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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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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各出各招


  谢传风一见徐伯夷,急忙抢上两步,趋身下拜道:“草民见过县丞大人。”

  徐伯夷轻轻颔首,道:“你坐吧!”

  谢传风谢了座,李云聪也在一旁坐下来。徐伯夷本想把他支开,可是一见李云聪已然坐下,心中微一迟疑,觉得若是把他支开,未免显得不够信任,这李云聪如今也算自己人了,倒也不必太过戒备,便没再理会他。

  徐伯夷清咳一声,放下茶杯,对谢传风道:“叶小天怂恿花知县主持驿路事务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

  谢传风欠身道:“来时路上听云聪兄简单说了几句,详情还不甚清楚。”

  徐伯夷呵呵一笑,道:“详情?详情有什么用?现在的情况就是,叶小天借题发挥,利用路难事故中暴露出来的壮丁服役之误,让花晴风打了本官五十大板,又自打了五十大板,用一招苦肉计夺了权!”

  谢传风紧张地道:“大人,那咱们怎么办?县太爷毕竟是县太爷,总不好公开抗命呀。”

  现在的谢传风,比之当年在田府做管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籍由车马行的成立和这次云缅之战,他已经积攒了一笔不菲的财产,对叶小天的仇恨他当然没有忘记,但与此同时,他开始更关心个人的财富得失,如果徐伯夷失势,他的财产就无法继续保持现在这种急剧增加的态势。大为缩水也不无可能。

  同时,他可不相信叶小天会是个君子,一旦叶小天掌握了权力。会放过他么?叶小天现在不动他,只是因为有徐县丞在、有王主簿在,有一票比他更难对付的对手,懒得理会他罢了。

  徐伯夷淡淡一笑,道:“怎么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矣!那叶小天胆子大,知县老爷的胆子却小的很。只要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到时候知县老爷一定会缩回县衙。谁也休想再牵他出来了。”

  徐伯夷向谢传风招招手,谢传风连忙欠起屁股,颠儿颠儿地凑到他面前,递上耳朵。徐伯夷对他窃窃私语一番。谢传风听了吃了一惊,失声道:“大人,这么做,会不会……”

  他还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就被徐伯夷冷厉的目光给逼了回去。徐伯夷冷冷地道:“你想有所成就,必须有所担当,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你任选一条!”

  哪有三条路可选,只要他不遵从徐伯夷的吩咐,马上就会被徐伯夷抛弃。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他会有好下场?谢传风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终于咬了咬牙,用力点点头道:“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办!”

  徐伯夷的脸色缓和下来,微笑道:“你不用怕。这场戏,不是给叶小天看的。是给知县大人看的,咱们这位知县老爷是从来不敢有所担当,顺水行舟没问题,稍有风浪他就提心吊胆了。”

  谢传风也展颜而笑道:“大人说的是,那小的……”

  徐伯夷微微一笑,道:“你去吧,本官等你的好消息!”

  谢传风立即抱拳一礼,道:“小的告退!”

  谢传风匆匆退了出去,徐伯夷看了眼李云聪,李云聪一直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对徐伯夷交待谢传风的事情似乎毫不关心。徐伯夷微笑道:“云聪,你追随本官,可曾后悔么?”

  李云聪的脸腾地一下胀红了,他放下茶杯,激动地站起身来,道:“不后悔!大人,卑职的情形您是知道的,卑职在县衙里原本并不得意,大半生岁月,过得是浑浑噩噩!

  ‘艾典史’到任后,孟县丞点了我为户科司吏,也只是因为卑职是最初接触‘艾典史’的人,想封卑职的嘴巴。到后来,孟县丞死了,‘艾典史’也死了,卑职也被打回原形,去了仓房。叶小天新官上任后,卑职一时糊涂,还想着抱他的大腿,可叶小天这人太也刻薄寡情……”

  李云聪说到这里,眼珠子都红了:“他对卑职不闻不问,任由卑职在仓房里自生自命,饱受同僚耻笑,是大人您把卑职救出火坑的,可卑职的前程,最后依旧坏在那叶小天的手里!大人,卑职跟定你了,卑职要跟着大人,亲眼看着那叶小天身败名裂!”

  李云聪这番话里的“艾典史”指的就是叶小天,他心里清楚这两个人实为一人,徐伯夷心里也清楚,这样的这段话听起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如果把“艾典史”和叶小天当成两个人,那就道理不通了。

  因为叶小天以举人身份被点为典史来到葫县的时候,李云聪已经被先行一步的徐伯夷下放到仓房,叶小天回来后把他当“艾典史”时的旧部几乎全部官复原职了,唯独没有理会李云聪。

  李云聪后来见徐伯夷大权独掌,果断投到徐伯夷门下,这才有了出头之日,谁料,才只风光了几天,就被赶回来的叶小天借题发挥,又以花知县的名义贬回仓房了,如今他是被徐伯夷借调过来的,要说他恨极了叶小天,确是肺腑之言才对。

  徐伯夷哈哈一笑,举步上前,轻轻拍了拍李云聪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跟着本官好好干!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倒下,也会让你官复原职,甚至……更上层楼!”

  李云聪惊喜地道:“大人有办法对付他?”

  徐伯夷微微一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要对付他,很难么?”

  徐伯夷先给李云聪吃了颗定心丸,才道:“前次你与本官讲过,为加强户籍管理,可以引导本县民众移风易俗,按汉人习惯改汉姓、取汉名,本官仔细思量。觉得可行。明日,你把本县各乡镇村寨的里长保正都找来,本官要探探他们的口风。以做最终决定。”

  李云聪道:“是!呃……高李两位寨主,要不要请来呢?”

  徐伯夷还真没把握能把这两个土皇帝叫来,想了想,道:“他们能来最好,若是不能,请他们两寨各自派出一位长老也可。重要的是,这位长老能够代表他们山寨的态度!”

  李云聪道:“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办。”徐伯夷点点头,目送李云聪离去。片刻之后。屏风后面闪出一个人来,看起来三十许人,是个成熟美艳的妇人,正是风韵犹存的戚七夫人。

  “县丞大人。貌似你这一遭吃了叶小天的亏呢?”戚七夫人似笑非笑的,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带着撩人的韵味瞟着徐伯夷。

  徐伯夷“嘿嘿”一笑,伸手一拉,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在她的肥臀上轻轻拍了两记,道:“你不用激将本官,我知道你恨极了那叶小天,那叶小天同样是本官的冤家对头,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戚七夫人软绵绵的身子软倒在徐伯夷怀里,往他大腿上轻轻一坐。浑圆饱满的丰臀技巧地厮摩着,双臂揽着他的脖子,柔声道:“那叶小天害得奴家家破人亡,奴家当然希望他死,可这叶小天并不好对付,要不然奴家的丈夫和孟县丞也不会被他坑了。大人您现在是奴家的终身依靠,可得慎而重之。小心行事呀。”

  戚七夫人这番话情意绵绵,饱含关切,听得徐伯夷心中一暖。那下体被她技巧地厮磨着,登时性致勃勃。他被叶小天用强势手段赶离驿路,虽然自觉仍有杀手锏制他,可心中难免懊恼,这时那一团邪火被戚七夫人一磨,全都转化作了欲火,他揽紧戚七夫人柔腴的胴体,在她鼓腾腾的胸上狠狠掏了一把,喘息地道:“去,把樱舞、红络她们几个叫来,好好服侍服侍老爷!”

  徐伯夷说的这几个人都是齐木的侍妾,徐伯夷和戚七夫人勾搭成奸后,连带着把齐木的这几个妾室也都接收了,时常把她们叫到一起开那无遮大会,荒淫放浪之态难以言表。

  这戚七夫人原本是齐木的正妻,自然不愿自降身份,与几个侍妾同时服侍一个男人,但今非昔比,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巴结着徐伯夷,如何把持偌大的家产,如何驾驭齐木昔日那班桀骜的属下,是以不敢露出违拗之意。

  戚七夫人只是把她那圆润的臀部在徐伯夷怀里狠狠磨了一下,故作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便向后宅里走去。

  驿站里,叶小天陪着花晴风接收驿路上的一应事务,周班头接管了驿路之后,也在下午赶来驿站向花晴风汇报情形,而赵驿丞有心打压徐伯夷和王宁的嚣张气焰,对花晴风也是竭力配合。

  周班头离开不久,罗李高车马行的大管事孙伟暄又来了。孙伟暄这几个月一直在替罗大亨和李伯皓、高涯管理车马行,他是驿路上最好的车把式,又极为熟悉驿路情况,由他反馈的情况更加客观而真实。

  花晴风汇集了几方面的情报,虽然没有徐伯夷的配合与交接,对目前驿路情况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叶小天这时才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这里有赵驿丞、周班头和孙伟暄等一班良善百姓辅佐响应,县尊大人足可应付了,下官这就先回县衙了。”

  花晴风大惊道:“怎么,叶典史你不陪本官守在驿路上么?”

  叶小天无奈地道:“大人,如果下官也守在驿路上,你就不怕后院起火么?下官得去盯着徐伯夷呀!”

  花晴风忐忑地道:“那徐伯夷必然不死心,可他若想做手脚,十有八九是要着落在驿路上的。”

  叶小天道:“这个下官自然明白,可大人您不在县衙里,若是下官也不在,可不任由徐伯夷胡作非为了么?驿路这边,其实不管那徐伯夷使出什么手段,派些什么魑魅魍魉,大人只需祭出一件法宝,便可镇压了!”

  花晴风眼睛一亮,忙道:“什么法宝?”

  叶小天微微一笑,便对他附耳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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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简单粗暴



  王主簿回家等候徐伯夷的消息,心中毫不慌张。以花晴风一向的性格,即便想有所作为也不会这么迅速,他总是要先旁敲侧击,再稍露口风,继而小心试探,一旦遭遇到强烈反弹后便偃旗息鼓,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哪怕是有叶小天怂恿。

  但他没有想到叶小天也早看穿了花晴风的这一性格,所以这一次叶小天根本是把花晴风绑在了他的战车上,拖着、拽着,强迫着他和自己一起冲在前面,结果花晴风竟悍然把徐伯夷赶回了县衙,他得到的不是一个消息,而是一个结果。

  这一下王宁可坐不住了,他马上穿戴整齐,直奔县衙,王主簿大步流星,刚刚走到县衙正堂前那块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的戒石前,叶小天正好从另外一侧也快步走来。

  一见王主簿,叶小天马上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道:“哎哟!这不是王大人吗,下官听说王大人重病在身,卧床不起,怎么这就上衙来了?下官正打算放衙后就去看望大人呢。”

  “啊!原来是叶典史!久违,久违了!”

  王宁说着,挺起的胸脯一点点地塌了下去,一句话说完,已经变成一副佝偻着腰、微屈着腿,脸色也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有气无力地咳着,道:“老夫年纪大了,咳咳,身体不济呀,可现在知县大人都亲自上了驿路,老夫身为佐贰官。不能不效犬马之力呀……”

  王宁指了指那块从宋朝太平兴国八年开始,由宋太祖赵匡胤亲笔写就,从此遍立于天下官衙各处的戒石铭。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等食朝廷俸禄的,就该鞠躬尽萃,死而后已呀!”

  叶小天满脸钦佩地道:“王主簿真是我等后辈的楷模!佩服!佩服!”

  王宁假惺惺地道:“不敢,不敢!老夫休养了也有一段时日了,积压下大量公文,老夫先去处理一下,有空再与叶典史你好生亲近亲近。”

  叶小天道:“好好好。王大人请便!”王主簿微微点头,举步走去。他侧目瞄着叶小天的动静,一见叶小天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马上加快了步伐,直奔徐伯夷的签押房。

  叶小天回到自己的签押房。早有一个书吏候在门口,一见他来,便上前禀报道:“大人,有位书生在您房中等候好久了,说是您的故友。”

  叶小天暗自奇怪:“书生故友?莫非是汤显祖来了?”

  叶小天虽然是举人出身,可他根本就没上过县学和府学,也很少和读书人打交道,既没有同学也没有什么士林好友,一起中举的同年倒是有一些。可也一直没什么来往。

  这签押房里跟串糖葫芦似的,门口一个小间,是小厮杂役们的所在。接着是一个大开间,摆了七八张桌子,这才是一众胥吏的办公场所,最里边一套房间就是叶小天的房间了。

  叶小天走进房间,就见一个白衫书生翩然起身。叶小天定睛一看那人,不由大吃一惊。差点儿失声叫出口来,他赶紧掩上房门。这才急步上前,小声问道:“夫人?你……你怎么来了?”

  原来坐在那儿的白衫书生正是苏雅,苏雅这一次穿着男装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雨夜拜访叶小天,她穿男装是为了方便行走,并未真做掩饰,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是个女人,这一次她是认真做过一番乔扮的。

  饶是如此,只要认真看,依旧可以看得出她是女人,至少也是男生女相到了极致的男人,难怪那胥吏方才神色间满是暖昧。只是这位雅夫人虽然就在县衙里生活了五年多,可前衙认识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那胥吏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是本县县尊夫人。

  苏雅一见叶小天,急忙道:“叶典史,妾身有一件紧要大事与你说。”

  叶小天道:“无论如何,夫人也不该冒险到前衙来,一旦被人认出身份,这可怎么得了。”

  苏雅薄怒,道:“有什么不得了?我一个女人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叶小天唯有苦笑,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暖昧,我和你又没什么私情,再说我叶小天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怕人说三道四,这不是替你着想么?叶小天无奈地道:“下官不是担心影响夫人清誉么。”

  苏雅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别说这些没用的。本夫人刚刚得到一个紧要消息,可是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翠儿那丫头虽然心,却又不是一个能交代大事的人,她连话都说不明白,本夫人只好亲自出马了。”

  苏雅后宅里都是些普通的丫环婆子,哪有能帮她传递消息、办理事情的,本来她兄弟苏循天是可以自由出入内宅的,可花晴风上了驿路之后,苏循天作为小舅子自然要陪在他身边帮衬姐夫,苏雅就无人可用了。

  叶小天一听她说的如此紧急,不觉也慎重起来,连忙请苏雅就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急问道:“不知夫人有什么紧要大事?”

  苏雅道:“徐伯夷要在驿路上动手脚,逼迫拙夫请他回去。拙夫素来方正,根本不懂这种伎俩,只怕要吃他的大亏。典史大人为人机警,慧眼独具,徐伯夷想算计你可不容易,还请典史大人速回驿路主持大局。”

  叶小天微微一怔,目光飘忽了一下,道:“徐伯夷要在驿路上动手脚?嘿!真是利令智昏了!为了一己私欲,他竟要置朝廷与黎庶于不顾么!”

  苏雅道:“此等小人,你还能指望他什么?本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真是心急如焚。叶典史,你可有对策!”

  叶小天若有所思地道:“徐伯夷要做手脚,必然非常谨慎小心。夫人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就是夫人在徐伯夷身边埋下的内间探听到的消息?”

  苏雅警惕地道:“怎么?你这时还想探我的底么?叶典史,我得到的这个消息千真万确,你只管小心戒备就是了,你我两家可是休戚与共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自己的底牌,当然不能全告诉别人,否则哪还有合作的本钱。苏雅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可这点精明还是有的。叶小天笑了笑。道:“下官只是好奇罢了,既然夫人不愿说,下官不问便是!”

  苏雅急道:“叶典史怎么还能坐得如此安稳,快回驿路去呀!”

  叶小天向她眨眨眼。道:“如果下官在驿路上,徐伯夷纵然想做手脚,手段也必然更加隐秘,到时候岂不更加难以发现。下官不在,才能让那徐伯夷大胆地跳出来啊!”

  苏雅本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一听叶小天这话,不由得一呆,旋即惊喜地站了起来,道:“你早就知道他必有手段了是不是?你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叶小天微微一笑。也跟着她站了起来,道:“夫人,徐伯夷吃了一个大亏。当然不会轻易罢手,这事儿不用深思也想得到。下官如今就等他出招呢,若非如此,如何帮知县大人立威?

  夫人尽管放心,早早回后宅去吧,下官这里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如果真的有人认出夫人的身份。只怕会有许多难听的话儿传出来,下官固然无所谓,对夫人您,却是莫大的伤害了。”

  苏雅听他一再提起此事,没好气地道:“你既然早有准备,为何不告诉我?若非本夫人觉得此事紧急,需要提醒你们尽早提防,又怎会冒险前来?”

  叶小天苦笑道:“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的,夫人这消息从何得来,不是也不曾告诉我吗?如果夫人让那内间直接与下官联系,不就免得夫人直接出面了吗?”

  苏雅登时语塞:“这……我……”

  叶小天潇潇洒洒地一甩袖子,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夫人走好,不送!”

  “你……”

  苏雅恨恨地跺了跺脚,气鼓鼓地从叶小天身边走过,因为脚下太用力了些,胸前顿时一阵波涛汹涌。

  驿路上,很快就出了状况。

  先是一段山崖处,旁边就是万丈深渊,驿路开在山崖中腰处,上边怪石嶙峋,十分陡峭,前些天大雨,导致一些乱石跌落地面,及时清除后倒是可以通行了,但上边的岩石已然不稳固,如果恰有车辆通过时塌方,必然车毁人亡,所以趁着今日没有车队密集通过,县衙开始组织人手抢修。

  结果,一些工头儿偷工减料,在支撑加固悬崖部分时,所用的木料和石料比规定要求少了一半还多,结果施工过程中悬崖塌方,两个来不及逃开的役夫一个砸断了腿,一个砸破了头。

  花晴风闻讯大惊,赶紧赶到出事地段,这山路难行,坐不得轿,骑马又太危险,他是一路步行赶去的,到了那里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负责这块地段的是两个包工头儿,两人互相推卸责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花晴风这个受气小媳妇头昏脑胀,紧跟着周班头又急急跑来禀报,负责采石的商人张释云那里出了状况,石料供给不上了。

  本来修补山路大多可以就地取材,但总有一些地段要么没有大块石料,要么本身就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的道路,不能再开采周围的石头,以防道路垮坍,这就需要从别处开采石头运送过来。

  而徐伯夷对筑路、采石、采木等事务都分别承包给几个人,这样各负其责,条理清楚,效率也远比一群役夫什么都包揽下来要高的多,可前提是这些人不能扯后腿,如今张释云找了种种理由,宁可违约赔偿大笔款项,也坚持说他开采不出足够的石料,或者不能及时运送到指定路段,任凭花晴风如何晓以大义,就是不肯通融。

  “怎么我一上任,就马上出了这么多问题?”

  花晴风也不蠢,明知其中必有蹊跷,他压着火气,好说歹说,那几个工头商贾就是不给面子,花晴风气得浑身哆嗦,大怒道:“驿路通畅与否,关乎前线将士的安危,尔等……尔等如此作为,不怕贻误军机吗?”

  张释云可不怕花晴风扣下来的这顶大帽子,叫屈道:“大老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呀,小民尽力了,完不成就是完不成,大老爷您可不能以势压人,大老爷若是不信,你自己组织人马去试试看。”

  话犹未了,捕快班中突然窜出一人,手中钢刀一闪,只见一道雪练闪过,“噗”地一声响,一道赤色血光便直冲半天,张释云的身子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手还保持着比划的姿势,头颅已然滚落尘埃。

  这一变故,只把花晴风惊得呆若木鸡,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捕快手中钢刀闪了两闪,那两个偷工减料的工头儿猝不及防,两颗人头也是相继落地,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驿路上几百号人全都惊呆在那里,唯有山风呼啸。

  杀人了!真的杀人了!

  三颗大好人头,就滚落在地上,三具血淋淋的尸体软倒尘埃,谁也没想到县太爷真的敢杀人,杀人?那得皇帝御笔朱批啊,更何况,他们三人有取死之道么?这就杀了?!

  三颗人头,三蓬鲜血,把花晴风也吓呆了,他一连退了三步,差点儿一脚踏空从悬崖上摔上去,就此摔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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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迎风破浪



  “知县大人有命:云缅大战,葫县虽非战地,却是关系军资运输的关键所在,故而我县一应事务,在云缅战事结束之前,一概实行战时管理,张释云、裘天赐、萧含香,贻误军机,杀无赦!”

  出刀的人举起血淋淋的长刀,厉声宣告,血沿着刀锋缓缓流下,淌过护手,落到他的手上,手立即变成了血手。

  花晴风看了看出刀的这个人,不认识,他的个子不算高,长得也不魁梧,精瘦的身材,却有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还是挺剽悍的。花晴风还没亲眼见过杀人,被这一幕吓得战战兢兢的:“这……这人是谁?”

  苏循天的脸色也有点苍白,虽然他早知必有这样的一刻,可是亲眼看到人头落地,刚才还在说话的一个人突然就身首分家,变成死人,那种刺激还是蛮大的。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他……他叫华猛子,是本县一个捕快!”

  花晴风吃吃地道:“是么?本县好象……好象没有看过他……”

  苏循天道:“他是卑职雇佣的一个帮闲,并非本县捕快正役。”

  县里有名额的捕快一共也就十多个,一个县至少数万人口,又是分散居住在各处山坳,凭着十几个捕快,当然不可能管理过来,所以每个县都有大量的帮闲,名为捕快,但朝廷是不认可的,由地方自筹资金养活。

  花晴风一听不是正役捕快。心道:“这人忒也剽悍,一口气砍了三颗人头,眼皮都不眨。分明就是一个亡命徒啊!”

  这时候,旁边那些人已经被这个捕快冷酷的三刀给吓住了,花知县是真的敢杀人呐,他已经杀了三个人,看看地上那一滩滩鲜血,张释云的身子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人群中本来还有一些准备火上浇油,给花晴风点颜色看看的工头儿。这时候双膝一软,“卟嗵”就跪了下去,率先表忠心道:“小民等一定确保修缮工程,绝不敢出半点差错。请知县大老爷放心!”

  笑话!人家都动刀子了,不软能行吗?钱?钱是收了,大不了还回去,哪怕按照规矩再加一倍,要有钱,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啊!他们一跪,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立即纷纷跪倒,叩头如捣蒜。

  花知县见这一招真的镇住了这些人。心头倒是有些欢喜,可是……杀人……究竟行不行呀。花知县可没把握,虽然他有判决权。但终审权在皇帝那儿,皇帝朱笔一勾,才能杀人。

  当然,朝廷集权也不会拘泥不化,有些特殊情况下还是肯放权的,比如战时、乱世和皇帝临时授权的时候。毕竟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如果一味等朝廷批复。很可能公文一来一回,黄瓜菜都凉了。所以必须授予地方官员专断之权。

  只是……战时?战场离葫县还远着呢,硬要把葫县划入战区,以特例杀人,朝廷认可吗?这件事是肯定要上报朝廷的呀。

  周班头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虽然咱们葫县不是战区,可是咱们这里与战区战事息息相关,说是战区也不为过,相信朝廷上是能够理解的。”

  花知县这时心乱如麻,只想听到一句肯定的话,听周班头这么一说,他的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杀了也就杀了,只要朝廷认可,那就没问题。

  他堂堂县太爷,被商贾役夫这等刁民欺侮,心里头何尝没有火气,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惩治,要立威,打顿板子效果不大,打完了板子如果对方横下心还是不从,他就威严扫地了,要让这些人乖乖听命,只有用更有力的手段,

  朝廷真的会认可葫县把自己划为战区?周班头哪有这个把握,叶小天也没本事确定,但非常人行非常事,尤其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叶小天没功夫一点点的分化、瓦解、拉拢、打击,在这个缓慢的交锋过程中,葫县驿路受到影响不可避免。

  如果真是那样,哪怕他们最终取得了这场较量的胜利也是败了,一旦驿路运输果真受到到影响,一定会丢官罢职的,这还是在打了胜仗的情况下,如果战事不利,前方将士肯定把责任推在后勤保障上。

  最终所有的矛盾都会集中在葫县,花知县那时就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用他的项上人头来向天下人解释战事失利的原因,恐怕就是军方和文官集团最体面也最合适的理由了。

  “干活了!快,干活了!今天务必把崖下这段路修好,加固好,否则晚饭都没得吃!”几个二工头、三工头儿,吃那杀人的胡子脸一瞪,马上跳起来大声嚎叫起来,吓得一群役夫扛起工具就跑。

  原本他们干活干的有气无力,那锹铲在地上也就铲去一层浮土,那镐抢下来都钉不进三寸深,这一下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开玩笑,县太爷是真的敢动刀子啊!三具无头尸体还躺在血泊之中呢。

  胡子脸提着血刀微微一笑,眼角却没绷起几道笑纹,他还很年轻,皮肤很紧绷,虽然那一脸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可他今年实际上刚刚十八,华云飞还年轻的很呢。

  ※※※※※※※※※※※※※※※※※※※※※※※

  驿路上干得热火朝天,发生在这一路段的事件迅速传到了其他地方,整个驿路上已经没有人敢故意制造一点事端,不但没人敢故意生事,所有的工头儿还都提心吊胆,个个亲自守在最艰苦的地方,生怕发生一点意外,天晓得急疯了眼的花知县会不会不问情由继续开刀。

  驿路上热闹非凡的时候。红枫湖畔夏家大宅的一幢院落里,也是非常的热闹。夏莹莹翘着二郎腿坐在花梨木的圈椅上,双手抱着膝盖。嘴角儿往下撇着,努力扮出一副挑剔的老太太模样,可惜因为她那甜美的样子,依旧是那么的可爱。

  小薇穿着一身男装,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比女人生得还甜。还美。小薇向夏莹莹抱拳一礼,斯斯文文地道:“老夫人。小子姓叶,名小天,忝为贵州葫县县令……”

  夏莹莹听到这里,赶紧摆摆手道:“不成不成。官儿小了。”

  小薇忙改口道:“是,小子姓叶,名小天,忝为贵州铜仁知府……”说到这里,把眼去看夏莹莹。夏莹莹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小了,小天哥怎么可能只做一个小小知府?”

  小薇道:“那……小子忝为贵州布政使……”

  夏莹莹摇摇头道:“不成!当布政使的都是一大把胡子,满脸的褶子的老头儿,哪有年轻人。太老了,太老了。”

  小路在一旁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正努力地仰着头望天。好象正等着有流星从天空经过。

  这是夏莹莹教给她的,夏大小姐说,女孩儿家要矜持,要骄傲,不能摆出一副急着出嫁的样子,那样会被夫家看不起。一定要骄傲,所以小路的下巴越仰越高。亏得她的身体柔韧度很好,脑袋仰得都快把脖子折断了。

  可是这么仰着头明显是很辛苦的,听小薇一再过不了关,小路不耐烦了,走过来一把把她拉开,向夏莹莹长揖一礼,慢条斯理地道:“老夫人,小子姓叶,名小天,是今科头名状元,三军兵马大元帅,自从见到令孙莹莹姑娘,就此一见钟情,欣闻莹莹姑娘及笄之年,尚未婚配,故而冒昧登门,诚求凤偶,若得鸾俦,荣幸之至。”

  夏莹莹笑逐颜开,道:“这个好,这个好!”

  小薇不服气地道:“小姐,这个怎么就好了,那考上状元的,也有好多是七老八十的男人呐,能当上三军兵马大元帅的,更是一大把胡子的老头了。”

  夏莹莹瞪起俏眼道,道:“谁说的?你看那戏台上,考中状元的,都是年纪轻轻,长相英俊嘛,当大元帅的,更是个个风流潇洒。”夏莹莹越说越开心,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渐渐变成了一双月牙儿:“你就这么说吧!”

  小薇咳嗽一声道:“小姐,这词儿应该是我的,我才是叶小天呐!”

  夏莹莹不耐烦起来:“哎呀,你们两个真是好麻烦,这都演不好!算了算了,这段明天再演,来来来,赶紧拜天地,喝合卺酒。”

  小路可怜巴巴地道:“小姐,要不咱们直接入洞房得了,今儿五老爷夫人过寿,小姐您还要去喝喜酒呢。”

  “这样呀,那也成,那咱们马上入洞房!”莹莹不扮老太太了,一挺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欢快地跑向卧房,抓起一块红布就盖到了头上,入洞房她可不用小路扮。

  卧房里,已经演习过三五七八也不知道多少遍的小薇掀起盖头,“色眯眯”地勾起夏莹莹的下巴,嘿嘿的“淫”笑起来:“小娘子,你真是艳比花轿,为夫艳福不浅呐,嘿!嘿嘿嘿……”

  小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这是新郎倌么?分明就是一个淫贼,算了,管人家干嘛,马上就该她上场了。小路从袖中摸出一块黑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按照夏大小姐的意思,新娘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嫁出去的,一定要有个采花贼来把新娘子掳走,然后新郎倌单刀匹马杀进淫贼的老巢,经过一番大战,打败采花大盗,救出可爱的新娘……

  新娘子向新郎倌表达了她的羞怯----抛了个羞答答的媚眼儿,然后急急向一旁的小路招手:“这个淫贼真笨,还得人家提醒。”

  小路双臂一张,做了个老鹰捉小鸡的动作,高声大叫起来:“我大胆淫贼来也!小娘子,你还是乖乖做我的压寨夫人去吧,哇呀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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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杀手锏对杀手锏


  高涯和李伯皓一听就急了,高涯道:“阿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怕那徐伯夷的威胁呀,别看他们头顶着圣旨,你当皇帝就能随心所欲么?他断然没有为了此事发兵征讨咱们的道理。”

  李伯皓也道:“爹,叶典史可待咱们山寨有恩呐,咱们不能忘恩负义,那不是让人戳咱们脊梁骨嘛,不能答应他!”

  高寨主沉着脸训斥道:“你懂什么,爹心中自有主张。”

  李寨主懊恼地道:“如今寨子里做主的还是我,不是你,不要啰嗦了!”

  这时候,罗大亨引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来到高李两寨主的面前,那老者穿一袭黑袍,有些驼背,可依旧显得十分高大。他头顶半秃,双目凹陷,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味道。

  高李两位寨主愣了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突如其来的老者,老者微眯双眼,神情十分泰然。双方对视片刻,都没言语,大亨突地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对那黑袍老者道:“冬老丈,这两位就是高李两寨寨主。”

  正眯着眼阴笑的老者神色一动,又嘿嘿地笑了两声,道:“两位就是高李两寨的寨主?请借一步说话。”

  李寨主皱眉不悦道:“你是什么人?”

  冬天眯着眼看看他,问道:“你们谁姓李?”

  李寨主挺起胸膛道:“我姓李!”

  冬天先生贴近了些。仔细看看李寨主,打个哈哈道:“啊哈,原来你就是小石头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李寨主大吃一惊。他父亲的小名儿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人叫过了,连他都快忘了,现在居然被人一口叫出,李寨主失声叫道:“你是谁?”

  冬天摆摆手道:“老夫来自古石砬子,你们知道这个地方?跟我走!”

  罗大亨一把拉住冬天,苦笑道:“老人家,走这边!”

  “哦!”冬天先生从善如流。马上改变了行进方向。

  高寨主微微变色,何止李寨主听过。他也听过,古石砬子实际上是一道界限,就像一座界碑,越过古石垃子就是生苗的聚居区。

  生苗名义上虽也是大明子民。可他们自成系统,官府也从不委派官员治理,更谈不上征纳税赋。不只是大明如此,汉唐以来那些大一统的王朝一直是如此,任你世事变幻,皇朝更迭,他们始终不受影响。

  汉唐的百战雄师、大元的无敌铁骑,到了他们这里自然而然地就会止步,强行征服?成本太高。得不偿失,而且地形特殊,人口成份又以胡族为主。久了依旧会脱离控制,让以前的巨大付出化为流水,所以例代王朝不约而同采用了羁縻政策。

  人们常说的土司,其辖下领地和百姓都已具备了相当程度的文明,可是依旧只能采用羁靡政策,这些远居深山的生苗部落。比那些土司人家更加难缠、也更加令人不愿招惹、

  高李两寨与生苗部落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两天,算是近邻了。只不过双方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高李两寨素知他们的难缠,却不知来自那里的一位长老为何出现在这种场合。但是这样的人显然是不容怠慢的,二人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

  徐伯夷脚步轻快地走进两位钦差休息的小厅,成功说服了高李两位寨主,徐伯夷愉快的很。

  如果叶小天不回葫县,他不会如此小心,但叶小天既然回了葫县,他又早知叶小天与高李两寨关系密切,而高李老寨寨主的态度则决定着易俗改姓一事的成败,他会不加小心么?

  所以,在他的奏章里,除了提出对同意易名改姓的百姓减免一定的税赋,还意提到了高李两寨在葫县诸族百姓中的特殊地位和影响,建议天子给予封赏,高家寨封为上捞刀上官司,李家寨封为下捞刀长官司,两寨寨主都封为长官,世袭罔替。

  这就是徐伯夷的杀手锏了,此招一出,谁能抗拒?长官司长官,正六品的官,可以世袭罔替,得到朝廷任命的这种土官对所辖土地上的财产和人民具有自治管理和生杀大权,俨然就是一方土皇帝。

  这种世袭土官的传承比诸朝廷的爵位传承更加宽松,父死子继,子死孙继,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承,子弟族属、妻女、女婿、外甥都可以继承,这样的话除非一场大瘟疫全家死绝,否则就是千秋万代更替无尽,就算中原皇朝更迭,换了天下,新的王朝也会承认他们的存在,继续任命他们为官。

  那些千年土司世家就是这么来的,从汉朝至今,中原皇朝更迭了多少次?可他们的家族却传承至今。简而言之,一旦被朝廷认可为世袭罔替的土官,他们就能跟衍圣公孔家一样了,不管谁做皇帝,不管哪一族坐天下,他的家族都可以永享富贵。

  人生一世,图的是什么?就算不为自己打算,惠及子孙万代的事,这个诱惑也不动心?他们现在的寨主身份可做不到世袭,他们还能保证将来把这个位子传给他们的儿子,可指不定到了哪一代,别的家族崛起,就能取而代之。

  只不过,葫县已经改土归流,再设立世袭长官司那就是倒退了,可是民心所向对刚刚亲政的皇帝很有意义,尤其是他一亲政就全盘否定了他的恩师张居正,这时候尤其需要一种肯定,而且长官司级别较低,影响不大,所以万历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

  但万历皇帝还是希望如非必要,不必提出如此慷慨的条件,所以徐伯夷直到现在才提出来。当然。他如此作态只是做给林侍郎看的,如果他想让此事不生波折顺利通过,大可私下与高李两位寨主接触一下。把这个底儿透露给他们,到时候三人联手做一场戏,二人稍示反对,徐伯夷再抛出这个天大的好处,二人顺势答应谢恩,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徐伯夷并不满足于此,他不只想借此事邀得圣宠一步登天。还想趁机置叶小天于死地,所以他有意隐瞒这个消息。令叶小天放松警惕,也让钦差可以亲眼看到有人蓄意阻挠。如今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徐伯夷自然得意。

  徐伯夷向两位钦差长揖一礼,恭声道:“两位钦差大人。下官已说服高李两寨寨主,同意率领全寨百姓改风易俗了。”

  林侍郎放下茶杯,淡淡地问道:“你把条件许给他们了?”

  李国舅奇怪地道:“什么条件?”

  直至此时,李国舅隐隐然才察觉出他这个钦差似乎还有些事情毫不知情,心中不禁有些不舒服。

  不过文官们一向如此,他们就像一群护食的狗,武将凑过来要咬一口,皇亲国戚凑过来要咬一口,宦官们凑过来要咬一口。就连皇帝凑过来,他们也要咬上几口,面对这个已经尾大不掉。纵然是朱洪武复生,挥起屠刀大杀一通也休想剪除的庞大集团,李国舅自然无可奈何。

  徐伯夷道:“是!原本两位寨主已欣然允诺,谁料遽生波折,下官无奈,只好用上这备用之策了。”

  林侍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淡然道:“不管如何,只要此事能顺利解决就好。我们出去吧。”

  “且慢!”李国舅唤住林侍郎,对徐伯夷道:“你可曾问出是何人背后主使他们反悔?”

  徐伯夷道:“下官问过,但两人面有难色,迟疑不说。下官以为,眼下以易俗大典为重,不宜节外生枝。今日之后,还怕他们不肯对钦差大人直言相告吗?”

  李国舅颜色稍霁,不错,可以背叛一次,就可以背叛两次,此时他们刚刚做出抉择,自然难以做的那么彻底,等他们与幕后人正式决裂,又有钦差威压,还怕他们不说实话?到那时候……

  李玄成欣然点点头,对林侍郎道:“林大人,请吧!”

  ……

  县学黄教谕的书房里,高李两位寨主坐在那儿,面色极其难看。心里不断地挣扎着、衡量着,终究难以取舍。

  冬长老虽然认识李寨主的父亲,可是哪怕他与李寨主的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足以让李寨主放弃这个惠及子孙万代的强大诱惑,更何况冬长老与李父只是泛泛之交。

  但是,对于冬长老的威胁,李寨主却不能不考虑,高寨主同样不能不考虑。冬长老根本没和他们谈任何条件,就只蛮横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们答应徐伯夷的要求,我们生苗就要出山,我们看中高李两寨的这块地方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两位寨主目瞪口呆。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山寨,那还谈什么千秋万代,所谓的长官司长官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切尽化泡影了。

  迁址再建山寨谈何容易,当初定居于捞刀河畔的不过是几户人家,历尽数百年的繁衍生息才到今日地步,整个山寨迁走,何处可以安家?寨中百姓肯跟着他们去背井离乡?

  再者,如果真的要适走,除非迁至罕无人迹的深山老林,去做个野人王,谁的地盘里肯容许他们这么多人安顿,如果真有人肯接收的话,他倒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家一口吞掉了。

  一个是富贵荣华传承万代的诱惑,一个是让他们失去一切的威胁,两位寨主痛苦不堪。朝廷是不可能为了他们部落之间争夺栖息地,就为他们向悍勇难缠的生苗们开战的。

  如果朝廷真肯出兵,很可能在把生苗赶回深山后一口把他吃掉,朝廷不是大善人,而是最凶猛的那头老虎,这种事大明朝廷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二人挣扎良久,终究取舍不下。李寨主仗着自己父亲与冬长老有旧,艰涩地道:“冬伯父,您和叶典史是什么关系,能不能……不要干涉我们山寨的事情?”

  冬天笑了,眯着眼睛道:“你们还不死心?说说吧,那姓徐的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高寨主一字一顿地道:“立长官司,世袭罔替!”

  “原来如此,这就是徐伯夷的制胜法宝么?呵呵,确实是不容拒绝的诱惑呀!”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朗声大笑,随着笑声,叶小天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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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悲剧的老徐


  庭院里面,各部族首领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看他们的神情,以兴灾乐祸者居多。

  葫县改土归流后,权力集中就成了必然,只是这个过程进行的非常缓慢。破而后立倒是快,但代价太高,而且很容易出现反复,朝廷对于内部问题不可能动辄就诉诸武力,所以潜移默化就成了最佳选择。

  这个过程尽管缓慢,基础却很扎实,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尽管过程缓慢,可权力毕竟处于一个集中的过程,各部首领原本对本部落的百姓掌握着生杀大权,如今这种权力却在慢慢流失,对此心生排斥,却又无力改变。

  而今移风易俗的倡议看似只是朝廷的一个面子功夫,可名字改变了,许多东西自然也会随之改变,部落百姓在心理上就会觉得与朝廷更近了一层,这势必会加速权力向朝廷集中的过程。如今经过高李两寨主这么一闹,众首领正好一同推拒,心里当然以快意者居多。

  这时候,徐伯夷从小厅里走了出来,众人早就在注意这边,想看他对如此难堪的局面如何收场,徐伯夷一露面,众人的窃窃私语立即停下了,所有的人都向他这边看来。

  徐伯夷淡定地看了众人一眼,晒然一笑,身子突然一闪,由正位而站变成了侧位欠身,扬声说道:“有请两位钦差大人!”

  厅内传出一声清咳,林侍郎和李国舅并肩走了出来,昂昂然地入座坐定。徐伯夷上前两步,这才面向众人站定,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此前,本官与高李两位寨主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方才与他二人……”

  徐伯夷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变。他发现高李两位寨主不见了,急急向人群中一扫,忽然发现高李两位寨主正站在人群后面,有些凝重地低头耳语,徐伯夷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神情凝重是应该的,背叛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心理上有所挣扎很正常,但是徐伯夷相信他们拒绝不了自己送出的这种诱惑。

  徐伯夷继续道:“方才本官与他二人一番言谈,已经彻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两位寨主欣然同意率领全寨百姓移俗易姓。呵呵。高李两位寨主,请上前来!”

  徐伯夷微笑着向高李两位寨主招了招手,围在厅前的众人立即闪开了一条道路,高李两寨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对方最终的选择,他们轻轻点点头,便一起向前走去。

  二人大步走到厅前站定,徐伯夷微笑道:“两位寨主,误会既已解除。就请两位寨主代表贵寨百姓,在这里签字吧?”说着,徐伯夷得意地瞟了一眼与王主簿站在侧面的叶小天。

  高李两寨主互望一眼,突然单膝跪倒。拱起手来,掷地有声地道:“钦差大人恕罪!小民先前所言,句句属实,未能征得全寨百姓同意之前。小民万万不敢代表全寨百姓做出承诺!”

  李国舅一下子呆住了,本以为这回不会再出任何纰漏的林侍郎也呆住了,徐伯夷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常精彩。他惊讶地看看高李两位寨主,又霍然扭头看向叶小天。

  如果说叶小天没有从中捣鬼,打死他都不信。但是,如果说叶小天能给出比他更具诱惑的条件,同样是打死他都不信。可是不管他信与不信,高李两位寨主再度反悔却是不争的事实。

  徐伯夷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键,这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了,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尤其是他的背后,有两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那是两位钦差冷肃的眼神。

  徐伯夷气极败坏地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你们方才明明答应了本官……,难道你们甘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高李两位寨主头都不抬,依旧抱拳面向两位钦差,大声道:“钦差大人,徐县丞积威之下,小民不敢当面回绝。钦差面前,小民若再敷衍了事,那就是欺君大罪了,是以只能直言不讳,还请钦差大人为小民做主!”

  说着,两人重重地一顿首。

  林侍郎慢慢站起来,脸色一片铁青。

  徐伯夷惶然转向林侍郎,躬身道:“钦差大人……”

  林侍郎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看他一眼,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走得当真潇洒无比,徐伯夷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李玄成勃然大怒,他本希望徐伯夷能帮他报了一箭之仇,谁料这徐伯夷竟然蠢笨如猪,一再遭人戏弄。原本此事纵然办不成,丢脸的也是郑重其事的朝廷,可现在连他这位钦差都要沦为笑柄了。

  李玄成慢慢站起身,与此同时,两道箭眉也像剑一般竖了起来,冲着徐伯夷厉声喝道:“你身为官吏,食朝廷俸禄,不图实效,上报国家,专务虚声,妄求幸进,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皇上、朝廷与本钦差,你可知罪?”

  徐伯夷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下了,叩头道:“钦差大人,下官……”

  李玄成怒不可遏地道:“徐伯夷罪犯欺君,不容饶恕,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两旁的锦衣侍卫排众向前,不由分说,就把徐伯夷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钦差大人恕罪!钦差大人……,叶小天!我与你誓不两立!”

  徐伯夷嘶吼一声,咬牙切齿地扑向叶小天,堪堪扑到叶小天身上时,他身后两个锦衣侍卫眼疾手快,抬脚往他膝窝里狠狠一踹,徐伯夷“卟嗵”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嘴都呛出了血,但他依旧狠狠瞪着叶小天,一副恨不得食尔之肉的模样。

  叶小天不言不动,只是嘴角向下轻轻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

  “原来如此,这就是徐伯夷的制胜法宝么?呵呵,确实是不容拒绝的诱惑呀!”

  “叶典史?你也在,老夫……老夫实在是……”

  “呵呵,两位寨主不必内疚。这个诱惑着实不小。纵然换做叶某。可以不为自己的前程出卖朋友,可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享用不尽的财富,也难说就不会昧一次良心。”

  “叶典史,你……请不要再说了,老夫……老夫实在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叶某并没有嘲笑两位寨主的意思,这都是叶某的一片肺腑之言。”

  “叶典史,你……你能如此理解老夫,老夫实在是……”

  “高寨主且莫感动,理解归理解,可徐伯夷一旦得志。叶某就要倒霉了,所以,只要能够阻止徐伯夷,叶某也是不惜一切手段的,这一点,也请两位寨主能够理解。”

  “叶典史,你是说……”

  “不错!如果两位寨主一意孤行,就此接受徐伯夷的条件,那么。生苗必定出山,两位寨主以为凭你们寨子的实力能不能抗拒生苗部落的迁徙?如果他们想要占据捞刀河,试问谁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两位若是失去了根本之地,呵呵……。徐伯夷许诺给你们的条件还有什么用呢?”

  “……”

  “……”

  “两位寨主,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纠结。挡人财路还如杀人父母呢,何况是惠及子孙万世的好处,这一次两位寨主就算迫于无奈站到叶某一边。想必也会从此心存芥蒂,每每思及被我逼迫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大好机缘,从而对叶某怀恨在心。”

  “叶典史说笑了。老夫……老夫怎么会……”

  “呵呵,言不由衷的话就不用说了。如果只有一条路能够到达彼岸,那是不是不管前方发生了什么事,都得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呢?我看未必,如果前方道路毁损呢?如果前方有剪径蟊贼呢?两位寨主,做人不能一条筋,其实你只要稍稍绕个小弯儿,就能一样达成目的……”

  “叶典史的意思是?”

  “叶某这里有一个两全之策,当然……,叶某不能保证它一定能够成功。不过,朝廷既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可见皇帝很看重此事,所以叶某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至少也有八成把握,两位寨主有兴趣吗?”

  “两全之策?”

  “不错!两全之策!”

  ……

  “徐伯夷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叶小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地想着:“可我还要在葫县混下去,要在葫县混下去,就离不了高李两寨的支持,答应他们的事,我还是要做的,只不过,如果立刻出面,未免太明显了些,不妨再等一等。”

  叶小天的凭恃是:相信皇帝很器重此事,林侍郎就不可能轻易放弃,他若不做任何努力,就这么灰溜溜地打道回京,皇帝面前势必无法交待。这件事他办好了,未必有功,办砸了,皇帝却一定不待见他,他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叶小天沉下心来,向高李两位寨主微笑着点了点头,举步向外就走,一脸若无其事。

  在场的官员和各部落首领们立即闪开了一条道路,望向叶小天的目光满是敬畏,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敬畏。

  叶小天有底牌,但他从未向人亮出他的底牌,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掌握着什么力量,只知道一个个对手一次次倒在他的面前,无一例外!而且这些对手要么是他的上司,掌握着比他更大的权力,要么是连知县都可以呼来喝去的豪强。

  因为不知他的底细,所以这种威慑力也就成倍地扩大了,而今,连有皇旨钦差傍身的徐伯夷都莫名其妙地惨败在他的手里,再也没人敢小觑这个典史,不!他现在是代理县丞!

  叶县丞昂然离去,在大多数葫县官民心中,他已是无所不能的无敌存在,不败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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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救火队员



  “大哥,大哥,等等我,我的玛雅,你别走这么快!”罗大亨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叶小天倏而回身,洋洋得意地道:“怎么样,刚才大哥从走出来时,是不是很冷傲、很高贵、很不可一世、很成竹在胸?”

  大亨呆了呆,答道:“没觉得啊,我就觉得大哥走路有些做作,对了!还有点顺拐!”

  叶小天泄气地道:“是么?我还以为很有高手风范呢。”

  这时,冬天也急步赶来,大亨奇道:“冬老伯,你的眼神儿变好了?”

  冬长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老夫不瞎,大路这么宽,路上又只站着你们两个,难道老夫还看不见么?”

  适时赶来的周班头赶紧咳嗽一声,道:“典史大人!”

  叶小天奇道:“周班头,你不是跟知县大人去了驿站么,怎么在这里?”

  周班头道:“驿站里来了个姓景的千户,是个粗鲁的军汉,一味的蛮不讲理,县尊大人根本奈何不了他,还被他打了一巴掌,卑职看不是法儿,只好赶来向大人求救了!”

  叶小天皱了皱眉,对罗大亨道:“大亨,你陪冬长老回去,我和周班头去一趟。”大亨答应下来,叶小天便跟着周班头急急离去。叶小天边走边道:“那景千户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

  周班头道:“是这样……”

  ……

  李玄成叫人把徐伯夷绑了打进囚笼。押在钦差行辕里,怒气冲冲地赶到林侍郎的居处,林侍郎捧着一杯热茶。眉头微蹙,正在微微出神。李玄成一屁股在旁边坐了,气愤愤地道:“林大人,咱们明日一早就回京吧,这次来葫县,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林侍郎笑而不语,国舅爷回了京。依旧是国舅爷,这件事办砸了。对他却是极为不利的。李玄成见林侍郎不说话,不禁问道:“怎么,林大人你还不死心吗?你我二人就快成为葫县百姓口中的笑柄了。”

  林侍郎悠然道:“国舅爷,不要急嘛。这事未必就没有转机。”

  林侍郎扬声唤道:“来人!”

  一个锦衣侍卫应声而入,垂手肃立。

  林侍郎道:“你去,请叶典史来一趟。”

  李玄成不悦地道:“林大人找他来做什么?难道徐伯夷没办法,他就有办法了?”

  林侍郎微笑道:“皇上对此事甚是期许,我们总不能稍遇挫折便即离去。叶典史有没有办法,本官也不确定,不过……不妨一试。”

  李玄成冷笑一声,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强咽了回去。林侍郎熟知他与叶小天之间的恩怨,他倒不好多说什么。

  ……

  叶小天一路走。一路听周班头讲述经过,等他赶到驿站上时,前因后果已打听明白了。二人走进驿站。就见许多驿卒民夫乃至县衙的捕快还有身穿战袄的军汉聚拢在一幢房前,抻着脖子向内观看。

  周班头走上前去,像赶鸭子似的喝道:“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众人回头一看,见叶典史站在那里,登时一哄而散,只留下那些满不在乎的军卒依旧看着热闹。但门前已经空出一块地方。

  叶小天走上前去,就见一个粗鲁的军汉揪着花知县的衣领子。怒目喝骂,花知县双手抓着那军汉的手,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赵驿丞两手伸在二人中间,拼命想把两人撑开。

  叶小天见状,立即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大喝道:“住手!你是何人,竟敢对一县父母大打出手,不怕王法了么?”

  景千户扭头一看,“噗哧”一声乐了,他把花知县向前用力一搡,挽了挽袖子,微微晃动着肩膀朝叶小天逼近过来:“哟嗬,这是谁裤裆破了,把你给露出来了,怎么着,你想替那草鸡知县出头?成!老子姓景,景鹏,兴都留守司千户,咱们哥俩儿练练?”

  叶小天撸胳膊挽袖子地正要冲上去,一听这话陡然站住了。他惊讶地看看景千户,迟疑地问道:“你……你就是兴都留守司的景鹏景大哥?”

  景千户蒲扇般的大手已经举了起来,正要往叶小天脸上扇去,一听这话,手臂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定在空中。景鹏瞪大眼睛看着叶小天,迟疑地道:“你……你认识我?”

  叶小天欣然道:“你真是景大哥?哎呀,久仰,久仰!小弟不曾见过景大哥,不过景大哥的名字,小弟可听泓愃兄提过不只一次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泓愃?泓……愃?你……你说的是哪……哪个泓愃?”景千户的声音有些结巴起来,他忽然想起一个名叫泓愃的人,只是此人他绝对没有资格称兄道弟,见了那人,他一向是称公子的。

  叶小天热情地道:“就是张泓愃嘛,哈哈!泓愃兄常说,他父亲张老大人曾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赞誉你,说你是他手下极得力的干将,骁勇善战,尤擅水战,在水师时曾屡立战功。只可惜性情过于耿直,为人太过直率,容易得罪人,所以如今才只做到千户。要不然,以景大哥的功劳本领,早该升副将了。”

  景千户眉开眼笑,嘿嘿地笑着,难为情地道:“尚书大人真这么说?哎呀……,哪里,哪里,尚书大人实在是太过奖了。”

  叶小天当然没听张泓愃提起过什么兴都留守司的景鹏景千户,但他料定景千户逢年过节一定少不了去走张尚书的门路。

  他在路上曾仔细问过周班头,周班头出于职业习惯,做捕头做久了的人,对于了解到的情况都很详细地说了出来。

  叶小天从周班头所说的情况里总结出两点,一是景千户自陈的两次战功,都与海战有关,此人必定是出身水师。二是此人跟过的有名的文官武将包括朱纨和张真两人。

  一个水师出身的将领,最后却成了兴教留守司的人,现在还被派来押运粮草,此人在官场上混的一定不如意。他跟过两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朱纨早已过世,现在还活着且掌管南直隶兵部的就是张真。这景千户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这个后台,就算他不擅钻营,逢年过节也少不了一份礼物。那么张泓愃知道他这么个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景鹏的确是出身水师,他提到的那两次海战,就是他奋勇作战立下大功,得以升迁的主要原由。只是此人性情粗鲁,不善维系与上官的关系,所以在水师混的不如意,后来更是被一脚踢开,到了兴都留守司。

  这些年他渐渐开了窍,巴望着有机会可以调回水师。起码也得调到一个可以立战功的地方,否则他做到千户这辈子也就到头了。他能攀得上关系且能对他有所帮助的老上司里,就只有南京兵部尚书张真,所以少不了往张府走动。

  叶小天说的全对,景千户自然不疑有它,听到张尚书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景千户真是又惊又喜,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再想到这叶小天与张尚书家公子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对叶小天便也亲热恭敬起来。

  景千户搓搓大手,打个哈哈道:“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险些和小兄弟起了冲突,我老景是个大老粗,小兄弟你可不要见怪。对了,还未请教,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小弟姓叶,叶小天,忝为葫县典史。”

  叶小天也不给景千户时间思量为何一个小小典史有机会认识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他亲亲热热地挽起景千户的手臂,哈哈笑道:“景大哥,来来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众人眼看二人勾肩搭背地走开,方才还跟斗鸡似的逮着谁跟谁干架的景千户居然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不由面面相觑:叶典史怎么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连这粗鲁军头儿都能拉上交情。

  叶小天把景千户拉到一边,小声道:“景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是军中的将领,花大人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军中汉子粗鲁直率,说话不大知道拐弯抹脚,景千户面有难色地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啊,老哥手下人护送的军需物资在你们葫县境内被劫了,这事儿我不找他花知县找谁?这事儿你别掺和了。”

  叶小天苦笑道:“老哥,兄弟我是葫县典史啊,你用这事来压他,他肯定会把这事压在我的头上,我想跑都跑不了。”

  景千户面有难色地道:“这……”

  叶小天压低声音道:“景大哥,不瞒你说,我跟这花知县其实并不对付,花知县隔三岔五就找我的碴儿,目的不外乎是索贿,可我哪有那么多好处孝敬他,结果处处受他针对。

  嘿!你不待见我?我还不巴结你呢!要不然你看,他在驿站上日晒雨淋的,我作为下属,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守着过?只是……老哥啊,你这么一闹,他手下人找到我了,我是典史,能不来么?”

  景千户一听叶小天这番话,不禁感同身受,有了共同语言,就更觉亲切了,叶小天察颜观色,趁机说道:“要是大哥你真能把这事儿栽到他头上,小弟巴不得呢,问题是你不可能成功啊,莫不如换个法子把他绕进来。”

  景千户凝神道:“这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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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寻贼


  叶小天的表情很诚恳,比奸商都诚恳:“景老哥,你是武将,我是文官。说起行军打仗、战场厮杀,你在行。可要说到运谋用计、官场伎俩,我在行,你说对不对?”

  景千户把头连点,道:“那倒是!”

  叶小天道:“所以,兄弟给你分析分析这个事儿,你看在不在理。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那就当我放了个屁,你别理会就是了。”

  景千户道:“言重了,言重了,你说,我听着。”

  叶小天道:“任何事情,不外乎情和理,就算是法,也得合乎情、占了理。辎重被掳这件事,你要说驿路坎坷,不易通行,两侧又是草密林深,易于藏匿,这话不假!可谁不知道贵州道路难行?那是有名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啊,要不然能到如今也就一南一北两条驿道?

  再说林深草密,这里可是山区啊,驿道两旁都是山,难道能把所有的树木都砍光,野草都烧光吗?这个道理我明白,难道花知县就不明白?如果真的抗辩起来,老哥,你还真占不着理儿。”

  景千户挠了挠头,悻悻地没有说话。

  叶小天又道:“再说,护路者有护路者的责任,护辎重者也有护辎重者的责任,就算本县脱不了干系,可辎重丢失的主要责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算到花知县头上,护送辎重的军队是干什么的?你就是硬拉上花知县。这一百大板,你也得独挨八十,对不对?”

  景千户当然明白。他也是明知想从山贼手中夺回辎重难如登天,这才想攀上花知县,这时一听叶小天分析,心里越听越凉,这事儿的主要责任,还真难赖到人家花知县头上。

  叶小天道:“我看花知县脸上有五道手指印子,是老哥你动的手吧?”

  景千户瞪着怪眼道:“昂!怎么?”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难怪张尚书那么说。老哥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脾气。太暴躁了些。这事儿就算主要责任不在你,你就该打人家一记耳光?现在这事儿还没出葫县,怎么都好说,如果真要打官司来。那就一定会闹上朝廷,到时候,花知县告你一本,你说朝中那些大臣会向着谁?人家可都是文官!那时你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么。”

  景千户别愣着脑袋,不服气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叶小天道:“好办啊!你手里有兵,花知县是地主,有耳目。与其在这里大家扯皮,不如联起手来。由花知县派人打探那伙山贼的下落,一旦找到他们,则由老哥你率兵清剿。哪怕东西拿不回来了。只要斩获贼几颗人头,咱们也能向朝廷有个交待。

  如果始终打探不到消息,那就不是你不肯追回军需,而是本地官府无法提供山贼的消息,纵有惩罚,你也有个说法。再者。你与花知县已经有了合作,他也不好再把此前被你掌掴过的事情提出来。你说是不是?”

  “嗯……”

  景千户沉吟了一下,乜了一眼花晴风,花晴风的乌纱帽还歪着,他还没有发现,一见景千户望过去,他马上不服气地瞪过来,连武将都怕,那怎么成,他可是文官,输人也不能输阵。

  景千户哼了一声,对叶小天道:“我懒得跟他说话。”

  这就是同意了,叶小天笑了笑道:“兄弟去说!”

  叶小天赶过去,把花晴风拉到一边,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花晴风听了犹豫地道:“这样成吗?那是一伙流窜作案的山贼,咱们未必能查得到他们的下落。”

  叶小天道:“查不到和查不查,那是两回事。如果就此闹上朝廷,难道朝廷诸公看不出双方在推卸责任?责任,咱们是跑不了的,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承担主要责任,大人还想和这粗鲁的军头儿继续纠缠不休吗?”

  花晴风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道:“那就这么办吧,只是打探山贼下落的事情……”

  叶小天道:“自然下官来做。”

  花晴风点点头,忽又紧张地道:“你怎么赶过来了,县学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叶小天忍不住微笑起来,缓缓地道:“下官还未来得及说与大人知道,徐伯夷……已经被钦差大人以欺君之罪拿下了!”

  花晴风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呼吸粗重地道:“当真?”

  叶小天点了点头,巨大的幸福感立即笼罩了花晴风的全身,倒下了么?终于倒下了么?一个极具威胁的对手,一个有皇旨钦差傍身几不可敌的对手……

  花晴风颔首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心情激荡之下,竟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

  驿路上,周班头把役夫们都召集起来,役夫们扶着铁锹镐头,纳罕地看着跳上大石的叶小天,不晓得官府又把他们召集起来干什么,总不会是今天要发白面馍馍吃?

  叶小天提起嗓门儿道:“诸位,近日通过驿路运输的一批军需辎重,被山贼掳走了。现在军队要剿匪,需要有人为他们探察这些山贼的消息。你们很多人就是附近山区的百姓,熟悉本地情形,所以现在要从你们之中招募探子。

  谁愿意为官府效力,就可以不必再服徭役,而这段时间依旧算是你服了役。此外,每日还发一百二十文钱的行脚费,如果有谁能够查到山贼的准确消息,赏银十两。官兵因此能剿杀山贼的话,无需全歼,只要能收获五颗人头,便赏银一百两!有谁愿意。现在站出来!”

  不用在驿路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还有钱拿,那当然好。可是这钱有那么好赚的吗?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啊。众役夫面面相觑,其中不乏山民,平日里就攀山越岭,或为猎户,或为樵夫,不但身手敏捷,而且熟悉附近山岭情形的。有意想担这个差使,可还是有些犹豫。

  叶小天的目光扫到一脸络腮胡子的华云飞。华云飞先前冒充捕快帮闲砍了三颗人头,此刻竟又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扛着铁锹的役夫。这驿路上的役夫们分段负责,又常常轮换。身边这批役夫可没人认得他。

  接到叶小天的示意,华云飞把铁锹一扔,挺胸走了出来,大声道:“小民愿为官府充当探子!”

  叶小天马上道:“好!算你一个,还有谁?”

  周班头马上走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一百二十枚闪亮亮的大钱就落到了华云飞的手上,众役夫中本就有些动心的见状立即争先恐后地抢了上来,纷纷道:“我愿意!”“我愿意!”

  叶小天微笑起来。要查一伙流窜作案的山贼,还真没有人比这些本地山民更适合的了,他们一旦参与其中。他们的亲戚、朋友、同乡就会被带动起来,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如果连他们的眼睛都能瞒过,那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叶小天挑选探子,准备让山贼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时,深山老林中正有几道矫健的身影如牝鹿般灵巧地闪过。一处突起的岩石处。几个人站住了,其中两人踏上岩石。其他几人立即向四下散开,很自然地形成了拱卫之势。

  站上岩石的两个人额头微汗,迎着山风,登时便觉神清气爽。其中一人正是洪百川,另一人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可个头儿却比他高出一头有余,看二人的站位,那人总是隐隐地偏后洪百川半步,显然这伙人以洪百川为主。

  高大老者道:“大哥,这伙山贼到处流窜,比一条龙那伙人不同,实在不易查找啊。”

  洪百川道:“我知道,已经找到三处地方了,可惜都是他们曾经待过的,现在他们在哪里,确实不易搜寻。不过,尽人力,听天命吧,如果放手不管,任由他们坐大,势必影响云南战局。”

  高大老者双手叉腰,纵目四顾,发牢骚道:“卫里就不能派别人来吗?咱们另负使命,本不该参与此事。”

  洪百川微微一笑,道:“此地地理特殊,如果派些不熟悉此地情形的人来,找不到山贼事小,只怕他们自己都要陷在这深山丛林之中出不去了。都是袍泽兄弟,我们现在又没事做,替他们分担一下吧。”

  高大老者“嗯”了一声,转首问道:“大哥,你跟大亨究竟怎么了,我听老丁说,他都离家出走了?两父子,不必闹得这么僵吧。”

  洪百川呵呵一笑,道:“这个老丁,实在多嘴。没什么事,这孩子喜欢了一个女子,我不同意让那女子过门儿,这小子,就赌气离开了。”

  洪百川微笑着,丝毫不为父子二人现在的局面发愁:“本来,我是真的不太同意,后来派人查了查,这闺女还真不错,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可人品好,长得俊俏,大亨又喜欢,那就由他们去吧。”

  高大老者道:“既然大哥也同意了,怎么不把他们接回来?”

  洪百川道:“这孩子出去以后,我看他懂事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不着调了。这样不是挺好嘛,让他学着自立吧。爹是一条街,娘是一道墙。我这条街,就是要让他走出去,走出他自己的那条康庄大道啊!”

  高大老者摇头苦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幸好我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只要她们能嫁的好,我就不操心啦。”

  洪百川睨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你上个月刚刚又纳了一房小妾,理由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高大老者肃然道:“借口!纯粹是借口,要不然我那吃醋的婆娘岂肯善罢甘休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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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交易


  叶小天堪称葫县第一大忙人了,好不容易在易俗大典上摆平了徐伯夷,马上又得跑到驿站去替花晴风揩屁股,幸好那景千户跟南京兵部尚书张真有瓜葛,而他跟张尚书也有那么一点关系,否则他说的再有道理,那军头儿也未必听的进去。[

  解决了这件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叶小天迈进家门的时候,暮色一片苍茫,最后一丝阳光业已埋到了山峰之下。等得饥肠辘辘的遥遥一见叶小天回来立即呼欢呼一声迎了上来。

  叶小天笑着摸了摸遥遥的头,对太阳妹妹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身在官场,作息可说不准的,你们不用等我,到了饭时你们就吃,遥遥正在长个头的年纪,挨不得饿。”

  太阳妹妹迎上来,甜甜笑道:“知道啦,是遥遥非要等你回来嘛。”

  叶小天忽然注意到,哚妮打扮过,虽然只是薄施脂粉,可那脸蛋儿就有了一种吹弹得破的效果。唇珠在灯光下也变得妍丽了许多,那俏丽的小模样儿,不免叫人联想起她在床榻上时那种妩媚的风情。

  这是两人之间一种很默契很有情趣的暗号,哚妮稍做打扮时,就是求欢的信号,当然,这信号她基本没有多少机会使用,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叶小天主动摸上她的床去。

  不过,能让佳人主动索爱,男人总会感到愉悦的,“这小妮子,床榻之上,总是鼙着眉儿,一副不堪伐挞的样子,娇喘呻吟地求饶,说什么‘哥哥轻些,人家难受,好难受……’。嘿嘿,现在终于尝到快乐滋味了么?”

  叶小天自得而愉快地向她偷笑了一下,哚妮轻轻低下头,羞怩地撩了下鬓边的发丝,俏脸微微有些发红。她急呀,真的是不急不行了,因为她已经收到消息,神殿要派长老来探望尊者。

  这么久没和尊者联系,神殿总要派人过来看看的,再说上次尊者被捕押至南京的事。他们很是担了些心事,虽说最终化险为夷,可长老们不放心,还是希望能劝说尊者弃官归隐,返回神殿。

  哚妮听说了这个消息,不免就担上了心事。她虽成了尊者的女人,可还没有完成神殿交付的使命呢,如果长老发现她还没有身孕,会不会替小天哥找更多的女人来?虽说哚妮的嫉妒心不强。可也希望尽量少些姐妹分享小天哥的宠爱。

  一家人在花厅坐下,饭菜摆上桌来,叶小天刚刚端起饭碗,若晓生就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叶小天向外边睨了一眼。道:“什么事,你进来说吧,别鬼鬼祟祟的。”

  若晓生进了门,点头哈腰地道:“是!老爷。府门外来了两个锦衣人,头戴官帽,身穿龙袍。也不知道是什么官儿,反正一定是官家人,说是……说是要见老爷。”

  叶小天一听就明白了,皱了皱眉头,道:“锦衣卫?就说老爷我不在!”

  若晓生讪讪地道:“老爷,我……我跟人家说了要向老爷您通报一声。”

  叶小天笑了,道:“你呀,倒是个老实人,那就领他们进来吧。”

  哚妮嘟起嘴儿,不悦地道:“放衙了都不让人家歇着,官家就这么使唤人么。”

  叶小天笑道:“你家哥哥如今可不是典史了,而是代县丞!嘿嘿,也就今儿天色晚了,你看着吧,明日登门拜访的人还多着呢。”

  叶小天站起身,又弯下腰去,在她耳边悄声道:“洗白白等我,哥哥今晚一定过去。”

  哚妮被他说破心事,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得发烧。

  遥遥叫嚷起来:“哥哥和哚妮姐姐说悄悄话,不行不行,人家也要听。”

  叶小天笑道:“这种话,小孩子可听不得。”

  遥遥嘟起嘴儿不依地问哚妮:“哚妮姐姐,人家是不是不小了?”

  哚妮红着脸笑道:“是是是,咱们遥遥都是大姑娘了。”

  “那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人家也要听。”

  哚妮转着眼珠道:“我们说啊,我们说……,遥遥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可是越长越漂亮了,真不知道将来谁家小子那么有福气,会娶了咱们遥遥小美女做媳妇。”

  “真的吗?”遥遥笑逐颜开:“人家哪有那么好啦,嘻嘻……”

  已经走到外面的叶小天听到这番对话,不禁露出了笑容,这样的感觉真是温馨。可惜父母和大哥不在,要不就更完美了。

  他上次想把爹娘请来葫县的想法被徐伯夷破坏了,他是官,无旨不能离开任地,更不要说返京了。如果随便让人捎几句话,恐怕很难说动家人。在爹娘尤其是嫂子眼里,只怕是把这里看成蛮荒之地的,在他们的想象中,这儿的人就算不是吃人的野人也差不多,想说服他们,还是得做些精心的准备才成。

  “慢慢来吧!”

  叶小天振奋地想:“这都连升三级了,两年八级,还会远么?”

  ※※※※※※※※※※※※※※※※※※※※※※※※※※※※

  “叶典史!”

  “钦差大人!”

  “哦!我现在应该称呼你……权知葫县县丞叶大人才是!”

  这语气可不对啊,叶小天提了小心,陪笑不语。

  林侍郎用茶杯盖拨了拨茶叶沫子,撩起眼皮扫了叶小天一眼,见叶小天欠着身子,只把半个屁股放在椅子上,标准的下官见到上官时的恭敬模样,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假,可看不出真的心怀敬畏。

  “这小子,倒是生了一副好胆,穷山恶水的地方,连官员也变刁了么?”

  林侍郎耷拉着眼皮,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茶叶沫儿,他没心思跟叶小天穷蘑菇,叶小天志不在京城,不能为其所用,纵然值得欣赏,却也无法结缘,不如早早了结此事。回京城准备秋闱吧。

  林侍郎暗暗叹了口气,道:“本官向葫县官绅了解过你的情况,你的风评很好啊。听说去年大旱,想出办法为百姓解除旱情的人就是你,你所建造的水利工程,直到如今还在发挥着作用。”

  叶小天欠身道:“任职一方,就该造福一方,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林侍郎道:“本官还听说,去年清剿一条龙悍匪,你也立下了大功。”

  叶小天道:“不敢。不敢,剿灭一条龙悍匪团伙的是本县巡检司,立下大功的是罗小叶罗巡检。”

  林侍郎呵呵一笑,道:“一条龙悍匪团伙为祸此地已经有十多年了。早不能剿除,晚不能剿除,偏偏是在你任本县典史时他们被剿除了,要说这其中没有你的功劳,怎么可能呢。”

  林侍郎笑微微地说了一句,叶小天心头微凛。身形不由坐正了些。他让功给巡检司的事在葫县并非秘密,但这种事不可能有人对林侍郎讲,林侍郎能凭他的经验分析到这个程度,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叶小天在京城天牢时。每天里打交道的都是高官,从他们那里接受了许多官场知识,但支离破碎,与实践中掌握的经验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用来对付葫县这等蛮荒之地的几个小官吏轻而易举,可在这等真正胸怀韬略的大官僚面前,却不足凭恃。

  林侍郎惋惜地道:“本来嘛。凭你的功劳,再有本官替你进言,你这权知二字未必就不能去掉,可是,葫县这次易俗大典闹得朝廷体面皆无,虽说徐伯夷才是罪魁祸首,可皇上难免会迁怒于葫县官吏,这种情况下,本官也不宜为你进言了。”

  叶小天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大人有此栽培之心,下官已是感激不尽。下官如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又无显著功劳,怎敢妄求提拔。”

  林侍郎拨茶的动作一顿,忽然说道:“叶县丞,这葫县胡族百姓,名姓只是信手拈来随意取用,不似我汉人子弟,父子相继,门第严瑾,你说……他们真在乎改换名字吗?何况朝廷还有优厚的赏赐,为何他们执意不肯呢?”

  叶小天又坐直了些,他知道,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叶小天道:“大人,依下官看来,胡族百姓对于改名换姓,应该并不抵触,何况还有减免税赋的好处。其实真正反对易俗的,不是民,而是官!”

  林侍郎的神色一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望着叶小天道:“官?哪个官?”

  叶小天道:“当然不会是流官,大人以为,还有什么官?”

  林侍郎的脸色舒缓下来,微笑道:“土官?据我所知,葫县两个土司,已经在五年前被斩,其家族也被免去了世袭土官的权利,葫县因此才得以改土归流,如今葫县最多只有两个吏目,而且并非世袭,他们……何必在乎易俗呢?”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在大人眼中,只有吏目以上的土官才叫土官,就像在朝廷眼里只有品官才是官,我等不入流的杂职官,大抵只是稍稍高级一些的吏一样,可在小民眼中,我们却也是官啊。

  葫县地方也是如此,下官所说的这个土官,可不仅指朝廷钦封的那些土官,那些一寨之主、一堡之主、一村之长、一族酋领,在地方上说一不二,权威无双,虽非土官,胜似土官。

  朝廷对地方上控制的越是严格,地方百姓对朝廷的依附之心越强,他们对地方上的控制力也就越小,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接受易俗呢?高李两位寨主作为诸族首领,离不了他们的支持,有所顾忌,也就在所难免了。”

  林侍郎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突然问道:“如果本官把此事托付于你,你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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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嫁衣


  叶小天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林侍郎讲了这么多,分明是要跟他做笔交易,如果他能圆满解决易俗一事,让林侍郎对朝廷有个交待,让皇上有了体面,林侍郎就会保他坐稳县丞之位。

  县丞小么?小,对于朝廷上的大员们来说,一个县丞,很小很小。可是对于底下的老百姓们来说,那却是仅次于百里至尊的强权人物,那是正八品的官员。

  叶小天现在是未入流的杂职官,从不入流到入流,这是一道对许多不入流的杂职官来说终生都难以逾越的一道坎,这比现代从体制外转到体制内还要困难百倍,越过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官。

  “入流”的官,最低是从九品,然后是九品、从八品,八品,所以准确地说,如果叶小天能坐稳县丞的位置,他实际上升的就不只是三级,而是四级。可是经过方才的一番接触,叶小天发现这位林侍郎甚是精明,并不是一个好摆布的人,他不会是给自己下什么套吧?

  叶小天心中挣扎不已,林侍郎看出他的顾忌,呵呵一笑,抿了口茶,悠然道:“此事若能顺利解决,本官才好打道还京啊!秋闱将至,本官忙得很,可不能在葫县多耽搁。若是此事不能得到解决……”

  林侍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叶小天把心一横,前怕狼后怕虎的做什么。我处心积虑,还未离开金陵就巧妙铺设,摆下这么大的一个局。不就是为了引入“外力”破开这层坚冰么。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两年升八级的神话,一下子就能实现一半,富贵险中求,怎容错过!

  叶小天霍地抬起头来,毅然道:“钦差大人,下官……愿意一试!”

  ……

  “姜侍卫。求你帮个忙。小小心意……”

  戚七夫人把一大锭银子塞到一个锦袍侍卫手中,那侍卫推却道:“不成。不成,那徐伯夷是钦犯,我哪敢给你牵线搭桥,钦差大人一旦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戚七夫人哽咽道:“姜侍卫开恩,奴家只与他说几句话儿就好,不敢打扰太多,就几句话,奴家说完就走。”

  戚七夫人说着就跪了下去,抱住姜侍卫的大腿苦苦哀求。姜侍卫无奈之至,终于跺了跺脚,道:“成!你随我来,就一刻钟。时辰一到,你马上离开!”

  戚七夫人破啼为笑,连连点头道:“多谢姜侍卫。奴家记住了!”

  李玄成所住的庭院非常雅致,曲径幽深、曲廊相连,庭院中有一个天井,四周也都是青翠藤萝环绕。天井中放着一个囚笼,徐伯夷萎顿其内,无精打彩。头顶悬着一盏气死风灯。惨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

  姜侍卫引着戚七夫人到了天井旁,紧张地四下一望。道:“我去路口给你看着,时间要快!”

  戚七夫人答应一声,那姜侍卫便向长廊入口处闪去。天色已晚,这个时辰,国舅一般是不出来的,姜侍卫担心的是被其他侍卫撞见,所以先去路口守着。

  戚七夫人放慢脚步走上前去,一见徐伯夷凄惨的样子,不禁心头一酸,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戚七夫人当初委身于徐伯夷,只是想找一个靠山,但是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哪能没有一点感情,现在她是真把徐伯夷当成了一生的依靠,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禁不住悲从中来。

  徐伯夷身陷囹圄,一时万念俱灰,晚饭都没心思吃,这时饥饿感特别强烈,他按着肚子,正有气无力地偎在一角,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却也懒得抬头看上一眼,但他忽又听到一阵啜泣,心中不由一动,急忙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戚七夫人。

  徐伯夷双眼一亮,倏在一下爬起来,扑过去紧紧抓住囚笼,激动地道:“戚七,你怎么来了,可是……可是钦差肯放过我了么?”

  戚七夫人摇摇头,热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李玄成研墨提笔,只寥寥几笔,一个形神兼备的美女便跃然纸上,那回眸一笑、顾盼嫣然的美人儿,正是夏莹莹。李玄成痴痴端详半晌,忽然想到如此美人儿已经嫁作人妇,眉宇之间突现厌憎之色。

  他一把抓起那幅图,恶狠狠地撕个稀烂,愤愤地向案上一掷,无比嫉恨地道:“你是一潭清澈见底的灵泉,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可你不什么要自甘堕落,为什么要被那等鄙俗不堪的男人变成一汪污浊不堪的死水!”

  李玄成嘴里骂得痛快,可心里却又如何真就放得下。然而伊人已嫁,他能奈何?李玄成怅立良久,不禁悠悠长叹,落寞地走开,轻轻推开了房门。

  天井中,徐伯夷咬牙切齿地道:“叶小天,我与他不共戴天!但有一口气在,我绝不放过他!”

  徐伯夷本有机会攀上展家大小姐,只要他能继续瞒上一段时间,先把四娘休了,谁知偏偏杀出个叶小天,把他殴打一顿,让他在葫县声名狼籍。好不容易又抱上田氏这条大腿,可是偏偏叶小天又来与他做对头。

  如果没有叶小天这个冤家对头,他早就把葫县彻底掌握在手中,此次易俗之事也能顺利进行,到时必可再上层楼,到时候上有皇帝青睐,旁有田氏臂助,仕途将是一条康庄大道,可现在呢?

  戚七夫人希冀地道:“大人,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么?可不可能……朝廷会网开一面?”

  徐伯夷默然良久,轻轻摇了摇头,戚七夫人眸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下来。

  徐伯夷惨笑道:“在葫县,我能只手遮天。可在皇帝眼中。我这等官儿实在不算什么,这一回,我最好的局面。也是罢黜为民,永不叙用了。”

  戚七夫人心头一颤,忽地抓住徐伯夷的手,垂泪道:“算了,这官儿,不做便不做了吧。罢黜为民,永不叙用。那便永不叙用好了。叶小天,咱们斗不过的。只要你能平安,今后……今后咱们就安安份份地过日子……”

  徐伯夷大为意外,他原本图的是齐木一众妻妾的财和色,而戚七夫人愿意委身于他。自然是图他的权势,双方原本只是利益的结合,没想到今时今日,这戚七夫人竟然对他动了真情。

  徐伯夷有些感动,可他从幼年时起便立志要做官,做大官,这份执念比为情所困的李玄成还要强烈几分,然而他的前程却一而再地毁在叶小天的手上,徐伯夷如何能够甘心。

  一想到叶小天。徐伯夷心中些许的情动登时变成了无边的杀气:“永不叙用,那只是最好的结果,很可能……我连人头都不保!再说。即便能够不死,我被他害得这么惨,如何甘心苟且活着?我现在只想杀了他!只要能杀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

  李玄成站在藤萝后面,静悄悄地听着二人这番对话,目光闪烁了几下,怅然落寞的脸色渐渐变成了一抹阴鸷的笑意……

  ※※※※※※※※※※※※※※※※※※※※※※※※※

  典史属于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在县里的县丞、主薄等职位空缺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因此典史职务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朝廷命官”。

  徐伯夷以欺君之罪锒铛入狱了,叶小天便成了权知县丞,代理其职务。因为未入流与入流官之间的巨大障碍,其实以典史身份兼代县丞职责的,一般很难像其它职位一样由代转正,可是这个人是叶小天,葫县中没有多少人怀有疑问了。

  似乎只要是叶小天,那么在他身上发生任何奇迹都已成了理所当然。他这个代理县丞,直接被大家忽略了“权知”二字,已经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县丞,所以这两天登门拜访送礼请宴的人很多。

  这些款待应答方面的事情,叶府中只有原本是秀才娘子的桃四娘才能胜任,所以这位内管家迅速升格成了大管家,里里外外都要操持,在她的管理之下,诸事倒也井井有条。

  前来拜访叶小天的来宾,并没有遇到正主儿,就连县衙里也很难觅到他的踪迹,这几天他正频繁出入各处山寨,显得非常忙碌。其实易俗最大的阻碍就是他自己,他想反手为云易如反掌,可太容易了岂不就验证了之前诸族首领的反对是出自他的授意?

  虽说葫县官吏乃至林侍郎对此都心中有数,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叶小天做了三天面子功夫,感觉也差不多了,再拖延下去不免就装过火了,恐怕林侍郎会老大不耐烦。

  于是叶小天又去了一趟高家寨,同高李两位寨主吃了一顿酒,带着几分醺意回到县里,直奔钦差行辕,告诉林侍郎,他已成功说服各部落首领,大家同意易俗了!当然,给予高李两寨寨主的封赏还是要有的,因为高李两寨寨主出力甚巨,帮了他很大的忙。

  林侍郎归心似箭,如果叶小天再不来,他真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个不开眼的坏东西了,一听叶小天说诸事齐备,林侍郎大喜过望,马上决定明日再行易俗大礼,由叶县丞亲自主持。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为他人作嫁衣裳。翌日一早,县学再度热闹起来,可是已没有人想得起那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徐伯夷,众人眼中只有那个光艳夺目的“新娘子”----叶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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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见红


  易俗大典在县学再度召开了,人还是那些人,但每个人都知道,葫县已经变了天。自从改土归流,这里曾经是齐氏天下,接着是徐氏天下,而现在,葫县最有权势的那个人,姓叶!

  高李两位寨主很痛快地签字画押,承诺将确保全寨百姓改名易姓。而林侍郎马上投桃报李,当众宣读圣旨,鉴于两位寨主在移风易俗中所起的表率作用,任命两人为长官司长官,世袭罔替。

  这当然引起了一众部落首领们的极大羡慕,但他们也清楚,高李两寨有这个实力,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封赏,他们只有跟在后面摇旗呐喊的份儿,这种好事是不可能轮到他们头上的。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异乎寻常的顺利,比起上一次的一波三折,简直是乏善可陈,以致整个易俗大典完毕的时候,林侍郎竟然觉得小有遗憾。当然,这只是心中的一种感觉,他可不希望真的再生波漾。

  “叶县丞,你做的很好!”林侍郎笑容可掬地对叶小天道。

  花知县正在驿站上主持剿匪兼护路大计,徐县丞则在钦差行辕里吃牢饭,而王主簿……他“又病了”,如今在场的葫县官员中以叶代县丞为尊,凡事自然要他出头。

  叶小天欠身道:“钦差大人过奖。”

  李玄成冷冷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对林侍郎道:“林大人,忙碌了半天。身子乏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林侍郎颔首道:“好!那咱们回行辕,叶县丞。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返回京城,你安排一下。”

  叶小天欠身道:“是!今晚卑职设宴,率全县官绅为易俗大典顺利完成贺,同时也为两位钦差大人饯行,还请两位钦差大人赏光。”

  李国舅不答,冷着脸向外走,林侍郎向叶小天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他们一走,众官绅便围上了叶小天。七嘴八舌的,恭喜者有之,巴结者有之。高李两位寨主则是既激动又惭愧,虽然有些话不宜说的直白。但他们簇拥在叶小天身边,就是用行动向他表示,今后唯叶大人马首是瞻。

  叶小天离开县学时,众官绅依旧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他刚刚迈过门槛,就有一个捕快急急跑来,沙哑着嗓子呼喊道:“叶大人,叶大人。大事不好啦!驿路……驿路上……”

  叶小天闻声止步,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大事不好?最近这大事也太多了些吧,这又出什么大事了。莫非花知县那边又出了岔子?”

  叶小天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捕快疾步赶到叶小天身边,猛一抬头,狞笑道:“你说呢?”

  他一抬头,叶小天就发觉不对了,这人虽然一脸大胡子,可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徐伯夷。叶小天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身陷囹圄的徐伯夷会出现在这里,不由大吃一惊。

  徐伯夷狠狠一刀刺向叶小天。那些官绅没有级别高于叶小天的,全都落后他半步,叶小天站住他们也都站住了,这时眼见有人行刺,众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根本来不及阻挡。

  叶小天惊出一身冷汗,急急抽身后退,脚跟在门槛上一绊,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只听“嗤啦”一声,徐伯夷就一刀挑开了他的衣衫,登时血流如注。这时候高李两位寨主才反应过来,猛地拔出了他们的佩刀。

  徐伯夷一刀得手,不禁呆了一呆,一见叶小天浑身浴血,而高李两位寨主则拔出了佩刀,神色狰狞,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惧,他大叫一声,丢下刀子返身狂奔而去。

  其实叶小天仰面一跤跌进门内,所以受这一刀不重,他身子倒仰时徐伯夷正好一刀刺到,近乎给他开了膛,问题是只豁开了一层皮,血没少流,伤却不重,只是看起来挺吓人。

  高李两位寨主架住叶小天,一见他腹部殷红一片,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叫道:“叶大人!叶大人!快!快拆门板来,抬叶大人去就医!”

  叶小天捂住伤口,脸色苍白,吃力地道:“抓住他,不能……让他跑掉!”

  几个差役还是头一遭遇到官员遇刺的情形,一时间手忙脚乱,又想拆了门板抬大人去治伤,又想遵命去抓刺客,急得陀螺一般乱转,恰在这时,又有一个挽着裤腿、民夫打扮的人向这里赶来。

  来人正是华云飞,距他当初杀死孟县丞和齐木已经两年多了,华云飞又正值身体长成的年龄,形貌变化不小,再加上他本是山中猎户,城里人认识他的比较少,所以在时过境迁,很少有人还关心当年那件事的情况下,他时而也会以真面目示人。当然,在官方的海捕文书上他还是逃犯,真名实姓是不能用的。

  偶尔他还需要化化妆,比如上次冒充捕快帮闲,刀斩制造路难的几个奸商时,他就扮了个大胡子。后来扮民工时,就恢复了本来容貌,纵然有人看出他与昔日那杀人凶手相象,名姓不同,大多也只会以为是形貌肖似。

  叶小天这是在让华云飞渐渐浮出水面,能够公开见人,自己要在官场上混,总不能让他一直当个黑人。如今华云飞扮的是官府雇佣的探子,他查到一些情况,刚刚禀报了花知县和景千户,正要赶来知会叶小天,

  华云飞一见叶小天捂着肚子,被高李两位寨主搀扶着,身上血迹斑斑,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冲过来道:“大哥,你怎么了?”

  那些差役哪敢让他近身,立即扬起水火棍,警惕地喝道:“休得近前!”高李两位寨主也举起了手中刀,戒意凛凛。叶小天吃力地道:“是自己人,让他……过来!”

  众人听叶小天这么说,这才让开道路,华云飞急急赶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道:“我没事,徐伯夷……越狱了!你去……抓他回来,勿要使他……逃脱!”

  叶小天说着,用带血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华云飞的手。华云飞会意地点点头,向几名差役问清徐伯夷逃走的方向,便急步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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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四娘脚步匆匆地从十字大街出来,拐进一条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肩扛手提的拿着不少东西。

  叶小天的府邸论面积无疑是葫县第一,论阔绰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但是有一种东西,叶小天就是用再多的钱砸,也不是短时间内和一些富绅人家能比的,那就是底蕴。

  底蕴是需要慢慢积累的,家族的每一个人也需要在家族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成长。像叶小天家里雇佣的那些人,大多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料理这么大的一个家,既没那个眼界,也没那个能力。

  桃四娘是秀才娘子,知书达礼,是叶府里难得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里里外外现在全靠她操持。如今叶小天升了官,尤其是经过这一番斗法,巩固了他在葫县官民心中的威望,所以府里时常有人走动。

  如果待客的礼仪和物什不到位,人家背后笑话的只能是叶小天,所以桃四娘十分用心,今天更是亲自赶到十字大街,采买了一些待客应用之物。桃四娘买的多,店家乐得送货上门。

  桃四娘刚刚拐进一条巷弄,前方突有一人狂奔而来,形容十分狼狈,桃四娘定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人颌下有一部大胡子,应该是粘的,因为满脸大汉,胡须脱落,耷拉在下巴上,看他模样,正是徐伯夷。

  徐伯夷跑得好不狼狈,他凭着一股怨气,杀到叶小天身边,一刀刺出,却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仇恨渲泄后,带给他的只有对死亡的畏惧,所以他撒腿就跑,激动之下潜力激发,还真被他逃开了。

  不料桃四娘突然从前方走来,徐伯夷已经跑不动了,一见桃四娘,后边还带着几个人,只道是来拦截他的,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带着哭音儿道:“四娘!四娘!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夫妻一场,你就放过我吧!”

  徐伯夷那一刀见了血,倒下的是叶小天,吓破的却是他自己的胆。桃四娘并不知道他去刺杀叶小天,但先前他与叶小天斗法失败,被钦差拿问的事桃四娘是知道的,如今一见他形容狼狈,只道他是越狱逃出。

  桃四娘被徐伯夷离弃,心中不知何等怨恨,可是看他此刻如此狼狈,心里却又不禁一酸。依稀记得两人刚刚成亲的时候,虽然清贫,却也恩爱。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利益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徐伯夷叩头如捣蒜,额头都渗出血来,桃四娘心肠一软,扭过脸儿道:“你走吧,只当我没见过你。”

  “不能走!”

  华云飞大喝一声,从墙外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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