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2 22:58 全显示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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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黄河之前想太多 观主看着掌教淡然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何回来?……你大概不会相信,我回来,是因为昊天需要我的帮助。” 掌教沉默不语,心想你在长安城中晋入清静境,切断了昊天的联系,才会得到昊天的降罪,直至今日依然是个废人,莫说昊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根本不需要凡人的帮助,就算需要,那个人也不应该是你。 观主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笑说道:“昊天不要我帮,所以我自囚知守观,如今她离开桃山,说明有些事情她也无法解决,所以我便要回来,看看能不能帮到她,至少可以做些她不方便做的事情。” 掌教还是没有听明白。 观主的神情平静的仿佛是道观里的湖,说道:“信仰是很简单的事情,即便信仰抛弃了你,你依然不动摇不离去,这才是真正的信仰。” 宁缺和桑桑走出深渊,在群山间行走,湛蓝的青天早已被厚云覆盖,渐趋狂暴的风雪让地面生出无数缕烟尘,遮掩了视线。 二人继续前行,待风雪渐静时,终于来到了山间一条崎岖的山道上,然后听着前方传来一道欢快的嘶鸣声。 密集如暴雨的蹄声响起,嘶鸣声连绵不绝,大黑马自山道远方闪电般驰来,一面奔跑一面摇头摆尾,显得快活至极。 当大黑马奔至宁缺身前,愕然发现桑桑居然也在,顿时敛了声息,谦卑地低着头走到桑桑身旁,轻轻摆尾以示讨好。 “没出息的东西。”宁缺笑着说道,接着发现大黑伞和箭匣铁刀都在它的背上不免有些意外,想不明白它是怎么做到的。 他拍了拍大黑马的脖颈,感慨说道:“这下终于齐了。” 宁缺和桑桑,再加上归来的大黑马还有那些行李,除了车厢还在长安城,这便是那年在世间逃亡时,最标准的搭配。 桑桑没有理会身旁摆出无耻模样的大黑马,也没有在意宁缺的感慨,负着双手顺着微雪中的山道向前行走。 这条隐成群山里的简易山道很长平日里基本没有人来,道面年久失修简陋至极,但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只见繁花青衣微飘,有人持杖而行,大黑马自己牵着自己、挑着担无奈跟在他们身后。 走了约数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脚下的这座荒山,来到分岔路口前,宁缺看着被雪层覆盖的群山,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桑桑面无表情说道:“你不惜求死也要让我离开桃山,为的不过是让我来到人间既然如此,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宁缺看着她脸畔轻飘的青丝,说道:“既然你肯跟着我离开桃山,说明你也想重蹈红尘,那么你总有想去的地方。” 桑桑说道:“我说过,你带路。”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这里距离宋国不远,我们去那里?” 大黑马听着他的建议低下头去心想主人你这点小聪明,还是不要在女主人面前表演了,不然很容易被嘲笑。 桑桑说道:“你想像夫子那样,带我重走一遍世间路吃遍世间美食,看遍世间风景,这对我没用。” 宁缺的神情有些尴尬,手掌在树枝做成的手杖上无意识地滑动说道:“你想的太多了些,我只是记得那家酒楼里的饭菜不错。” 桑桑说道:“那间酒楼我已经去过,所以换个地方。” 宁缺说道:“或者去临康城?有个人在那里传道,他的想法和西陵教典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或者你会感兴趣。” 桑桑说道:“我从不关心人类用什么方法解释我的意志。” 宁缺说道:“这话听着有些深奥。” 桑桑说道:“我本就是天道。” 宁缺明白了,然后说道:“要不然我们回渭城看看?” 桑桑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你应该最想让我去长安城才对。” 宁缺说道:“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桑桑说道:“现在还不愿意。” 宁缺又说了几个地方,都被桑桑冷漠地否决。 他想着在深渊雾瘴里的那番对话,无奈说道:“你让我带路,结果我说的地方你都不同意,那最终还不是你决定。” 桑桑说道:“东方西方北方你都提到了,为何不提南方?” 宁缺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西陵神国这片群山之南,便应该是那条著名的大河,大河之南便是大河国…… 桑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为何不去大河国?” 宁缺说道:“那里远离繁华,真可以说是穷乡僻壤,没有什么特殊的风景,也很难看到新鲜的人事,我自然没有想到。” 桑桑说道:“但那里有你我认识的人。” 宁缺装作听不懂,说道:“你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很多。” 桑桑说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宁缺没有说话。 桑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怕我杀死她?” 宁缺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桑桑说道:“昊天要人去死,不需要理由。”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者你是在吃醋?” 桑桑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说道:“你怕我杀死她,那是因为潜意识里,你希望我吃醋,不代表我真的有这种低级的情绪。” 宁缺依然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但你在吃醋。” 桑桑没有说话。 “不然你不会问我为什么不选择大河国。”宁缺笑了起来,像极了老笔斋那只猫每次逮到老鼠后的得意模样。 桑桑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要去大河吗?” 宁缺说道:“我能反对吗?” 桑桑说道:“可以,但我不会接受。” 宁缺说道:“那便走吧。” 大黑马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觉得好生无趣,想着有可能会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女主人开心之余不免有些紧张。 它所担心的也是宁缺所担心的——桑桑重新来到人间,如果真的越来越像人类,自然是宁缺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她毕竟是无所不能的昊天,再加上人类复杂的情绪后,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一路向南,顺着山道不断前行,风雪渐渐没了踪影,太阳照耀着丘陵和田地深冬时节的南方依然温暖的不像话。 来到丘陵地带后,桑桑便离开了山道,沿着笔直的线条,向着南方行走,无论怎样的艰险地势,对于她来说自然有如坦途,但对宁缺和大黑马来说则很辛苦他不禁有些抱怨,现在究竟是谁在带路? 某日丘陵前方忽然传来雷般的轰鸣声,空气中的湿意隐隐也增加了不少,宁缺很自然地想起书院后山的那道瀑布,想起二师兄的小院,不禁有些好奇前面那条瀑布究竟有多雄壮,声音竟能传出这般远。 待来到断崖前,宁缺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道瀑布,而是一条雄壮的河流。黄浪滔滔,水势丰沛至极,在黑色山石与黄色的土原之间肆意奔涌,在这段落差极大的河谷里黄浊的河水奔流跌落形成了数道极宽的瀑布,水头相撞发出雷般的轰鸣,震的水中的礁石仿佛随时可能碎掉,正是传说中的大河。 看着身前黄色的大河感受着脚下崖石处传来的微微颤抖,体会着河水里蕴藏着的无穷力量,他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明白了为何这条大河能够帮助大河国挡住南晋的精兵也明白了柳白当年为何能够在此悟道。 他很自然地回想起秋天时,那把从剑阁飞临桃山的剑——在光明神殿里洒扫的时候他曾在角落里,看到柳白死后留下的那把古剑。 夫子曾经用那把剑斩金龙、杀神将,柳白把自己的灵魂投注到那把剑中,傲然赴桃山,只身挑战昊天,那把古剑就是人间之剑。 如今剑还在,用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睹黄河滔滔,思及前贤,宁缺百感交集,看着站在身旁的桑桑,更是心情复杂地不知如何言语。 桑桑看着河畔某块黑色的礁石,说道:“柳白便是在此地悟剑。 一路向南,便来到柳白悟剑之地,宁缺明白,这必然是桑桑的意志,他看着那块黑色礁石间隐隐若现的剑痕,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后,他右手仲向微湿的空中,于雷般的河水奔流声中,握住铁刀开始冥想,他想在前贤悟剑处,悟些刀意。 桑桑说道:“你是符师。” 宁缺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用刀也能写出符来。” 桑桑说道:“你的精神比前些天昂扬了不少。” 宁缺说道:“见遗迹,思前贤,总能受些激励。” 桑桑说道:“人类总是容易沉浸在这种无用的情绪之中。” 宁缺说道:“不然你为何带我来此地?” 桑桑说道:“我带你来此地,是想要你明白,就算强大如夫子,气盛如柳白,依然不是我的对手,你更应该死心。” 听着这句话,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带她重蹈红尘,是继续老师的那场战斗,想让她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但在这个过程里,她想要做的事情,则是让他真正的臣服。 “柳白入道时,看见了我们眼前的这条黄河。” 宁缺说道:“我入道时,看见了一片海洋,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我勤勉修行,将来总有一天,我能超过柳白,我能做到他没有做到的事情。” 桑桑说道:“你初识时能感应一片海,是因为当夜我在你身旁,并不代表你的修行天赋真的就有这么高,你想多了。” 宁缺有些恼火,说道:“你管我怎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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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5 22:57 全显示 2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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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闯宫 让自己的女人带着去破坏某个女子的婚事,而那个女子是喜欢你的,宁缺总觉得这件事情的节奏有些不对,但他不准备反对。 桑桑走到皇宫前,背着双手随意观望,就像是名普通的游客,在皇宫侍卫们的眼中,这自然显得对国君大为不敬。 侍卫喝斥数句,上前便准备把她和牵着大黑马的宁缺赶走,如果不是想着宫中喜事将近,或者这些侍卫早已经拔剑相向。 桑桑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些侍卫,抬头看着皇城角上的一株花树,觉着有些新奇,继续向前行走,眼看着便近了皇宫的大门。 在皇宫侍卫们眼前施施然向皇宫里走去,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白痴,那必然便是对皇宫意图不轨的真正强者。 场间的局势骤然间变得紧张起来,伴着锃锃的磨擦声,侍卫们纷纷抽出鞘中的佩剑,带着明显大河特色的秀剑,反耀着冬日天空洒下的清光,像极了雪树,同时皇城上方的弩手也瞄准了下方。 宁缺自然不会担心桑桑的安全,他只是有些担心会有太多的普通人死在她的身前,大河与唐国世代交好,他身为唐人总不能让事情变得太过血腥,牵着大黑马走上前去,对一名侍卫说道书院来访。 他以为书院的名声可以让自己轻易地进入皇宫,却没想到自己没有身份证明,腰牌也遗落在西陵神殿,那些侍卫哪里肯相信。 无数锋利的长剑,划破微凉的风,向他们的头顶斩落。桑桑知道宁缺在想些什么,但她根本不会理会,背着双手继续向前。 细长的剑锋向她的肩膀落下,大河国皇宫的侍卫行事比较稳妥,没有一出手便想杀人,于是那名侍卫很幸运地没有死去。 京都的风向来极其温柔,所以才会有花树万千盛放,所以御道上的红叶才会覆而不去,但忽然间,这些风变得凝重起来。 风近乎无形,即便凝重又能重几何?桑桑背着手平静前行,身周缭绕的风就像她脸上的神情一般平静下来,重如桃山。 长剑破风而落,来到她的身前,仿佛陷入无底的泥沼,又像是被卷进狂暴的海洋,根本无法继续下行,斜斜飘飞而去。 那名侍卫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所有侍卫的身上,他们手中的剑被清风缭绕,便成了水中的无根浮萍,被风吹浪打便不知去了何处。 大河国皇宫之前一片惊呼之声,城墙上的弩箭终于发射,然而却又哪里能够触到桑桑的一片衣袂,于风中消失无踪。 京都人追崇唐风,性情也极相似,侍卫们此时已经猜到,这个高胖的寻常女子,必然是境界极高的修行者,可哪怕手中已经没有兵器,依然极其悍勇地向她扑了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她拦在宫外。 然而她是昊天,即便是柳白的剑,也不能进入她的世界,这些寻常如蝼蚁的凡人又如何能够做到? 人影纷飞,堕落如雨,闷哼之声连连。 桑桑神情平静,继续负手前行,来到皇城前时,宫门自然开启。 宁缺牵着大黑马跟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这幕幕画面,虽然这场战斗双方实力间的差距实在太大,甚至根本称不上战斗,桑桑也一直没有真正出手,但他还是想从这些画面里寻找到他想寻找的那些事情。 桑桑就是规则,她不能改变规则,但她对规则的运用,是人类根本无法触碰的境界,这便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京都城里的风,皇城角里的花树,她先前手里捧着的鱼丸汤,一路走过的溪水或者大河,她若动念,自然里的一切都将成为她的武器。 皇城开启,桑桑就这样平静地走了进去,大河国的侍卫和御军们震撼无语,却根本无法阻止,眼神里写满了绝望和惘然。 世俗里最强大的力量,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意义,在她看来,皇宫和青楼没有任何区别,当她想进去逛逛的时候,自然能进。 宁缺牵着大黑马跟在她的身后,有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曾经在荒原雪崖附近感受过,那是小师叔环顾宇内无敌手的寂寞,他也曾经在老师的身上感受过,那是万世之师的底气。 当初在桃山光明祭时,他曾经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因为她的力量在他的身躯里,现在则是因为他走在她的身后。 这种感觉叫做无敌,他的无敌都来源于她,但他没有因此而觉得惭愧,因为他们是夫妻,她的就是他的,她的无敌也就是他的无敌,谁敢说不是呢? 大河国的皇宫很美丽,黑檐木殿之间,如京都街巷一般,种着无数株花树,殿前的青石板上满是风雨的痕迹,沧桑之中自有一份清新的美感。 宁缺牵着大黑马走到正殿前,看着宫殿群正自沉默感慨,忽然发现桑桑不见了,无论他怎么寻找,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控制风的走向形成无数细小的镜面,便能改变无数光线的轨迹,那么风中的身影自然无人再能够看见,这听上去或者很简单,但事实上除了桑桑,谁也无法做到,只是其中的计算便可能会让四师兄一夜白头。 宁缺知道桑桑没有离开,他动念便知她正在某处偏宫里随意行走,不知在看什么风景,只是看不到她让他有些心慌。 数不清的侍卫和军士,正从皇城的各个角落,向他涌来,黑压压的显得极为恐怖,他一个人站在殿前,必须要独自面对。 宁缺沉默,明白了桑桑的意思。 他不想看着山山嫁人,但更怕桑桑失望,所以他就像世间很多男人那样无耻地沉默,他不肯解答桑桑提出的问题,把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带他走进大河皇宫,然后消失无踪,现在站在殿前的是他,走进皇宫的还是他,那么这最终还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抬起头看着身前这座幽静庄严的宫殿,从鞘中抽出沉重的铁刀,牵起缰绳,缓慢而坚定地向那处走了过去。 王书圣的头发很白,梳的一丝不苟,看上去就像是月轮国著名的银丝编器,与他在大河国君民心中的形象非常相符。 殿里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这男子身着皇袍,脸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神还算平静,但眼眸最深处的喜悦和不安则显得有些纠结。 他便是大河国君,看着王书圣说道:“此事不妨从长计议?” 王书圣说道:“陛下安心,只要她不反对,就没有人反对。” 大河国君微微皱眉,心想从墨池苑里传来的消息并不如此,山主虽然没有明言反对,但怎么看着也不想要嫁给朕的模样。 王书圣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然说道:“即便她反对,也没有意义,师者父也,我可以替她做主。” 大河国君说道:“我确实对山主倾慕多年,只是唐国方面,……” 王书圣有些不悦,说道:“书院凭什么管?宁缺有送来婚书吗?唐国与我大河交好多年,就算再不讲道理,也不可能与我们不讲道理。” 大河国君有些不安,说道:“但书院大先生……” 修行界以及俗世里的大人物们,如今早已知晓,书痴莫山山与书院大先生乃是义兄妹,如果不是这层关系,莫山山在长安城助书院对抗观主,如今的大河国只怕早已经被西陵神殿扫荡一空。 王书圣沉声说道:“如今书院自保不暇,哪里还有资格管世间之事?” 正说话间,殿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紧接着便是厮杀之声四起,有太监脸色苍白入殿大声喊道:“陛下,有刺客闯宫!” 大河国向来太平,京都更是多年没有过兵灾乱事,如今眼看着大婚之期将至,却忽然有刺客闯宫,其间想来必有联系。 一念及此,王书圣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释出念力向殿外探去。 身为世间超一流的神符大家,可以想见他的念力何等样雄浑,然而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他竟什么都没有感知到。就算来闯宫的是柳白,也不可能把气息敛的如此完美,也不可能避开他的念力感知,那么今日闯宫的人究竟是谁? 他伸手推开殿门,走到槛外,看着殿前那名牵着大黑马的年轻男子,脸上神情骤变,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解。 “宁缺!你不应该在光明神殿里吗?” 宁缺看着白发如银的老者,猜到对方的身份,微笑回答道:“总不能一辈子在西陵住着,出来游历经过大河,顺便来给书圣大人请安。” 王书圣微微挑眉,神情极其冷漠,说道:“不理你是如何逃出西陵神殿,但我想你今日闯宫,不可能是请安这般简单。” 宁缺说道:“前面那句自然是假话,我不是昊天,自然算不到书圣大人您也在宫中,我来皇宫自然是要面见大河国君。” 王书圣说道:“你要见我大河国君何事?” 宁缺微笑说道:“我来告诉国君大人,他和山山的婚期,可能要无限期推后了。 王书圣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哪怕昊天会动怒?” 宁缺叹息一声,说道:“看您这令人厌憎的神情,便知道您可能从谁家墙脚下听了些传言,遗憾的是,您大概不知道,我家的大事向来由我说了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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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7 22:58 全显示 3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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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一些小事 对桑桑来说,如此依然不入她眼,只觉得此人集云的手段有些可喜,这还主要是因为她喜欢,而且她认为这云有些脏。 王书圣看到桑桑高大的身影,心神剧震,脸色变得格外苍白,然后老泪纵横流下,把前襟上的血点尽数冲淡。 他乃西陵神殿客卿,亦是昊天信徒,知晓昊天来到人间之后,心神尽在其中,谁能想到,昊天便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宁缺为何能够逃离桃山,为何先前能够无视大泼墨,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他甚至明白了更多的一些东西。 他站在了昊天的对立面,焉有不败之理?败才是天理,他的心神撼动再乱,雪山气海不稳,噗的一声再次喷出鲜血。 桑桑站在他身前,没有理会他的心神变化,背着双手静静看着满是墨云的天空,随着她的眼光落下,先前宁缺在云层里斩出的刀缝,瞬间扩大向着天地四周蔓延,不过片刻时光便消失无踪,露出了湛湛青天。 墨云尽散、天光复落,大河国皇宫恢复清明,先前被隔绝视线的人群,直到此时才看到书圣坐在血泊里的画面,不由发出无数声惊呼。 桑桑向正殿里走去,高大厚实的殿门无风而开。大黑马自广场中间行来,宁缺将铁刀归鞘,重新系到鞍旁,跟着她向殿里走去。 正殿里的百余名侍卫,毫无疑问是最英勇的大河国男人,然而看着桑桑就这样走进殿内却没有任何人敢拦。 侍卫们不知道这个青衣女子是谁,但记得先前在皇城正门处那幕幕神奇难言的画面,知道就连书圣大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桑桑行走在幽静的宫殿里,脚落无声,无数侍卫太监,把大河国君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的向后退去,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宫殿最深处有方台,台上高处有方精美华贵的辇座,正是大河国的皇位她踩在铺在地面的毛毯走到座前,很随意地坐了上去。 人间的事情很难令她生出兴趣,只不过因为今天这件事情与宁缺有关,所以她才会走进皇宫,她对大河国君的位置更没有任何兴趣,此时她之所以会坐在那方辇座上,原因很简单、这是殿内最高也是最中间的位置身为昊天,理所应当便要坐在这个位置上。 对于殿内的大河国人来说,这件事情则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不知道这个青衣女子在想什么,只知道她抢了大河国的皇位! 这是谋逆这是对大河国君民的最大侮辱,是怎样都不能原谅的事情然而殿内的人们脸色苍白,依然什么都不敢做,显得那样的痛苦。 宁缺牵着大黑马走到御辇的下方,抬头看着她问道:“坐那儿干嘛?” 桑桑轻抟衣袖,繁花威花于辇间,平静说道:“我喜欢。” 宁缺有些无奈,望向人群,问道:“敢问哪位是国君大人?” 大河国君终究是一国之君他伸手分开身前的太监和侍卫,看着宁缺说道:“十三先生,你闯宫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宁缺看着国君说道:“国君多虑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 大河国君看着他的神情,总觉得像是看见一只正在玩弄将死老鼠的野猫惨淡一笑说道:“难道你不顾两国情谊,非要杀死朕不成?” 宁缺摇头说道:“国君真的多虑了。” 大河国君脸色苍白,看着坐在御辇里的那女子,悲痛说道:“你们连朕的皇位都抢了,难道还要我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桑桑觉得宁缺果然虚伪到了极点,都已经在对方的皇宫里打成这样,把对方欺负成这样,事到临头居然不好意思开口。 她已经看遍了这座皇宫里的花树,找到了她想要找到的东西,于是不想再耽搁更多时间,看着国君说道:“取消婚约。” 对于这个答案,殿里的大河国君民不觉意外,宁缺不顾大唐与大河世代交好,闯宫伤人,为的自然是这场婚事,只是他们不明白御辇上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她要帮宁缺来做这件事情,而且看情形她说话要比宁缺更管用。 面对着难以想象的实力差距,勇气没有太多意义,但取消婚约这种事情,对于男人来说是最羞辱的两件事情之一,宁缺能够承受其中一种,不代表别的男人能够像他一样承受另一种。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 大河国君说道:“若悔婚约,教我如何取信于大河子民?” 桑桑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人类想问题往往太复杂,有些不耐,说道:“既然婚约说的是她嫁给国君,你不当不就成了。” 大河国君怔住,心想国君不是官职,怎能说不当就不当? 桑桑看着他说道:“死,或者退位,两种方法你选一种。” 对于国君来说,死亡和退位其实没有任何分别,自然不可能接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眼眸里却开始流露出决然的神情。 如果无论怎样反抗,都不能改变结局,有的人大概会选择不再反抗,默默承受,但像唐人和大河国人则会认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反抗? 随着大河国君的神情变化,殿内的侍卫们也渐渐变得沉默下来,他们的手纷纷握住剑柄,开始准备用战斗来迎接最后的死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慌乱的唱名声。一名满身风尘的军士,骑马直奔殿前,落在地上再难爬起。 “西陵神殿骑兵南下!先锋已过大河,入关北郡!” 殿内顿时变得死寂一片,大河国君和侍卫们刚刚生出的勇气和战斗意志忽然间消失无踪,因为西陵神殿的骑兵到了。 大河国与唐国世代交好,自然与西陵神殿的关系不可能太过密切,又与南晋月轮仇恨难解,这些年来之所能够偏安一隅,那是因为他们对西陵神殿表现的非常恭顺最重要的当然是唐国的威名。 西陵神殿骑兵已经过了大河?他们要来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对于大河国来说,西陵神殿绝对不是他们所能对抗的力量。如果说以前神殿方面还会看些书圣大人的面子或者说忌惮,此时书圣大人已然惨败重伤,明显不可能再次战斗谁来抵抗那些骑兵? 如果是以前,大河国还有一条生路可走,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里向唐国求援,希望唐国的威势,能够将来犯之敌吓走这条路现在肯定是走不通了,人们看着殿里那名牵着大黑马的年轻男子,如此想道。 “陛下退位吧。” 王书圣从殿外走了进来,脚步显得格外沉重,脸色比披散的头发还要苍白,神情更是惘然惊惧,复杂地难以言表。 大河国君大怒不解看着他,心想即便是死又怎能向敌人投降。 王书圣痛苦地咳嗽两声,根本不敢看御辇上那位女子,神情黯然说道:“如果陛下不想大河国就此消失,最好听从贵客的意见。” 昊天离开神国,来到人间做客,自然是贵客。 大河国君看着书圣,看懂了很多事情,于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王书圣走到御辇前跪下说道:“请您示下。” 桑桑说道:“退位便自然解除婚约,还需要向我请示什么?” 王书圣颤声说道:“国君之位由谁来接?” 桑桑沉默片刻,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她在殿内的人群里看了看,发现只有一个熟人。 “就他好了?” 宁缺震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要我当大河国君?” 王书圣也很震惊抬起头来说道:“他……是唐人。” 桑桑说道:“唐人大河人,在我眼里都只是人而已。 王书圣不再敢多言。 殿内的人们更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桑桑起身离开御辇,向殿外走去。 王书圣撑着重伤后的身躯,躬身随在身后相送。 走出殿外,桑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说道:“我本对你有些兴趣,因为敢于称圣,想来总有些不同,但你令我很是失望。” 王书圣不敢辩,神情谦卑说道:“请您点化。” 桑桑说道:“柳白敢向我出剑,你却连向我出手都不敢,他是剑圣,你有什么资格当书圣?从今日起,你便叫王书。” 王书圣自此刻更名为王书。 因为他被昊天把那个圣字去掉了。 宁缺牵着大黑马,跟在桑桑身后向皇宫外走去,大黑马的背上多了一个极大的包裹,从隐隐透出的香味来看,应该是脂粉之类的东西。 皇宫里的花树极多,一路穿花而行,衣上都沾惹了些花香,他看着前面桑桑的背影,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书圣是有本名的,书圣是尊称,你如果觉得他不配称圣,直接说便是,居然要他改名叫王书,真是太可笑了。” 桑桑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声音显得有些漠然:“先前你说大事都由你做主?我觉得这句话要更可笑一些。 宁缺有些不安,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强自笑着解释说道:“在外人面前,总得留些颜面,其实你还不清楚,我就能管些小事。” 桑桑说道:“但我看你管的事情挺多的。” 宁缺走到她身后,说道:“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桑桑转身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宁缺说道:“你是昊天,在你眼里,人间的事情不都是小事?” 桑桑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又觉得似乎很没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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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8 23:05 全显示 4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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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无题 庐前石椅正对着暮色下的湖,宁缺和莫山山坐在椅上,大黑马在不远处低头吃草,当然它不会把草真的吞进腹中,只是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宁缺把京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莫山山细长的睫毛轻轻闪动,低头看着探出白裙的鞋尖,沉默不语,哪怕听说自己的老师身受重伤,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在得知宁缺成为大河国君之后,显得有些讶异。 她没有像世间很多被才子佳人小说熏陶久了的女子那样,开口便说既然你不肯娶我,为何又不要我嫁人这种废话。 “在长安城你说这一次她跑到天上去了,跑的太远,回不来,所以你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她已经回到了人间,那么你怎么想?” 宁缺说道:“我发现当时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事实上,无论她是去了天上,还是在人间,她总是在那里,没办法。” 莫山山说道:“她已经不是她,她是昊天,这样也可以一直喜欢着吗?”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是昊天,但她拥有桑桑的所有记忆,那些与我的所有记忆,我怎么能说她不是桑桑?” 他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她,但我不在乎,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件事情。” “这大概便是真喜欢吧。” 莫山山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我呢?” 宁缺沉默不语。 莫山山低声说道:“你就是个负心汉。” 宁缺说道:“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确实是个负心汉。” 莫山山微笑说道:“但总比不当负心汉来的好。” 感情这种事情,如果一旦面临选择,那么便总要辜负一方,他若想不负山山,便要负桑桑,若他想不负二者之心,那便是花心。 男子大多数都是花心的,有的人可以做到不负所有,然而他做不到,因为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桑桑和山山都不会接受。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看着美丽的她说道:“你人真好。”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特别傻逼。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姑娘。” 莫山山看着湖的方向,感慨说道:“但依然不够啊,我终究赢不了这场战争,但这是天要胜我,非战之罪。” 最后的斜阳,照着山崖间的那片静湖,天光渐暗,湖面泛着金波,湖水则显得深沉起来,随风飘荡,真的很像砚里的墨。 桑桑坐在湖畔,身影虽然显得有些落寞,但依然如天一般高。 莫山山看着那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像是有些惧寒般,把双腿收到椅上,紧紧抱住膝头,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宁缺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道:“是的。” 她说道:“但你还是不够喜欢啊。” 前面的不够是指她自己,这里的不够是指他。 宁缺该说些什么? 她抱着双膝,伤心说道:“你还是更喜欢她。” 膝上的裙被泪水打湿了。 在世人眼中,她是不问世事、痴于符书、淑静温婉的女子,会生活,无俗韵,识大体、正心意,如先前所说,她是最好最好的。 谁会想到她会为了一个男人流泪? 这是宁缺第一次看见她流泪,非常慌乱,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话:“把我杀了,你能不能开心些?” 他这时候不是在说笑话,说的是真心话。 有些事情太过沉重,无以为报,那该怎么办?他下意识里双手奉上自己所以为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生死。 “人只有一次生命,你给了我,她怎么办?还是说你习惯了到处许人?那你到底要许给谁?你怎么这么……呢?” 莫山山流泪说道,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落泪,也是她第一次想用脏话骂人,只是在最后那刻,还是被她收了回去。 宁缺这辈子做过很多不容于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很冷血无情,如果用世俗眼光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个人渣,只是他从来都不在意,直到此时看着莫山山的泪水,他才发现原来人渣不是这么好当的。 庐前一片幽静,暮色渐渐隐去,椅后那株树投下的影子渐渐蔓延开来,直至与夜色融为一体,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接下来你们会去哪里?”她声音微哑问道。 宁缺说道:“我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莫山山抬头望向他,关心问道:“很辛苦吧?” 宁缺说道:“还能承受。” 无论是为了人间,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然要继续这场旅程,然而既然是相伴而游,又怎么可能只是他一个人感到辛苦? 便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莫山山看着湖畔夜色里桑桑的背影,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我想她也很辛苦吧?” 桑桑一直坐在湖边。 她先是看湖水里那几朵青莲,算出二十八天后的那个清晨,现在看上去还如此稚嫩的青莲便会蓬蓬如扇,并且会生出一朵很娇艳的莲花。 然后她看湖水,算出再过三千七百四十四年,莫干山下那道地河便会与山腹相连,这片青波荡漾的湖,到那时候便会消失无踪。 天猫女怯生生地走过来,双手奉上清茶一盏,神情显得格外紧张,然后便想退走,却被桑桑留了下来,要她陪着说话。 桑桑喜欢小姑娘,因为她也曾经是小姑娘,但天猫女不知道,陪着昊天说话,对她来说实在是压力太过沉重。 闲话便要闲散着说,谈话的对象一方太过紧张,那么便很难持续下去,桑桑微微蹙眉,觉得有些无趣,挥手让她离开。 桑桑继续看湖,想算出在这片湖会不会因为六百年后的那场山崩提前消失,却发现有些乱,忽然想起了长安城里的雁鸣湖。 她望向湖水里的青莲,便想起了雁鸣湖里的那些荷花。 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因为那些荷花是我自己种的所以印象深刻了些,桑桑默默说道,却知道这只不过是借口。 夜色降临,她举目望星。 在人类看来无比复杂的繁星,在她的眼里其实只是些非常简单的数字,要比人间的事情简单很多。她认为这是无趣的人类总喜欢把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有趣觉得生存是有意义的。 满天繁星在夜空里静静地看着大地,那些星星的位置,还有彼此之间的距离,无数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 她忽然发现,与在神国的位置看上去相比,在地面仰望的星空虽然同样美丽,但总显得有些单调,有些乏味。 不,静穆才是真正的美,她默默说道。 静穆是美,这是道门的理念,因为满天繁星分布的规律便是昊天。 那么自然不能改变。 便在这时夜空西南的那片云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圆月。 月光照耀大地,也照耀着夜本身,先前仿佛凝滞不动的星光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起来。 桑桑眯起眼睛,柳叶般的眼睛显得很明亮。 她的眼神却有些迷惘。 昊天来到人间,这听着像是神明降世实际上,规则离开规则的客观领域来到人间,就像一个婴儿来到新的世界。 新生的婴儿依靠本能生存,通过学习,才能成长。 她在人间也是在依靠本能生存,只不过她的本能是冰冷的规则和逻辑,而此间温暖的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她的学习很笨拙。 她很孤单,如果没有宁缺的话,她会更孤单。 莫山山看着湖畔桑桑的背影,疼惜说道:“她真的很可怜。” 宁缺看着那处,沉默片刻后说道:“她肯定不喜欢听到人类这样评价她,不过你说的对,她确实很可怜。” 莫山山说道:“你要好好照顾她。” 宁缺想着在西陵神殿和旅途上的那些折磨,自嘲一笑说道:“我也很可怜。” 莫山山说道:“难道我不可怜?” 宁缺正准备说话,忽然觉得脸上传来湿软的感觉。 莫山山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他有些愕然。 她有些微羞,不是想要抢什么,只是想要表示心意,满足心意。 宁缺有些紧张,看了湖边一眼。 莫山山看着湖边低声说道:“怎么感觉像是在偷情?” 宁缺苦笑无语。 莫山山说道:“不用担心。” 宁缺说道:“我没担心她。” 莫山山瞧着他色厉内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缺说道:“我是担心你。” 莫山山笑了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 宁缺说道:“这也能想明白?我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莫山山微笑说道:“我比她认识你的时间晚十几年,时间这种事情,昊天也有办法倒转,更何况是我这种凡人?” “你和她走吧,如果她真的回到神国,不再回来,或者她不要你了,你再来找我,在这之前,我会好好过。” “如果?” “我会找个好男人的。” 宁缺听着这话,下意识里想接:到哪里找像我这么好的人?却忽然发现真要说出来,那么自己未免也渣化的太过严重。 莫山山知道他想说什么,抿着薄薄的红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说道:“像我这样好的女子不多,比你好的男人还有不少。” 宁缺有些尴尬,有些伤自尊。 莫山山忽然说道:“我喜欢你。”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清丽无比。 红墙白雪,要你喜欢,怎能忘记? “但我也喜欢你喜欢她。” 她微笑说道:“我喜欢这样喜欢着她的你。” 宁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我也喜欢你。 他在心里说道。 我喜欢喜欢我这样喜欢着她的你。 他起身走出庐前树影与夜色,来到湖畔,看着桑桑的背影说道:“走吧。” 桑桑站起身来,看着他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 这场旅行再次继续。 有人在湖畔相送,白裙飘飘。 大唐正始元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年,大河崇圣十四年深冬。 两千西陵神殿骑兵渡河南下。 大河国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国君退位。 大河国改元熙洹。 熙指晒日。 洹乃南国某溪,溪畔植着数千株相思树。 新国君是位女子,登基之日,那女子不着国服,依旧白裙飘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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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9 23:20 全显示 5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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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我要去看海 夜色深沉,蹄声寥落,宁缺和桑桑往山下行走,道旁的树木越发繁茂,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显得有些黯淡。 桑桑说道:“我以为她是人类里最有勇气的那些人之一,会把你留下来,没有想到,最后竟让你成功地逃下了山。” 宁缺觉得这话听着总有些地方不对劲,说道:“我知道你想我留下来,不然最开始的时候,你不会对她说那些话。” 桑桑说道:“我没有任何想法。” 宁缺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缰绳抛到黑马背上,静静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我觉得你现在有些怕我。” 桑桑眯着明亮的柳叶眼说道:“我觉得你病了。” 宁缺想了想,说道:“你开始害怕了吗?” 桑桑面无表情说道:“卑微的人类……” 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宁缺挥手说道:“你把这句话重复三万遍,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你终究还是害怕了,你怕被我留在人间。” 桑桑想了想,说道:“我不高兴。” 宁缺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的说法显得太过自信,于是在她觉得不高兴,笑着解释说道:“这不代表我比你强,只说明你知道了我对你的好。” 桑桑看着他脸上某处,没有说话。 宁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尴尬,心想既然看见了,先前不闹小脾气,这时候又拿出来说事儿,事儿事儿的不烦吗? 想是这般想,自然不敢说出来,虽然他想的事情,桑桑都知道,但有没有说出来终究还是有些差别,心中有贼和做贼总不是一回事。 道旁有条清澈的小溪,他走到溪畔蹲下用溪水洗了把脸,尤其是脸上被山4.亲那个位置洗的非常仔细,甚至洗到有些发红。 宁缺走回她身边,指着微微发红的脸颊,说道:“这下可以了吧?” 桑桑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明显还是不满意。 宁缺有些无奈说道:“再洗的话,连皮都要搓掉了。” 桑桑的柳叶眼忽然明亮起来,宁缺的话,给她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山道上,忽然间有一阵微寒的风拙过,擦着他的脸颊而逝。 宁缺哎哟一声痛唤,捂着脸颊,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情绪。 他的手指里没有溢出血水,因为桑桑的动作很快,在那道风刚刚把他脸上那块肉切掉后的瞬间她便让他复原如初了。 宁缺摸了摸脸,发现没有血水,也没有伤口,但他清楚地知道,先前那刻发生了什么那道痛楚和恐惧还在心里。 “你这个疯婆子!”他再也受不了,对着桑桑吼道:“你这个恶毒的婆娘!我是你男人!又不是你烤的肉棒!” 桑桑对于痛觉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直观认识只有冷静的数据分析,她本想着在光明神殿和幽阁里,宁缺被自己凌迟了那么多次,想来早就应该习惯,哪里想到他此时的反应竟是如此剧烈,不由有些不解。她不明白这种事情对于男人来说很羞辱,最关键的是,很容易让宁缺想起直到今天还在维系着的那份最大的羞辱最最关键的是,以前在西陵神殿,两个人是司生共死的敌人,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隐隐发生了改变。 所以宁缺才会显得如此愤怒。 桑桑虽然没有想明白其间的变化,但能够感觉到宁缺是真的生气了沉默片刻后,说道:“以后我会提前告诉你。” 切你肉前提前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些心理准备,如果让旁人听着这话,不免会觉得有些荒谬,觉得她是在嘲弄宁缺。 宁缺知道这不是嘲弄,对于吴天来说,做事之前先告诉你一声,那已是难得的仁慈,甚至隐约代表了某种抱歉的意思。 昊天是不会对人类道歉的,她就算觉得不妥,也是不会说出口的,宁缺这样安慰自己,然后觉得很是安慰,接着便觉得自己真的很贱。 “算了,不要有下次了。”他说道。 桑桑理都不没有理他,背起双手向山下走去。 大黑马鄙夷地看了宁缺一眼,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宁缺觉得好生无趣,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后,语重心长说道:“这种事情没什么意思,而且你切了我的肉,又要让它重新生出来,这是很耗费神力的。” 桑桑说道:“我喜欢。” 宁缺训斥道:“你的就是我的,你的神力就是我的神力,将来指不定还有什么大用,怎么能这么浪费?真是个败家娘们!” 桑桑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说道:“你再说一遍。” 宁缺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她很像长安城里那些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蛮汉,于是他情真意切回答道:“我说的是,你随意。” 回到京都城外时,夜色半退,晨光熹微,隐约可见城中的黑檐诸楼,很是美丽,然而密密麻麻的火炬,则增添了很多紧张气氛。 国君被迫退位,两千西陵神殿骑兵渡河南下,今夜的大河国,面临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震荡,京都城里有谁能够安睡? 离开莫干山前,宁缺已经和莫山山说清楚了这件事情,他知道到明天,这些混乱与动荡便会结束,但心里还是有疑问未解。 “大河国君的位置,山山接下来了,你事先就应该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皇宫里你要我做国君,让我过趟手有什么意义?” “有些事情没有意义,但有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桑桑总喜欢提及意义与意思这两个词,感觉就像是在对书院的处世原则进行嘲弄。 “比如?”他问道。 桑桑说道:“隔壁吴老二和他女人曾经说过一段话。” 宁缺摇头说道:“他们天天吵架,我哪记得他们说过的每段话。” 桑桑说道:“那女人说,吴老二休想娶小妾进门,除非你能当上皇帝。” 宁缺想起了这件事情,有些无语看着她说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要我当大河国君,哪怕只有一夜的时间?” 桑桑说道:“一夜国君,还是做过国君。” 宁缺很是无奈,说道:“果然不愧是昊天,管的事情真宽。” 桑桑没有理会他的嘲弄说道:“你说过,我欠人间很多情,所以无法斩断尘缘,因为那些情是还不完的其中你便提到这对夫妇。” 宁缺说道:“你这是在还情?” 桑桑说道:“不错,吴老二的情应该还清了。 宁缺说道:“但你这样岂不是对不起吴婶?” 桑桑想了想,发现是这个道理,说道:“以后再想办法还她。” 宁缺说道:“怎么还?你又要赐她永生?当心她听到这句话就直接吓死了,还永生……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桑桑也不生气,说道:“我在想什么,你这个卑微的人类自然是不知道的。” 宁缺很生气,说道:“看看,每次说不赢我就来这句,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桑桑平静说道:“你这个低贱的人类?” 宁缺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向着东方走去,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桑桑走在他身后,问道:“你为何不高兴?” 宁缺没有回头,说道:“你把人回君的位置抢了,就是想让吴老二娶门小妾,你也欠我很多情,怎么不想着找个办法让我也多娶个?” 桑桑说道:“因为我不想,那么你想也别想。” 他和桑桑一路絮絮叨叨说着闲话,离京都越来越远,随着时间的流逝,晨光渐盛,那轮鲜红的朝阳,终于跃出了地面。 道旁有早起的摊贩,摊贩并不知道京都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河国上下都在紧张地准备迎接战争,像往常那样烧着水,准备煮面。 桑桑在摊旁停下脚步,说道:“来碗面条。” 宁缺走回来,补充说道:“两碗。” 然后他望向东方初升的朝阳,感慨说道:“真像一个咸鸭蛋黄。” 面摊老板也是有趣之人,搭话说道:“没有咸鸭蛋,但有煎鸡蛋。” 宁缺听着煎鸡蛋,微微一怔。 桑桑说道:“每碗加一个。” 就着红暖的晨光与朝阳,二人蹲在道旁的柳树下,开始吃煎蛋面,宁缺早就饿了,吃的极不讲究,哗啦啦的有若流水。 桑桑吃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却不比宁缺慢上丝毫。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宁缺知道她很开心。从离开西陵神殿之后,桑桑偶尔会微笑,大多数时间依然没有情绪,他早已学会从别的方面来判断她的心情,比如吃饭的速度,比如吃面的速度,比如看着棉花糖时的眼神。 宁缺碗里的面吃完了,煎蛋还在。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习惯先吃面,后吃煎蛋,这是苦日子过的太多的缘故。 他把碗里的煎蛋挑起来,没有送进嘴里,而是夹到了她的碗里。 桑桑看了他一眼,没有幽寸,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吃掉。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他会把好吃的先给她吃。 大黑马站在一旁,低头嚼着晨光里的鲜花,把露水吮掉,吐出花渣,显得格外风清云淡,颇有仙家气度。 实际上它的心情很糟糕,因为它没有面吃,也好些天没有地精黄果吃了,最令它恼火的是,宁缺和桑桑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它恨恨想着,你们就秀恩爱吧,总有你们恼火的时候。 有句话叫一语成谶,说的就是大黑马这样的乌鸦嘴。 离开京都,顺着官道行出大半日后,忽然间远处烟尘漫天,大地开始震动不安,无数身着黑甲的骑兵从破烟而出,气势逼人! 远自西陵而来的两千名神殿骑兵,渡河南下,破关北郡,终于赶到了。 看着这些满身风尘的神殿骑兵,宁缺微微皱眉,觉得有些恼火。 他和桑桑跳崖落深渊,离开桃山之后,西陵神殿一直死死守着这个秘密,甚至于连书圣这样的大人物,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昊天离开西陵的消息如果传出去,道门如何自安? 同时,西陵神殿方面也在不停找寻桑桑的踪迹,想要把她迎回西陵。 宁缺和桑桑在世间行走,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对于西陵神殿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想要找到他们并不是难事。 为了防止泄密,也因为不知道昊天的安排,西陵神殿方面派出两千骑兵,却不敢接近,直到宁缺和桑桑走进大河国皇宫——昊天既然在人间展露了神迹,保密便变得没有任何意义,神殿方面当然要做出反应。 两千神殿骑兵渡河南下,日夜兼程,终于出现在宁缺和桑桑的眼前。 烟尘渐敛,神殿骑兵停在数里之外,不敢靠近。 暮色里,隐约可见一骑挟尘而至,大概是想面见昊天,却不知马背上是谁。 宁缺看了桑桑一眼,有些担心。 他担心她真的会选择跟这些骑兵回西陵。 就像她昨夜担心他真的会留在墨池哗。 桑桑看着那些忠诚于自己的人类,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宁缺想了想说道:“你想看什么?” 桑桑说道:“我想去看看海。” 他们转而向南,因为南方有海。 西陵神殿骑兵的阵营里,隐隐可以看到有些混乱,挟尘而来的那骑缓缓停下,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一抹鲜红的颜色。 没有过多长时间,神殿骑兵也开始向南进发。 大河国的田野间,烟尘四起,蹄声阵阵。 神殿骑兵们显得很沉默,沉默里却自有强硬的感觉,他们根本不在意大河国会不会派出军队来拦截,会不会受到攻击。 神殿骑兵们显得很沉默,沉默里透着谦卑的味道,他们远远跟着前方的两人一马,隔着十余里的距离,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 出现在大河国南方田野上的这幕画面,看上去极为震撼,也非常诡异,无数烟尘追随着夕阳下的高大身影,将要走向何处? 宁缺和桑桑来到海边。 南方的海,不像宋国那边的海洋一般狂暴,显得很是平静。 海上的风很轻柔,但在高空却想来又是一番模样,悬在碧空里的云被卷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海上有轻波,泛着各种各样的蓝。 大黑马冲进碧海里,欢快地嘶鸣。 宁缺和桑桑走到沙滩上,静静看这片海。 海上有风雨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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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9 23:21 全显示 6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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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我想我是海 风是狂风,雨是暴雨,自南海深处而来,无数雨水磅礴而落,沙滩上顿时变得一片泥泞,碧蓝的海水也因为不安而渐渐变深。 大黑马从海里奔回,想要去沙滩后方的树下避雨,却发现宁缺和桑桑站在海边没有动,它想了想又走了回来,在二人身后默默站着,雨水顺着它颈间的鬃毛不停淌落,模样显得有些凄惨可怜。 桑桑静静看着身前,无论海雨还是天风,都不能在她的眼眸里留下任何痕迹,狂暴的自然看上去没有任何规则,实际上却到处都是规则,海水里有风雨里也有,她站在海天之间,却到处都是。 这场旅行的目的地在哪里,她不知道,宁缺带她来到人间,是想让她体会,想要加深她与人间之间的羁绊,她选择与他一道离开桃山,除了要证明天道不可违,也是想要寻找到离开人间的方法。 她选择来大河,便是想体会把她留在人间最深的那个情字,只是依然不够。不够宁缺把她留下,不够她想出离开人间的方法。 她的情绪有些不宁,于是海边便有了这样一阵暴风骤雨,她无意识间将自己的天道展露给宁缺看,宁缺却选择不看。 沙滩被暴雨冲洗也无数细小的泥石流,埋在沙下的一些海中生物的遗骸还有顽童埋下的琉璃珠,都露了出来。 宁缺蹲下身,在脚边的沙中拣起一只美丽的贝壳。 于是风雨便停了。 “我想我是海。” 她想去看海,所以她来到海边,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海是没有形状的,风怎样吹,浪花便会怎样。” 这是她第一次对宁缺谈及自己,谈及身为昊天的自己。 宁缺明白她的意思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对于道门信徒们来说,昊天是不能形容、不能解释的唯一主宰,是统治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神,但他知道这是错的。 在宋国那间酒楼里,夫子拿着筷子指着天空说过,昊天是客观的规则集合,它的生命便是规则持续的惯性。 那么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生命的呢? 如果说昊天是客观意志,那么最开始的时候是谁让它醒来? 这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难以回答的问题,即便是西陵神殿学识最渊博的神学教习,都没有办法也不敢做出回答。 书院对此自然有过分析,只是没有结论,以宁缺现在的境界,也不可能得出真实的答案,但她是他的本命所以他懂。 客观意志的苏醒,来源于人类的信仰。 无数轮回前,人类不再蒙昧,开始探索这个世界,认识并且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有的人因此而无畏有的人因此而心生敬畏。 道门代表人类选择了敬畏,选择让她来守护这个世界,信仰开始,人类的集体意识竟然显得那样的强大,强大到足够让她醒来。 她醒来,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她像人类祈祷的那样变成一片宁静的大海默默地守护着这个世界。 “人类恐惧海底和海那边的世界,所以选择让你来保护他们。” 宁缺把手里的贝壳扔进海中,看着海洋深处,说道:“而当人类的好奇心或者说对自由的渴望超过恐惧后,他们便想造船、甚至徒手游泳,也要游过你这片海,去看看海底和海那边究竟有什么。” 桑桑沉默不语。 她的存在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是人类的选择如果要改变这个世界,突破规则的束缚,那么她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宁缺转身来,静静看着她,然后把她抱进怀里。 桑桑面无表情,任由他抱着。 宁缺说道:“我忽然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她问道:“什么地方?” 宁缺说道:“你去过的,……看完海,我们去看山,瓦山。” 二人一马离开海畔,沿着海向东而行。 西陵神殿骑兵,在离南海约十余里的田野间,黑压压的一片,片刻后,这些骑兵也重新启程,带着满身风尘,缓缓而行。 瓦山离海不远,入春极早。 宁缺和桑桑来到瓦山前那座小镇时,道旁的树枝里已经生出很多新叶,虽然不像更南海的大河那样花树四季不败,但翠翠嫩嫩的很是喜人。 数年前,烂柯寺遭遇劫难,半寺尽毁,事后虽然不停整修,但工程太大,一时半会还不能重现佛光,盂兰节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举办过,曾经因为游客而兴盛的小镇,现在显得有些冷清。 说冷清其实也不合适,因为镇子里到处都能到沉闷的敲击声,无论大人还是孩童,都在敲石头,然后交由工匠刻成佛像。 “听大师兄和观海说过,小镇上的人现在就以制佛像为生,山上那座佛像垮了后,满山满谷都是石头,原材料倒是不用发愁。” 宁缺对桑桑说道,然后牵着大黑马来到了烂柯寺前坪。 曾经发生过无数故事的旧寺前坪,现在显得格外幽静,寺前的知客僧听着宁缺自报身份,很是震惊,赶紧敲响了迎客钟。 入得烂柯寺,有雨落下。 初春的雨往往被称为喜雨,宁缺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微寒而且不痛快的雨,但看着观海僧光头上流淌的雨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观海僧有些无奈,合什说道:“师兄甫脱大难,还是如此顽皮。” 光明祭时,他在桃山前坪亲眼目睹宁缺先是震慑全场,然后进入光明神殿,再也没有出来过,此时自然以为他是从桃山逃出来的。 宁缺笑着说道:“脱难自然可乐。” 观海僧笑着摇头,然后才注意到他身旁那个高大的女子。 微寒春雨里,她便站在眼前,他却没有看到。 观海僧神情微凛,不知道她是谁。 “桑桑。” 宁缺说道:“你见过的,我老婆。” 观海僧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见过桑桑,但没有见过现在的桑桑。 虽然西陵神殿一直保密,他不知道桑桑跟着宁缺一起离开了桃山,但他知道桑桑就是昊天,这等于说,自己见到昊天了? 宁缺说道:“你稳着点儿,我可不想看着你被吓死。” 观海僧用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撼。 也亏得他是佛宗高僧,不是昊天信徒,不然他真有可能被吓死。 桑桑看着雨中的旧寺沉思,直到此时才醒过神来。 她看着宁缺说道:“你刚才说我是你什么?” 宁缺撑开大黑伞替她遮雨,说道:“说出来吓死你,所以不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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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11 23:25 全显示 7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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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天亦病(中) 两年前在朝阳城,陈村等三位红衣神官,以神术自爆,助宁缺和桑桑逃出生天,在其后的逃亡旅途里,光明神殿的神官们,也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当时的桑桑是冥王之女,这些人的行为,在外人眼中很难理解,对于道门来说,更是无法忍受的背叛。 西陵神殿震怒,尤其是掌教等大人物,对此更是愤怒到了极点,于是一场血腥的清洗惩处,便在道门内部悄无声息开始,短短数月时间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更恐怖的是外界竟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陈村死后,齐国道殿转到掌教宠信的某位红衣神官手中,忠于老神官的下属们遭到了极严苛的折磨,中年神官身为陈村的亲信,更是无法幸免,他把数十年来积攒的大笔财产尽数奉献给新任红衣神官,总算是侥幸地活了下来,但只能在道殿里做些杂务,虽然还是神官,却再也不可能有以前的地位,比普通执事都不如,甚至就连看门的护卫都敢把他训1斥的像条狗一样。 中年神官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但他宁愿承受无尽的羞辱,也依然不肯离开道殿,因为他想替陈村继续看着这里,他想等待光明神殿的复苏,最重要的是,他在等待那年曾经来求药的那对年轻夫妻。 信仰昊天的,必有福报,这是西陵神殿教典开篇明义的话,中年神官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福报,等到了宁缺的到来。 春雨微寒,道殿正门前的地面湿漉一片,宁缺静静听着中年神官对这两年生活的讲述,问道:“光明神殿……别的人呢?” 通过中年神官的回答,宁缺才知道,在那场血腥的清洗里,本就已经积弱十余年的光明神殿,遭到了怎样的灭顶之灾,光明许殿派往诸国的那些老家伙们,基本上都已经死光了,竟再难续上曾经的传承。 中年神官一面说着,一面看声哭泣。 宁缺沉默不语。 便在这时,他身后的车厢里响起桑桑冷漠的声音:“进去。” 去年春天,桃山上的光明神殿发生了变化,道门里有很多人都已经隐约猜到真相,中年神官身为光明神殿一系,更是如此。他在新任红衣神官的威压和那些执事的嘲笑中苦撑了又一年时间,便是因为他有希望。 他知道宁缺和昊天之间的关系,听到车厢里响起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但此时此刻,他怎能昏迷?中年神官咬破舌尖,强行用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拼命地把道殿的正门推开。 道殿的正门很厚很沉重,他仿佛用上了全部的力量,牙齿格格作响,关节喀喀作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近乎癫狂。 此时负责道门齐国事务的,是掌教宠信的那位红衣神官,负责殿门安全的执事亲卫,自然都是他的亲信,此时正在殿门后围炉饮酒作乐。 先前中年神官把殿门推开一条缝,那些人便极为恼火,此时看着他非但不听从,反而把殿门完全推开,不由更是愤怒。 殿门开启,外间的风雨便落了进来,寒风吹的铜炉下的积灰到处乱飘,雨水冲淡了铜锅里的肉汤,他们如何能够不愤怒?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没看见我们在涮肉!” “再不把门关上,我抽你丫的!” 喝骂声,在桌旁不停响起。 如果是平时,被这些红衣神弈的亲信如此训1斥,中年神官早已怯怯认错,然后赶紧补救,但今天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牵着缰绳,领着马车向道殿里走去,神情谦卑,眼中却没有那些人。 看着这幕画面,那几名执事护卫觉得有些讶异,有人更是气极反笑,还有名执事拿着筷子敲着锅沿,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宁缺看着这几名形容可憎的执事和护卫,想着先前道殿外那些在雨中苦苦叩首求医问药的信徒,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名执事把铜锅敲的更响,骂的话愈发污秽。 宁缺的手落在刀柄上,刀柄上有水,微凉。 他没有出手,因为这里是道殿。 那名骂人的执事,忽然间发现有样东西,落在了身前的铜锅里,沸腾的汤水一煮,那东西顿时开始散发出浓溢的肉香。 执事有些诧异,伸筷子在汤里荡了荡,发现是块很嫩的口条肉。 “这么大块猪口条,也不说切切再下锅?” 他习惯性地埋怨斥骂道,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张嘴,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来,而桌旁的同伴们,看着自己的眼光很震惊,很怪异。 那些人就像看到了鬼。 执事怔了怔,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袍前襟上全部是血,他恐慌地大叫一声,却依然叫不出声来,而是喷出了一大蓬血花!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舌头不知何时断了! 自己的舌头正在沸汤里翻滚! 他脸色苍白,神情变得浑浑噩噩,下意识里,用颤抖的手握着筷子,伸进汤里,想把那块已经半熟的舌头捞出来。 这时,一道笔直的血线,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他拿着筷子的右手,齐腕而断,落入沸腾的火锅汤里,溅起无数汤水。 滚烫的汤水落在身上,他 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已经傻了。 桌旁的那些执事护卫则被烫的哇哇乱叫,只不过他们的叫声也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下一刻,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舌头。 道殿正门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诡异而恐怖的气氛里,那些执事和护卫痛的脸色苍白,拼命地捂着嘴,下一刻,他们终于醒了过来,拼命地向殿内奔去。 宁缺没有阻拦这些人。 车厢里也依然安静。 中年神官拉着缰绳,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就像看着死人,显得格外冷漠,眼眸最深处,却有复仇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道殿里警钟大作,到处可以听到盔甲与兵器相撞的声音。 行至道殿深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数百名神官执事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兵,从道殿四处涌了过来,形成了严密的包围。 一名神态骄然的红衣神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中年神官和宁缺,还有那辆看似普通的马车,神情漠然地缓缓举起双臂,掌心对着不停落雨的灰色天空。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这里是昊天的神殿!就让本座以昊天的名义,用最圣洁的神辉,把你们送至幽冥的最深处吧!” 话音落处,一道神辉从红衣神官的掌间缓缓生出。 宁缺发现这道昊天神辉非常精纯,不由有些意外,心想熊初墨清洗光明神殿,选择的人还真是有些能耐。 看着那道圣洁的神辉,道殿里的数百名神官执事还有骑兵,脸上都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就连那几名捂着嘴巴浑身是血的家伙,都开始变得兴奋起来,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道昊天神辉,直接落到了红衣神官自己的身上! 众人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愚痴之辈还以为这是神官最新领悟的神术,直到他们发现火焰里大人显得极为痛苦! 红衣神官在火焰里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想要躺到地上扑熄身上的火,然而除了可笑的挣扎,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圣洁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猛烈地燃烧,他身上的神袍瞬间便被烧成灰心,皮肤被烧裂,露出血色的肉,看着异常凄惨! 昊天神辉的威能无比恐怖,只须瞬间,便可以把铜铁烧成汁液,更何况是人类的身躯,然而不知为何,那名红衣神官并没有瞬间死去…… 这更加恐怖,因为他要不停地承受烧蚀所带来的痛苦! 车帘微微掀起,桑桑面无表情看了场间一眼。 那名红衣神官身上的昊天神辉,顿时变得更加猛烈,烧蚀的速度却变得更加缓慢,不止身躯,而且开始焚烧他的道心! 哪怕是道心最虔诚的昊天狂信徒,也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肉身与精神上的双重绝对痛苦,更何况是这名耽于俗世享乐的红衣神官? 熊熊圣火里,忽然响起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嚎声! 这声凄厉的惨嚎声,直接冲破了道殿上空落下的春雨,冲破了齐国都城高空上的那层雨云,然后落入都城的大街小巷,无数人家。 齐国都城,数十万人同时听到春雨里传来了一声惨嚎! 这声惨嚎饱含着无限的痛苦与后悔,无比清晰深刻,以至于听到惨嚎的人都觉得自己身上带着无数的罪孽,纷纷跪倒在地。 道殿里的数百名神官执事和骑兵,更是如此。 他们早已跪倒在了雨中,黑压压的一片。 桑桑的神情有些微倦,理都没有理这些人,直接向殿里走去。 跪在雨中的人们,看着她身大的身影,生出无限恐慌,想要发起攻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颤抖的仿佛要散架,哪里能够站得起来? 道殿外的风雨里忽然响起如雷般的蹄声。 一名西陵神殿骑兵统领来到场间,浑身已然湿透。 看着此人的盔甲,跪在雨水里的人们认出了他的身份,精神微振,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情,心想神殿骑兵必然是追击强敌而至。 那名女子再如何强大,又如何能是神殿骑兵的对手?雨中的人们这般想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能力。 啪的一声,这名神殿骑兵统领双膝跪下,雨水四溅。他对着桑桑的背影,以额重触湿漉的地面,根本不敢抬起。 宁缺看着这名统领说道:“解决干净,不要太吵。” “是。”统领毫不犹豫应下,起身抽出鞘中的佩刀。 在雨中待命的数百名西陵神殿骑兵,悄无声息涌入殿内。 跪在雨中的人们,终于绝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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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16 15:02 全显示 8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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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陋室 冬天的时候,这片街巷里的排水进行了全面的整修,虽然还不能像南晋皇宫那样暴雨不湿阶,但前些日子连续的春雨,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证明在叶苏的带领下,信徒们的劳动终究收到了可喜的回报。 桑桑背着双手在街巷里走过,唐小棠跟在她的身后,乌黑的辫子在春风里摆荡,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始终难以安定下来。 她和桑桑确实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但桑桑现在是昊天,她是魔宗中人,怎么看曾经的友情也不可能延续下去,那么桑桑带她出来究竟想做什么? 唐小棠很不习惯曾经黑黑瘦瘦的朋友,变成现在白白胖胖的模样,也很不习惯这一路的沉默,轻轻踢着街面上的石子,像是百无聊赖,其实是聊解紧张。 走到街口一家菜铺前,桑桑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他现在是个废人。” 唐小棠怔了怔,才明白她在说谁,说道:“雪山气海被你锁死了,身体也虚,每天都喜欢赖在床上,确实快废了。” 桑桑走进菜铺,看着架子上那些没有任何特殊处的青菜,说道:“我离开了桃山,想来神殿已经开始追杀你们。” 唐小棠说道:“是啊,清河那边拦的特别严,不然我们早就回长安了。” 桑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问道:“那么,为什么呢?” 唐小棠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为什么?” 桑桑说道:“一切都是天命所定,为什么你还要去桃山救他,为什么还要陪着他在世间颠沛流离?你若愿意臣服于我,我愿赐你以永生。” 在临康城一间极不起眼的菜铺里,在各种菜味和泥泞味道混杂中,她以昊天的姿态平静说道要赐对方以永生。 唐小棠怔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感觉好突然……我们还是先把晚上的菜买了吧?” 便在这时,菜铺女贩认出她是谁,热情而略带谦卑地迎了上来,当她看向什么青菜时就一把抓起放进菜篓中。 桑桑有些不解,指着菜篓说道:“买菜为什么不用钱?” 这些天,唐小棠和陈皮皮和叶苏一处生活,平时也会给街巷里的孩子们讲些课程对生活在这片街巷的人们来说,住在破屋里的叶苏和圣人没什么区别,这种尊敬和喜爱,自然也落在了她和陈皮皮的身上。 女贩以为桑桑是唐小棠的普通朋友,很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这是哪里来的外道话?几颗青菜值当什么钱?” 桑桑注意到女贩刚刚翻拣过菜叶,还带着些浊水不由微微蹙眉。 唐小棠赶紧把女贩拉到身边,笑着说了几句话,让她自己先去忙,然后望向桑桑紧张说道:“你可不要生气。” 桑桑说道:“我只是不解,越穷苦的人越吝惜金钱。” 唐小棠想着桑桑还是人类时候最是吝啬不过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有时候太喜欢了便想用这些来表达善意。” 桑桑想了想,说道:“就像道门信徒,为我奉献财富以及生命?” 唐小棠说道:“差不多,但……还是有些差。” 桑桑问道:“差在何处?” 唐小棠想了想,说道:“喜欢和敬畏?” 桑桑忽然觉得有些不愉快,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在乎被人喜欢这些事情,于是变得更加不愉快。 菜篓里塞满了青菜唐小棠想要付钱,被女贩坚决地拒绝。 走出菜铺,桑桑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为什么?” 唐小棠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牵起她的手,看着她同情说道:“你跟宁缺去了这么多地方还没有想明白吗?” 桑桑说道:“不一样,他如果死了我也要死,所以我只好跟着他。” 唐小棠微笑说道:“其实是一样的,他如果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桑桑想了想,说道“人类真是愚蠢。” 唐小棠说道:“其实愚蠢起来,有时候也挺高兴的。” 桑桑看着她的手,说道:“你同情我,让我很不高兴,你触碰我的身体,也让我很不高兴,所以我不明白,愚蠢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唐小棠笑着说道:“你活着对书院、对明宗都不是好事,但见到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这或者便是愚蠢带来的高兴?” 两个女人买菜谈心去了,破屋里的三个男人则是相对沉默无言,知道彼此都还活着便好,至于怎么活下来的真的并不重要。 陈皮皮看着宁缺担心问道:“她肯跟你回长安吗?”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有说过,但总归是离长安城越来越近。” 陈皮皮说道:“她知道书院想做些什么吗?” 宁缺说道:“老师说过,昊天无所不知。” 陈皮皮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如此,你没有丝毫胜算。” 宁缺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说道:“老师还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算你知道不可能做到,也是会去做的。” 陈皮皮说道:“小师叔就是这样的人,老师也是这样的人,你我或者将来可能成长为这样的人,但这不可能影响到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人。” 宁缺说道:“我希望她能自己做出选择。” 陈皮皮说道:“没有人会做出毁 灭自己的选择。” 宁缺笑了起来,说道:“你才说过,她不是人。” 陈皮皮说道:“即便如此,那你怎么办?” 宁缺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我希望到时候能够找到办法,原来想的那个办法,现在看来似乎行不通。” 陈皮皮说道:“难道没有她,就不能修好惊神阵?” 宁缺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在长安城里生活的那些年,用她的脚步和气息坏了惊神阵,如今自然需要她再去走上一遭。” 陈皮皮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如果你要后悔,不如趁现在,事到临头那便怎样都避不开了。” 宁缺说道:“我离开长安,去桃山接她,便是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到那天真需要做出选择,其实也很简单。” 陈皮皮听出他言语里隐藏的决然,叹息无语。 叶苏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窗外的街巷与天空,瘦削的脸上带着清澈的笑容,苍白的脸色被光线洗的无比温柔。 他忽然说道:“与天竞算,年的只是自己。” 宁缺望向他,诚恳请滤道:“那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 叶苏转过身来,微笑说道:“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要比什么都更重要,正所谓昊天的归昊天,人间的归人间,有何相干?” 昊天的归昊天,人间的归人间,这便是他的道。 宁缺若有所悟,又问道:“西陵神殿断然不会允许你继续传道,就算剑阁,也不能一直护着你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苏说道:“临康城正在变好,我准备离开。” 陈皮皮第一次知道师兄要离开临康,很是吃惊。 “难道你要去长安?” 宁缺也很吃惊,心想既然西陵神殿不可能允许叶苏继续传道,那么离开南晋后,便只有唐国才能给他提供传道的土壤。 “我说过,唐国太好,人间太坏。” 叶苏平静说道:“我既然是要去体会人间苦难,拯救人间苦难,自然要去真正苦难的那些地方,去认识那些苦难的人们。” 阳光穿透窗户,落在他的身上,那身薄旧的布衫仿佛闪闪发亮,道髻里插着的那根筷子,似比最名贵的乌木还要漂亮。 宁缺忽然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叶苏摇了摇头,当年在荒原天弃山脚下,他和宁缺第一次相遇,那时的他还是骄傲的道门行走,看的是大师兄的位置,对宁缺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我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宁缺看着他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那么孤单,好像他的双脚站立的不是人间的地面,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他明明是活着的,却感觉已经死了很多年,这个说法也不准确,应该说当时我眼中的你似乎是活人又似乎是死人,我觉得你很可怜。” 叶苏笑了起来,说道:“现在的我应该更可怜才是。” 宁缺摇头说道:“不,虽然你现在远没有当年那样强大,你虚弱苍白,近乎废人,但你一点都不可怜,因为你会成为一个圣人。” 叶苏说道:“千年才有圣人出,你这话过了。” 宁缺说道:“你若能让人人成圣,你自然便是圣人。” 便在这时,破屋的门被推开,唐小棠提着菜篓,兴高采烈地说道:“看我和桑桑带了多少菜回来,还吃什么剩菜!” 晚饭很简单,以青菜为主,因为确实有很多青菜。 为了不让昊天觉得被欺骗,陈皮皮去肉铺里割了一块五花肉,做了一碗白菜梆子熬肉片,又去隔壁提了两桶淡酒。 肉酒最能助兴,不多时,破屋里的气氛便变得飞扬起来。宁缺酒量极差,早已酣态毕现,借着酒兴,扯纸磨墨,写了半幅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桑桑背着双手,静静看着字幅,忽然问道:“吾是谁?” 宁缺恼火说道:“这种哲学问题,你问我做甚?” 桑桑指向纸上那个“吾”字。 宁缺这才明白过来,指着叶苏准备说话,忽然想起,她既然问这个问题,必然有所期许,话锋一转道:“我说的我自然不是我。” “那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说我说的是谁?” 桑桑虽然知道他是在撒谎,但还是比较满意。 陈皮皮非常不满意,痛心说道:“先看这句,只觉得你果然还是那么无耻臭屁,再听你的解释,才发现你已经堕落成这样了。” 宁缺大怒,说道:“我就没种,又怎么嘀?” 众人告别。 桑桑自然不耐这等人间俗态,背着手站在远处。 陈皮皮看着宁缺说道:“一路保重。” “我会的,看看她就知道,轻不下来,必然极重。” 宁缺笑着应道,走到桑桑身边。 桑桑忽然转身,看着叶苏说道:“你会被烧死。” 此时暮色正浓,残霞如血,又如火焰。 叶苏站在暮色里,如在火焰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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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16 23:12 全显示 9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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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好久不见 破屋前的暮色里,陈皮皮和唐小棠不安地看着叶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昊天的批示便是预言,天算从不会错,那么谁能跳出? 叶苏对着桑桑的背影跪拜行礼,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紧张的神情,只有平静,今日的相遇,对他的传道来说,非常重要。 宁缺和桑桑在暮色里渐行渐远,待出了临康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无奈地摇头问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桑桑说道:“我说的是真话。” 宁缺恼火说道:“就因为是真话,所以才不吉利!” 桑桑没有理他,背着手向北方行去。 没有人知道叶苏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会不会真的被烧死,桑桑虽然无所不知,但她毕竟已经算错了很多与宁缺有关的人和事。 宁缺回头望向夕阳下的临康城,沉默不语。 大黑马自山间狂奔而出,欢嘶连连。 有人未经西陵神殿允许,便在临康城传道,这件事情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惊动西陵神殿,直到神殿发现那名传道者的身份,而且发现那名传道者的信徒越来越多,才变得严肃起来,尤其是在神殿发现那人传道的内容近乎亵渎之后。 昊天神殿万道光线组成的帘幕后方,掌教的身影还是那般高大,只是挥舞的手臂和如雷般的吼声,表明他现在非常愤怒。 隆庆站在帘前的石阶下,看着跪在身前数百名神官执事,神情平静。他清楚掌教大人的愤怒,并不仅仅因为叶苏在临康城传道,更多来自桃山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的局势,还有掌教现在尴尬、甚至渐渐变得危急的处境。 裁决神殿以昊天的名义,开始在道门内部展开血腥的清洗,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各国无数座道观都有人被缉拿,幽阁现在已经人满为患,而这些被打落尘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掌教的亲信。 墨玉神座上的那个女人已经亮出了她的道剑——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向掌教发起攻势,但同样没有人会误判局势。 掌教乃是西陵神殿之主,执掌道门俗世权柄数十年,自然根基深厚,面对裁决神殿的攻势,他本应该做出更强势的回击,甚至可以直接镇压,但这一次,掌教却显得那般束手无策,因为观主离开了知守观,来到了桃山,更因为裁决神殿的这次清洗行动,是在执行昊天的意志。 数百神官和执事领命而去,昊天神殿渐渐变得安静,至于这些人怎样突破南晋剑阁的封锁,进入临康城,那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如果他们胆敢在此时表示出自己的疑惑,那么必然要迎接掌教的怒火。 隆庆对着光幕后的掌教行礼,便离开了昊天神殿。他在崖坪上沉默地行走,走进那座黑色肃杀的裁决神殿,很熟练地经由地道进入幽阁。 裁决神殿和幽阁的看守十分森严,尤其是当前道门局势动荡,谁都知道裁决神座正在对掌教发难,即便是昊天神殿的人都无法进入。 但隆庆是特例,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有知守观传人的身份,更囡为他曾经在这座神殿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是裁决司的司座大人,在这里拥有无数忠诚的部属,现在叶红鱼在世间行血腥清洗之事,那么谁敢拦他? 幽阁还是那样的幽静,干燥的通道两侧牢房里没有任何声音,那些被抓回桃山的神官和道人们,早已被裁决司的酷刑折磨的奄奄一息,连呼痛都已经做不到,只能躺在干稻草上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虽然很幽静,但事实上,幽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现在桃山的山腹里,关押着数百名被裁决司从各国押解回来的神官道人执事,昏暗的光线里混杂着血腥的味道,让气氛变得很是压抑。 隆庆行走在安静的山道里,神情平静,没有觉得丝毫压抑,看着眼前晃动的光线,闻着传入鼻端的血腥味,觉得心跳都因为兴奋而开始加 他穿着寻常的道袍,道袍下的胸口上有个洞,心脏在洞里跳跃,道袍的表面随之起伏,光线有些摇荡,像极了南海上的轻波。 推开一座囚室的栅门,隆庆走到榻前,看着草堆上那名满身血污的老者,平静着说道:“曲神官,好久不见。” 曲奉池是西陵神殿驻宋国首席红衣大神官,是掌教大人最忠实的下属,在道门里地位极高。年前对光明神殿残余势力的清洗,他下手最为狠辣,于是现在他便成为了裁决神殿最重要的清洗目标。 裁决神辇亲赴宋国,叶红鱼在道殿里直接斩了曲奉池双臂,让神殿骑兵拖回桃山,变成了如今的死狗模样,而掌教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曲奉池这些天不知道禁受了多么残酷的折磨,而又始终不见掌教来救自己,早已心灰意冷,只是疲惫地等待着死亡的那天到来。 然而,今天却有人来看自己? 曲奉池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榻旁,发现来看自己的是名年轻道人,这道人脸上有数道非常凄惨的伤疤,睹之令人生畏。 他是宋国首席红衣大神官,哪有不认识隆庆的道理。 “隆庆皇子?” 曲奉池有些震惊,眼眸里生出不解的情绪,旋即忽然明亮起来,因为他想到了隆庆和叶红鱼的关系,也想到了隆庆如今在道门的地位。 现在连掌教大人都选择了抛弃,那么如果说还有人能够救自己,除了隆庆和他身后的观主,还能有谁? 已经绝望的曲奉池,忽然看到了希望,顿时精神一振,眼神里充满了希冀与乞求,急促说道:“曲奉池愿将生命与灵魂,都奉献给观主与皇子您,若能复归宋国,宋国道观及财富,尽数归皇子调配。” 在他看来,隆庆来看自己,必然是存着解救利用之意,而现在的他,除了宋国的无数座道观和自己私藏的财富,还有什么能够打动对方? 隆庆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看着我。 曲奉池有些不解,望向他的双眼。隆庆的眼睛很正常,黑白分明,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落下时,诡异的变化发生了。 黑色的瞳孔与白色的眼仁之间的那道分界线不知因何缘故瞬间消失不见,线两端的世界开始接触,然后融化。 黑瞳变淡,白仁变黑,黑白相混,便是混沌初开时的灰色,只是呼吸之间,隆庆的眼珠便完全变成了灰色, 看着这双灰色的眼眸,曲奉池忽然觉得非常恐惧,身体变得极度寒冷,下意识里想要转头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曲奉池的脸颊骤然间变得瘦削起来,身上染着的那些血污都在渐渐变淡,他嗬嗬作声却说不出话来,他想伸手把隆庆推开,然而双臂早已被叶红鱼斩断,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身体里的一切不停向外流淌。 确实是一切,没有丝毫遗漏,曲奉池所有的生命还是精神,修为境界和念力,都被隆庆那双有若仙魔的灰色眼眸所夺取。 瞬间之间,曲奉池便没有了呼吸,隆庆缓缓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灰色的眼眸已经变回黑白分明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体里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他的识海里多出一份极为丰富的感知和一些崭新的知识,他又强大了一分。 干草堆上,曲奉池的尸体卷成一团,显得特别凄惨,他至死也没有想明白,自己能够打动隆庆的不是藏在宋国的财富,而是他自己。 隆庆神情平静地走出囚室,来到相邻囚室,推门而入,看着榻上那人平静说道:“穆神官,好久不见。” 过了段时间,隆庆走出囚室,向下一间囚室走去。 安静而令人恐怖的过程不停地重复,他在东荒左帐王庭里吸取了无数草原强者的修为,灰眸功法已至大成,直到清晨才停止。 晨光从囚室的石窗里透进来,落在隆庆的脸上。 他的神情非常平静,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心无杂念、通体清澈的青年,脸上的那些疤痕还在,没有因为境界的提升而变淡,反而变得更深了些,看上去十分恐怖,仿佛就像是神殿壁画里的那些魔神。 隆庆看着窗外的晨光,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幽阁外走去。 强者行走之间自有悠长呼吸配合,呼吸之间,他胸口洞中的粉色湿润的心脏和肺叶不停挤压,显得非常恶心。 然而在这烂肉的污秽世界里,却有一朵桃花若隐若现,将要盛放,那朵桃花一时纯黑,一时金色,无论哪种颜色,都是那般圣洁。 走出裁决神殿,来到崖坪上,隆庆向崖畔那几间不起眼的石屋走 当年荒原之行,叶红鱼为了破莲生之缚强行堕境,几成废人,在西陵神殿饱受冷眼与欺辱,当时便选择僻居于此间的石屋里。 隆庆去石屋不是要抚今追昔,也不是想要向那个不在桃山的女人证明自己现在多么强大,而是因为那间石屋是观主在桃山上的居所。 观主是道门真正的领袖,尤其是当掌教不敢反抗,选择在他身前跪下之后,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住在桃山最高的昊天神殿里。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观主没有坐进昊天神殿,而是住进崖畔不起眼的石屋,而且他也没有对西陵神殿的事务进行任何干涉。 隆庆不明白观主在想些什么,既然掌教已经被证明虽然境界高深,但道心孱弱至极,那观主为什么不直接除了他的掌教之位? 在俗世诸国里,掌教的势力确实依然强大,但在桃山之上,观主拥有赵南海等南海一脉的绝对忠诚,再加上那些老人还有师叔和自己,如果雷霆暴动,绝对可以很轻松地把掌教从昊天神殿里驱逐出去。 他站在石屋前静思片刻,发现还是想不明白,摇了摇头,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伴着那声刺耳的吱呀,走进幽暗的世界。 石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没有办法看清楚轮椅上观主的脸,至于轮椅后的中年道人,更是仿佛与幽暗已经融为一体。 观主轻轻咳了两声,伸手准备端水喝。 中年道人的手一直扶在轮椅的后背上,从来没有离开过,隆庆快步上前,在石桌上提起水壶,斟满水碗,恭敬地递到观主身前。 观主喝过水后精神显得好了些,看着他说道:“你有困惑?” 隆庆不敢隐瞒,把心中的那些不解说了出来。 观主没有解释的太具体,平静说道:“你想做的事情,裁决神座如今正在做,既然如此,你何必如此焦虑?” 隆庆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明白,叶红鱼为什么会向掌教发起如此强悍的攻击,而现在看来,观主应该早就清楚其间隐藏着的原因。 观主忽然问道:“你对叶苏如何看?” 隆庆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师兄大才。” 观主缓缓点头,说道:“不错,你师兄确实拥有道门罕见的天赋,我以往认为他的天赋在皮皮之下,如今想来却是错了。” 隆庆心想师兄如今已经变成废人,观主这话所指必然不是修为境界,而是因为他最近在临康城传道而生出的感慨。 “掌教很是愤怒,已经派人去临康城彻查。”他说道:“但依弟子看来,师兄传道时日尚短,他的信徒大多愚顽,实在无须多虑。” 观主看着手中那卷薄薄的册子,说道:“我本想把你师兄磨励成为道门最锋利的一柄剑,可惜在青峡之前,他这把剑因君陌而折,但没想到,他反而因此进入另一个领域,甚至可能有超出我想象的成就。” 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是西陵神殿派人去临康城抄录的,记述了叶苏传道时的所有讲话内容,语句简陋,道理浅显,却令他都有些心神摇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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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自樂 发表于 2013-6-16 23:15 全显示 10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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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替天行道 石屋里很安静,隆庆看着观主手里那本薄册,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出口的话,却与最开始的想法,已经有了很远的距离。 “青峡未通,唐人南下艰难,又有清河在北,南晋乃是孤地,剑阁已无柳白,无人能护临康,若要杀,我随时可以去杀。” “此事不急,等那件大事定下再说。”观主说道:“今日有贵客前来,你在旁安静站着,若有领悟,莫要错过。” 隆庆微凛,心想如今夫子离开人间,柳白身死,讲经首座从不轻离悬空寺,世间还有谁有资格被观主称为贵客? 便在这时,石屋外响起了叩门声。声音很是零乱,没有任何节奏,似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客,又或者那人喝醉了。 隆庆开门,伴着刺耳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是一场清风,风里有醉人的酒香,还有一个穿着普通布衫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着很寻常,有皱纹却不觉苍老,有银发却不感沧桑,因为他的皮肤比年轻的少女还要娇嫩,他有黑发比新生儿还要乌黑。 这是一个看不出来年龄的人。 或者说,这是一个没有年龄的人。 隆庆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瞳急缩,胸洞里的桃花开始瓣瓣绽放,做好了拼命一击的准备! 此人不是西陵神殿的人,能直入桃山,来到崖坪畔,令神殿无数强者包括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反应,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此人无距! 下一刻,隆庆的眼神忽然平静下来,狂暴的念力尽数敛回识海,胸口洞里的那朵桃花缓缓垂落,花瓣收回,再不肯释放。 因为中年男人解下腰带上的酒壶,开始饮酒。他饮的非常豪迈′如龙卷风行于海面,酒壶迟迟没有放下,却始终有酒水不停倾出。 此人无量! 无距和无量都是修行五境以上的大神通,能够身兼两者,道门千年以来便只有观主一人,如今隆庆终于看到了第二人。 面对这种层次的大能,隆庆知道自己拼不拼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同时也猜到,这便是老师所说的贵客。 “前辈,请。” 酒徒走进石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背在身后,仰头打量着石屋里的布置,微嘲说道:“很久没来西陵,没想到道门居然衰败成这样了。” 他的声音还是如以往那般苍老,仿佛是古砖旧铜在不停磨擦,显得非常刺耳,甚至直接要刺到每个人的心里去。 隆庆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觉得自己的雪山气海,竟因为对方这句话,便有了不稳和垮塌的迹象,强行深吸一口气,凭借着霸道至极的念力,终于是极为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道心和雪山气海。 酒徒转身望向他,有些意外这个年轻道人居然能够自行平静下来,说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话,道门的年轻人比我想象的要强。” 观主现在已然是个废人,然而却似乎根本没有受酒徒声音的影响,看着隆庆微笑说道:“是的,他这些年进步不小。” 酒徒望向轮椅后面那个中年道人,说道:“你更不错。” 中年道人微笑说道:“多谢。” 这名中年道人很普通,普通的很容易被人遗忘,容易被幽暗所掩没,他在道门和世间没有任何名声,即便是掌教和隆庆,也只知道他是观主的师弟,是知命境的修行者,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仿佛就是个无名氏,然而这数十年来,观主被夫子一棍逼至南海,轻易不敢重踏陆地,知守观乃至道门的所有事务,事实上都是他在主持,能够悄然无声、平平静静做这么多事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很普通?普通人看不出,但酒徒是何等样人,自然能够看出他的不凡, 中年道人不在意虚名,但既是修道之人,哪能真正清静,所以能够得到酒徒的评价,他觉得非常满意。 “当然,最不错的还是你。” 酒徒望向轮椅上的观主,说道:“我必须承认,若你还是全盛之时,我和屠夫加起来都不见得是你的对手。” 观主微笑说道:“俱往矣。” 酒徒话锋一转,说道:“所以我不明白,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为什么还敢邀我上门,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先前赞过隆庆,赞过那名隐藏在昏暗里的中年道人,但称赞只是称赞,他如果愿意,依然可以杀死石屋里的这三个人。 “如果我没有算错,昊天应该去小镇上找过你们二人,所以你才会在长安城外出现,道门能够有喘息之机,也要多谢你。” 观主看着卜他微笑说道:“所以,你为何要杀我?”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既然现在你我都是在为昊天做事,那你为何要杀我? 酒徒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若没有变成废人,大概有资格与我相提并论,然而如今你们只是些蝼蚁,我便把你们杀了,昊天又怎会理会?” 观主平静说道:“若神国不能重开,你也终将是只蝼蚁。” 酒徒微微色变,没有想到此人已然半废,居然还能知道这等秘密,寒声说道:“天穹之事,你们这些蝼蚁起不到任何用处。” 观主说道:“听说首座讲经之时,曾经有无数飞蚂蚁浴光而起,虽然未能飞至天穹,却燃烧成无数光焰,仿佛极乐世界之门。” 这句话里的首座,自然是悬空寺讲经首座′酒徒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微皱说道:“如此狂妄,真不知昊天何以认为你虔诚7” 观主说道:“昊天对世人的看法,不会受到世人行为的影响。” 酒徒说道:“我不是昊天,我会受影响,我此时更想杀死你了。” 观主问道:“为何想要杀我?” 酒徒说道:“因为你的狂妄让我感到恐惧,而且我酒徒杀人,需要理由吗?” 观主平静说道:“你不用伪装狂士,因为那对我没有作用,我知道你不是轲浩然,也不是柳白,你只是个贪酒之人。” 酒徒神情微凛,说道:“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贪酒是放纵之欲,贪肉是口舌之欲,你们二人修的就是欲望,人类的欲望是那样的强大,那样的不可摧毁,所以你们可以熬过漫长的永夜,但也正是因为你们修的是欲望,所以你们是那样的怯懦,贪生的欲望太强了,自然就怕死。” 观主看着他微笑说道:“先前你说很久没有来过西陵……我知道这是句谎话,因为你从来没有踏入西陵神国一步,因为你不敢,你怕被昊天看到。” 酒徒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观主继续说道:“在我昊天道门的教义里,人类的欲望便是原罪,你与屠夫更是罪孽深重,但既然昊天已经同意洗清你们身上的罪孽,我想你们就不应该还像这无数年来那般怯懦了。” 酒徒寒声说道:“但你要做的事情,违背了她的意志。” 观主摇头说道:“你错了。” 酒徒说道:“错在何处?” “说回欲望,再加上一些佛家说的因果,我们便能看清楚大部分事情的真相,看清楚每个人要的是什么。熊初墨要的是光彩与高大,要的是在俗世里的虚名,为此他什么都不在乎,而他要的是力量……” 他看了眼隆庆,又望向酒徒说道:“你和屠夫要的是永生,而昊天要的是回到神国,也许她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情,那么我们身为信徒,便是要提醒她想起这件事情,如果她实在记不起来,那么我们便要想办法把她送回去。” 酒徒说道:“所以并不算违背她的意志?” 观主说道:“不错。” 酒徒沉默了很长时间,看聪慧他感慨说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奇怪的人,恕我不能奉陪。 观主平静说道:“你必须陪。” 酒徒嘲讽说道:“无数年来,道门都不敢招惹我,难道现在变了?” 观主说道:“昊天呢?” 酒徒说道:“如果她亲口对我说,那是一个道理,你猜测她的想法,那是另一个道理,更何况你的想法,可能违背她的意志。” 观主说道:“你可以先看看,然后替我带句话。” 酒徒微微皱眉说道:“给谁带话?” 观主缓声说道:“西行路漫漫,我现在行动不便,便只有麻烦你。” 酒徒终于真的确认他的所有想法,神情剧变说道:“你胆子太大了!这没有任何希望!就算她现在变弱了很多,但她依然是昊天!无数劫来,逆天行事者有多少?就连夫子也最终败在她的天算之下,更何况你我!” “你错了,这不是逆天行事,而是……” 观主平静说道:“替天行道。” 奉天传道,天若不言,那该如何办?奉天行事,天若不肯,那该如何办?道不行,如何办?乘桴浮于海? 这些都不是观主的选择。 他的选择非常坚定,既然天不行道,那我便替天行道,只要我奉的是天道,行的是天道,那么天都不能说我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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