔一笑,道:“杭州像徐兄这样年纪的生员并不多见,杨某在学里又认得不少故旧,今日见徐兄面生,因此才大胆妄测。”

  徐谦想勉强挤出笑来,结果挤不出,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罢罢罢,装模作样反正也装不过这姓杨的,那索性还是摆出自己的本色才好。”于是板着脸道:“果然不愧是杭州才子,你的诗词,我也看过,写得不错。”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暗藏着讥讽,二人是同辈,又都是生员,这杨佟之按理说还比徐谦年长一些,徐谦却是一副长辈的样子品评杨佟之的诗词,未免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

  可徐谦也有狂的本钱,二人在谢府斗诗词,却是徐谦更胜一筹,虽然也有人认为杨佟之的更好,可是认可徐谦诗词的人更多,这一点是谁也不可否认的。

  杨公子微微一笑,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斗志,仍是微笑,道:“诗词毕竟是小道,读书人偶尔涉及拿来游戏也就是了。经义八股才是立身的根本,徐兄的府试文章,我也有幸一睹……”杨佟之值得玩味的继续道:“似乎也还不错。”

  被人回敬回来,尤其是杨佟之那一副别有深意的不错二字,分明是向徐谦说,你的底子,我已经摸透了,诗词不如你,可是文章你却不如我。

  对于这杨佟之,徐谦不再等闲视之了,他反倒压下心里的不快,终于挤出笑来,道:“既如此,那你我就以院试为棋局,手谈一局罢。”

  杨公子道:“求之不得,久闻徐兄乃是谢学士高足,正要讨教。”

  他故意把谢迁搬了出来,顿时让徐谦压力甚大,若是考砸了,这不是说恩师不如他的老师吴先生?这姓杨的,莫非不但踩自己的场子,还想踩一踩自己恩师的场子?此人什么来路?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也绝不能示弱,输人不输阵,能不能赢是一回事,赢不赢是能力问题,示弱就是态度问题了。他语气平淡地道:“吴先生的高足,我也早就想领教。”

  正说着,那些来考的生员正要鼓噪,却听到一队差人过来,纷纷道:“去领号……”

  众人于是各自散去。

  徐谦坐入考棚,定下心来想一想,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方才话说得太满,以至于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自己对院试是有把握,一等禀生想必拿下不成问题,可是要名列第一,却还有难度。那杨佟之看过自己的文章,所以料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虽说前些天临时抱了佛脚,可是这胜算只怕连三成都没有,若是到时被这姓杨的骑在头上,这脸皮往哪里搁?

  他心里吁了口气,却又咬了咬牙,又恢复了信心,他的骨子里总是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不就是比吗?那就比好了,就算输了,大不了还有恩师陪自己丢人就是。

  想到这里,他心里好过了一些,于是排除掉心中杂念,静静地坐在凳上。

  正在这时,一个官员在诸多差役的拥簇下恰好巡过考场,身后还跟着不少学官之流,有学官是认得徐谦的,低声向这位大人说了句什么,这脸色古板,身材枯瘦的官员霎时便侧目朝徐谦看过来。

  这目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这人给徐谦的印象不像是学官,倒像是个深谙刑名之道的提刑官,他的目光精厉非常,仿佛能一眼洞悉自己的内心。

  稍稍打量徐谦之后,官员负着手过来,几个学官陪同,其中一个道:“徐生员,这位是本省提学桂大人,快来见礼罢。”

  徐谦只得站起,隔着书板子对桂萼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桂萼的眼眸中没有看出丝毫感**彩,眼睛在徐谦的考蓝里扫视了一下,并不去看徐谦,也没有带着太多的尊重,漫不经心地道:“你便是谢学士的门生?本官上任,早已听说过你的许多事了。”

  徐谦心里对这桂萼没有太多好感,只是规规矩矩地答道:“让大人见笑。”

  桂萼的目光又落在徐谦的身上,这一次比此前更加严厉,道:“你既然知道会被人见笑,又为何屡次三番闹出这许多事来?读书人不好好用心读书,成日招惹是非,去效仿那什么才子做派,这成何体统?什么杭州才子、江南才子,你看看有几个能齐家济世的?你此前的试卷,本官看过,太过轻浮,既是侥幸让你做了案,不过这一次,却要仔细了。本官虽敬你恩师谢学士,就更该对你更严厉一些,这一次你若是还是那般轻浮,便是一等、二等的禀生和增生都不给你。”

  说罢,带着一众噤若寒蝉的学官扬长而去。

  徐谦却是被这桂萼的一顿痛斥真真吓住了,他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就算不能拿到第一,至少也该拿到禀生的,禀生才是真秀才,朝廷认证,国家放钱粮供养。至于那二等的增生,则差了一些,若是连一等二等都不给,让他混个附学生员,那么他不但脸要丢大,就是将来乡试也未必能有名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院试虽然对考生们重要,可毕竟是小考,小考不糊名,而且成绩都由主考官员做主,人家说一是一,说二便是二,他说要给你小鞋,你能奈何?

  “姓桂的,莫非是和恩师有仇?又或者是想攀附内阁,所以才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徐谦此时的信心不禁动摇起来。

  可是随即他又摇摇头,继续想:“不会,凭着我的记忆,这个人应当不是内阁的人,他这一次出来做学官确实有图谋,却绝不会是攀附内阁,苦也,苦也,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让人看不透?莫非是油盐不进?”

  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最后索性淡然了,他娘的,真想给我穿小鞋,那就来穿吧,你若是太狠,大不了我到时也效仿那伙子人大叫不公去。

  “铛铛……锣声响起。”便听到小吏高呼:“肃静,肃静,院试乃朝廷抡才大典,应考者……”

  随即便是举牌出题了,很快便有系着红腰带的胥吏举着牌子往徐谦的考棚前走过,那黝黑的牌子上用朱笔字写着偌大的试题“君子笃于亲”五个大字。

  “君子笃于亲?”这个题目,似乎也不难。

  徐谦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桂萼一向严于律人,怎么会出这么个容易的题目?

  他开始琢磨破题,骤然间,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亮。

  “君子笃于亲……我的天,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的眉梢顿时扬起,竟是露出了狂喜之色,可是随即,他又沉默了,其实这个时候,只是在瞬间的功夫,他心里已经有了破题的底稿,可是手抓着笔想要下时,却不由犹豫了一下。

  若是写下去会不会惹来麻烦?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桂萼方才的冷酷嘴脸,还有杨佟之的挑衅,徐谦恶狠狠地咬了咬牙,终于落墨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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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考得有点过火了

  一旦下了笔,文思便如泉涌一般来,随即徐谦落笔破题,曰:君子于仁厚先天下,而应之者神矣。

  居上位之人在身后的仁德走在天下人的前面,响应他的效果是不可思议的。

  破题并无新意,与徐谦一向剑走偏锋的风格大是迥异,他下笔的时候,心情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可是当破题之后,一切顾虑都压在了心底。

  反正已经破釜沉舟,索性就搏一把罢。

  他的眼睛看着没有新意的破题,带着几分嘲讽之色。

  上位者,什么是上位者?上位者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君子,可以是官员,甚至可以是……

  这句话,揭示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既然是君子,是上位者,就必须在道德上面给天下人表率,所谓教化,无非就是树立表率让人学习罢了,说是上位者其身不正,就不要怪小人们效仿了。

  他很快就破了题,紧接着按照自己这几日的感悟,继续写下去,他有时会停顿一下,似乎在考虑把自己要说的话插在哪里合适,放在承题不好,那里太过显眼,太过显露痕迹,可要放在收结,又未免啰嗦。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在第三股的开头写道:“则尝观其所甚笃焉。天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亲,固非日与国人明秩叙……”

  写到这里的时候,徐谦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嗓子都要冒出来,他深深吸口气,不得不静下来。

  这段文字的意思是,我曾经观察君子所重视的,是天子一定要有父亲,诸侯一定要有兄弟,提倡弘扬孝友之治与重视亲族的情分……

  这一句特意把天子有父直言不讳地道了出来,而且结合上文,整个文章的核心思想在于,要想教化治理天下,先就要上位者与身作则,上位者莫过于天子和诸侯,那么天子和诸侯就必定要做出表率作用,何谓表率,百善孝为先也,如若不然,则上行下效,很快就要天下崩乱了。

  写下了这一段,徐谦冷静了一些,继续开始起第四股,之后的文章大多是围绕着这个中心进行排句,倒是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如今自有了名师指点,对于文章的把握已经越来越轻松,所以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一个时辰功夫之后,文章便作成了。

  随后他也不急,又掀开一张白纸,将文章重新抄录了一份,书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身份,又重新浏览了一遍,便开始答其他的考题了。

  院试考的是五场,不过还是老样子,最重要的还是八股,只要八股文过得去,其余的不出大的差错,往往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若是与之相反,那么其他的试题你便是答得再好,只怕也与功名无缘了。

  经历了连续三场考试,徐谦已经经验丰富,算是半只脚踏入了老油条的行列了,在考棚里该吃的时候便吃,该睡的时候便睡,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所以这点苦倒也不觉得什么,他的试题早已做完,已经开始有人交卷了,其实小考提前交卷多少会有一些好处,因为提前交卷的人往往考官都会当场来看,若是兴致高昂,或许还会与考生说几句话,只要能博得考官的好感,这印象分可不低。

  只是这一次徐谦显然没有提前交卷的兴趣,无动于衷地在考棚中安坐,一直等到梆子声响起,差役过来收卷子,他才长出一口气,提着考蓝出去。

  从考场中出来的人表情各异,徐谦此时心乱如麻,也不愿和别人多说什么,偶尔有不识趣的人来问他考得如何,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句:“生死有命而已,等放榜再说。”

  他这淡漠的态度让人以为这一次他考得不好,想到此前徐谦和杨佟之之间的赌局,许多人便忍不住议论开了。一开始还是有相当部分的人相信徐谦这一次能脱颖而出,力压杨佟之一头,可是现在,持这样想法的人却是少了许多。

  杨佟之似乎考得不错,被人前呼后拥地出来,被人问及时,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没有看到徐谦,眼眸中不禁掠过了一丝失落,众人催问得紧,他才道:“末学虽是不才,却也不敢有辱门楣。”

  这一句话看上去谦虚得体,可是仔细一琢磨,却是带着一股子傲气。

  徐谦自然不晓得那杨佟之放出来的话,更不知道满个杭州城已经津津乐道地叙说着他和杨佟之之间的高下斗争,更是不知道,在赌坊里,他徐谦的的赌注是一赔七,花一两银子买徐谦胜,能赚回七倍。

  他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管,满肚子都在想着自己的事,回到家里,他面色不善地对赵梦婷道:“从现在起,一直到放榜那天,我任何人都不见,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扫地出去。”

  赵梦婷几天没徐谦,见他考完回来,脸上刚刚路上几分欢喜之色,可是见他面色不善,便关心地问道:“怎么?没考好吗?”

  徐谦不知该怎么答,沉默良久,之后冷笑道:“不是考砸,是考得过了火。”

  考得过了火……这倒是稀罕事,只是跟徐谦相处久了,也知道再多问只会让徐谦更烦,于是道:“你饿不饿?我去做碗肉汤来给你滋补。你不在这几天,也不叫人知会一声,若不是托人去谢府一问,知道你在谢府里用功……”

  徐谦有些烦躁地道:“罢罢罢,我知道了,下次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定会知会你,我累了,想去睡觉。”

  他抬腿要走,却看到赵梦婷一双美眸看着他,满脸带着失望。

  徐谦看着赵梦婷,似乎感觉自己做了对不起赵梦婷的事一般,带着几分歉意地道:“哎……我真的累了……”

  赵梦婷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的被子,我看你这几日不在家,拿到院子里晒了,你等一等,我去张罗……”

  徐谦尾随而去,道:“我也来罢。”

  二人一起将床铺铺好,徐谦这才注意到赵梦婷那平日淡然的脸似乎是带着一股子的忧郁,忍不住道:“你为何一言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欺负你了?”

  赵梦婷眼睛一眨,眼眶里蒙上的一层水雾顿时收不住地落下来,她掩面道:“你说走就走,可曾想过家里有人为你担心。你又可曾知道为了你好好考试,我特意托人去买了食材和药膳给你炖了一夜的汤?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我爹写信要来接我,是我……是我说你孑身一人不能照顾自己,写信回绝?你……你这不耐烦的样子,就从未体谅过别人,你想的只有你自己……”

  徐谦一时呆住,半晌说不出话。这么说来,欺负她的人是自己了?

  只是,她为何为自己做这么多?徐谦在心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一直被自己故意忽略的答案便冒了出来。

  赵梦婷低泣着还要说,只是满腹的委屈惹来面梨花雨落,一时哽咽。

  这一声哽咽就如一声惊雷,轰得将徐谦炸醒,徐谦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所思所想确实只有自己,从未顾忌过别人的感受,别人倒也罢了,他一向坑蒙拐骗的性子,可是眼前这赵小姐……

  “她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气?是了,她对我这么好,一直默默支持我,堂堂小姐,宁愿照顾自己也不肯回去做她的千金,原来……”徐谦一时不知所措,你要他坑人,他能想出无数个办法,让他耍嘴皮子,他能说上一天一夜,可是怎么去安慰别人,却现自己生嫩得很,就像是粉嫩嫩新鲜出炉的小初哥一样。

  他想将赵小姐揽在怀里,却又没这胆量,这时代女子名节紧要,不像后世。于是只得道:“我错了,我一时被功利蒙了心,是我的错,你打我罢……”

  “女儿有泪不轻弹……”

  赵梦婷愠怒地看他,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徐谦苦笑道:“在我徐家,男女平等,男人女人都一样,都是有泪不轻弹……”他一面说,一面看着赵小姐那虽是带着泪痕却如出水芙蓉一样的脸庞,竟是微微呆滞了一下,后头的话一时哽咽,留在了喉头。

  像是什么驱使他一般,轻轻地握住赵梦婷那娇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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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提学点案首

  
    手心暖暖的,传导了几分热气,像是将两颗心也连在了一起。  徐谦这时的心神甚至有些摇曳,那心里生出来的心思似乎把他的一切的思想都动摇。看着这张雨落梨花的绝美脸颊,那娇羞又嗔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人,徐谦心神荡漾,一刹那的功夫,竟好像什么都忘了。

  什么功名,什么老爷,什么院试案,只是在这一刹那,这电光火石地一瞬,似乎都抛在了脑后。

  赵梦婷感受到徐谦目光中的异样,脸颊通红,一时懵了,天xìng的使然让她立即醒悟了什么,连忙抽回自己的柔荑,不过在抽回的时候,她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动摇,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徐谦略带几分失落的神sè。

  赵梦婷叹了口气,已经避了开去,强忍着心中的诸多情感,低声道:“你方才说累了,那就早些睡吧。”

  徐谦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时代的女人也太不知道情趣了吧,刚刚那感觉不是挺好的?

  徐谦此时十分懊恼这时代的小姐们的矜持xìng子,虽然方才那一刹那间的举止甚至是一个眼神到现在都令他难忘,可还是努力地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微笑道:“嗯,你也早些去睡。”

  “夜里……”赵梦婷此时又温柔了一些,勉强启齿道:“夜里有些冷,被子要捂实一些。”说完了这句话,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出去。

  徐谦也只是叹气,呆呆地坐在榻上**了方才短暂的柔情,却不禁苦笑摇头,他心里对自己说,我怎么会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怎么能抛掉功名和前途?

  他用手枕在头上胡思乱想,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在梦里,他看到了赵梦婷,为她的那一刹那温柔而忘却一切。可是随即,他看到了老爷子那张带着几分蛮横又带着尖酸刻薄的脸,这张脸犹如一盆凉水,一下子将他浇醒。

  此时,在提学衙门里,整个学宫灯火通明,数十个学官通宵达旦,一份份的文章先是由学官进行交叉审核,其实用不了多久,那些行文低劣的试卷便被淘汰,留下的多是一些中上等的文章,也是一份份地递交到了桂萼手里。

  桂萼到任之后,先便是对犯了学规的秀才、生员动手,随即又狠狠地整顿了学府,因此他的yín威,已是连下头的学官都有些如履薄冰,生怕稍有触怒了。

  就如这次院试,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必通宵达旦进行阅卷,毕竟时间有的是,学官清贵,又不是骡子。

  只是桂大人收了卷子之后便立即动身到了这里开始阅卷,下头又有谁敢不来?眼看到了天sè黯淡,桂大人仍是一副稳如磐石的样子,大家也只能耐着xìng子奉陪。

  好在桂萼也还算有点人xìng,吩咐了下去,随即便有书吏送上了茶水和糕点来,虽然不能睡觉,却总算不至于饿着肚子。

  几十份文章很快便被梳理了出来,这些文章自然都是jīng品之作,坐在桂萼案牍之下,也有几个学官,他们负责与桂萼一道对这些文章进行品评。

  不得不说,今年诞生出来的佳作不少,有不少能博得学官们的一声赞赏,因此虽然不情愿,可是渐渐融入其中,大家都有了几分jīng神。

  就如新近呈上来的一篇文章,不只是几个学官赞不绝口,便是桂萼也不禁抚掌叫好,忍不住道:“这杨佟之,本官素闻他的大名,原以为只是哗众取宠的才子,想不到竟真有一番功夫,将来未必不是可造之才。”

  桂萼难得夸人,如今破天荒地狠狠赞叹了一把,让身边的几个学官瞅准了时机,这个道:“此人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其实上年他便连中了县试、府学第一,只是因为患病,所以才捱到了今年院试,下官阅过的试卷已经过半,虽然也有几个出彩之人,可是和这杨佟之比起来,未免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另一个学官点

  头附议:“不错,此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功底,实在难得。”

  桂萼没有再吭声,铁着脸又看了手中的文字一遍,随即将这篇文章搁在了自己的手肘边上。

  那先前说话的考官看了,心里立即明白,虽然桂大人没有明示,不过这不经意的举动,只怕已经有将这杨佟之的文章列为第一的意思了。

  桂萼又看了几篇文章,随即变得味同嚼蜡起来,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到了好文章,便是之后的文章虽然差了一些,在人的心目中也就降低了许多档次,桂萼面带几分不悦,突然想起什么,眼眸微微一阖,语气很是平淡地道:“有个叫徐谦的生员,他的试卷入选了吗?”

  边上的学官不敢怠慢,忙道:“下官去问问。”

  过不多时,他便提着一份试卷来,道:“已经入选了,不过积压在那边,等下一并呈送,下官先拿来给大人看看。”

  桂萼没有做声,他这喜怒无常、不动声sè的举止实在让下官们难受无比,那学官硬着头皮,一面呈上卷子,一面勉强笑道:“那边几位博士说,这篇文章也是极其罕见,从破题到收结,都很是jīng彩,这徐谦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不过……”

  桂萼并没有急着去看,只是淡淡地道:“不过什么?”

  “不过比起杨佟之的文章,似乎还是差了一些,不及杨佟之的谨慎。”

  桂萼冷笑道:“本官早就预料,此子太过放浪,或许有几分天资,只是这举业之道,单凭一份天资却是差得远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试卷来看,率先是破题,这个破题看上去很中规中矩,却突然像是一下子拨动了桂萼的心弦,桂萼很快便沉浸其中。

  “破题倒是规矩,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桂萼喃喃念道。随即他又道:“至于承题和起讲,似乎也颇为恰当,与那杨佟之的卷子有几分异曲同工,都显出了稳健。本官看了他府试的文章,想不到相隔三两月的时间,他的进步就已如此神了,状元公非常人也。”

  一路看过去,桂萼对这徐谦总算收起了几分厌恶,举业、举业,靠的是本事,人家本事放在这里,再口吐轻视之言,这等于是自取其辱。

  可是看到了第三股时,桂萼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这种眼神竟是骇然和惊喜交杂,他没有做声,眼皮子微微一偏,侧目在身边的学官脸上掠过,见学官们的脸sè正常,便确定至少在这杭州,暂时没有人现出试卷中的猫腻。

  他眯起眼,重新将这第三股的内容看了一遍,其实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看出这第三股的弦外音是何等直白,可是偏偏如此露骨的弦外音插在整个文章之中,却有一种顺理成章的味道,很容易让人走眼,只是因为这是误打误撞。

  只有桂萼知道,这绝不是误打误撞,若是从破题开始看,就会现无论是破题还是承题,其实都是为了道出这第三股的言辞。

  桂萼心中惊讶,忍不住在想:“这个徐谦,莫非现了老夫此次来杭州的目的?不对,不对,绝不可能,这等朝廷大事,他一个少年能看出来什么?是了,他的恩师是谢迁,莫非是谢迁看出了端倪?”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微微摇头,还是不对,不是他低估谢迁,实在是自己此行的目的过于机密,谢迁便是有天大的能耐,又如何能洞悉烛火?

  桂萼心里冷笑,最后忍不住想:“无论如何,本官只要达到目的就是了,至于这谢迁还是徐谦洞悉了什么,都和本官无关,我蛰伏了这么多年,原本是想来这里主持乡试时再做下这件大事,可是现在这徐谦既然送来了枕头,那么也只能提早作了。”

  他心中按捺不住激动,甚至捏着卷子的手都不禁颤抖,最后,将徐谦的文章放下,语气平淡地道:“若是此后再没有这等jīng彩的文章,那么这徐谦该当名列第一!”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0

  第八十三章:徐兄弟,你高中了

  桂萼一语道出,边上的学官顿时哗然,有人胆战心惊地道:“以下官愚见,杨佟之的文章与徐谦的文章不相仲伯,何故点选徐谦?”

  桂萼几乎同情又可怜地看了这学官一眼,脸色平静道:“杨佟之和徐谦的文章各有春秋。可是二人的格局却是大大不同,杨佟之未免小家子气,而徐谦的文章立意深远,更胜一筹。”

  众学官面面相觑,便不再劝了。

  桂萼又道:“榜文要立即出去,今日就要列出榜来,明日便放榜!”

  “啊……”学官们实在难以理解这位桂大人了,按理说就算出了成绩,放榜也不急于一时,可是这位大人似乎心急火燎,与他平时的作风很是不符。

  桂萼终于是乏了,他敲了敲案牍,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清早,诸公请早。”说罢,桂萼长身而起,回到后衙去。

  却说在后衙里,桂萼并没有急着去睡,他坐在厅里让候着他的下人斟茶上来,一口香茶入口,他的精神不禁一振,一双深邃的眼眸变幻不定,脑海之中还在回想着方才的那一篇文章。

  正在这时,外头传出一个好听的声音,这声音道:“兄长还未睡吗?”

  桂萼回过神来,手肘靠着几案道:“进来罢。”

  黑暗之中,一个婀娜的身躯步入厅中,进来的是个女子,双十的年纪,肤色细腻如雪,柳眉俏鼻,眉宇之间竟和桂萼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冷峻的神情,便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女子进来,看了桂萼一眼,道:“只是一个院试,兄长何故郁郁不乐?”

  桂萼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念道:“天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亲,固非日与国人明秩叙。”

  女子骇然,道:“兄长……”

  桂萼冷笑道:“这是院试之中一个叫徐谦的生员写出来的,你说可怕不可怕?”

  女子冷静地道:“兄长这一次出任提学,为的不就是这样的文章?”她随即微微蹙眉,道:“只是……院试毕竟是小考,及不上乡试瞩目,兄长……只怕……”

  桂萼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道:“若换做是别人,还可以压一压,毕竟只是一省院试,影响不会太大,乡试才有看头,可你知道,做这文章的人是什么人?”

  女子道:“请兄长示下。”

  桂萼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精光,激动地道:“乃是谢公门生。”

  “是那个徐谦?我早耳闻他的大名,他在这试卷之中道出这样的语句,莫非是已经察觉……”女子蹙眉,显得有些忧心重重。

  桂萼正色道:“无论他是无心还是有意,至少他这文章对于我们有用。为兄等了这么多年,一直蛰伏到现在,终于是拨云见日的时候了。”他目光沉着,继续道:“你大兄在翰林院里,随时在观察宫中和朝中的动静,前几日他已经写信来,说是宫中有重要人物到了南京,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边,那么……索性就给内阁开开眼界,三妹,这些时日辛苦了你。”

  女子脸色平静,道:“说这些徒劳无益,倒是兄长既有取内阁而代之的心思,却也要做好内阁打压的准备才好。”

  桂萼阖上眼,下定了决心:“已经被人打压了这么多年,为兄有的是耐心,你等着瞧吧,为兄跺跺脚,天下该要震一震了。”

  女子莞尔一笑:“至于那徐谦,我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故意投其所好还是受了谢迁的叮嘱,小妹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

  桂萼淡然道:“他简单不简单与我们无关,若是他存心写下这篇文章,便是利用了为兄,可是为兄也利用了他,天下芸芸众生,上到公侯下到庶民,只要谋划得好,人人都可以利用,不过……你既是这样说,为兄倒也想寻个机会和他坐而论道。”

  一夜过去,次日清早徐谦起来,赵梦婷却龟缩在屋里不出,徐谦饿了,自从有了赵梦婷后,一向饭来张口,如今一下子没人照应,顿时很不习惯,他只得故意在院子里大声道:“饿煞我也,饿煞我也……”

  赵梦婷的卧房还是没有动静,徐谦心里在猜测她是余怒未消还是因为过于羞涩不敢出来,于是心里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君子远庖厨,莫非今日要我来做饭?罢了,反正我也不算什么君子,多学一门手艺傍身将来总有用处。”

  于是兴匆匆地去下了面,将两碗热腾腾的面摆到厅中,便去卧房叫赵梦婷,道:“出来吃面了,徐生员出品,必属精品,保证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过了片刻,赵梦婷终于不情不愿地出来,她几乎不去看徐谦一眼,不过徐谦下面,却让她有些愕然,二人默默坐在桌上各自举筷,她不一言,徐谦也只得住嘴,一口面下肚,赵梦婷蹙眉,其实徐谦早已蹙眉了,只恨不得把口里的东西一股脑吐出来。

  “哎……”赵梦婷轻轻叹了口气,看了徐谦一眼,道:“不必再吃了,我另外去下面罢。”

  徐谦大感惭愧,随即又是雀跃不已,道:“我就吃得惯你的面,要不要帮厨?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跟着打下手而已。”

  赵梦婷虽想拉着脸皮不说话,可是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道:“你看书去罢。”

  说罢,赵梦婷急急地跑去厨房下面,倒让徐谦好一阵尴尬,徐谦心里想:“她是在躲着我吗?哎……看来做了生员,却是变得更加人见人憎了。”

  正在这时,邓健兴匆匆地上门,大叫道:“提学衙门放了告示,说是晌午就会放榜,徐兄弟,我们一起去看吧。”

  徐谦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他心里在想,为什么这一次放榜放得这么快,这是什么缘故?他正想和邓健出门,可是随即一想,又冷静下来,宛如温润君子似的风淡云清,稳稳地坐着,道:“邓兄,你着相了。”

  邓健虎着脸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举止优雅地端了桌几上过夜的冷茶假装要喝的样子,犹如高风亮节的名士,道:“没有什么意思,功名而已,你以为我很看中吗?考中是福,考不中那也是命数,功名在身固然是好,可是没有……亦无关紧要,读书最重要的是参悟圣人的道理,你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你要去自管去看,我却是不去的。”

  他似乎是怕邓健听不懂,又是引经据典,打着手拍子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吾为君子学,不为小人学,功名利禄皆云烟矣。”

  邓健听得一头雾水,只得抛下了一句:“酸秀才!”飞也似地看榜去了。

  徐谦心里却是叫苦,他其实并不想装,只是眼下也是无奈之举,以前装得太厉害,起点太高,又是做才子,又是县试、府试第一,现在又闹了个和杨佟之斗法,惹来满杭州的人关注,他担心的是,要是自己兴匆匆地跑去看榜,到时真应了那桂萼的话,那岂不是脸面丧尽?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端着,否则到时候脸皮会被人抽得火辣辣的痛。

  等赵梦婷下了面来,将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一面问:“方才我听到邓大哥的声音,说是放榜,公子为何不去看?”

  徐谦肃然地道:“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一场考试而已,我一点都不在意,读书人岂可为名利而露喜怒于形?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我听都不想听。”

  赵梦婷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早看穿他心思的表情,只是唇边多了一抹淡淡的笑,似乎之前两人之间那尴尬的气氛已经消失无存,只是多了一丝熟悉的温情。

  两人举筷吃面,过了小半时辰,外头又听到邓健的嚷嚷声:“徐兄弟,你高中了,你高中了,院试放了文榜,徐兄弟高中院试第一,为众生员之。”

  徐谦一口面悬在半空,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呆住。

  随即,他狠狠地将筷子摔在地上,用手狠狠一拍桌子,放声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徐谦也有今天,哈哈……梦婷,你听到了吗?我中了!还是一等一的禀生……”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0

  第八十四章:让你服气为止

  “中了……中了……”徐谦这一刻真有些热泪盈眶。

  桌上的面,他已经没有多少兴致吃了,手掌一拍,道:“走,现在就走,我们去提学衙门看看去。”

  赵梦婷道:“方才不去,现在既已知道了成绩,为何又要去?”

  徐谦支支吾吾地道:“去看看罢,我……我不注重功……”说到这里,他老脸一红,方才装得太过火,于是连忙道:“看看也好,邓健这个人不是很靠谱,还是亲眼看到才好肯定,梦婷,你随我一道去罢。”

  说罢,心急火燎地带着赵梦婷出去,迎面看到兴匆匆要冲进来的邓健,徐谦大手一挥,犹如凯旋的将军:“走,去提学衙门!”

  邓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里大骂:“方才叫你去,你不去,现在我刚回来,你却又要去了,真是比王公公还难伺候。”

  虽是痛骂,不过徐谦高中,让邓健与有荣焉,看着徐谦就像是在看金元宝一样,也顾不得其他了。

  一行三人飞快出了徐家,邓健和赵梦婷要往东面的提学衙门去,徐谦却是警惕地左右张望,随即当机立断道:“先往北面走。”

  邓健觉得不可理喻,道:“为何往北面,往那个方向岂不是南辕北辙?”

  徐谦怒视他道:“你懂什么!北面有个车行,嗯,我们雇辆车去,堂堂禀生,岂可步行看榜?”

  这徐谦的举止实在是怪异到了极点,邓健其实很想说,提学衙门方向也有车行,只是见徐谦紧张兮兮,只得硬着头皮与赵梦婷一起跟着徐谦飞快地往北走。

  过不了多时,这徐家门口顿时便涌上了无数报喜之人,这些人人数实在太多,足足有七八十人,他们看到了榜,也是兼程赶来,一刻不敢耽误,远远看到徐家的宅子,便一起大喝道:“恭喜,恭喜,恭喜徐相公连中小三元。”

  “恭喜徐相公高踞榜,院试第一。”

  “赏钱,赏钱……徐相公快快出来赏钱。”

  原来这考试的规矩,越是重要的考试,便有一些专门的报喜人随时专注官府放榜,而后第一时间前去报喜,借此得到赏钱。一般情况,名次越高的人,报喜的人越多,像杭州这种地方,随随便便都有七八十人,再多一些便是两百、三百也是稀松平常,大家去了报喜,而高中之人自然兴高采烈,这时候也大方,往往会给出很高的喜钱出去,大户人家直接碎银子的都有。

  而徐谦既是榜,又连中小三元,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况且他家在钱塘,距离放榜的地方并不远,还不至于像那些要赶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山路的穷乡僻岭,因此来的人特别多,这第一批报喜之人就已经隐隐有破百的趋势,所有人喜笑颜开,到了徐家门前,却看到大门紧闭,竟是上了锁。

  大家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有人去向四邻打听,却是得到消息,这徐家的人刚才还在,方才才走的,问去了哪个方向,却是往了北边。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道:“定是听到了风声才跑的,真不是东西,竟是着了这厮的道。”

  有人捶胸跌足,痛心疾道:“谁说这姓徐的是书呆子?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亏得我大老远跑来,竟是一个铜板都没捞到。”

  “散了,散了,我早该说了应该去杨家,杨公子上年只是中了府试生员,家里便拿了十几个簸箕的铜钱出来,每人几十上百个钱……”

  …………………………

  徐谦三人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上,邓健还在低声咕哝:“本来往东面还近一些,现在偏偏往北,连车钱都贵了一倍不止,书呆子啊书呆子,本来还以为你很聪明的,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徐谦不理他,只是眯着眼一声不吭地做老僧入定状。

  赵梦婷其实还未完全从羞涩中缓过劲来,她有一种预感,仿佛徐谦是在躲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她却没有去多想,只是坐在车里,徐谦坐在她身侧,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到了提学衙门,这里仍有许多人滞留不去,远远便听到有人大叫不公的声音。

  徐谦心里冷笑,想:“不公?哪里有这么多的不公?你们也只有叫不公的份。”他掀开车帘看到围了许多人,便吩咐赵梦婷道:“你在车里等,我和邓兄弟前去看看。”

  说罢,和邓健一起下了车,拨开人群要冲到榜下去,那些人看到了徐谦来自动为他分开道路,有人对他嗤之以鼻,却也有人笑吟吟地给他作揖道一声恭喜。

  这时候,徐谦早就收敛了心中的狂喜,反而变得谦虚起来,很有几分淡薄名利的风采,就仿佛前来考试和看榜是因为被人刀架在了脖子上不得不来一样。

  他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走到了榜下,果然看到自己的姓名高高地挂在榜位置,他的拳头不禁攥起来,咬着唇,头晕目眩,耳边传出道贺和恭喜声,道贺的人统统改了称呼,徐兄弟或徐朋友一下子成了徐相公。

  徐谦感觉自己的腰一下子挺直了,禁住要泪流满面的冲动,忍不住喃喃念:“多年媳妇熬成婆啊。”

  耳边突然传出了不和谐的冷哼,听到有人道:“竖子安能高居榜?可笑,可笑!”

  徐谦侧目看过去,却是个穿着一件闲散道袍的老者,须黑白夹杂,被几个儒生模样的人拥簇着,此时正抚须看榜。

  一旁的邓健忍不住心中火起,道:“老儿,你说谁是竖子?”

  这老者厌恶地看了邓健一眼,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慢悠悠地道:“你便是徐谦罢。”

  徐谦见他不怀好意,自然也不给他好脸色,道:“敢问你是何人,竟在这里大放厥词?”

  老者冷笑道:“你不认得我,上次却是拿着拜帖登门,还自称要请老夫教你制艺之道?”

  这老者一说,徐谦顿时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恨得咬牙切齿的吴先生。

  想到这个人,徐谦顿时怒火攻心,其实这吴先生不肯收自己入门墙倒也罢了。可是当时还大放厥词,让门子把徐谦狠狠羞辱一番。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徐谦冷冷地打量着这宿仇,冷冷一笑,慢悠悠地道:“原来你便是吴先生,早想拜会,想不到竟在这里相见。哦,是了,我听说杨公子是吴先生的得意门生,想必你是来给杨公子看榜的。”

  徐谦故意提到杨佟之,眼睛冷冷地看他。在徐谦看来,现在他是胜利者,最大的榜热门人选杨公子屈居第二,这对吴先生来说,已经不只是侮辱这么简单了。

  徐谦越是进了这个圈子,越是知道所谓的名士无非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结果。就比如小三元,这在扬州不算是百年一遇,可是却也不是轻易能撞到,小三元对于名声影响极大,吴先生作为杨佟之的业师,本来信心十足,这一次借着杨佟之的东风,立即可以水涨船高。只是不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徐谦,坏了他的好事。

  吴先生恶狠狠地看着他,冷漠地道:“你屡次应试的文章,老夫都看过,和佟之比起来相差不小。能得县试、府试第一已是侥幸。这一次院试,老夫绝不相信你还有这运气,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你且不要得意,我现在便去拜谒提学大人,总要讨个公道。”他朝身边的一个门生微微努努嘴,那门生会意,连忙前去与提学衙门门口的差役交涉。

  徐谦冷笑道:“考不过便说有猫腻,好罢,你既然不服,那我自然让你服气为止。邓健,我们也去拜会提学大人,大家当着提学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1

  第八十五章:天子有父焉

  提学后衙花厅。

  桂萼手里拿着两份名刺,目光在名刺上冷漠地扫过去,不苟言笑的脸色露出几分踟躇不定,他沉吟片刻,将这两份名刺放在了案牍上,下头的门吏跪在案下,大气不敢出。

  “你方才说,二人还在衙门口外生了口角?”

  门吏忙道:“是,小人亲耳听到,似是吴先生觉得不服。”

  桂萼不露声色,挥挥手:“下去。”

  他说话简要,不过威信十足,那门吏哪里敢怠慢,忙不迭退了下去。

  桂萼随即轻轻叹口气,对着无人的花厅道:“三妹,你出来罢。”

  从一侧的耳房,闪出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女子拢了拢额前的丝,微笑道:“兄长又犯难了,是吗?”

  桂萼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后背微微靠在椅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和蔼之色:“我想听听你的高见,这两个人,见还是不见?”

  女子道:“自然要见,吴先生是杭州名士,他若是不做声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大叫不公,岂不是正好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兄长要做大事,先就要让天下人都知晓这篇文章,只有闹起了争议,才能万人瞩目。”

  桂萼轻吁口气,颌点头道:“不错,只是到时如何应对?”

  女子目光幽幽,那美眸中掠过了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狡黠,道:“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和稀泥罢了,让徐谦和吴先生闹出矛盾,兄长若是能火上浇油,那自然是好,总之到时不偏不倚,任由他们闹起来,这样一来,真要闹出什么事,兄长自然可以随时脱身出去,又可引起争议。”

  桂萼唔了一声,朝这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亦是微微一笑,又回到了耳房。

  过不了多久,徐谦和吴先生这一对冤家便被请了进来。

  吴先生怒气冲冲,徐谦故作优雅,只是二人的目光交错,却带着一股子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二人见礼之后,吴先生已是忍耐不住,略带几分怨气道:“大人,鄙人……”

  桂萼却是微微一笑,眯眼看着他,道:“你便是鼎鼎大名的吴先生?”

  别看只是一句话的机锋,其实这里头蕴含着许多玄机,桂萼打断吴先生的话,言语却很是客气,只不过……主动劝只是在一言片语之中便回到了桂萼手里,桂萼向人宣示,在这里,他才是正主。

  吴先生这一次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是被桂萼一句话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只得微微一笑,道:“闲云野鹤,不足挂齿。”

  桂萼却是含笑道:“早闻你的大名,本官身为提学,却知道本省的许多生员、秀才都在你的门下,这些年,你对杭州的教化功不可没,吴先生,坐下说话罢。”

  名士就是名士,便是提学也就给面子。吴先生心满意足坐下,正待要开口,谁知桂萼目光又落在徐谦身上,用着值得玩味的眼神打量徐谦一眼,道:“你是新晋的禀生,本官原打算过几日见你,教导你一些学规,现在你既然来了,那么也请坐下说话。”

  徐谦心里苦笑,这个姓桂的还真有点霸道,三言两语,就已经挤兑的别人说不出话了。

  他只得依言坐下,还得乖乖地道一句:“谢大人。”

  桂萼微微一笑,对吴先生道:“吴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吴先生忙道:“鄙人听闻徐生员点了院试第一,心中不服,想必是大人一时不察,看走了眼,所以……”

  徐谦在旁冷笑:“什么名士,真是可笑的很,提学大人是什么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分明是你这老儿看我年纪轻轻中了院试案,妒贤嫉能,因此才来滋事。”

  徐谦的嘴比刀还快,他绝口不提杨公子,只说吴先生是嫉妒他,气的吴先生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桂萼瞥了徐谦一眼,道:“本官没有问你的话,吴先生乃是尊长,你平时就是这样与尊长说话的吗?”

  徐谦心里咋舌,只得住口。

  吴先生觑见了说话的机会,连忙道:“鄙人绝没有胡搅蛮缠的意思,还请大人明察。鄙人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事出有因。”

  桂萼慢悠悠的道:“事出有因?因从何来?”

  吴先生道:“这徐谦县试、府试卷的试卷,鄙人都曾推敲过,此人不过中上之资,机缘巧合,才误打误撞的连过县试、府试,侥幸名列第一……”吴先生说话还是很有水准的,既没有承认徐谦作弊,但是也绝不承认徐谦水平,只是说他是运气,只是县试、府试能靠运气,院试也能靠运气?须知这院试的难度,可是比府试要高得多。

  话说到这里,桂萼的脸色板起来,道:“吴先生有话,不妨明言吧。”

  吴先生正色道:“其实鄙人所求的也很是简单,衙门外头大叫不公者如山如海,为证徐谦清白,请大人将徐谦的试卷拿出,供鄙人一观。”

  话说到这里,就有图穷匕见的意味了。吴先生不相信徐谦的进步这么快,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那么还不如索性让桂大人将徐谦的试卷公布出来,是非曲直也就好分辨了。

  徐谦终于忍耐不住,道:“你说要就要,那么提学大人岂不是很没面子。”他转向桂萼,道:“宗师以为如何?”、

  徐谦就是想恶心一下吴先生,谁知道桂萼很是不给面子,抚案沉吟道:“此次院试的文章迟早都要示人,吴先生既然讨要,其实并无不可,既然你要看,本官为示公正,拿出来请吴先生一观也是无妨。”

  徐谦顿时无语,热脸贴到了冷屁股,原本是想说桂萼这样很没面子,结果现在没面子的成了他。

  正在这时候,桂萼已经吩咐了一个书吏,过不多时便有人将徐谦试卷呈上,桂萼对吴先生道:“久闻吴先生的才名,便请吴先生指教。”

  吴先生接过卷子,深吸一口气,便将徐谦的试卷从头到尾看起来,他恨不得自己有四只眼睛,生怕遗漏了一点错误,认真到了极点。每一个字,每一个对句,似乎都要嚼烂了才干休。

  等他把文章看完,随即冷笑。

  徐谦的进步固然是让他惊讶,可是他却明白,徐谦的文气比他那得意门生的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从公允角度来说,徐谦至多也只能和杨佟之并排第一,若是非要争出个高下,杨佟之的文章似乎更精细一些。

  吴先生仿佛现了新大6般,激动地道:“老朽扪心自问,这篇文章和杨佟之的文章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杨佟之考试之后,曾将他的文章默写出来给鄙人看过,徐谦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语出夸张,其实就是抬高自己的门生,贬低徐谦,试图重新影响桂萼的决策。

  桂萼却是眯着眼不吭声了,似乎想听听徐谦怎么说。

  徐谦冷笑道:“何以见得?”

  吴先生正色道:“杨佟之对句严谨细腻,破题精巧,在这一点上,你比他差之千里。”

  徐谦反驳:“我的破题也很精巧,君子于仁厚先天下,而应之者神矣,这还不够巧妙?”

  吴先生道:“牵强附会而已,这若是巧妙,天下文章皆巧矣。”

  徐谦道:“我的文章言的是大道,是奉劝上位者以孝治理天下,莫非这也错了?”

  吴先生冷笑道:“君子笃于亲明明是讲述教化仁德,与孝何干?你这不是牵强附会做什么?况且孝存之于心,而非言之于外形,上位者凭着本心去行孝,又与天下人何干?”

  徐谦道:“上位者自然要做表率。”

  吴先生不以为意,已经懒得和徐谦啰嗦了,在他眼里,徐谦连和他辩论的资格都没有,纠缠下去,只会影响他的声誉,便道:“总而言之,你的文章狗屁不通。”

  徐谦眼眸一亮,一字一句地问:“难道天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亲这句话也是狗屁不通?哎……我原道吴先生是旷世奇才,今日见你这些污言秽语,想不到竟是个草包。”

  吴先生被徐谦一句句的质疑,已经惹得恼羞成怒,大喝道:“天子受命于天,天即是父,诸侯乃天子宗亲,天子便是其兄,你的文章,统统都是狗屁不通,还想胡搅蛮缠吗?”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1

  第八十六章:人治

  吴先生已经彻底愤怒了,身为名士,虽然要和人争辩,可是这都是在别人给予他足够尊重的基础上,而眼前这个徐谦算什么东西,二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徐谦居然敢大放厥词。

  徐谦却是很认真地继续和他讨论学术:“百善孝为先,难道天子就不该有孝,诸侯就不能为孝?”

  吴先生冷笑道:“天子乃百姓的父母,勤政则以为慈,泽被苍生而为德,老夫未尝听说过天子尽孝。黄口小儿,歪曲经义,你还不住口吗?”

  其实吴先生说得有道理,至少四书五经之中,还没有关于天子尽孝的典故,毕竟天子登基,等于父亲已经驾崩,连爹都没了,还尽什么孝?对于百姓官员,儒家是以孝为标准,可是对于天子,则以德行为其衡量的标准,吴先生此来,就是为他的门生打擂台的,自然要全盘否认徐谦文章中的立意。

  徐谦这时候笑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桂萼的身上,一副你看着办的意思。

  桂萼先前是冷眼旁观,可是此时此刻终于坐不住了。

  桂萼正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进行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天子尽孝,原来是当今嘉靖天子继承的乃是堂兄正德先皇帝的大位,嘉靖天子身为人子,自然希望自己的生父入享宗庙,可是群臣却是不满,非要天子认其堂兄为父,嘉靖天子刚刚登基,立足未稳,此时只是忍气吞声,现在并没有作。

  因此现在知晓这场尖锐矛盾的人并不多,至少在这杭州,能深知内情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桂萼此次便是搏上自己的前程,赌这场礼仪迟早会摆上台面,成为天子与整个内阁朝廷之间矛盾爆的导火线,因此徐谦的文章以天子尽孝为主题才让桂萼点为第一,加以利用,以造成声势和影响。

  可以说,天子尽孝是桂萼的杀手锏,是他的敲门砖,在这一点上,他是绝不能质疑也不能否认,现在吴先生对徐谦的论点大放厥词,已经触及到了桂萼的底线了。

  其实从一开始,吴先生以为这是学术讨论,他哪里想到,他的一言一行,讨论的都是嘉靖朝最根本也是矛盾最突出的政治问题。

  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桂萼想不表态也不成了,他铁青着脸,冷哼一声,道:“吴先生,本官素来敬重你是本省名士,对你礼敬有加,可是你妄谈国事,大放厥词,不知轻重,来……将这姓吴的赶出去!”

  外头几个差役立即冲进来,正要赶人。

  吴先生却是呆住了,他自觉的自己并没有说什么犯忌讳的话,而且方才的话也都出自圣人经典,这怎么能叫大放厥词和不知轻重?他是何等人,一向受人景仰,现在却要被提学官赶出衙门,这只怕比杀了他都要难受,他不禁恼羞成怒,道:“桂大人……你……你原来和这徐谦竟是一丘之貉,哈哈,老夫明白了,原来……”

  桂萼一番翻脸,顿时露出了他冷酷的一面,断然大喝:“打出去!”

  “且慢!”这时徐谦破天荒的大叫一声,连忙道:“大人,吴先生虽然沽名钓誉,可毕竟乃是读书人,将他打出衙门,未免有辱斯文……”

  桂萼愕然地看了徐谦一眼,以他相人的本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是这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子,莫非自己看走了眼?

  吴先生又怒又是疑惑,也觉得徐谦态度来个转弯让人费解。

  差役们暂时顿了一下,重新等候桂萼的指示。

  徐谦随即道:“不过学生记得太祖皇帝曾有诏曰:“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学生若是记得不错,吴先生是举人出身,虽非生员,却也应当划同生员同类,他妄谈国事,大放厥词,已是触犯太祖诏令,大人应明正典刑,遵从祖法,以儆效尤,大明律曾有言,果有无官身而妄议国事者,当枷号,流配千里。大人人治不如法治,大人应当以法治人,唯有如此,才能教人叹服。”

  吴先生勃然大怒,大喝道:“徐谦,老夫和你势不两立!”

  这姓徐的分明是想把他往死里整,居然把太祖的诏书搬了出来,现在已经到了大明中后时期,太祖的所谓律令连屁都不是,如今风气开放,有什么不可说?太祖皇帝还说士农工商,商人最贱,不得穿丝绸,可是现在大街上哪个商贾不是一身的绸缎?

  可是真要计较起来,太祖的诏书毕竟是祖宗成法,要这样处理也不是不可以。

  徐谦满心巴望着桂萼能王八之气外散,彻底把这吴先生整死,省得将来有人惦记他。只是这时,桂萼两眼微眯,却是不露声色,只是语气平淡地道:“来人,将吴先生打出去!”

  还是打出去,徐谦心里满是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心里只能腹诽,难怪叫万恶的封建社会,人治大于法治,连祖宗都不要了。

  吴先生被一个粗壮的差役如小鸡一样提起来,直接丢了出去。

  这吴先生极为狼狈,摔在了衙门口,几个门生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他,吴先生却是彻底地失去了理智,放声痛骂:“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外头还聚了许多人,这时候骂得虽然痛快,可是吴先生毕竟是要脸的人,他心里知晓,过不了多久,今日的事就会传扬整个江浙,他这老脸算是彻底地被人打肿了。

  过不了多久,徐谦从衙里出来,吴先生脸色通红,想要扑上去,张牙舞爪地大骂:“徐谦,你等着瞧,老夫和你势不两立。”也好几个门生拦住他,才没有让他做出过火的事来。

  徐谦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倒是怪了,分明是你沽名钓誉,惹怒了本省提学,提学盛怒才将你赶出来,你却又来怪我?大家来评评理罢,这姓吴的因为自己门生没有考中院试第一,却是跑去提学官面前活动,结果提学大人刚正不阿,不予理会,他便大放厥词,现在却又要与徐某人势不两立,你这姓吴的,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见徐谦颠倒是非,吴先生怒得捶胸跌足,只是痛骂:“狗才,狗才!”

  徐谦冷冷地看着他,又道:“你说要和我势不两立,势不两立又如何?今日我能踩你,明日后日我还能踩你,你莫以为自己是举人出身就了不起,我虽是禀生,却也从来不畏强暴,这世上的事,无非就是公理而已,有理走遍天下!”

  言外之意,是说吴先生以势压人,自己做出一副弱者姿态,却是不畏强暴、对抗强权的意思。

  可叹这吴先生平时也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能颠倒是非,只是这时候憋了一肚子的火,已经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只能对徐谦大骂什么狗才、无耻之尤的话。

  那些来看榜的人看到这阵仗,纷纷挤过来围观,吴先生的几个门生见不妙,只得连拉带扯着把恩师带走,生怕被人笑话。

  吴先生既然走了,徐谦也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带着邓健坐上马车,与赵梦婷会合,此时心情畅快,既成了小三元的禀生,又狠狠地收拾了吴先生一顿,便兴致勃勃地道:“走,找个地方咱们去庆祝。”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1

  第八十七章:难得做好人

  院试放榜,提学衙门前一如既往的闹哄哄,不过这位列榜的徐大秀才却已登上马车,不见了踪影。

  院试案,这便意味着禀生的资格已经到手,而且还稳打稳的获取到了乡试的资格。

  做了禀生,徐谦才算真正迈入了特权阶级的一员,从此之后,和寻常百姓有了区别。秀才的特权不多,尤其是明初,朝廷对秀才有许多的限制,不但学规森严,而且所谓的福利,也不过是官府一点口粮,给你一个免除徭役而已。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在这个读书人最大的明朝中后期,读书人的许多隐性福利已经越来越多,甚至是低级的武官巡检之类见了秀才,都得乖乖捏着鼻子走,社会地位大大提高。

  徐谦坐在马车上,心里唏嘘不已,自己总算半只脚踏进了老爷的行列,至少下次再见到诸位老爷时,已经有了不必下跪的资格,这一次,他赌对了。

  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徐谦伸了个懒腰,心里得意非凡。

  马车不知走到了哪里,远远便听到远处传出一阵争吵,徐谦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连忙掀开帘子来看,便见到街边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赶车的马夫操着一口京城口音,正与几个泼皮争吵。

  马车里头似乎坐着的是个女子,因为几个泼皮言辞之中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徐谦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大概,多半这马车与几个泼皮有了冲撞,几个泼皮看这马车华贵,定是出自富贵之家,若只是单纯的富贵人家倒也罢了,寻常泼皮也不敢去招惹,可是那车夫说的却是一口京话,显然不是本地人。如此一来,这些泼皮顿时起意,自然便将这马车里的人讹上了。

  欺负外地人,本来就是人类的专长,更不必说还是外地的肥羊。

  坐在马车里,徐谦分明听到许多不堪入目的话。

  “小娘子,快下车来和大爷香一口,这笔帐也就算了,如若不然,你撞了我兄弟……嘿嘿……”

  “把她从马车里揪出来,光天化日竟敢撞人,还有没有王法。”

  ………………

  徐谦不禁苦笑,这种事,他见识得多了,尤其是跟着老爷子耳濡目染,早就已经麻木,于是拉上车帘,对前头车辕上和车夫兴致浓浓看热闹的邓健道:“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吵闹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坐在徐谦一边的赵梦婷有些不安,轻声道:“那个马车上的人,只怕要吃亏了。”

  徐谦道:“她吃不吃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坏人这么多,我又不是奥特曼,难道还要到处惩恶扬善。”

  “奥特曼……奥特曼是什么?”

  徐谦打了个冷战,心说该死,真是该死,差点就暴露了,于是连忙矢口否认,道:“奥特曼是什么,我哪里知道?我随口一说而已,哎……”他重重叹口气,虽然方才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总像是缺了一点什么,他不由苦笑,随即大叫:“邓健。”

  邓健在车辕上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跟嚎丧一样,我又不是聋子。”

  徐谦道:“回去!”

  邓健精神一振,道:“莫非徐秀才要锄弱扶强?”

  徐谦骂他:“难怪你一辈子给人做护卫,这叫锄强扶弱,我是读书人,路见不平,自该张口相助。”

  马车又心急火燎地赶回去,争吵仍在继续,几个泼皮喊了许多人来,足足十几个人,围住了那京师来的马车,已经按耐不住就要准备动手,以至于车厢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主人此时有些慌乱。

  正在这时,徐谦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大叫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一群市井泼皮竟敢逞凶。简直是胆大包天,目无法纪!”

  一声大喝,让泼皮们呆了一下,甚至有几个正准备鼠窜,这实在是因为徐谦的言辞过于官面话,大家只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官府的差役到了,等他们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在这里大放厥词。

  泼皮们呆了一下,其中一个叫赵三爷的顿时轻蔑看了徐谦一眼,随即上前,道:“你想怎样?”

  徐谦眼看许多泼皮要围上来,道:“我自然是来和你们讲道理。”

  赵三爷又呆住了,他的脑子不太够用,实在过于费解,心里便想,莫非此人是什么世外高人,看他有恃无恐,倒还真有点像。

  “只是讲道理?”

  徐谦义正言辞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自然是讲道理。”

  赵三爷等人怒了,只觉得这徐谦是来消遣自己的,于是捋起袖子,做出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道:“我等在这里嬉戏,和你这狗才何干?讲道理?今日大爷让你看看什么叫拳头。”

  “且慢住手!”徐谦大叫,道:“我是连中三元的秀才,有功名在身?你敢打我吗?”

  赵三爷迟疑了一下,身边的泼皮却是怂恿道:“秀才又如何?打了打了,大不了出去躲一阵风头。”

  于是这些泼皮又要逼进来。

  徐谦又连忙道:“再且慢住手,我爹是徐昌,谁敢动我。”

  徐昌二字道出,总算有了点威慑,毕竟从前那个徐班头在泼皮们眼里那也算是大杀四方的人物,赵三爷不禁重新审视徐谦起来,冷笑道:“看在你爹的面上不打你,快快滚开,这里没你的事!你要是再敢滋事,我照样打死你,你爹已经不在衙里公干了,以为我们不知吗?”

  徐谦一时无语,便拼命给邓健使眼色,谁知邓健无动于衷,却是拉着徐谦的胳膊退出去,徐谦不满地道:“你为何拉我?你平时不是吹嘘自己拳脚厉害,十几人不在话下吗?”

  邓健怒道:“那是我平时吹牛而已,这你也信?莫非近来读书读傻了?”

  徐谦一时愣住,他突然现,最近自己似乎还真有点读书读傻了的意思,他忙道:“事情很严重,我看这些泼皮不会罢休,做恶人就要恶人做到底,现在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自然也不能半途而废,我看只有报官了,邓兄弟,你立即去报官,我在这里看着,放心,他们知道我爹是徐昌,不敢把我怎样的。”

  邓健犹豫一下,只得飞快去了。

  这些泼皮们受了一场虚惊,再不理会徐谦,已经将那辆马车的车夫打倒在地,眼看就要冲进车里要把车里的人拉出来。

  “书生救我!”车厢里传出一个女声,书生自然是呼唤徐谦的,边上这么多人看热闹,唯有徐谦挺身而出,以至于车里的人把他当作了救命稻草。

  徐谦真是恨不得自己钻进地缝里去,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啊……”

  那赵三爷已经跳上了车辕,手几乎要透过车帘伸进车厢里去,以至于车里的女子根本没有听清徐谦的话,只是大叫道:“书生救我,救我……”

  徐谦怒了,徐大爷好歹是徐班头的儿子,老爷子在的时候就经常给泼皮们讲道理,泼皮们一个个见了他像是老鼠见猫一样,听他的道理也都一个个哭丧着脸,想不到儿子堂堂秀才,居然无用了。

  他起了狠心,捡起地上一块砖头,便要冲上去,大叫道:“跟你们拼了,谁敢再动,我便砸了自己的脑袋,我座师是谢学士,到时候官府问我,我便说是你们打的,到时……”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四面八方传出脚步声,无数官军从各处街道如潮水一样涌来,徐谦对官兵编制很是熟悉,居然现,来的官军竟有数种之多,更有无数差役参杂其中,一个个气势如虹,宛如下山猛虎。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2

  第八十八章:糖衣炮弹

  “这是什么状况?怎么官军来得这么快?难道是我徐谦名声太大,邓兄弟拿着我的名号去报官,当地军政官员不敢怠慢,所以特地来保护我的吗?”徐谦看到这阵仗,实在有些目瞪口呆。

  至于那些泼皮,顿时脸上惨无人色,他们不过是当街调戏下良家妇女,再顺带着讹点酒钱而已,从不指望做什么大盗乱党,可是看这无数官军涌出来的气势,竟真有点像把他们当作乱党对待了。

  为的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挂着一身铁甲,催动战马手持长枪旋风般地飞来,此人年纪倒是颇轻,脸色冷峻非常,飞马到了徐谦身前,长枪一横,大吼一声:“闲杂人等,统统闪开!”

  徐谦不禁咋舌,他娘的,原来这官军不是自己招来的,自己成闲杂人等了。

  泼皮们被这声势一吓,已是一个个魂不附体,连站立的气力都没了,许多人直接瘫倒在地,现实再一次证明,欺负女人和读书人的‘好汉’多半都是软蛋。

  无数官军涌上来,将这些泼皮一一绑了,那将军下马到了马车前低声与车里的主人说了几句,随即便大喝一声:“快快保护贵人离开,至于这些市井闲人,暂时先押去提刑衙门。”

  随即,在无数人的拥簇之下,那马车才慢慢启开。

  徐谦讨了个没趣,看着这宛如长蛇一样的队伍,心里不由在想,这车厢里的女主人只怕是哪家的命妇了,她家男人,至少也该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将来我若是娶了妻子,我的妻子也当有此富贵。”徐谦心里暗暗誓。

  邓健此时还未回来,徐谦也是烦了,不愿意等,想必他收到了消息自然会来与自己会合,便上了马车先回家再说。

  到了家门口,才现王公公府的主事在这里等候多时,徐谦心里不禁苦笑:“平时王公公传话,一般叫个门子或者是邓健这样的护卫也就是了,这回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王公公居然打这主事来请人?”

  他下了车,主事连忙抢步上来,正待开口,徐谦却是道:“你不必说了,定是王公公请你来的是不是?”

  主事点头。

  徐谦又道:“不必说,肯定是出了事,要请我到府上商议是吗?”

  主事道:“正是。”

  徐谦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这就走罢。”

  他先让赵梦婷下了车,让她在家里等候,自己和主事一起上车,吩咐车夫道:“要快一些。”随即眼珠子一转,对主事道:“哎……世道艰难,现在雇辆车都要七十多个大钱,七十钱能买好十斤猪肉呢,吃进了口里还能长点肌肉。”

  主事一咬牙:“好说,好说,车钱我代王公公付了。”

  徐谦正色道:“这怎么好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十斤猪肉而已,我连这点都舍不得?你太小看我了,罢罢罢,你既好心,那就承你的情,你我是老相识,我才让你替我付猪钱……啊不,车钱的,换做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嘿嘿。”

  主事心里骂他:“死酸秀才,做婊子还立牌坊。”他正经起来,对徐谦道:“这一次并非是王公公要见你,而是黄公公要见你。”

  “黄公公?”徐谦满是疑窦。

  主事道:“总之你去了后,好好回话就是。黄公公身份非同凡响,你仔细一些就是。”主事压低声音补充道:“他是宫里来的人。”

  徐谦道:“太监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吗?”他突然自觉失言,好像拐弯抹角骂到了王公公头上,不过主事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故意把脸别到一边去。

  到了王公公府上,徐谦也不说什么闲话,直接进了花厅。花厅里,原本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公公却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是佝偻着身子在旁站着。

  坐在主位上的人却不如徐谦想象中那样可怕,他肤色白皙,年纪也不过三旬,如沐春风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宛如要复苏万物。

  见了徐谦进来,他站起来,身上臃肿的大红礼袍使他看上去有些可笑,他几乎是抢了几步,走到徐谦跟前,打量徐谦之后,手便拍在徐谦的肩上,笑吟吟地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咱家早想见你,据说你新近连中三元,好,极好,少年得志,真是羡煞旁人。”

  他不待徐谦开口,随即又呵呵笑道:“咱家叫黄锦,你叫徐谦是吗?徐谦,徐谦,好名字啊,你爹叫徐昌,徐昌的名儿也好,你母亲孙氏,只是可惜,竟是早逝了。”

  徐谦一头雾水,心里说我爹娘跟你有个屁关系。

  黄锦微微皱眉,继续笑呵呵地道:“这一次你整了那姓刘的,实在了却了咱家的一桩心事,这姓刘的太坏,宫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

  徐谦心里想:“想必是你看他不顺眼才是。”

  黄锦道:“这一次请你来,实在冒昧,咱家鸠占鹊巢,这一次索性在这里当一次主人尽尽地主之谊,来,给徐相公上座、斟茶。”

  王公公勾着身子对黄锦道:“不必麻烦其他人,奴婢去即可。”

  平时不可一世的王公公对着黄锦,不但是谄媚到极点,甚至还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可是偏偏,黄锦的举止都带着一股子宽厚和爽快。

  徐谦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勉强坐下,道了一声谢。

  黄锦又道:“这一次请你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徐相公肯不肯?”

  徐谦道:“公公若有差遣,学生尽力就是。”

  黄锦叹道:“咱家承蒙皇上青睐,奉命整肃东厂,你也知道,这东厂在先帝时恶贯满盈,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皇上有意整肃,可是咱家在京师其实也是初来乍到,在安6呆了十几年,突然就到了京师,脚跟都站不稳呢,没有帮手却是不成的。咱家素闻你爹是个能吏,因为换了籍,所以闲居在家,这样的人才留在家中岂不可惜?咱家嘛,只是个阉人,自然也不敢效仿刘使君三顾茅庐,却也存着爱才之心请令尊出山,进东厂公干。”

  徐谦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哪里是请自己帮忙,简直就是给徐家送厚礼来的。他这老爷子不过四旬,正当壮年,每日呆在家里确实不是办法,他从前只是贱吏,可是居然有人请他去东厂。

  东厂是什么?东厂那可是妥妥的皇家暴力机关,专治各种不服,不敢说在京师,至少在地方上,一个当差的也足以把许多六品、七品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这要是在正德的时候,那更是威风八面,现在虽然是大不如前了一些,却也算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肥缺。

  大手笔,绝对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一个肥缺,而且还是投其所好,施恩与人却又装作一副请求的姿态,面子、底子都给足了,以至于徐谦忍不住意动,对这个胖乎乎的太监,心里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太监好啊,太监比酸秀才好多了,人家这才叫真仗义。

  徐谦正要扭捏几下,这黄锦却是板起脸来摇手道:“你不必拒绝,咱家这个人说话一向直爽,从不与人玩虚的,更不必说,咱家和你还是自己人,咱家是阉人,你是读书人,按理说应当水火不容,可是咱家就是看你和令尊顺眼,喜欢和你们打交道,你若是说什么客套话或是推辞,这就是不给咱家脸面了,这个忙,你定要帮了不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徐谦立即被这黄锦的糖衣炮弹打倒在地,再也不肯爬起来,笑吟吟地道:“那学生便代父亲却之不恭了。”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2

  第八十九章:曙光

  “总而言之,一个月之内,你爹就要启程进京,直接去东厂点卯,到时咱家会委以重任。自己人嘛,用起来放心,不是?就怕委屈了你,你毕竟是有功名的人,令尊在东厂公干,只怕对你未来有些牵连。”

  明明送了大礼,居然还带着几分愧疚,这种人,俗称冤大头。不过徐谦觉得黄锦不会是冤大头这么简单,这个人实在太深谙人心了,让人与他打交道,就像吃了蜜糖一样。

  关于对自己的影响,徐谦也不是没有顾虑,只是想到老爷子为了自己连铁饭碗都敢丢,拼着被族人指着鼻子骂也要孤注一掷,自己受一些影响,又算什么?

  他连忙道:“公公客气,我爹何德何能如此受公公垂青?不过公公说的对,自家人嘛。”

  黄锦大喜:“这便好,这便好,咱家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对了,令师好吗?”

  令师……

  只怕这才是黄锦真正关心的问题,徐谦道:“恩师身体健朗,赋闲在家享受娴雅之乐,自然是好。”

  黄锦感慨道:“谢公当国十数年,上为天子效忠,下安黎民百姓,对我大明功不可没,便是皇上,至今也对他甚是怀念,屡屡对咱家说,内阁多几个谢公,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徐谦心里想:“皇帝当然怀念我家恩师,我家恩师又不是杨廷和,朝中遍布党羽,对皇帝指手画脚,连皇帝他爹的脸都敢打。”

  黄锦又和蔼道:“这一次咱家是奉命到南京整肃江南各地镇守太监,其次呢,也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探望谢公。”

  徐谦心里又想:“哪里是探望,是试探我恩师的态度才是真的,大臣在拉帮结派,皇帝也在拉帮结派,皇帝出不了宫,就全靠你们这些人四处打探动向了。”

  黄锦微微一笑:“贤侄为何不说话?”

  一句贤侄,差点没让徐谦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尼玛的还真能趁热打铁,一下子功夫就成了贤侄了,这样的人要是到后世去跑业务,那些业务精英只怕要泪流满面了。

  “呃……”徐谦笑道:“我家恩师也经常想念皇上,虽在江湖,却也经常对学生说,皇上新近登基,高居庙堂之上,如履薄冰……”

  他一面说,一面心里暗暗想:“恩师啊恩师,你可别怪我,我这做学生的,少不了代表你出去表态了。反正你拿我出去做挡箭牌,我便出去给你做代言人,两不相欠。”

  不过黄锦未必会信徐谦的胡扯,不管信不信,他都表现出了深信不疑的样子,抚掌笑道:“谢公的忠心,咱家是知晓的。是了,听说你新近中了院试第一,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严师出高徒,好,很好,咱家还听说,你的文章还闹出了一些争议?”

  像这种特务头子既然肯自己见面,只怕自己所有底细都已经被人家摸透了,徐谦也不隐瞒,道:“是有些争议,不过这种事很是常见,所以……”

  黄锦道:“提学桂萼,此人嘛,连咱家都摸不透他,他点了你为院试第一,自也有他的道理,你的文章,咱家已经叫人去抄录一份了,咱家作为你的长辈,倒是想看看你的文章如何。”

  黄锦要看徐谦的文章,倒是没有出乎徐谦预料之外,眼下杭州城里最大的事就是院试放榜,紧接着又惹来了杭州名士与自己这狂生的争议,而争议的目的无非就是考试的那篇文章而已,作为一个东厂,便是菜市的今年的菜价值几何都要搜集,这篇文章,自然要看看到底猫腻出在哪里。

  不过黄锦当着徐谦的面说要看这篇文章,倒是很有开诚布公的意思,徐谦心里想:“但愿你看得懂八股文章,若是真看懂了,保准吓你一跳。”

  正说着,外头有人禀报,道:“公公,徐公子的文章已经抄录来了。”

  黄锦哈哈一笑,道:“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来,呈上来罢。”

  文章落在了黄锦的手里,黄锦面带微笑,慢悠悠地道:“咱家在内书堂里读书的时候,对八股倒是略知一二,只是这八股文章弯弯绕绕,却总是作不出,越是如此,就越是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这八股文不但能作,还要作得好作得精,这却是不容易的。”

  他又夸奖道:“你这破题很有些意思,难怪能名列第一……”他看到破题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双眉微微皱起来,等看到第三股时,他的浑身巨震,很快就捕捉到了院试里的政治意味。

  黄锦一边看,一边笑呵呵地问:“这文章,可是徐公子写的?”

  徐谦心里想:“这是废话,什么时候大明朝考试还可以请枪手了?”口里却道:“正是。”

  黄锦眼睛眯起来,朝徐谦嘿嘿一笑,道:“这篇文章,都是徐公子的肺腑之词?”、

  徐谦想了想,道:“学生只是代圣人立言而已。”

  黄锦先是愕然,随即大喜,拍案笑道:“不错,不错,是代人立言,圣人讲仁孝的嘛,孝在仁先,德在仁后,圣人的话自是字字珠玑,令后世之人受益匪浅。”

  徐谦心里不禁有些捏把汗,方才的几句对谈还真有些危险,黄锦问他是不是他的肺腑之辞,徐谦若说这是自己的意思,固然黄锦和黄锦背后的人心里高兴,可是这事要是被人听去,只怕有人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整了,于是徐谦便把圣人搬了出来,这不是他心中所想,而是圣人心中所想,这是圣人的意思,徐谦身为儒家子弟,想圣人之所想,这是理所应当。

  至于圣人怎么想,就算别人不高兴,对徐谦提出反驳,那也是学术上的问题,徐谦最怕的就是有人用拳头解决问题,若只是跟他讨论学术,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再者,方才黄锦问出那句话的意思里未必没有试探徐谦的意思,以这黄锦的心机,想必不相信徐谦会写出这种深得他背后之人心思的文章来,那么是谁让徐谦这么做?

  黄锦现在心中思量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脸上仍然堆笑,却还是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这一次他表面上是来督办裁撤江南各地镇守的事宜,其实真正的使命却是来试探某些人的态度,而现在……他的收获实在不小。

  想想看,徐谦一个少年,以他现在的心智是不可能想得如此深远的,那么他的背后一定有个一眼看破了庙堂的人物在背后指点,徐谦的业师又是谢迁,那么这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且享有极高声誉的致仕学士的态度似乎已经有眉目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一向不太起眼的桂萼,平时黄锦对桂萼这个人关注得不多,毕竟一直以来,这个家伙都不算什么显要人物,这么一个家伙,突然有人将他调任江浙提学,随即又点了徐谦的文章为第一,而这篇文章,桂萼到底有没有看出玄机?假若此人看出了玄机,而又故意推徐谦为案,这又意味着什么?

  黄锦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努力回忆起来,他依稀记得,从奏报里曾说桂萼有一个兄长在翰林院,而他这位兄长似乎又与吏部天官关系匪浅,黄锦压抑住心中狂喜,桂萼的背后是不是他的兄长,他的兄长背后又会是哪个?

  表面上,似乎现在浮出水面的都是桂萼和徐谦这种不太起眼的人物,可是黄锦有预感,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他甚至预感到,在整个朝廷百官的内部似乎已经细微地产生了一丝裂痕,这裂痕并不明显,可是黄锦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3

  第九十章:挖坑者死于坑

  最后……黄锦长叹口气,抬眼看着徐谦,又露出了笑容,道:“这篇文章只怕这一两日就要流露出去,徐公子,咱家这人对待朋友一向赤诚,我直说了罢。文章一旦公布天下,许多人要倒霉了。”

  徐谦故意惊愕,道:“哦?谁要倒霉?”

  黄锦叹口气道:“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么喜欢绕弯子,罢罢罢……咱家也就不说这个,王公公,你且在这里招待徐公子,咱家有点事,万分紧急,需要去找人商量。”

  他走向徐谦,拍拍徐谦的肩,很热络地道:“你放心,天塌下来,自然会有人顶着,你这文章既是惹祸的根子,可也极有可能是一场大富贵。”

  抛下这么一句话,黄锦便急匆匆地走了。

  王公公见黄锦一走,这才松了口气,抚摸着胸口,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老弟……”

  徐谦苦笑,姓黄的叫他贤侄,这王公公立即就叫上他徐老弟了,而且叫得如此顺溜,倒像自己真成了他的老弟一样,太监果然是太监,做什么事都这般直截了当。

  王公公继续道:“方才你答得很好,是了,你的文章里是什么?说句实在话,咱家侍奉黄公公也有些年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严肃。”

  徐谦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毕竟留了个心眼,倒不是对王公公有什么戒心,只是这种事解释起来太过琐碎,况且王公公是黄锦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王公公肯定屁颠屁颠地去打小报告的。

  王公公也就不再深究了,想必方才站得累了,坐回椅上,道:“黄公公很是器重你,他言出必行,你爹的事,只怕过些时日就会有眉目,实话和你说罢,你爹只怕要走大运了。”

  徐谦对老爷子的事还真有些上心,忍不住问:“这是为何?”

  王公公正色道:“黄公公刚刚接手的东厂,你没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其实衙门也是一样,新官上任,从前的那些属官都是前任胡公公的人,黄公公怎么容得下?到时候肯定有人要倒霉,你爹是黄公公亲自保举进去的,自然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可惜哪,可惜你是读书人,否则父子一起进东厂,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徐谦的脸色直抽,我靠,父子两个一起去做狗腿子也算是佳话?这佳话也太不值钱了些吧?要不是实在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你当人家稀罕去做爪牙?

  他干笑一声,又觉得自己笑得太不自然,只得假装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在这时候,府里有人急匆匆地过来道:“王公公。黄公公有事要吩咐,命你立即去后园见他,事关重大,一刻都不能耽误。”

  王公公刚刚轻松一下,听到这话,顿时让王公公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神经紧绷得一刻也不敢怠慢,连忙对徐谦道:“请老弟在这里闲坐罢,我去去便来。”

  说罢,竟是小跑着走了。

  徐谦只是摇头,心里说,太监也未必有什么前途,当官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做太监的是官大一级吓死人,看这王公公那紧张的样子,徐谦为他深深默哀。

  不过想到老爷子有入东厂的机会,徐谦还是颇为兴奋,东厂这东西威慑实在太大,他甚至可以想象,老爷子摇身变成走狗爪牙的威风,徐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勉强挂了个忠良的牌子,不过也只有官方认可和徐谦经常拿来嘴上说说而已,真正的世家是不认可的,因此徐谦也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压力,爪牙就爪牙,至于自己的前程,那是自己的事,真要有人来骂,骂骂又何妨?

  徐谦胡思乱想了一阵,却又见一个王公公府上的人来了,这人徐谦却是认得,此人笑呵呵地对徐谦道:“徐公子……王……王公公请你去一趟,说是要紧事商量。”

  他说话结结巴巴,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满是冷汗,徐谦忍不住道:“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是,是的。”这人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副压力甚大的样子。

  徐谦不疑有他,连忙站起来,道:“你带路吧。”

  这人领着徐谦进入了府上的后宅,沿途上到处都是带刀的卫士警惕地打量来人,不过倒没有人为难徐谦,走了不知多久,穿过了一个月洞,徐谦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禁卫更加森严了几分,徐谦心里想:“这黄公公的谱儿还真是大,来杭州便来杭州,却是带着这么多禁卫,这架子只怕内阁大学士也摆不出来,果然上天总是垂青有缺陷的人。”

  前方是一处院落,卫士们只是在院外二十丈开外巡守,却是不敢靠近院落一步。

  带路的人一直将徐谦领到了门口,擦了擦一头的冷汗,道:“徐公子请进,王公公就在里头侯见。”

  徐谦觉得可疑,只是到底哪里可疑又说不上来,可他随即又觉得自己过于多疑,信步进去,推开阁楼的门,阁楼下,布置的很是雅致,空气中还荡漾着淡淡的芬香。

  徐谦心里想:“王公公难道还有这癖好?布置倒像是女子闺阁,莫非这太监……”

  他正要往里走,却又觉得不对劲了,他突然现,有一双眼睛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是一双清澈又带着狡黠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辰,既无暇,又带着几分神秘。眸子的主人在一处屏风之后,只是透过缝隙观看,不过徐谦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个女子。

  若是在后世,其实这也没什么,便是大学女生宿舍,只要能寻到理由进去走马观花也不成多大问题,至多被人大骂几句色狼仓皇而出罢了。

  可是这个时代……

  徐谦顿时愣住,立即清醒过来,他娘的,被人阴了。

  他反应很快,抬腿便走。结果这个时候,屏风后的人大叫一声:“来……来人……”

  然后……

  四处传出喊杀。

  这是真正的喊杀,绝不是演戏,徐谦只听到四面八方无数脚步声咔嚓咔嚓的响成一片,还有皮甲摩擦的嘶嘶声,透过大门、洞开的纸窗,徐谦看到了无数的人影,一个个杀气腾腾、如潮水一般的朝这边涌过来。

  徐谦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确切的说,这个场景很眼熟,因为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他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如潮水一般来的卫兵和官军,穿着的都是制式皮甲,片刻功夫便将阁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这些人不敢鲁莽,却不敢轻易闯入,而是先前那个徐谦在大街上见到的年轻将军冷峻的按着腰间的长刀,带着两个随从踩着军靴咯吱咯吱进来,他目光冷峻地看着徐谦,闪掠过了一丝杀机,甚至还带着几分嘲弄。

  “你这淫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红红姑娘的房间?左右,将他拿下,拖出去喂狗!”

  徐谦有许多称谓,比如杀千刀的,又如混账,或者是贱役,可是这淫贼,却是第一次被人称呼,这种感觉就像是冰天雪地里被人强逼着吃冰棍,让他不寒而栗。

  栽赃……绝对是栽赃!

  徐谦立即现出怒容,对这少年将军大喝道:“我是读书人,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读书人不顾礼义廉耻,更是该杀,喂狗都便宜了,依我看,应该抬你出去游街示众……”这是一种带着几分贵气又得意洋洋的声音,其实声音颇为好听,宛如银铃,却是从屏风后头传出来的,紧接着,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出来的是个比徐谦约莫大上一两岁的女子,穿着一件百花衣裙,面容俏丽,尤其是那一双皎洁中又故作几分纯洁的眼眸子,让人过目不忘。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3

  第九十一章:班门弄斧

  徐谦看看那熟识的少年将军,又看看这女子,尤其是听到这女子的声音,感到无比的熟悉。

  他忍不住指着少女,又惊讶又恼恨地道:“我记得了,你便是方才马车里的人,你真是丧心病狂,我好不容易生出恻隐之心,挺身救你,想不到你竟恩将仇报。”

  这少女并无一丝愧疚,倒是那青年将军模样的人冷哼一声,一副要行凶的样子,恶狠狠地道:“再敢无礼,便取你性命。”

  徐谦冷静下来,心中惧意无存,他心中火起,反唇相讥道:“来,来,来,我这性命,你要取便取罢,你的本事这么大,能杀得了我的人,却吓不住我的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谦心里很虚,可是他必须做出凛然无惧的样子与这青年将军对视。

  这青年将军愕然了一下,先是杀气腾腾,手按着刀柄一副要作的样子;可是见徐谦一副凑上来等着你杀的样子,却是令他踟躇了一下。

  只是这刹那的踟躇,却是全部尽收徐谦眼底,徐谦已经料定,对方的本意并不是要对自己又打又杀,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些手段不过是逼自己就范。他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庆幸感,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既然对方犹豫,那么徐谦决心得寸进尺了。

  他冷冷一笑,昂起头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徐某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君子道,风骨凛然,反观你们这些人却是恩将仇报,栽赃陷害,虚张声势,做这等小人行径,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青年将军又怒了,那一双稍显犹豫的眼眸掠过一丝杀机,握着刀柄的手重新攥紧。

  徐谦见状,觉得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随即又叹口气道:“哎……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虽是至诚君子,你们却也未必就是小人,小人者,教而不改也。你们没读过圣贤书,没有教养,这是因为教化不够的原因,而不是你们本身无可救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们能知错即好,我也不和你们追究。是了,我和黄公公还有事要商量,到了夜里还要赶篇文章送去给我恩师过目,我的恩师是急性子,从前在内阁的时候就眼中不容沙子,若是耽误了学业,恩师只怕要责怪了。好啦,既是一场误会,我们后会有期,再见。”

  他虽是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可是言里言外,却是透露着一股信息,黄锦,我是认得的,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难道敢不给黄公公面子?况且我恩师还在等我的文章,我的恩师以前还在内阁干过,所以这件事,我不再追究,可是你们要是想胡闹,到时就只好鱼死网破了。

  徐谦话音刚落,腿脚却不闲着,抬着腿就要走,心里还忍不住想:“你们坑错人了!”

  谁知青年将军也只是冷哼,却是将徐谦挡住,道:“想走?有这么容易?”

  徐谦瞪着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正在这时,那少女突然呵呵一笑,抚掌道:“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徐公子能屈能伸,口舌伶俐,令人佩服。难怪黄公公看重你,谢学士也收你入门墙。”

  徐谦心里想,这少女只怕才是正主,便对她道:“你……”

  他刚说了个你字,少女便打断他道:“你什么你?黄公公已经回京,至于那谢学士虽是你的恩师,可是一旦你闯入女子闺阁的事暴露出去,你的恩师还肯认你吗?”

  徐谦心里惊讶,黄公公回京了……

  他忍不住道:“我……”

  “我”字刚刚出口,少女便冷哼:“说再多的我也没有用,你是不是踏入了我的房里?我一个弱女子凄凄惨惨,弱不经风,你一个男人说闯便闯进来,你便是再解释也是无用,亏得你是读书人,难道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必说擅闯女儿家的闺房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吗?”

  徐谦怒道:“你血口……”

  少女叉着腰,气势比徐谦更加凌人,道:“你想说血口喷人?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的闺房,我一个女儿家被你无故闯入,将来还怎么见人?你说再多,闯了进来就是闯了进来,便是现在去报官,任你说破了天,那也是你的过错,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更该洁身自高,你就一点廉耻都没有吗?”

  少女又露出我见犹怜之色,幽幽怨怨地道:“我一个女子,被你这样的欺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徐谦泪流满面,道:“你想怎么样?”

  少女得意洋洋,眼睛微微眯起,很有心计的样子道:“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宫里的人,你闯入了我的闺房,不但是登徒子,而且还是**宫室,这是要杀头掉脑袋的。”

  宫里来的……

  徐谦满是狐疑,不过对方说的确实是一口的凤阳口音,这倒让徐谦不得不信了。

  少女冷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吧,我不但是宫里来的,还是永淳公主殿下的贴身女官,此次奉命南来,身负重任,谁知竟被你这臭书生欺负,你说……该怎么办?”

  世界上最郁闷的事只怕莫过于被人冤枉耍流氓了,徐谦英雄气短,想找块豆腐撞下去。他不服气地道:“你就算是宫里来的人,那就更该奉公守法,岂可这样冤枉我?亏得我方才在街上时还挺身救你,你做人能不能讲点良心。”

  少女不屑于顾地道:“良心是什么?在宫里,谁要是有良心,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徐谦怒道:“你设计坑我,必是有所求?”

  少女甜甜一笑:“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你的鲁莽冲撞之罪,我就不计较了。”

  徐谦眼珠子一转,沉默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他好整以暇地背着手,打量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美丽动人的少女,寻了椅子一屁股坐下,随后又翘起了二郎腿。

  少女柳眉蹙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道:“实话说罢,你方才的话,我都很认同,你说我轻薄了你,好罢,我明人不做暗事,就轻薄了你。”

  少女俏脸变色:“你不怕我报官?”

  徐谦笑呵呵地道:“你去告吧,我不怕。”

  这一回轮到少女生气了,她怒道:“我可是宫里的人,你这是**宫室,你不怕死吗?”

  “我怕!”徐谦的回答出乎人的意料,不过他微微一笑道:“**宫室是要掉脑袋的,我怎么会不怕?不过……你敢告吗?”

  这就是流氓碰到流氓了,女流氓挖了坑请徐大流氓跳下去,结果徐大流氓更干脆,直接就来个任你摆布。

  你敢告吗?告了的话,你的名节就毁了。

  你说你是宫里的女人,告我**宫室,那么,你一个被人侮辱过的宫女,以后还有能做人吗?到时候少不得要打出宫,而且还要遭人耻笑。

  要告,那就告吧!

  少女俏脸一下子僵住了,她咬牙切齿看着徐谦,贝齿咬的咯咯作响,显然是想不到徐谦会来这一套。

  徐谦看她生气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便想笑,这丫头虽然聪明,却还是太嫩,也不看看徐秀才是混哪里的,居然敢班门弄斧,他打了个哈欠,随即道:“怎么,你告不告,你若是不告,那我就不奉陪了,再见!”

  他站起来,举步又要走。

  少女恶狠狠的看他,突然道:“且慢!其实,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这件事滋事体大,事涉公主,你肯帮忙吗?”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4

  第九十二章:钦赐御剑

  这少女楚楚可怜,本欲强迫徐谦为她办事,谁知道一脚踢上铁板,于是她立即改换了态度,换上哀怜的姿态,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徐谦,多半这时候她心里想:“想不到一个臭书生都这样难缠,看来这人是吃软不吃硬了。”

  她楚楚可怜地道:“公子帮帮我吗?”

  原料徐谦定会断然拒绝,拂袖而去,谁知道徐谦道:“是什么事?”

  少女眼眸一亮,道:“我奉公主之命随黄公公出宫是来查探未来驸马,看看是不是如宫中所传一样风流倜傥,又博学多才。”

  “未来驸马?”徐谦瞪大眼睛:“你别糊弄我,我是经常看邸报的,永淳公主早已许了陈钊,此人又不是杭州人士,你跑来这里看什么?”

  少女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鄙视他的样子,道:“你看的那份邸报早就过时了,你毕竟不在京师,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这陈钊被人弹劾家世不好,他的父亲乃是兵丁出身,母亲乃是再婚之妇,大臣们群情激奋,纷纷反对。皇上圣明,已经推了这门亲事。而张太后又推荐了谢昭,皇上顺水推舟,也就顺道准了,只是公主有了前车之鉴,心里很是不放心,便叫我随黄公公一道来杭州看看这个谢昭是什么人。”

  徐谦表示很不相信,公主下嫁哪里会有公主的选择权?虽说眼下大明朝待嫁的公主只剩下永淳公主,朝廷对选驸马的事尤为关心,可是永淳公主便是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派人来看未来夫婿,未免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少女看着他,道:“你不信吗?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涉及到了宫里的一些秘事,再加上下嫁事关公主终身幸福,不是小事,好了,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我请你帮忙,是因为那未来驸马谢昭乃是江南名士,据说年纪虽不大,却是学富五车,他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想要见他,试探他的才貌,自然需有你这样的读书人牵线搭桥才是,我孑身一人,在杭州举目无亲,唯一认得的就是你了,所以请你帮这个忙,可以吗?”

  少女殷殷期盼地看着徐谦,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心里只怕还在想若是徐谦不答应,下一步又该采取什么行动。

  谁知徐谦这回又是出人意料,很爽快地点头道:“你找到我头上算是找对人了。”

  少女惊愕地看着徐谦,道:“你答应了?”

  徐谦正气凛然道:“学生在杭州是出了名的好人,助人为乐是我的快乐之本,我一向乐于助人的。”

  少女心里想:“原来是个书呆子。”表面上却是雀跃地道:“你真是个好人,方才你挺身而出要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顶好的人。”

  徐谦感觉自己的品德一下子升华到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高度,叹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做人这么善良,或许这是我的天性,又或者要感谢我的父亲,是他谆谆教导我,因此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做一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少女不经意地朝他皱皱眉,笑吟吟地道:“是,是,你是好人,徐公子的情操真是高尚。”说罢,对那青年将军道:“你们都退下,还有,给徐公子斟茶。”

  她笑起来竟如茉莉花一样的精巧好看,清澈的眸子看着徐谦的时候两眼放光,等到那些官军如潮水一般退散而去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道:“好,我们现在说说看,该怎么样才能试探那谢昭,其实我有个想法,你是读书人,他也是读书人,你可以一个请柬,请他来办一场诗会……”

  徐谦晃晃悠悠地坐在椅上,摇头道:“先不忙谈这个,我们还是先谈谈正经事吧。”

  少女愕然道:“这岂不就是正经事?”

  徐谦道:“还有更重要的正经事。”

  少女忍耐住性子,道:“好,你说罢。”

  徐谦道:“我帮你这么大的忙,而且又关系到了公主殿下一生的福祉,你身为公主身边的丫鬟……”

  少女纠正他道:“是女官。”

  徐谦无所谓地道:“好吧,就算是女官。你看,兹事体大,我为你们鞍前马后,能有什么好处?”

  少女惊呆了:“居然还要好处?”她顿时愤怒起来,握着粉拳道:“你不是要做蜡烛吗?你不是要烧了自己照亮别人吗?”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你以为你是王公公,这蜡烛难道不要花钱买的吗?你不给钱买蜡烛,那还烧什么?”

  虽是歪理,却也足以让少女泄气,少女幽怨地看着他:“好吧,你要什么好处?”

  徐谦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谈钱,谈钱太俗气,你随便拿点东西留下纪念也就是了,若是当真没有,也只能折现,听说公主家里有金山银山,随便拿出几千两银子来也就是了,哎……”

  少女冷笑道:“你不如去抢,公主殿下每月的月银也不过数百两而已,除此之外还要给人打赏的花销……不如这样罢,先赊欠着好不好?”

  徐谦又不是傻子,赊欠?到时候自己敢去要账吗?他虎着脸道:“我必须申明,本人概不赊账。不过……”徐谦眼珠子在少女的腰间转了转,少女的腰间居然斜跨着一把小剑,用的是鲨皮为鞘,剑柄上嵌着两枚硕大的玛瑙,以徐谦前世在博物馆的工作经验,这柄剑只是贵人们用来装饰,可是这价钱绝对算是不菲,只是一个宫女佩戴这么一柄小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我要这个……”徐谦毫不犹豫地指向那柄小剑,身为读书人,身上没有一点像样的配饰在身怎么成?而这把剑要是配出去,只怕要羡煞旁人了。更不必说以徐谦的估计,这柄只有两寸长的小剑价格只怕不在千两之下,有钱的时候拿出去吓唬人,没钱的时候还没有换银子花销,一举两得。

  少女愕然,随即羞愤道:“你……你……这……这是公主殿下赐给我的宝物,怎么能给你。”

  徐谦是个很干脆的人,立即凛然正气地道:“好罢,既然谈不拢,那么就不谈了。”

  少女咬着银牙,几乎把徐谦恨透了,徐谦给他的印象从一开始稍稍有些可爱又变得可恶,等到他满口答应帮助自己时,又觉得这家伙虽然呆了一些,至少总还算是个比较好利用的呆子,可是现在,少女恨不得把徐谦的皮剥下来。

  她眼珠一转,心里想:“且先稳住他,暂时将这剑给他保管,等这件事成了,再想办法要回来。”打定主意,小丫头居然又高兴起来,很是单纯地道:“宝剑赠壮士,徐公子既然喜欢这剑,送给你也无妨。”

  说罢将小剑取下,送到徐谦手里,道:“区区薄礼,请徐公子收下。”

  徐谦很不客气地将剑接到手里,这剑说穿了就是一柄匕,握住剑柄将剑从鲨皮鞘中拔出,徐谦的眼前顿时寒芒闪耀,竟是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贵气。前世的职业使然,让他不禁端详起小剑起来。

  随即,他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小剑上雕的竟是蟠龙纹理,他一时愕然,险些握不住剑了。

  他前世在博物馆中公干,便是再蠢也清楚,这种装饰用剑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大明朝,上头的雕纹是一点马虎不得的,而龙纹即意味着……

  御剑,这是真正的御剑。

  虽然在明朝并没有什么御剑的说法,可是徐谦可以肯定,这是皇室专用宝剑。

  他手里拿着剑,沉甸甸的,可是却又感觉自己握着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4

  第九十三章:打脸

  徐谦的大脑开始高运转,眼前的许多事告诉他,这里头有太多的不寻常。

  这是一把御剑,御剑是什么?御剑是皇室专用,就算是赏赐下去,就是自己的恩师都得乖乖将这赏赐的御物老老实实收藏起来,或者是放置到宗祠里妥善保管,而眼下这个宫女居然将赐下的御剑随身携带,难道她不怕犯忌讳?

  更不必说,这宫女居然还随意转赠给了自己,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问题就在于,这柄御剑自己要还是不要?

  若是要了,会不会惹来麻烦。

  徐谦看着御剑,眼中放光,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之色,他琢磨片刻,心里想:“这柄剑暂且先收着,这宫女定是缓兵之计,到时她定会想方设法将御剑赎回,到了那时再狮子大开口罢。”

  徐谦将剑收回鞘中,也不点破这是御剑,随即淡定地道:“好,我明日就下帖子,将这杭州城的名士一起召集来,到时我们再安排一下,让你看看这谢昭是什么人。”

  许下承诺,徐谦实在不想和这少女有什么瓜葛,约定了次日清早来寻她,便逃之夭夭。

  倒是王公公一直在候着他,王公公奇怪地看了徐谦一眼,又看到徐谦手里提着的御剑,脸色惊愕,这是他的府邸,可是此时王公公的表现却像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一样扭扭捏捏,左右张望确认四周无人,王公公将徐谦拉到一个偏房里,压低声音道:“徐公子,方才你去哪里了?”

  徐谦道:“府上有个人说是公公请我去说话,结果……哎……一言难尽。”

  以王公公的聪慧,自然猜测出了什么,他的脸色冷峻,在这房中背着手来回走动,居然没有再追问下去,或许是因为那个宫女的身份过于敏感,使这老狐狸觉得尽量少掺乎的好,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黄公公已经回京了。”

  徐谦方才听那宫女也说黄公公已经回京,当时还是不信,可是现在听了王公公亲口说出来,忍不住惊讶地道:“回京?他来江南不是另有要事要办吗?况且恩师那边,他还没有走动呢。”

  王公公摇头苦笑道:“似乎是你的文章让黄公公一直心神不宁,他老人家说,此事关系太大,况且文章再过三两日就要公布出去,他必须火回京,做好应对。”

  徐谦虽然早有预谋,可是不曾想那位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太监竟是闹到了方寸大乱的地步,心里一时也是唏嘘,今日他实在有些累了,便拱手对王公公道:“王公公,学生告辞了罢,下次再来拜访。”

  回到家中,徐谦不敢怠慢,连忙又去请邓健来,对邓健道:“麻烦你立即回我乡中一趟去见我父亲,让他火到县城来,是了,还有一些年轻力壮的族人,若是他们有闲,便让他们一道来,到时再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搭上这顺风车。”

  邓健道:“什么顺风车?”

  徐谦也不瞒他,直接将这事统统抖露出来。

  邓健大怒,揪住徐谦的领子痛骂道:“枉我将你当兄弟,你这臭书生,有这样的好事却是不叫我!”

  给太监做护卫前程实在有限得很,什么时候王公公要是回宫,他邓健的差事也就没了。此时听说有入东厂的名额却没有自己的份,邓健自然是火冒三丈。

  徐谦苦笑道:“邓兄弟,不是不肯举荐你,实在是我的身边暂时也离不开人,我爹若是去了京师,你就忍心让我一人留在这里吗?倒不如你先在杭州陪着我,等我爹在京师站稳了脚跟,到时有的是机会给你,你急什么?”

  这么一说,倒是让邓健好受了一些,他狐疑地看着徐谦,道:“好,便信你一次,你可莫要骗我。”

  徐谦正色道:“骗你做什么?你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离了你,我去哪里都不开心。”

  邓健顿时毛骨悚然,道:“这些话你不敢对赵小姐说,却对我说做什么?罢罢罢,我怕了你,我这便去乡下走一趟。”

  好不容易将这邓健哄走,徐谦心里大致已经有了规划,父亲的前程自然要紧,可是他的前程也很要紧,所以他打算先让父亲进京,而自己先在这里筹备乡试,若是能中乡试那便立即搬去京师与父亲会合,想办法在北京会试。

  可要是乡试不中,徐谦也打算进京,只是不再是进京会试,而是先做两年阉二代再回杭州继续乡试,心中打定主意,如今又有了禀生功名,那对一朝迹的心思也就渐渐淡薄下来,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站稳了脚跟,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看这一次院试之后的连锁反应。

  他有一种预感,文章一旦放出来之后,只怕整个杭州都要乱起来。

  只是眼下这些暂时都不关他的事,文章确实是他写的,可是他只是考试做文章而已,代圣人立言,难道说孝道也有错?自己是生员,只要没有被人抓住小辫子,那就与己无关,闹,那也是当官的闹,那些想向各自主子们表现的官员们要闹就闹去。

  眼下既然收了那宫女的好处,自然是要帮人把事办妥得好,他连夜写了许多份请柬,请的自然都是杭州城内的一些生员和名士,这里头自然算上了那谢昭,单独去拜访谢昭过于孟浪,况且那宫女要亲眼见谢昭一面,单独会面确实不妥,反而是这种聚会容易掩人耳目。

  他特意去请了个人,给了些银钱,把这些请柬统统了出去。

  第二日清早,徐谦兴致勃勃去邀上那宫女,让这宫女化成了一身女婢的打扮,随即便带他出了王公公的府邸。

  不过……

  徐谦现宫女虽然是只身与自己出来,可是与她上了马车之后,附近却有无数熟络的面孔化妆成各种人等在这马车附近,至少徐谦现的就不下三十人,若是再加上其他人等,徐谦心里隐隐觉得,只怕不会下于两百人。

  他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这宫女一眼,心里问:“这人到底是什么人?若只是一个宫女,为何让这么多人暗中保护她?”

  越想,越是觉得离奇。

  徐谦倒也没有深究,他不过是众人所托而已。

  带着这叫红秀的宫女到了约定好的酒肆,徐谦上楼与她坐在一边,徐谦更是现连这酒楼的伙计似乎也换了生面孔,这些人一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哪里像是小二?

  红秀却是兴致勃勃地道:“这里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那个谢昭,不知肯不肯来。”

  徐谦看了看天色,道:“只怕要等些时候,读书人就是这臭毛病,最喜欢摆架子的。”

  红秀大眼打量徐谦,冷笑道:“你不也是读书人?”

  徐谦平平淡淡地道:“读书人里,偶尔也会有几个极品的,你很不巧,正好撞到了一个。”

  红秀咋舌:“不害臊。”

  徐谦用红秀的话回敬回去:“你们宫里的人若是讲良心早被人吃了连骨头都吐不出了,而我们读书人和宫里人都一样,若是脸皮不够厚,早被人踩死了。”

  红秀道:“我可没听说过读书人非要脸皮厚的。”

  徐谦叹了口气,吃了口茶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待会你就知道了,其实论起脸皮,我在读书人里还算是比较薄的。”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足足过去半个时辰,照旧是一个人都没有,红秀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再三的催问,徐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突然现,自己的面子似乎并不太足,请了十几个人,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被人放鸽子了。

  徐谦的脸色很难看,这些人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是**裸的打他的脸。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4

  第九十四章:不识抬举

  
    面子这东西有时候并不重要,至少在徐谦的眼里,他并不太注重什么面子,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和面子没有多大关系,无论他如何努力,这面子终究也涨得有限。

  可问题在于,事情已经答应了人家,徐谦原本以为这些所谓名流多少会看在大家都是同府秀才,同乡甚至是同年的份上勉强来一趟,也好让自己可以交差。可是谁知这些人不但不来,而且好像生了默契,摆明了是要看他的笑话。

  徐谦的心里已经把这些人骂了一百零八遍。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把自己拉回现实,因为坐在她的身边有一个少女正饱含幽怨、不屑、冷笑、嗔怒地看着他。

  被人鄙视的感觉很不好受。

  尤其是被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徐谦虽然年幼,可是两世为人,他自认自己的心理年龄已经可以做别人大叔,在这种代入感之下,徐谦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求你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好吗?”徐谦终于吃不消了,带着一种酸秀才特有的幽怨出恳求。

  红秀的大眼睛只是眨了眨,这一次,换上的是很萌很天真的表情。

  徐谦恨不得拿出一把刀来交到她手里,脑袋一扬说一声你杀了我罢。因为这种萌萌清纯的眼神,所散出来的深意更让徐谦羞愤。

  “我原来以为你是读书人,而且又听说你考试考得很好,文章也做得很好,和这里的名流一定时常有来往,关系匪浅。所以才托付你这件大事。”红秀吁了口气,一副遇人不淑的样子,旋即又道:“谁知道你竟是这样没有脸面,请了这么多人,竟是一个人都不来,哎……我真是看错你了。”

  徐谦怒道:“你以为用激将计就有用?我不吃这一套。”

  红秀握着粉拳用愤怒对抗愤怒:“我激将你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搭理你,激将了你,就会有人来吗?”

  “我靠,这是激将升级版!”徐谦泪流满面,可是明知这红秀是激将,徐谦还是将这一肚子的幽怨转化为了愤怒。

  这群混账王八蛋,我平时从没有招惹他们,请他们吃酒,他们回绝也就罢了,可是回绝又不回绝,却一个个放我鸽子,我徐谦就这么面善,这么好欺负?

  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徐谦冷冷一笑,露出了几分残忍,对红秀道:“好罢,虽然明知你是激将,我宁愿中你的计,你等着罢,他们一定会来的,我保证他们一个时辰之内,统统都会聚在这里来。”

  红秀看徐谦脸sè可怕,道:“臭书生,你可不要乱来,杀人是要偿命的。”

  红秀的思维有时候过于跳跃,以至于徐谦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怒道:“我哪里说要杀人?我是读书人,我会杀人吗?”他沉默了一下,道:“就算杀人,那也该是诛心,用笔为刀,使唇为剑,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血溅五步,还自以为痛快。”

  红秀低声咕哝:“无非还是秀才动口不动手而已,反正我不管,你我既然有约,你也收了我的好处,我今rì非要见到那谢昭不可。”

  徐谦眼眸微微眯起,道:“这不成问题,不过嘛,你能否叫人请附近福记赌坊的掌柜过来一趟。”

  红秀幽怨道:“我又未带随从来,叫我去哪里把事情吩咐下去?”

  徐谦瞪着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酒肆上下,只怕早就遍布你的人了。”

  红秀咋舌:“这样都被你看出来?”

  徐谦一下子又变得轻快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他们毕竟不是戏子,演戏太过业务。”

  红秀只得伸出手来轻轻拍掌,片刻功夫,便有几个小二打扮的人肃然推门而入,拜倒在地,默然地等候吩咐。

  红秀在他们面前,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这种表面和蔼,可是那种不露痕迹的高不可攀足以让人窒息,只是这种压迫对徐谦却是无用,他坐了这么久,实在有些累了,想到接下来还有事做,因此静坐着修身养xìng。

  ………………………………………………………………………………………………

  福记赌坊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气,无论任何地方,但凡是开赌坊的,哪一家的背后都不简单,今rì福记赌坊尤其热闹,因为一场新的赌局开了出来。

  说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狂生徐谦今rì在飘香楼迎战杭州六位名士,这六位名人在杭州也都算是略有些名声的人物,又听说徐谦已经到了飘香楼,不过所请之人至今都没有出现,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六位一向有些名气的才子只怕是不敢去了。

  福记赌坊开出来的赌局便是,这些才子们坐而论道,若是徐谦胜,则一赔四,若是才子们不敢应战又或者落败,则是一赔七分。

  有了赌局,这赌坊自然要卖命宣传,赌坊的东家已经买通了数十个闲汉四处张扬此事,这种事既稀罕又惹人眼球,在这赌坊东家的运作之下,竟是半个时辰之内,事情便传遍了杭州城。

  杭州城靠着西子湖畔的一处茶坊,二楼的几个士子们不可避免地从小厮们口里听到了消息。

  啪……

  有人将折扇狠狠一合拢,忍不住骂道:“徐谦是什么东西?沽名钓誉之徒,一介狂生而已,这贱役之子真是狗都不如的东西,竟也想让我等去与他论道?他配吗?”

  说话之人,乃是杭州的小名人苏通,苏通也在徐谦的受邀之列,原本徐谦下了请柬给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冷笑,直接叫人将请柬丢了出去,在他眼里,徐谦固然是有才学,可是他苏通乃是世家出身,岂会看得上这寒门出来的子弟,再加上徐谦风头正劲,更是让苏通心中生嫉,而他的几个好友都吃过徐谦的亏,更不肯和徐谦打交道了。

  原本他存着看笑话的心思,一心想看这徐谦大失颜面的样子,谁知道徐谦居然闹了这么一出来。

  其实这些受邀之人,老早就聚在了这里,便是等着徐谦闹笑话,苏通话音刚落,那同时受邀的才子王芳道:“他这是哗众取宠,不必去理会他。”

  “只是不理,未免让人以为是我等怕了他,到时岂不是正好成全了这厮?”

  几人喋喋不休地议论,倒是坐在一边的杨佟之和谢昭没有说话,杨佟之和谢昭各自坐在椅上,只是冷淡地看着其他五人争议。

  最后,那老名士张汤道:“他既不知好歹,那我们索xìng去会会他又如何?这徐谦贱役出身,文章比不上佟之,书画不是我的对手,诗词也未必比得上谢兄,他口出狂言,想要借此成名,绝不能遂了他的心愿。”

  “不错,本来本公子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话,现在他既敢挑战,那索xìng好好地给他点颜sè看看。”说话的人又看了杨佟之一眼,道:“杨兄,令师前些时rì受这小贼侮辱,现在正是狠狠教训他的时候,杨兄来打这个头罢。”

  杨佟之手里摇着纸扇,沉吟片刻,道:“对方既然肯挑衅,未必没有后着,却要小心提防。”他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家师受了他的气,固然是他诡计多端,我这做学生的若是不讨还点公道,岂不是狼心狗肺?罢罢罢,我来打头吧。”他的眼睛看向谢昭,道:“谢兄以为呢。”

  谢昭淡淡一笑道:“这样的狂徒,我也去会一会,他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去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5

  第九十五章:不要脸就不给你脸

  哪里有热闹,就会有看热闹的人出现,消息放出去之后,飘香楼也随之热闹起来。

  许多人成群结队纷纷莅临,这些人中一半是来凑热闹,一半是在福记赌坊下了赌本特来擂鼓助威的。

  只是徐谦在飘香楼的二楼雅座里就坐,看客们只能在楼下或者在隔间听候消息。

  谢昭这些人还没有到,此时厅中已经沸沸扬扬,许多人不由低声议论,有人说谢昭等人未必肯来,也有人说徐谦近来风头太劲,使这些人生出了忌惮。

  各种各样的言论五花八门,半个时辰过后,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来了,来了,你看,打头的那个便是杨佟之杨公子,杨公子此次院试第二,水平不在徐谦之下,却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让徐谦得了第一。是了,还有谢昭谢公子,谢家乃是真正的国戚,世袭罔替的靖国侯,他生在京师,不过自幼便送到了杭州老宅里读书,琴棋书画非同小可。”

  “还有苏通苏公子,苏公子最是机智,虽不能七步成诗,可是诗词一向是冠绝杭州的。连张汤张老先生也来了,张先生潜心行书之道,其书法含蓄又不失小家子气,亦可称之一绝……”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杨佟之打头,谢昭等人尾随其后,端得是惊动四座,且不论他们的水平,只说除了那张汤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杭州的青年俊杰,平时极少凑在一起,今日倒好,竟全部都到齐了。

  “那徐谦真是狂妄,若只是得罪其中一人、二人倒也罢了,竟是向六人挑战。”

  “徐谦既然敢挑战,或许真有胜算也是未必。”

  有人冷笑:“有个鬼的胜算,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我已压了七两银子赌杨公子等人获胜,走着瞧吧。”

  杨佟之等人没有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潇洒地步上飘香楼的二楼,有小二将他们领到徐谦的雅座,而这雅座的大门并没有合上,正好给了那些看客们一窥究竟的便利。

  六人步入雅座,徐谦站起来,只是朝他们淡淡一笑,道:“请坐。”

  徐谦懒得和他们有太多的寒暄,随即又道:“还请自报家门吧。”

  这种冷淡的态度,不但令看客们觉得徐谦够狂够潇洒,同时也让这六人中的几人冷笑连连。

  杨佟之摇着手中纸扇,微微笑道:“鄙人杨佟之,与徐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就不自报家门了。”

  那苏通愤恨地道:“鄙人苏通,早想会一会徐公子,闻名不如见面,徐公子果然狂得很。”

  徐谦朝杨佟之颌点头微笑,算是给了他一点面子,不过对苏通,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狂?狂也是你们逼出来的,你不给别人脸还指望别人给你脸?你以为这是在你苏家,你金贵惯了,所有的下人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

  最后那谢昭也报了家门,脸色平静地道:“鄙人谢昭……”

  他自称谢昭的时候,站在徐谦身后假装婢女的红秀忍不住打量起他来,很快,她便露出了一股浓浓的失望之色。

  在宫里头,谢昭的声名极好,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身材挺秀,可是现实中的谢昭身材倒还算挺拔,只是相貌平平,和那什么英俊潇洒自是不沾什么边,其中最为碍眼的就是他的头顶——谢昭是个秃子。

  且不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人,这世上总有人认为女子大多数倾慕的是男子的才华,而不会计较相貌,其实这不过大多数人的梦想罢了,公主也是人,这个年龄恰恰又是少女情怀,心中自然不免希望有白马王子一般的人物出现,而这谢昭实在是距离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太远了。

  红秀的脸色很难看,徐谦听到那谢昭自报家门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未来的准驸马不说英俊,至少长相总算过得去,于是他便偷偷去看红秀的脸色,想看看红秀是否觉得满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满是失望的神情尽收徐谦的眼底。

  徐谦心里苦笑:“大老远来给公主看未来驸马,现在来的居然是这么个歪瓜裂枣,换做是我,只怕也有想死之心了。不过……想来真正难受的是那个永淳公主,大好的青春要托付给这么个男人,每日与他相见,只怕日子不好过。”

  谢昭并没有想到在徐谦挑衅的背后,还有人偷偷打量他,倒是脸色平静。

  只是那苏通见徐谦一时默然,冷笑道:“我敬你一声才叫你徐公子,不过你这贱役之后也担不起这公子二字,本公子大老远的赶来……”

  徐谦回过了神来,目光落在这苏通身上,他微微一笑:“你便是苏通公子?我早闻你的大名,据说你能七步成诗是吗?”

  苏通傲然道:“怎么,你不服?”

  徐谦冷笑:“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我来服你?男儿在世,最紧要是功名,连经义文章都做不好,成日游手好闲,作些歪词酸诗来自娱,苏公子不觉得可笑吗?苏公子上年的府试文章,我倒也看了,题目是心也使无颂乎。你的破题却是讼兴于多欲,多欲则都求。哈哈……当真可笑,这样的文章却也不知是你们苏家使了多少气力才勉强让你中了个生员,词不达意,荒唐可笑!”

  徐谦一下子戳中了苏通的痛脚,苏通怒道:“你……你……”

  他连说两个你字,只是徐谦虽然嬉笑怒骂,可是字字都让他无法辩驳,这个世道,确实是文章做得好才是真的好,诗词只是偏门小道。

  徐谦冷冷打断他:“若是以徐某人破题……”徐谦只是晃了晃脑袋,立即便有了腹稿,随即脱口而出道:“颂有不待听而自服者,为政者实使之然也。如此破题,才御朱夫子的注义相配,至于你那破题,我奉劝你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罢,不要出来应考丢人。你能有今日,无非就是仗着你们苏家富贵而已,可是要知道,富不过三代,贵不可荫重孙,以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尚且还不自省,洋洋得意四处卖弄,只怕这苏家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一番话连打带骂,字字都在剜苏通的心,苏通的感觉就像是心被人剖开,亲眼看到心在滴血。他愤怒到了极点,握紧拳头,可是偏偏徐谦的经义确实比他高了几个档次不止,你想骂回去,也需要有几分功底。

  而门外头的看客们顿时爆出了叫好,看客里头有不少都是读书人,未必身上有功名能做出什么好八股文章,可是鉴赏水平却是有的,却见徐谦脱口而出的破题都比苏通的文章高明许多倍,自然由衷出感叹。

  “哼,苏公子是闲散之人,不肯作枯燥文章,是以才以诗词自娱,你这般羞辱,未免太过了。”这一次说话的,姓文名涛,文涛在仁和县名气很大,是仁和县乡试的热门人物,对八股文章有很深的造诣,此时剑徐谦拿八股来压苏通,自然要出来给苏通撑腰。

  徐谦目光一撇,落在文涛的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便是文涛?我也早闻你的大名,听说的八股文章做得不错,好,很好,只不过嘛……”徐谦冷笑:“只不过在我眼里,还是不值一提,我是县试、府试、院试小三元,若是和你比经义文章,只怕你虽然还有些份量,却还是差得远了。”

  文涛不忿的道:“却也未必。”

  徐谦哈哈一笑,道:“鸭子嘴硬,何必自寻烦扰。我倒是记得你曾作过一诗,倒还像一点样子……”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5

  第九十六章:诛心

  徐谦摇头晃脑,旋即将这文涛的诗念了出来,这是一离别诗,水平中上,有一句还算出彩,不过在众人耳里,却也算是上等佳作了。

  谁知徐谦吟出文涛的诗之后森然一笑,目光露骨地看着文涛,道:“文公子这《送万安》倒是有几分意境,不过……”他很不客气地道:“不过在我眼里,简直是俗不可耐,你以送别友人为题,借滚滚的河水来诉诸衷肠,糊弄外行人倒也罢了,其实不过是无病呻吟的诗词而已,这样的诗词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却是稀松平常得很。”

  文涛大怒,道:“你既说文某人的诗一文不值,那文某少不得要请教了。”

  徐谦叹口气道:“你既作的是送别诗,那我不妨也以离别为题,让你开开眼界。”

  他沉吟片刻,心里想:“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得不搜肠刮肚些前人……啊不,后人的诗词来了。”

  其实抄袭和逛窑子一样,第一次难免扭扭捏捏,次数多了,便能上下其手,打情骂俏了。徐谦现在也算是惯犯,此时已没了心理压力,正色道:“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诗的大意是说心里因即将到来的离别澎湃不已,但是太阳却还是逐渐往西山落下。只好挥动手中长鞭策马往东而去,从此以后我们将各分东西难再聚。落花并非无情地离弃这个世界,而是为了溶入泥土,催生另一轮的绽放。这诗乃是龚自珍所作,可谓离别诗的翘楚,尤其是最后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用落花入泥来比喻别离,可谓精彩到了极点。

  虽说这诗出来并没有震惊四座的效果,却也很快收获了无数的掌声,使人不由大声叫好,再反观文涛的诗,就有些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的意味了。

  红秀听了这诗,似乎也是呆了一下,她倒也见识过一些诗词,比这诗意境更高的并非没有,可是徐谦随口作出,那神采飞扬的神采,嘲弄别人的眼眸,还有那总是微微抬起的下颌,足以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这个家伙,倒是有几分文采,相貌也俊俏,只是可惜就是做人太轻浮了一些。”红秀心里转了许多念头,竟是下意识地拿谢昭和徐谦比较,一个是俊朗带着几分锐不可挡的神韵,另一个却是相貌丑陋举止呆滞,高下立判,可是偏偏,似乎又是命运的捉弄……

  红秀难得深沉地吁了口气,带着几分幽怨气。

  徐谦念毕,笑吟吟地看着文涛,道:“怎么样?文公子还有何话可说?”

  文涛目瞪口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又不是白痴,人家一句化作春泥更护花等同于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他便是再不要脸敢说一句不服,只怕全杭州的人都要骂他不知好歹。

  “徐公子,文兄不善诗词,你何苦为难他,你既想做诗词,何不如便让我来与你切磋一二。”眼看文涛已无招架之力,这时候杨佟之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本来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这般鲁莽的,只是现在徐谦连续打脸,嚣张到了极点,朋友有难,杨佟之自然挺身而出。

  此时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徐谦。

  门外无数人探进头来,那些买了杨佟之等人得胜的家伙们见徐谦气焰嚣张,心里便不禁有些急了,这时候杨佟之站出来,倒是让这些人松了口气,杨公子算是全才,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都是顶尖,且看这徐谦又有什么话说。

  谁知道徐谦哈哈一笑,鄙视地看了杨佟之一眼,道:“杨公子的大名,徐某如雷贯耳,你的诗词和文章倒是都有些功底,不过你要和我切磋,倒是不配!”

  杨佟之愠怒,道:“此话怎么讲?”

  徐谦道:“若是一个人目不识珠,虽有几分文才,却连酒囊饭袋都不如,这样的人又凭什么与我切磋?”

  堂内堂外的人心中都不禁惊讶,杨佟之顺着他的话问:“这目不识珠,又是什么典故?”

  徐谦嘲笑道:“你且看你的扇子。”

  杨佟之放下纸扇,疑惑地端详一二,道:“此扇乃是徐祯卿徐相公的法贴,是我重金购来,装裱于纸扇之上,怎么?这扇子有什么问题吗?”

  徐祯卿,也是享誉已久的才子,只不过人家档次更高,号称吴中才子,与这所谓的杭州名人和才子对比起来又是一个新的境界,此人书画颇为了得,很受人追捧,虽然已经作古,可是他遗下来的书画却都价格不菲。

  徐谦冷笑道:“你扇中的法帖是假的,亏得别人还称呼你为才子,想不到竟是拿着赝品出来招摇,这不是目不识珠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由地生出好奇之心,因此徐谦虽然语出惊人,可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杨佟之眼中掠过了一丝疑色,道:“你既说是赝品,有何凭证?”

  徐谦好整以暇地道:“徐祯卿徐相公的书画以轻盈狂放得名,纸扇中的行书倒也神似,而且每一行字都是一气呵成,显然不是那种低劣的临摹,只不过……”徐谦的视力不错,继续道:“这题跋里说的是法贴作成于正德三年,你难道不知道,徐相公那时候思想转为复古,对王阳明颇为推崇,因此往往在书法之中融入了魏晋古风?”

  杨佟之顿时愕然了一下,再去看扇面上的行书,也是生出疑窦,只是他不肯轻易认输:“徐公子就是以此来断定这是赝品?”

  徐谦微微一笑,道:“不然,你拿扇来罢。但凡是赝品,总能寻出蛛丝马迹,我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是赝品,不过要让你信服,却要直接的证据。”

  杨佟之半信半疑地将扇子递上去。

  徐谦反复端详之后,微微一笑,道:“这是赝品无疑了,作假者很是高明,取徐相公之意而企图以假乱真,却是不知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你先看这纸张,题跋上他自称自己闲居在家所作,徐相公的家便是江南,可是这行书的纸张既不是吴中洒金纸也不是松江谭笺,却是西青纸,我倒是想问问,在吴中可有西青纸吗?徐相公乃是吴中人,遗留下来的绝大多数作品所用的都是洒金纸,何以他在家中突然用上这这句西青纸?”

  表面上,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让人云里雾里,可是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这些所谓的纸是分地域的,比如洒金纸产自苏州,是大多数读书人所用的纸张。除了洒金纸之外,江南这边还较为流行松江谭笺,而所谓的西青纸却是出自山西,山西和江南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是在后世倒也罢了,后世的商品流通快便利,因此商品是一致的,江南的商品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可这是大明朝,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做将江南的纸张雇上牛车、马车,还要请上几个人手将其运到山西去?只怕这一路上几个月的时间人畜的吃喝拉撒,就足够让一个中等人家接近破产了。

  所以在江南,根本就没有西青纸流通,制作这幅赝品法帖的应当是山西人。

  山西的纸质及不上江南的纸张光滑,而且年代一久,就容易泛黄,而这法帖上的纸张虽然重新装裱,却也出现了一些黄迹。

  杨佟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谦又道:“还有,你尽力去看这法帖中字里行间的结构,制作这赝品的人虽然将徐相公的书法学去了九成,可作假就是作假,为了防止被人识破,所以他的行书之中,字和字之间时而松散时而紧密,徐相公乃是书法大家,怎么可能会犯这错误?”

  徐谦最后用手敲在了题跋上:“至于这题跋和章印问题就更大了,正德三年的时候他是国子博士,而这刻章盖得却是‘大理左寺副’的印章,杨公子,正德三年,徐相公确实是遭遇了些问题,以至于从大理寺少卿贬为了国子博士,按理说,或许这正是他在任大理寺时的作品,可是你不要忘了,题跋上他自称自己是在家中所作,而据我所知,徐相公贬官的时候恰好回乡,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他用的印章应当是国子博士,而绝非是‘大理左寺副’,除非徐相公恬不知耻,明明被贬了官,却还拿着自己旧官名拿出来显摆,只是这个理由,杨公子相信吗?”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6

  第九十七章:技压群雄

  徐谦有理有据,言辞之中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散出来的自信,便是连杨佟之也不再相信这纸扇上的是真迹了。

  他惊疑不定,沉默了片刻,随即苦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说,收起纸扇之后乖乖地坐到了一边去。

  这个时候他要是再和徐谦切磋,必须得有非常厚的脸皮不可。

  要知道才子通常给人的印象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这书画之道除了要有一定的丹青和行书水平之外,鉴赏也是一项考验的标准,他堂堂才子,居然连真迹赝品都分不清,方才徐谦说他目不识珠,这句话定性之后,杨佟之就已经甘拜下风了。

  一连三人被徐谦挤兑得无话可说,那张汤终于恼羞成怒了。

  张汤年过四旬,在这里的年纪算是最大的,不过最擅长的就是书画,现在徐谦拿书画击败了杨佟之,他忍不住道:“想不到徐公子还略知一些书画之道?如此甚好,张某人正要请教。”

  徐谦对书画的水平只限于鉴赏,他的行书还算可以,勉强算是中上,可是要和张汤这种浸**画三十年的人比较书画,这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他并不介意,也一点不觉得心虚,只是抚案微笑:“这就不必了。”

  张汤冷笑:“怎么?你不敢?”

  看客们见徐谦连败三人,心中都不免震惊,此时见徐谦居然不敢应战,又觉得大是不解,毕竟人家诗词、文章和书画鉴赏都是凡脱俗,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文章若是做得好,那么诗词的造诣绝不会太低。而一个人若是书画鉴赏能力惊人,那么他的书画水平只怕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只凭着远远眺望一眼,就能看出真迹和赝品,单这份眼力还有对书画的认知能力,看客们心里都认为徐谦的书画水准只怕也和他的文章一般,不说杭州第一,但也绝不在张汤之下。

  既然如此,这徐公子为何要拒绝与张汤比试呢,莫非徐谦这小子当真是自觉的不如张汤?

  徐谦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不敢,在我看来,其实你除了书画还有几分造诣,其他都不过尔尔,便是你这书画也未必能入我的法眼,只不过……”

  听到徐谦说自己的书画不入法眼,张汤勃然大怒:“不过什么?”

  徐谦又是叹气,道:“张大叔一大把年龄,我不过弱冠少年,我若是与你比试,未免有以小欺大之嫌,圣人重礼法,何谓礼法,长幼有序也,长者不尊,幼者欺大,都是悖逆礼法,所以我不和你比,比了也无趣。”

  徐谦口里说我年纪轻轻,不欺负你这大叔,又说长者不能不尊,幼者不能欺长,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居然也好意思和我少年比试,你还要脸吗?”

  张汤气得鼻子都歪了,不过他可以不要脸,但是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不要脸,他心里虽然不服气,可也觉得自己比徐谦的爹还要大上许多岁数的人去和徐谦争斗,实在是有点丢人。于是他也只能冷哼一声,不再做声了。

  而看客们却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是认为徐谦的书画造诣不在张汤之下,人家不和张汤比,只不过是看张汤年长而已,此时此刻,许多人再去看徐谦,突然现这个少年真如妖孽一般,琴棋书画、经义文章,无一不精。

  这样的少年才子……只怕也只有谢学士当年才能与他并肩,这就难怪了,难怪谢学士收此人为徒,这是英雄惜英雄。

  徐谦打了个哈欠,显得有几分疲倦的意思,目光最后落在谢昭的身上,谢昭正要言挑衅,谁知徐谦却是呵呵一笑,道:“谢公子的文名,我也听过一些,本来今日想一并教训了你,可是看你相貌丑陋,于心不忍,罢了,今日原本还想和诸位论道,谁曾想到竟是这样不堪一击,无趣,无趣……”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六人向他投射来的杀人目光,尤其是那张汤和文涛,更是恨不得要冲上来揍他一顿。

  徐谦心里却是冷笑:“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今日让你们尝尝被别人看笑话的滋味。”

  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下去,还真有可能从文攻变为武斗的可能,徐谦好整以暇地站起来,随即道:“望诸位好好在家读书,假以时日,待有了小成,徐某人再来讨教。”

  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听得实在刺耳。

  可是在看客们看来,徐谦的话并不过份嚣张,人的口气是根据本事来下定论的,就如谢学士见了这六人,肯和他们论道就算是给他们面子了,因为谢学士的名气和水平摆在那里,便是直接说他们不学无术,只怕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徐谦也是一样,至少在别人看来,徐谦的水平绝对高于六人的总和,既然如此,姿态高一些又有什么问题?

  徐谦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红秀使了个眼色,道:“秀儿,走罢,呆在一群不学无术之人的人堆里,没得辱没了自己。”

  张汤听到这话,老脸抽搐,拳头几乎要攥起来,可是偏偏,这时候他却无话可说,难道和这姓徐的在这里对骂不成?这样不但别人会说他技不如人,还谁说他德行有亏,于是他只能忍着。

  红秀不禁咋舌,原以为只是个臭书生,想不到竟是这般厉害,把杭州的青年才子都压得抬不起头来,她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多言,连忙乖巧地跟着徐谦碎步出去。

  看客们纷纷给徐谦让出道路,不少人目中带着敬畏,徐谦的表现过于妖孽,使得大家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家伙。

  待徐谦一走,这些瞧热闹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雅座之中只留下了杨佟之等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杨佟之回过了味来,不由叹息一声:“哎……我等中计了。”

  他语出惊人,其余五人也不禁跟随他的思维思索,旋即也明白过来了。

  这个徐谦并不是没有本事,恰恰相反,他的本事绝不在众人之下,可是偏偏,人家却是三下五除二把这杭州六才子贬得一无是处,这既是徐谦的气势在作祟,他先是批评苏通的文章,拿了苏通的文章来对比,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随即又是拿出张文涛的诗来对诗,而文涛的诗词本就不算出彩,这徐谦即兴一诗作出来,在这文涛绿叶的陪衬下,使得他的诗词更显高明。

  从一开始,这徐谦就是牵着大家的鼻子走,嬉笑怒骂,又是诗词又是破题和鉴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而六人连续被压制,自信心动摇,心思也就乱了。

  与人论道,被人用气势是大忌,一个人若是心乱如麻,又怎么可能挥自己的最高水平?

  反观那徐谦,从一开始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言辞之中带着浓重的优越感,指东打西,结果就是……

  张汤羞怒道:“徐谦此子,真是目中无人……”

  文涛握紧拳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让他等着吧,便是谢学士的门生又如何?贱役就是贱役。”

  倒是杨佟之忍不住叹口气道:“此子虽狂,可是才学却是极好的,哎……只怪技不如人罢。”

  他目光落在谢昭的身上,见谢昭神情恍惚,道:“谢兄在想什么?”

  谢昭犹豫道:“我觉得,似乎有人在窥视我一般,哎,不说这个也罢。这徐谦……实在是目中无人,我听说他和宫里的太监关系匪浅,还据说南京那边的衙门有人为他活动,才给他弄了个忠良之后的身份……”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6

  第九十八章:宫里的窝窝头很好吃

  却说徐谦与红秀才酒楼中出来,一辆马车已在外头候着了,那青年将军短装打扮,脸色照旧冷峻地抱手站在车边。

  红秀提着裙裾踩着高凳上车,回眸看徐谦要走,她不禁道:“你去哪里?”

  徐谦道:“事情已经办成,我们也已经两清,不知红秀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红秀勾勾手指头,道:“你上车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话的时候充满了魅惑,不过徐谦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还是少招惹为妙,虽说自己的敌人已经够多,债多不愁,可是这浑水,徐谦是不想再淌了,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乏了,你若是有事,等过几日……”

  他说到一半,那抱手伫立的青年将军却是冷冷道:“男女有别,徐公子请回。”

  这分明是要徐谦快滚。

  徐谦的话头就此打住,二话不说,便立即踩上高凳往红秀的车厢里钻进去。

  那青年将军气得要把徐谦揪下来,红秀气呼呼地看着青年将军,大喝道:“杨斌,你敢!”

  青年将军犹豫了一下,徐谦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车厢里。

  车厢很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将车帘子挂下,里头幽暗暗的,徐谦在昏暗中看到红秀大眼睛打量他,他心里不由想:“少奶奶,虽然我很英俊,可我也是会脸红的,求你不要这样看罢。”

  红秀微微一笑,道:“你觉得那谢昭如何?”

  徐谦心说谢昭如何,你倒是问起我来了,分明是你代表公主来看人的。他忍不住道:“其实谢公子也蛮好,家世好,看他举止也还得体,虽然有时候不识相,可是年轻人嘛,犯错是难免,我们应当原谅他。”

  徐谦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以至于红秀对他的打量变成了嗔怒,她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正经一些说话,你真的觉得那谢昭好吗?为何我觉得他像是木头人一样,相貌丑陋,两眼无神,实在看不到他哪里好。”

  徐谦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觉得他不好,却又为何征求我的意见?罢了,你说了吧,我看你不怀好意的样子,到底又打什么主意?”

  红秀满是无辜地道:“我哪里不怀好意?这一次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帮忙,不过方才你的诗作得真好,还有那纸扇上的行书,当真是赝品吗?你为什么远远一看就能辨明真假?”

  徐谦方才狂得没边,现在反倒谦虚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哎……正是因为你,害我得罪这么多人。”

  红秀变得温柔起来,道:“好,好,好,就算是我的错,辛苦你了,为了慰劳你,我决心……”

  徐谦目光一亮,道:“决心什么?”

  红秀扑哧一笑:“你就知道占便宜,我才不会给你什么好处,只是决心过几日去西子湖畔游玩,到时邀你一起来,怎么样?”

  徐谦大是失望,道:“西子湖畔有什么意思?我是本地人,那里早就看腻了,你有这闲情和银钱,还不如做些有益的事。”

  此时车厢微微晃动,使得红秀差点要撞入徐谦怀里,她咿呀一声,总算稳住,却忍不住有些后怕,又觉得有一种难以莫名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心跳加、胸脯也微微起伏起来,好在脸颊上的潮红在这昏暗中并不会惹人注意,她连忙回过神来,脱口问道:“什么有益的事?”

  徐谦道:“有个叫姓赵的姑娘,叫赵梦婷,本也是富家之女,却遭遇了官司,无奈之下为了救父委身为奴,这样的人惨不惨?你不如将这些银子送她,改善她的处境,这也算是行善积德,是大大的好事。”

  红秀先是颌点头,可是旋即,又愠怒道:“你别想诳我,这个姓赵的小姐是你的相好是不是?呸,你这没廉耻的东西!”

  徐谦见事情败露,原本有几分惭愧,可是被她一骂,顿时有些怒了,道:“只是劝你行善,你竟质疑我的德行,罢罢罢……不和你说了。”

  红秀很是生气,便把俏脸别到一边去,口里还道:“再也不理你。”

  徐谦心里说:“我正好闭目养神。”便掀开车窗帘子对外头那不怀好意的青年将军道:“麻烦你将我送到钱塘去。”说罢,回到车厢闭目养神。

  过不了多久,徐谦出一声惊呼惨叫,道:“喂……”

  红秀冷冷看他:“你这还不是没有廉耻,我都说了不理你,你现在却又凑上来。”

  徐谦哭笑不得,道:“我的宫女大人,你踩到我的脚了,我能不叫吗?”

  红秀却是做出一副无辜状,道:“是吗?我怎么不晓得?好呀,你还冤枉人。”

  一向都是徐谦冤枉别人,没有被人这样冤枉又折腾的,他顿时有些火了,便伸手去抓住黑暗中的金莲,要把它挪开,谁知触及到了这裙底嫩生生的小腿,那温热传来,徐谦一下子呆住了。

  此时此刻,他冷汗直流,外头,是一群穷凶恶极早就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护卫,而现在,他的手搭在这个不太熟悉也不太陌生的女子的肌肤上,只要对方叫一声……只怕……

  他一时不敢动弹。

  其实他怕,红秀更是害怕,她呼吸急促,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只是捉弄人,谁知……

  双方都没有动,连呼吸都没有,只有那车轱辘传出的咯吱声。

  徐谦最后反应过来,终于缩回手,而红秀也连忙把小脚缩回去。

  徐谦沉默片刻,随即呵呵一笑,道:“方才真有趣,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你车子里的软垫子摸着真舒服。”

  红秀先是惊讶,随即小鸡啄米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摸的是软垫子,你这人真是,不要弄坏了我车中的内饰。”

  徐谦连忙道:“你们宫里出来的人真是了不得,连软垫子都和美人的肌肤一样。”

  红秀俏脸微红,心里怒骂他,却是笑眯眯地道:“是啊,是啊……宫里的墙砖,都像汉白玉一样柔滑呢。”

  徐谦心里暗骂:“你真当我是问皇帝一天吃几个馍馍的乡下人?罢了,乡下人就乡下人罢,和宫里的人比较,自己还真是乡巴佬。”

  这一路,略显一些尴尬,等到马车将徐谦送到了家门口,二人都松了口气,徐谦下了车,朝红秀挥手,道:“宫女妹妹再见……”

  红秀在车里并不掀开车帘子和他道别,等到徐谦进了宅子,这窗帘子才打开,露出红秀仿佛刚刚做了一件无比刺激之事的俏脸来,她上下打量这普通的宅院,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随即咬唇想了想,便对那青年将军道:“走罢,回去。”

  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出现什么新奇的事,只是坊间关于徐谦和刘才子论道的事成了闲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徐谦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因此日子过的颇为烦闷。

  到了五月初,院试的文章终于流传出来,一般情况之下,放榜之后的一些时日,提学衙门都会抄录一些较好的文章放出去,而徐谦这案的文章自然在众人期待之列,因此这东西一流传,顿时便招来了许多人品论。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6

  第九十九章:天子

  在浙江布政使司衙门里,布政使汪名传今日没有上堂,在后院的花厅,他心事重重地背着手来回踱步。

  案头上是一份紧急从提学衙门抄录来的文章,这篇文章醒目地落在案头,令汪名传的目光每每落上去的时候,后脊便有些凉。

  他踱步了片刻,又寻了椅子坐下,目光触及到了那篇文章,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随即森然冷笑。

  “老爷,南京都察院浙江科道御使江大人已经到了。”

  汪名传整了整衣冠,将那份手抄的文章塞入了袖中,随即风淡云清地道:“请进来说话。”

  片刻的功夫,便有个年轻官员急匆匆地进来,这人乃是浙江御使道科的官员,年纪不大,品阶也不高,却很是清贵,他步入堂中,显得很是浮躁,只是作揖见了礼便急匆匆地道:“大人,那徐谦的文章,大人可看了吗?里头的内容真是骇人,其心可诛啊,此人和那提学桂萼莫非是借机要邀宠吗?”

  汪名传不露声色,淡淡地道:“什么文章?你说的是院试的文章?”

  这科道官员道:“正是。”

  汪名传微微一笑,道:“国朝以礼法治天下,尊孔孟为先师,孝在仁先,仁在德前,那篇文章,老夫也看了,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代圣人立言嘛,文章写得不错,本官很是欣赏。”

  科道官员皱眉,狐疑地看着汪名传,道:“大人的意思……”

  汪名传的语气平淡,轻轻地吁了口气,道:“老夫叫你来,倒并非是院试的事,只是有两句话要问你。”

  科道官员对汪名传已经带有了几分不满,却只能耐着性子,道:“还请大人示下。”

  汪名传凛然正气地道:“老夫先要问,坊间有诸多传言,说是本省提学桂萼在老父上年病重的时候,他不闻不问,反而在诞日时邀请诸多好友,还请了伶人自娱,这些事,可是有的吗?”

  科道官员连忙肃然起来,正色道:“竟有这样的事?下官竟是被蒙在鼓里。”

  汪名传冷笑道:“老夫二问,本省提学桂萼,在南京兵部任主事时,浙江兵库军械多有遗失,可是桂萼桂大人却是隐瞒不报,这件事……可是有的吗?”

  科道官员顿时大怒,道:“此事当真?国家养士,先取其孝,再取其廉,若孝节有亏,又有贪赃之嫌,国朝养士何用?本官身为科道言官,定要查明此事。”

  汪名传微微一笑道:“老夫所言的这些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事实如何,却也没有定论。在事实没有清楚之前,桂大人还是清白之身,他的官声其实一直不错,以刚正不阿得名,你们切不可冤枉了他。”

  这科道官员一笑置之,随即道:“下官倒是听闻那个院试第一的徐谦,他此前乃是贱役出身,却不知何故摇身变成了忠良之后,这件事是不是也要彻查一下?”

  汪名传沉默片刻,道:“这是你们科道的事,和老夫无关。”

  当夜,浙江省许多官员都是一夜未眠,朦胧的月下,书房里灯火冉冉,一双双熬红的眼睛,还有一个个府中的幕僚清客,都在通宵达旦。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把所有人都打的措手不及,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五品以上的官员们多多少少要表点态了。

  表态这种事是最令人难受的,因为你支持这边,就势必要得罪那一边,好在眼下的形势还算明朗,倒也不必让这些人太过左右为难,到了次日清早,无数的私信和奏书便如雪片一般通过急递铺子朝京师快马而去。

  五月的京师依旧清凉,一派和睦景象,自新君登基,弊政已经革除,使得这天子脚下都多了几分和睦之气,今日清早廷议,有阁臣上书,言辽东一带流民甚多,天子立即颁布了诏书,准许流民在辽东就地垦荒,所垦田亩尽皆归其所有,又命辽东有司不得干涉。

  这样的善政,自登基以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京师的许多读书人都不由精神振奋,许多人暗地里议论,当今皇上与大臣琴瑟和谐,甚至连阁老杨公略然微佯,天子都闭门不出,为杨公驱病祈福,这嘉靖朝竟隐隐有几分弘治朝的迹象,当今天子的举止与孝宗先皇帝亦有几分相像。

  天子廷议之后,便如往常一样回正心殿里去静养。隔着一层纱帐,天子的容貌分辨不清,他的喜怒也同时遮在这纱帐之后,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深沉无比,给予了殿中的随侍太监们很大的压力。

  天子边上是一个缕空雕饰龙凤的几子,几子上堆着许多奏书,最上层的一封奏书,依稀可以看到“浙江科道”的字样。

  纱帐之外,黄锦肥硕的身体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子在纱帐中净了手,慢悠悠地道:“你说的不错,果然是风雨欲来了。”

  揩干了手,他离座起身,在帐中踱步,随即又道:“南京都察院那边有人弹劾桂萼在老父病中纵情声色,还有兵库的一笔帐似乎也有什么猫腻,内阁已经命人去彻查了,最后会查出什么,倒是说不准。”

  黄锦咽了口吐沫,道:“陛下,但凡是衙门都是一笔烂账,这世上绝没有真正清白之人……”

  “朕知道这个道理……”天子显得很平静。

  足足沉默了一炷香时间,黄锦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天子在纱帐之内却似乎在把玩着什么,浑然已经忘了方才还在谈论的事。随后,他突然严厉起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里他们是弹劾桂萼,可是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弹劾朕?这些人,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四个字道出来,已经和欺君大罪差不多了。黄锦振奋精神,道:“陛下,厂卫……”

  天子却突然笑了,笑声带着几分慵懒,慢悠悠地道:“朕说了,其心可诛,也并非是其身可诛。既然有人弹劾,那就及早给大臣们一个交代罢,早些落了桂萼,也省得到了明日有人罗织出谋反的罪名来。传朕的旨意,桂萼贪赃枉法殊为可恨,将其贬为长寿县令,让内阁及早拟定旨意,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黄锦道:“桂大……”

  天子突然出冷笑:“不要急嘛,日子还长着,你的性子就是如此,不能定下心来。”

  黄锦道:“桂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奴婢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是借贬官来保护他,可是在外人看来,却以为陛下……”

  这天子在纱帐中沉默片刻:“眼下只能委屈他,他会明白朕的意思。外人怎么看……”他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才又道:“那个徐谦倒是有些意思,拿笔墨来。”

  纱帐内的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取了笔墨至几案上。

  天子执笔,随即行书,一气呵成之后,将笔丢掷一边,负着手道:“装裱起来送过去。桂萼不能赏,徐谦能赏,赏徐谦就是赏谢太保……”他眯起眼来,脸色转而变得有几分残酷:“黄伴伴,只怕要辛苦你一趟,你要尽快去杭州,一来呢,是把红秀接回来,她是有委屈,朕也知道,可不是什么都能由着她的性子。这其二呢,就是将这幅字送去。”

  黄锦忙道:“奴婢今日便启程,绝不敢耽误陛下的大事。”

  天子随即笑起来,笑容很是真挚,道:“还有一件事,杨学士今日没有参加廷议,想必又是旧疾作,哎……杨学士为国家殚精竭力,朕离不开他,叫人赐药去杨府,告诉杨学士,就说朕在宫中甚为挂念,还要传朕旨意给杨家大子,让他把手里的公务放一放,专心尽孝。”

  黄锦目光闪掠过一丝冷然,垂头道:“奴婢知道了。”

  天子呵呵一笑,便又坐回了榻上,宛如老僧坐定,手中捏着一枚珠子,咳嗽两声,两旁的太监、侍女尽皆碎步离开,黄锦朝天子磕了个头,道:“奴婢告退。”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8

  第一百章:杀机

  自从文章放出来后,徐谦就极少出门。红秀那边派人来请了几次,他心里有些微动,可是最后还是拼命忍住,决心收收心。他想不收心都难,本来就是极具争议性的人物,本地的士人对他的态度要嘛是敬而远之,要嘛就是打心眼的看不起。

  而这一点是徐谦不能改变的,谁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与那些拥有无数优厚资源,又通过联姻和师生关系联系在一起的世家们相比,徐谦虽是有了功名,仍旧还是摆脱不了‘贱役之后’的污点。

  有时候徐谦忍不住要感慨唏嘘,别人都能融入到士子中去,和他们打成一片,为何偏偏自己却是局外人,其实他知道,只要自己姿态放低一些,多捧捧人家的臭脚,多半还能跻身进去。

  只是若真这样做,那徐谦还是徐谦吗?

  正因为这种矛盾,才造就了徐谦眼前的尴尬处境,明明在外头流传着他的文章和诗词,明明他是小三元的禀赋生,却偏偏是门可罗雀,一点都享受不到才子的待遇。

  他决心静下心好好地读读书,毕竟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乡试还有会试,徐谦距离自己真正渴望的目标,既有些触手可及,可是从某种意义来说又有些过于遥远。

  这一日清早,徐谦便抱着书到院子里朗读,其实书里的内容,他已经能倒背如流,清晨朗读,不过是无所事事的消遣罢了。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赵梦婷去将院落的门开了,便见红秀在几个人拥簇下要进来。

  赵梦婷愕然一笑,打量红秀道:“不知你找谁?”

  红秀甜甜一笑,道:“你便是赵梦婷赵姐姐是吗?我一直都听徐公子提起你,他说你身世很可怜呢。”

  一番话让赵梦婷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哪一句经常听徐公子提起你,这口吻,倒像是她成了陌生人一样,好在她不是那种情绪永远挂在脸上的人,也回了一个笑,道:“那么……你便是红秀姑娘了,我也听公子说过你。”

  红秀仔细打量赵梦婷,脱口问道:“说我什么?”

  赵梦婷道:“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定能找个好人家。”

  红秀嘻嘻一笑,道:“他倒是想做月老了,什么事都有他的份,赵姐姐,我是来寻徐公子的,不知他在不在?”

  其实徐谦方才还在庭院,只是听到二人的对话不对劲,已经立马溜进房了,可是回屋旋即一想,这是我家,怎么反倒我像成了贼一样?于是一拍大腿,心里大是后悔,便光明正大出来,远远朝红秀摇手,道:“红秀姑娘倒是有闲,寒舍简陋,只怕要怠慢了,快请进来说话。”

  红秀眸光一亮,抚了一下额前乱,朝赵梦婷甜甜一笑,旋即步入庭中,她还不忘四下打量,一面道:“寒舍简陋是简陋,不过也有意思,你便是在这里读书的吗?都说士子风流,看你的处境,只怕风流不到哪里去。”

  徐谦坦然道:“士子固然风流,不过风流二字在各人的眼中却是不同。”

  红秀背着手去半旋着身体,嘴唇轻轻抿起,好奇地道:“愿闻其详。”

  徐谦道:“在有人眼里,纵情声色不失为风流,可在有些人眼里,封侯拜相却是风流。我固然也向往纵情声色和封侯拜相,不过其实呆在自己的一片小天地里,一壶劣茶,一本书卷,若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却也不失风流。”

  红秀咋舌道:“这样的风流不要也罢,不如我带你去西湖风流罢,你要听曲呢还是游船都由着你。”

  徐谦苦笑道:“不好,不好,西湖那儿风流的东西少,下流的东西倒是多,不去也罢。”他心里唧唧哼哼:“跟着个女人跑去西湖寻风流,这是吃饱了撑着,要去那也是跟邓健去。”

  红秀蹙眉道:“我再三请你,你却是推三阻四,这又是什么道理?枉我一片好心,罢罢罢……本来我是想来救你一次,可是谁知你这样不识趣,那我告辞。”

  她语出惊人,竟是说要救徐谦一次,原以为徐谦会立即拦她,非要问个明白不可,谁知她旋过身正待要走,徐谦却只是客气地挽留:“这么快走,未免有招待不周之嫌,红秀姑娘不如喝口茶再走吧。”

  红秀几乎要气死了,可她毕竟是小女孩儿,终究还是藏不住事,于是回眸咬着银牙道:“你现在还有心情吃茶?告诉你吧,我听说有人在南京活动,在打探你的家世,打探消息的便是谢昭,谢昭的先祖靖国有功,家里是铁打的靖国侯爵,和南京的许多人关系匪浅,你实话说了罢,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

  徐谦微微一愣,随即表情也凝重起来,他能有今天,靠的既有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其实还有一层关系,这层关系若是被人揭出来,又正好被人拿来利用,功名保得住保不住是两说,会不会治罪都是个问题。

  红秀见徐谦表情凝重,倒是第一次现眼前这个男人还知道忧愁的滋味,看他剑眉微锁的样子,倒也颇有些意思,她只得道:“怎么?你真的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很严重吗?”

  徐谦叹了口气,随即抬眸道:“你的身份只怕并非宫女这么简单罢,或者你在宫中的地位只怕要高于不少宫女?莫非黄公公,是你的干爹?”

  红秀心里打了个哆嗦,旋即问他:“何以见得?”

  徐谦道:“你在杭州,却能知道南京的事,这就说明一定有人为你打探消息,你若是寻常宫女,就算身负公主殿下的托付,可是要指使这些探子,未免还是难以让人信服。”

  红秀只得可怜巴巴地道:“你真是厉害,竟是一下就能猜出我的身份,实不相瞒,黄公公确实……确实是……”

  徐谦随即道:“本来我和谢昭这些人,无非是身份不同相互看不过眼罢了,他们想耻笑我,我便耻笑他们,只是他们现在这样做,就过份了。”徐谦深吸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鱼死网破了。”

  红秀却是道:“你不要这么认真好吗,你认真的样子很吓人。”

  徐谦却是朝红秀作揖,郑重其事地道谢,其实徐谦从本心上真的很感激这红秀,若不是她提前通风报信,只怕自己死到临头都蒙在鼓里。

  只是眼下该怎么办?其实从一开始,身份问题就是徐谦的软肋,徐谦能科举,借助的就是那个身份,一旦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自己又当如何?

  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心思开始运转起来,他当然能意识到这件事很严重。而谢昭这些人拿身份的问题做文章,当然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一次,自己不但不能退缩,而且必须要有完全的办法,身上这个功名是徐谦费尽许多心机,熬了无数个日夜才拿到的,寄托着徐谦的希望,也寄托了父亲甚至是所有族人的期盼。

  “到了这份上,也只能你死我活了!”

  徐谦心里想着,目光之中掠过了一丝杀机,他必须证明自己绝不是任人拿捏的木偶,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作者: wwh2629912    时间: 2013-7-1 10:09

  第一百零一章:摊牌

  事实上,谢昭等人也只是阴差阳错,那谢昭本是贵族子弟,上次吃了亏,他如何受得了这个气?一直以来,这世上只有他欺别人,看别人笑话,不成想竟是被人当众取笑。

  因此他便牵了头,联合张汤等人,又命人去南京查探此事,六人之中除了杨佟之,其他人都参与了。

  原本谢昭不过抱着试试的心思,谁知他的人到了南京,才只是前去打探一二,事情就便水落石出了。

  不但事情查得快,而且连证据找得也快,这就好像某人要去南京办事,才刚开口,原料对方会刁难一下,谁知道人家不但痛痛快快的帮你把事办完,似乎还觉得不够,硬要再塞你更多好处。

  谢昭这些天闭门不出,毕竟还是读书人,脸皮还没有厚到被人羞辱一顿之后还能四处招摇的地步,越是如此,他对徐谦的恨意越深,此时家人从南京回来,道:“少爷,都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徐谦果然是冒名换籍,据说是杭州镇守太监王公公帮办的事情,给南京户部的一个书吏办成的。”

  一个书吏能办成这样的事?就算有王公公吩咐,那也绝不可能。

  王公公毕竟只是杭州的镇守太监,手还伸不到南京去,所以他要办成此事,在南京户部里至少有个主事官员与他同流合污。

  而之所以把事情推到一个文吏头上,无非就是让这文吏给人背黑锅而已,官官相护嘛,还不至于因为一件这样的事把一个户部主事拉下马来,南京户部和其他各部相比,职权多少还是有一些,主事虽然不算高官,可是谁知道在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人物。

  谢昭不是傻子,霎时明白了什么,在南京,有人想整徐谦,否则消息不会来得这么快。

  他精神不由一振,连忙请张汤等人来商议。

  张汤几人大是振奋,那文涛冷笑道:“如此说来,他自称忠良之后,原来竟是假的,勾结墨吏改换户籍,这在国朝是大罪,不但要丢了功名,刺配充军只怕也是跑不了的。”

  谢昭微微一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涉及到了镇守太监,难保那王公公不会反咬一口。”

  苏通性子最急,拍着大腿道:“怕什么,便是有镇守太监撑腰又如何?哼,公道自在人心!”

  谢昭苦笑道:“只是可惜杨公子没有来,他若是肯一起出面,又有杨家撑腰,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莞尔一笑以后,道:“不过以我的猜测,这徐谦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否则又怎么有人拼着得罪王公公也要戳破此事?这里头肯定别有内情,徐谦这小子狂妄得很,本来谢某不愿和这等人计较,可他敢惹到我谢昭的头上,那事情就不好说了。这一次我得来的是确凿的消息,我们什么都不必说,只要将这消息散布出去,闹个满城风雨,到了那时,自有御使、按察关注。”

  不出几日,这漫天的消息便传遍了杭州上下,徐谦是争议人物,又涉及到了镇守太监和换籍,多少会惹人关注一些。

  其实一开始,相信这流言的人并不多,可是当有人得知南京户部那边有个文吏已被按察关押,并且提刑审问,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只是空穴来风。

  紧接着又有消息说,浙江科道御使朱政派人下了条子前去镇守太监府上过问此事。镇守太监府那边自然是一点回应都没有,给这位科道御使大人吃了个闭门羹。

  其实这种事也好理解,御使突然过问,这就意味着有人开始关注此事,而且一定查出了什么证据。至于下条子给王公公,更能证明这些人已经掌握到了什么,否则绝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事而在王公公头上动土。

  而王公公的意思也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对于督察御使的询问,他选择了沉默,懒得搭理。

  这样的行为很符合一个太监的身份,事实上,这确实是王公公最好的选择,承认不可能的,反对?你又如何反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太监或许可以权势滔天,可是毕竟在清议之中属于弱势群体,人人喊打的对象,没必要纠缠进去。

  这种风雨欲来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随即,都察院御使会同几个按察抵达了钱塘县,直接住进了县衙。

  虽然杭州和钱塘本是一体,可是入住钱塘县县衙的意思却很是明确,那便是决心把这件事当成大事来抓了。堂堂科道御使,突然盯上了这件看上去并不大的事,当然不会简单。

  没有上头的支持和默许,又或者掌握了什么惊天的证据能把许多人拉下马,单单只是对付一个徐谦,未免有些杀鸡用了牛刀。

  此时,月朗星稀。这巡按御使已经在衙中睡了,招待了一天的苏县令并没有松一口气,在他看来,御使突然驾到,而且还是科道御史,自己断不能出丝毫差错。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显然并没有去睡的意思,而是沉吟片刻,随即低声吩咐了门外的一个家人,道:“去把黄先生请来。”

  黄师爷连忙到了,向苏县令作揖道:“东翁还不肯睡吗?”

  苏县令看黄师爷衣帽整齐,苦笑道:“你岂不是也没有睡?黄先生,请坐罢。”

  黄师爷深看了苏县令一眼,欠身坐下,道:“东翁,京师的信已经到了吗?”

  苏县令颌点头,抚案道:“本官头痛的就是这个,恩师他老人家在信中说,眼下时局扑簌迷离,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苏县令说到这里,低头喝了口茶,随即脸上露出嘲讽之色,道:“一个个读的都是圣贤书,一个个讲的是仁义礼孝,人人都要做至诚君子。可是依我看,那些道貌岸然的所思所想是争权夺利,那些振振有词的也在争权夺利,那些栽赃陷害的为的岂不也是权利二字?风云际会啊,本来以为不太平的是京师,谁知道连这杭州也是如此。”

  黄师爷肃然道:“东翁慎言,朝廷的事,和东翁毕竟离得太远。”

  苏县令平时虽然沉稳,可是在黄师爷面前,终究还是显露出了自己有些书生意气的一面,他不由喟然叹道:“慎言便慎言吧,本官请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议,恩师虽说让我静观其变,可是涉及到了徐谦……哎……我倒是想狠下心来,可是终究修行不够,总是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对不住自己良心。”

  黄师爷沉默片刻,道:“良心二字与大人早没干系了。胡大人这么说,是为了大人好。”

  苏县令却是摇头:“你这话未免太露骨,我叫你来,还是要交代你一件事,你去寻徐谦一趟,就告诉他,御使这边已经有了铁证,而且这件事干系不小,他的功名保得住保不住是两说,眼下最紧要的是保住性命,不过他毕竟是谢学士的门生,只要抵死不认,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一旦承认,那就有人要杀鸡儆猴了。”

  说罢,苏县令叹口气,道:“可惜了这么个才子,真是可惜。”

  黄师爷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苏县令一眼,心里摇头:“东翁还是差了火候,还差那么一点点,这也难怪……难怪要将他下放到这里来,他要磨砺的地方还多着呢。”心里这样想,口里却只能应承下来:“既如此,那学生就去走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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