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0
第二二九章 搜查

      这时候许千户转醒过来,见自己落在按察司的手中,慌忙大声道:“周臬台,你不能拿我。”

      “为何不能拿你?”周新冷声道。

      “因为我有这个……”许千户说着从怀里,猛然掏出一道黄缎子,大声道:“我有圣谕在身各省官员,不经皇上御批不得于涉于我自然更不能缉拿惩处。了”

      周新不禁一愣,许应先这手确实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货还藏着这么个杀手锏,但剑已出鞘,岂能无功而返,而且这时候放了许应先,无异于纵虎归山想到这,周新长声大笑道:“说得好,我这也有一道圣谕”说着也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缎子,高声道:“本官奉旨查问浙江千户所,你身为千户,自然首当其冲。”

      “仅是查问而已,并未允许你缉捕于我”许千户抗声道。

      “荒谬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既然奉旨查问,一旦发现你有罪,自然要替皇上把你看管起来”说着高喝一声道:“左右,将许应先带下去软禁起来。本官这就上书夺去他的恃恩,再下大牢。”

      “喏”捕快们眼看着锦衣卫在杭州横行数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终于能把他拿下,全都斗志昂扬的高声应下。

      众锦衣卫想上前救人,却被朱九爷拦下,朱九是沙场上下来的,看到这些捕快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而是不亚于他的亲兵的精锐,而且此时士气高昂,箭在弦上,锦衣卫硬要夺人的话,难免踢到铁板。

      眼见许千户被推搡下去,朱九也不能输了阵仗,面色铁青的怒视着周新道:“周臬台好大的威势要不要连我一起拿下。”

      “朱千户说笑了。”既已撕破面皮,周新也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冷言冷面道:“您是查案钦差,我拿你作甚?”

      “哼,”朱九怒哼一声道:“今日着了你的道,日后必有厚报”说着运气重重一捶,竟将那结实的桌案喀嚓一声,一劈两半这手铁砂掌,把堂上人都惊呆了。

      朱九接过披风,狠狠盯周新一眼,喝道:“回千户所”便要转身率众离去。

      “且慢”却被周新叫住。

      朱九以为自己把他唬住了,回头冷冷盯着周新,等他的下文。

      “九爷随便去哪,但在本官没有对千户所进行清查前,”谁知周新却缓缓道:“不能回千户所。

      “你,好好真好”朱九一张黑脸被气成白脸,又转成红脸道:“好一个周新,我看你是离死不远了我们走”

      看着锦衣卫撤走,堂上一众官差军丁,齐齐松了口气,许多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明朝开国四十六年,这还是头一次有衙门,敢跟锦衣卫剑拔弩张呢。

      虽然一阵阵后怕,但众人还是感到很自豪,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周臬台查封千户所、羁押的许千户的消息,立即轰动了全城。饱受蹂躏的杭州百姓,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天亮,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之余,对为民做主的周臬台,自然感激不尽。他们敲锣打鼓、抬着‘解民倒悬,、‘青天明镜,的匾额,来到臬司衙门前,请求见周新一面,以表达感激之情。

      但按察司只出来一名副使,替周新向百姓讲话道:‘为民请命、惩治不法、乃按察司义不容辞之职,众位的盛情臬台大人心领了,但大人已经千户所去清查罪证,不能出来与诸位相见,请诸位回家去吧。安居乐业,少生事端,就是对臬台大人最好的回报了。,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周新自然不会说谎,他此刻就在卢园中,将一于番子白役,悉数关进牢房,命人仔细盘问。同时亲自盯着重头戏——抄查赃物。他特意从布政司衙门借来了十几名计吏,命差人把各处库房中的金银珠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足足清点了一天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各种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才不到三个月,就搜刮到如此恐怖的数字,要是任其肆虐下去,还不把杭州城的地皮刮净了。

      抄查清单之外,那些番子白役的口供也出来了……他们本就是些地痞流氓破落户,三木之下,甚至不用打、一吓唬,就全都竹筒倒豆子,招认了一桩桩横行不法之事,与那些控状对照起来,无需许应先的口供,便已经可以给他定罪了。

      按照番子的口供,官差们还从后院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

      两天的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周新愤怒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铁证如山,不容置辩,总算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但周新还想取得许应先的口供,将案子板上钉钉。然而任凭他将如山铁证摆在面前,许应先都如扎嘴葫芦,不发一言。许应先是锦衣卫的高官,又有圣旨护身,在没有旨意之前,周新也不敢对他用刑,双方僵了一天,还是毫无进展。

      这时候身边人提醒他,朱九离开后,一直没有动静,怕是在密谋什么,为免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周新才一下猛醒,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当今之计,时间是关键,而不是力求完美,他赶忙连夜将案情写成奏章,动用钦差关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然后便焦急的等待回复。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周新正在处理返还锦衣卫搜刮的民财,周泰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到。

      “哦?”周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自己奏报才送出去三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回复?压下心头的惊异,他赶忙到前面接信,竟然是圣旨。赶忙又设香案、接旨意,一番忙活,才看到上头的内容。

      很简短,只有一行字‘着周新解许应先进京。,下面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但周新一眼就认出,这是永乐皇帝御笔无误,连忙口称遵旨,将旨意小心收好。又状若不经意的问信使,是何时启程的,路上天气可好云云。

      那信使不疑有他,便如实告知,说是两天前出发,路上因为下大雨,耽搁半日云云。周新听完,说声辛苦,便让周泰带他下去吃饭歇息。

      待那信使一走,周新一下瘫坐在椅上……这信使是两天前出发的,而他派出的信使,两天前还在路上呢所以这道旨意,绝不是因自己的奏报而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朱九恶人先告状。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失误……”周新扼腕不已,他要是不强求许应先的口供,就可以早一天,赶在这道旨意发出前,把奏报送到京城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但事已至此,不管什么局面,都只能去面对了。周新打起精神,默想一遍自己手里的证据,他感觉参倒许应先不成问题,谁也没法替他说情。

      唯一担心的,是朱九之前的威胁——诬陷自己勾结建文,如果皇上相信了,那可就坏事儿了。

      如果自己彻底是清白的,周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草菅一省臬台。可他偏偏有不能为君王道哉的事情——当时他得知唐云要调动舰队,将郑家人歼灭于海上时,是他让周泰星夜赶回杭州,从臬司大牢里,放出了专门造假的宗师圣手张,命其伪造唐云的调令,把浙江水师调离了钱塘口,使郑家的船队逃出生天。

      等唐云发现中计后,却没有声张,而是依然向皇上禀报任务完成。这本就在周新的意料之中……永乐皇帝治军严厉,堂堂浙江水师,被人一张伪造的手令,便调的团团转,这要是打起仗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旦上报,唐云这个浙江都司就于到头了,所以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唐伯爷想清楚利害,还是会忍下去。何况茫茫海上,无处查证,郑家人又一去不返,何不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将此事一了百了呢。

      唐云的反应不出所料的,果然没有声张,这也是周新敢这么于的原因所在。可是他于了二十多年的法司,最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如果有心人怀疑起唐云来,还是可以从浙江水师那头,问出事情真相的。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郑家数千口命悬一线,他周新虽然号称冷面寒铁,可一颗心仍是肉长的,束发受教半辈子,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根本别无选择……

      不会是朱九已经知道了真相,周新一摸额头,满是汗水,不禁喟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其实做了就做了,本来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何妨?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被对方用这件事翻盘,前功尽弃不说,恐怕再也没有能治得了锦衣卫的了……

TOP

0
第二三零章 完婚

      圣命大如天,要周新立即进京,他就片刻也不能耽搁。

      当天下午,周新跟二位副使交接了差事,重点还是退还百姓被搜刮的财产事宜,他对二位副手道:“从许应先房里搜出来的抄家清单,应该是准确的,可以凭此退还百姓财产。这件事,我走后你们可以继续进行,不能停下。”

      “不知大人为何如此着急?”一位副使问道:“不如等此案盖棺定论,再行退还,岂不妥帖?”

      “就怕到时情况有变……”周新蹙眉道:“这些钱财本就是百姓的,官府已经留了底,又有布政司和按察司的签押,足以证明锦衣卫的罪行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还给百姓吧。”

      “难道此事还有变化?”两位副使惊道。

      “按说是没有,”周新幽幽一叹道:“但是谁知道此次京城之行,会有什么变数?”

      “唉……”两位副使齐齐叹气,那天许应先和朱九在大堂上的话,他们可都听到了。再说到了按察副使这样的位子上,很多事情也瞒不过他们。他们知道建文帝没死,朝廷在全力暗中缉捕,去岁浦江之围,就是要抓建文帝的。结果调动全浙的兵马,围了浦江几个月,还是让建文给跑掉了。

      皇上自然无比震怒,继而对浙省官员产生了极度怀疑,这才有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设立。他们还听说,锦衣卫正在秘密调查周臬台与建文余党的关系,如果在这上面被他们咬一口,周臬台真要凶多吉少。对于周新冒着极大的危险为民请命,他们都是极佩服的。二位副使虽然没有周新的勇气,但也是圣人门徒,知道丨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教诲,齐齐朝周新行礼道:“大人放心上路,杭州的事情交给我们了。”

      “有劳了。”周新抱拳还礼,又吩咐了一番,直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后衙。

      走入后衙,周新抬头望一眼初夏的夜空,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草丛中、墙根下的各种小虫无忧无虑的鸣叫着,正屋里亮着灯,一家人都在等他回来。

      周新进了正屋,在婢女的服侍下,卸去官服、官帽,换了一件居家所穿的葛布道袍,在正位上坐定,和夫人一起,接受两儿一女的请安,然后全家人入座用晚饭。

      晚饭是周夫人亲自下厨,她是广州城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知书达理,与周新结发二十多年,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周新为官公务繁忙,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

      饭桌上,周新望着老妻儿女,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闷在心里。周夫人见丈夫心事重重,饭后儿女回屋,她为周新沏上一杯参茶,轻声道:“老爷,看你神色恍惚,莫非这次进京,有什么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周新摇摇头道:“许是这阵子太累,精力有些不济。”

      “不对,肯定有事。”知夫莫若妻,周夫人摇头道:“今天周泰来跟我拜别,说要去南面几年,他是你最得力的手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却遣散他,这分明是”周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担忧道:“在做最坏的打算……”

      “……”周新微微吃惊于妻子的敏锐,又想到今日一别,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而且还有可能牵累到家人,他心底涌起浓重的歉疚,“周泰的事情你别瞎猜,不过我这次进京,确实有些凶险。京城是锦衣卫的老巢,到了那里主客易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说着抬头望着妻子,眼圈微红道:“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什么情况都可以坦然面对。只是一想到可能会连累到你们,我就心如刀割……

      周夫人闻言面色苍白道:“浙江这么多官,谁都知道锦衣卫惹不起,为什么就你非要惹他们?”

      “我自知身处嫌疑之地,若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惹他们。”面对妻子,周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叹息道:“可是几个月来,眼看着百姓惨遭蹂躏、杭州成了人间地狱,我身为一省臬台,责无旁贷,岂能坐视不理?”

      “你也可以回避的。”周夫人幽幽道。

      “几十万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总得有个官为他们说话,为他们做主”周新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别人都聪明,就我一个不知死活的蠢人……”

      周夫人的泪水刷得淌下来,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摇头哽咽道:“你不是蠢,你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你不欺心……”

      “如果我回不来,周勇他们会护送你们南下,周泰是去打前站了”周新低声道:“我食君之禄,为朝廷尽忠是本分,但你们没有这个义务,陪我一起遭殃。”

      “你若有事,我岂能独活?”周夫人流着泪摇头道。

      “说什么傻话?”周新沉声道:“你若也死了,儿女谁抚养?家里的老母谁赡养?这副担子,你得挑起来”

      “……”周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老爷,真至于此么?”

      “当然不至于,我只是说万一,”周新强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一个月内就回来了,好了放心吧,天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周夫人点点头,吹熄了灯,但这一夜,夫妻俩注定辗转难眠……

      彻夜难眠的还有王贤,数日前,他拜会宗师、登门感谢,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徐提学告诉他,兵部已经行文他这里,要调他进京,充任太孙的幼军。

      王贤当时就惊呆了,怎么听怎么像是小桂子的节奏,不会是要阉了我吧?

      “唉,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刚考上秀才就要去当兵,换了谁都接受不了。”徐提学叹口气,安慰他道:“但你大可放心,据我所知,太孙的幼军并非正规军,也就是说,你不必入军籍,我会为你保留学籍,将来还可以回来考举人。考中了举人,就是官身,自然不用担心入军籍了。”

      “多谢宗师厚爱。”王贤忙道谢道。

      “再说,这次多亏了太孙点名要你,你才能摆脱锦衣卫的威胁,做人要感恩,你要好生侍奉太孙。”徐提学说着笑道:“说不定,将来我还要靠你照应呢。”

      “宗师说笑了”听徐提学说‘侍奉太孙,,王贤脑海中浮现出,王振王公公的样子,好像王振也是秀才出身哩……日啊,我宁死不当死太监啊

      “不是说笑,”徐提学正色道:“太孙也是储君,这是你的机缘,要好生珍惜。”

      “是……”王贤魂不守舍的离开提学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打听,这幼军到底什么东东,可惜满杭州城都没个明白人,只是知道去岁,也从杭州选过十二到十七岁,身强力壮家世清白的少年,到京城充幼军。听说要求身强力壮,王贤心下稍宽,好像选太监不需要这一条,但终究是心中忐忑,唯恐此番进京青春小鸟一去不回了……

      回家跟爹娘一说,王大娘也惊呆了,“儿啊,咱可不能去,当太监大富大贵那也是死太监,那可不行”

      “瞎说。”王兴业哂道:“老子打听过了,兵部从全国各地给太孙征集的幼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皇宫里都没那么多太监,伺候一个太孙,用的了这么多人?”

      “说的也有道理……”王大娘喃喃道:“可要是万一呢?”

      “万一也不要紧,还有王贵呢……”王老爹不负责任道,王贤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靠,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行”王大娘还是很担心,想来想去,拍板道:“小二,你和清儿这两天就圆房吧”

      ‘咳咳咳……,王贤咳嗽连连,心里这个郁闷啊,我这摊上俩什么样的爹娘?

      “还不好意思了。”老娘哂笑道:“你俩现在跟两口子有啥区别?”

      王贤老脸通红道:“娘,我们是清白的……”

      “行了”老娘霸气的一挥手道:“清儿是咱家的养媳,按照风俗,也不用再办婚礼,回头我看个日子,给你俩布置下新房,请亲朋好友吃顿酒,就可以了。”

      “嗯,请客吃酒是必须的。”王兴业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连这也要省了呢。”

      “省了啥也不能省这个。”老娘一翻白眼道:“不然上哪收礼去”

      “……”王贤彻底无语,节操,二老的节操去哪了?

      但在这个年代,婚姻大事上,王贤和林清儿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爹娘摆布。老娘雷厉风行的本色不变,回头就请大师看了日子,发现六天后就是黄道吉日,于是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四月三十

      这么仓促就完婚,王贤总觉着对不起林清儿,倒是林姐姐很看得开,天下养媳都是这样,六礼齐备反而让人笑话。何况她心理上早就把自己当成王家的媳妇,仪式不仪式的,真没那么重要……

      至少她是这样宽慰王贤的。

TOP

0
第二三一章 闹洞房

      虽然时间仓促,婚礼从简,但宾客绝对不少。富阳县的官绅、杭州城的秀才、王家村的亲族,还有王兴业在府衙的一于同僚,前来参加婚礼的足足三百多人,大摆了三十桌宴席。王家都不够地方,还得借街坊的宅子才摆的开。

      让人意外的是,周臬台和徐提学竟然也拨冗莅临,着实给婚礼增光不少。不过二位高官也知道自己在影响气氛,观新人拜了天地,吃了敬酒便告辞离开,以便宾客尽欢。

      待到天黑,酒足饭饱,年长的宾客便也告辞离开,但年轻一些的,无论秀才、胥吏还是周勇这样的武夫,却都留下来,兴高采烈的进行下一项——闹洞房这是婚礼上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甚至可以算作是婚礼的高潮。

      闹洞房的宾客聚在新房中作弄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所谓‘闹喜闹喜,越闹越喜,,无论如何折腾,主人不得恼怒,愈闹愈发,喜可加倍。当然也不是一味瞎闹,而是在几位五福妇人的带领下,以撒喜床的方式进行。

      只见新郎新娘坐在喜床上,五福妇人们手托个大盘子,盘内铺着红纸,红纸上放着枣、栗子、花生、桂圆等彩头,,一边抓着于果往床上撒,口中还边撒边唱……

      王贤他二大娘撒一把桂圆,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果,夫妇相亲子女多。”

      赵县丞他浑家撒了一把枣,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枣,夫妇和气百年好。”

      王贤他六婶子撒了几个梨,笑唱道:“床上撒了几个梨,夫妇互敬心一齐”

      接着众妇人朝房间各处撒些糖果齐唱道:“一把果子撒上天,九天仙女下凡间。俺问仙女哪里去?庆贺贵府结良缘。一把果子撒下地,得见土地笑嘻嘻。俺问土地笑个啥?麒麟送子到府里”所以这撒床妇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得机灵脑子好使,能记住长长的词,甚至还得有随机应变的本事。

      闹洞房耐着性子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聒噪起来:“换一个,换个来劲的”

      起哄声中,嫂子们便笑着换了词:“一把果子撒洞房,洞房布置真排场箱子成对柜成双。二人到黑来安睡。一个枕头两个夯两把果子撒牙床,红绫锦被铺床上。丝绒枕头成双对,每天晚上卧鸳鸯。花好月圆新婚美,百鸟来朝凤求凰”

      “快快快”知道好戏要来了,众宾客不管是秀才还是捕快,都急不可耐的催促起来。

      “好好好……”嫂子们的笑声转浪,又唱道:“三把果子撒上头,新娘头抹了桂花油。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就请新郎去闻闻”嫂子们笑唱道。

      “闻一闻,闻一闻”众人便一起对新郎起哄道:“你不闻来我们闻”

      “那还是我自己闻”王贤忙回一句,然后凑到新娘头边深深一嗅,对众人道:“闻一闻来确是真,桂花油抹的香喷喷。头戴绒花颤微微,蜜蜂也来采花粉”

      这才刚开始,嫂子们将枣子撒到新娘的盖头上,又唱道:“四把果子撒到脸,新娘子脸似白玉盘。樱桃小口柳叶眉,倾国倾城赛貂蝉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浪笑着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请新娘扬起脸来大家看”嫂子们笑唱道。

      “看一看,看一看”众人便对新娘起哄道:“不给看我们自己看”

      一身霞帔,头戴凤冠的林清儿,只好羞羞的将盖头掀起,将那眉目如画的粉面,露给众人一管,自然引得一片亢奋的欢呼。

      “五把果子撒到手,新娘子手指赛嫩藕。描花绣朵不求人,能文能武第一流。”嫂子们便继续唱道:“有人说她是拽子,有人说她六指头。到底是个啥样子?请新郎拿起新娘手来瞅瞅”

      “拿起来,瞅一瞅”众人越来越兴奋的起哄道:“不然我们自己拿起来瞅”

      “我来拿呀我来瞅,我的媳妇谁也不能动”王贤忙拿起林姐姐的纤纤玉手,装模作样观看一番,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换了另一只,这才汇报道:“十指纤纤赛玉葱,定有一手好女红”

      “六把果子撒到腰,新娘腰藏只大狸猫。大家都说有了喜,俺说那是棉裤腰,这话大家信不信?

      “不信不信”词儿是越来越过火,闹洞房的情绪却越来越高。

      “这话大家都不信,还请新郎伸手去摸摸”

      “快快伸手摸一摸,不然我们自己摸”起哄的声音能把房顶掀翻,一些闹房的大姑娘小丫头,脸都涨得红彤彤,心说难道自己结婚时,也要被这般作弄?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由都痴了。

      王贤只好当众双臂环过林姐姐的纤腰,对众人道:“嫂子眼睛真叫拙,新娘的纤腰如束素。红蕖照映霜林表,杨柳舞风腰袅袅。”羞得林清儿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心里却喜得跟什么似的。

      众人轰然叫好声中,嫂子们继续唱道:“七把果子撒到脚,新娘走路脚歪歪。我想是怨路不平,大家硬说是条半腿。不管是真还是假,新娘起来走几步。”

      起哄声中,林清儿只好款款下地,在满地的核桃、桂圆上走两步。然而从送入洞房到这会儿,她早就坐麻了腿,一站起来险些跌倒,王贤赶紧搀扶住,引得众人笑翻了天。

      待新娘重新坐下,嫂子们接着唱道:“八把果子撒到脚,新娘子脚有三尺多。大家夸她是脚状元,五湖四海比大脚。俺说这话你不信,不信新郎去约约”

      “约一约啊约一约,不然我们就自己约”

      王贤这个汗啊,这大明朝闹洞房,一点不亚于几百年后啊,当初他折腾人家新郎官儿的,这会儿全都报应回来了。只好弯腰捧起林清儿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话说大明才定鼎不到四十年,蒙元遗风犹存,程朱理学未盛,大户人家的女子,还没有缠足的习惯。然而林清儿一双脚,却天生生得纤细小巧,王贤捧在手里,装模作样一丈量,也就是一扎多一点。然后赶紧放下,用罗裙盖住,对一群瞪大眼的宾客道:

      “约一约来约得好,小脚只有三寸多。走路好比风摆柳,担挑子好比大骆驼……”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九把果子撒新人,二位新人真斯文。男的好比杨宗保,女的好比穆桂英。自从今日结秦晋,二人去破天门阵”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撒喜床也终于到了尾声,嫂子们齐声高唱道:“几把果子都撒完,客人们还嫌撒的短。不过本来春宵苦就短,新郎已经把兵点,新娘快点将床铺,铺好咱们就把沙场让”

      原来在婚床上,反铺一条花席,新娘要铺床,就得把它翻过来。新娘要是不翻席子,闹房的就不走,逼着新娘子非得当着他们面反过来。当林清儿终于动手翻席,在一旁的闹房者便趁机问道:“翻过来了没有?”

      新娘子自然羞于回答,但闹房者穷追不舍,直到林清儿红着脸道:“翻过来了”

      “新娘子都翻过来了,新郎子还等个啥?”闹房的才怪笑着一哄而散。

      哄堂大笑声中,宾客走得一于二净,洞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

      洞房花烛夜,长夜燃明灯,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从闹房的折腾中缓过劲儿来,王贤握住林姐姐的小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非常,没有盲婚哑嫁的刺激紧张,却多了几分琴瑟相谐,鸾凤和鸣,此中温情恩爱,自是那些萍水相逢的夫妻无法比拟。

      只是熟归熟,两人却都不敢说话,为啥?因为屋外头一溜儿偷听的耳贴墙壁,就等听新人弄出声响来,若得其一言半语,更要大肆宣扬,传得四邻皆知,经久不衰。但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是不吉利的,若是洞房花烛夜,被听房的吓到一宿不敢动弹,更会传为笑谈。不过听房还有个规矩,就是不能出声,要是外头人被里头人引出大动静来,就算听房失败,自然要溜之大吉。

      过了好一阵儿,墙根下的人们,便听到洞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纷纷相视而笑,心说小两口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脱衣服,好戏要开锣喽

      果然,不一会儿,便听房中新郎官连呼‘快活、甚是快活啊,、频叫‘爽利、从没这么爽利,、注常自己弄时,感觉要差很多,,还不时吩咐新娘子往上点、往下点、听得众人窃笑连连,这小两口还真忘情,根本不管外头有人听。

      正听得心火上窜、兴致勃勃之时,突然听新郎官长叹一声道:“人手给挠背,可比用痒痒挠儿舒服太多”

      外头听墙根的人登时石化……竟然是在抓痒、是在抓痒、抓痒……

      好容易收拾起在风中凌乱的心肝,又听了好一会儿,人们这次听到新娘子低声娇呼道:“你轻点,痛、好痛……”

      听墙根的人又一下兴奋起来,心说这下总不会错了,里头终于正戏开锣。

TOP

0
第二三二章 春宵苦短

      “你轻点,好痛……”新娘子小声呼痛。

      “你忍一下。”便听新郎安慰道:“就快出去了。”

      “快点,痛死了……”新娘子小声道:“都出血了。”

      “第一次都这样,难免会痛,以后次数多了,就不疼了……”新郎官如释重负道:“呼,终于完事了……”

      “呜呜,真疼啊……”新娘子带着哭腔道:“摘个耳环都这么痛,另一个坚决不摘了”

      “谁让你几年不戴耳环,耳朵眼都长住了……”

      “你见谁居丧时带首饰的?”

      听墙根的彻底崩溃,洞房花烛夜不行周公大礼,净挠痒痒、摘耳环去了,有这么坑爹的么?要是再听下去,非得神经了不可……众人无奈,只得纷纷败逃。

      王贤推开窗户,望着众人一哄而散,哈哈大笑起来,小样儿,还敢听老子的墙根儿,分分钟搞定你们

      看到这一幕,林清儿羞红了脸,小声埋怨道:“你不是说早就走了么?”怪不得王贤会突然发好心,帮她摘耳环,原来是为了作弄这些人……想到这,她不禁又嗤嗤笑起来。这个小郎君,简直是坏透了。

      王贤关上窗,转身朝林姐姐邪邪的笑道:“娘子,夜已深了,人也散了,我们快歇息吧……”

      林清儿登时紧张起来,虽然之前有过亲亲搂搂,但毕竟发乎情、止于礼,没有过界的。现在终于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哪有个不害怕的?

      看着灯下不胜娇羞的林姐姐,王贤的呼吸粗重起来,像个毛小子一样凑上前,嗅一嗅美人的发香,嗅一嗅美人的体香,便伸出手去解她胸前的鸳鸯扣,谁知扣有些紧、手又有些抖,竟怎么也解不开

      林清儿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侧过身去,自己解开了嫁衣的纽扣,露出里面赛雪欺霜的一段肌肤,在鸳鸯戏水的鲜红肚兜映衬下,令王贤心迷神摇,呼吸愈加急促起来,伸手便将她的一双娇挺玉峰拿住,虽然隔着肚兜,但那惊心动魄的触感,还是完美的传来。王贤不禁暗赞,这吴大夫开的方子真有效,别的不说,林姐姐的胸部起码大了不少。

      林姐姐那酥胸被擒住,娇躯便都酥软了,鼻息烧得脑子发昏,只得羞涩不堪的将螓首埋入他怀中,任其荒唐。王贤只觉怀中玉人火烫烫的紧紧贴过来,所触肌肤粉滑娇嫩,愈觉**非常,哪还顾得上别的,与林姐姐忘情交纠痴缠个不休……

      今夜雨疏风骤、沉醉不知归路……两人三更天躺下,一直到了五更才云收雨歇,相拥而眠,教外头听房的王大娘惊叹不已,继而深深鄙视了王老爹一番。

      “我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老爹受不了了,就在墙根下小声辩解道:“能一样么?”

      “你十七八的时候,也没见怎么样……”老娘鄙夷的揉一揉酸麻的大腿,起身返回房间。

      “臭婆娘,老子前段时间是有病,现在病好了,却要你看看我的真功夫”老爹气愤的起身相追,他吃了吴大夫配的药,又自我感觉好极了。

      “来就来,谁怕谁”老娘哼一声,挑衅道:“是好汉就放马过来”

      “呔,婆娘看枪”

      一双玉人,良工琢就,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加之王贤不日就要奉命进京,具体什么情形还不知道,自然没法带家眷一道。二人新婚、正是食髓知味、如胶似漆的时候,却硬要分开,正如婴儿断乳,好生难舍。除了婚后头天给婆婆敬茶,二人便整日在楼上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然则苦日难熬,欢时易过,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一夜,小夫妻彻夜未眠,相拥缠绵,道不尽离愁别绪,林清儿垂泪道:“就带妾身去京城吧,是福是祸,好歹有个分担的。”

      “不是说好了么,我去了看看情况,要是必须长住京城,自会把你接去。”王贤搂着妻子光洁的肩头笑道:“而且应该不是坏事儿。我刚打听清楚了,这个幼军,是皇上给太孙设立的亲军,一来宿卫太孙,二来供太孙操演,培养他带兵打仗的本事,跟太监没啥关系。”

      “那就好……”林清儿想到那让人恨又让人乐的坏东西,声如蚊鸣道:“害人担心一场。”

      “你担心什么,小美人儿?”王贤促狭笑问,林清儿娇羞不依,竟拧住他的**,不让他说下去,王贤只好改口道:“看来只有把出门以后的欠账先预支了,娘子才会放人”

      林清儿的娇呼声中,二人又结合在一起,只是这次林清儿不觉欢快,玉面两泪交流,却是实在割舍不得。王贤也心下惨然,把衣袖替她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一言难尽。

      然而**苦短,转眼到了五更时分,前面家里人已经起来准备送他了,小夫妻再不舍也得起床,只得相拥起来,把外间的玉麝叫进来,让她伺候穿衣洗漱。

      王贤见玉麝两眼红成兔子,奇怪问道:“你也整宿没睡么?”

      玉麝幽怨的看了少爷一眼,一声不吭,心里却郁闷道,你们整晚上神仙打架,我能睡好才怪。

      梳洗打扮停当,夫妻下楼来,便见众人早就等在那里,除了老爹老娘银铃王贵外,送行的还有三叔公,以及王金几个便宜儿子。

      话说王金几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躲到家里不敢上门,结果毫不意外,统统落榜。王贤却有惊无险,不仅稳稳中了秀才,锦衣卫的事情也解决了,还被太孙调到京城去……在乡下人眼里,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王金几个的懊悔可想而知。

      不光懊悔,他们还被家里人一顿好揍,然后趁着王贤婚礼,由三叔公领着来磕头赔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表示痛改前非,以后决不再临阵脱逃了。王兴业虽然很不爽这几个小子,但冲着家族的面子,也只好训丨斥几句,便揭过这一页。

      不过要想中秀才,就得等下次了,且靠自己努力了……徐提学马上就离任了,指望下任提学道主动给考题,还不如靠自己考中的希望大。

      吃过早饭,王兴业将王贤叫到书房,交给他个上了锁的铜匣子,王贤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摞金银铺的存单,拿起张一看,见是一千两白银,存在京城万富钱庄。

      “一共一万两银子,我分别存在十家钱铺里。”老爹又递给他一个锦囊道:“这里头是取钱的凭证,用的是你的名字,千万收好了。”说着有些肉痛道:“不算咱家在运社的股份,这是你老子一半的身价”按照明朝法律,子女和父母没分家,就没有私人财产,一切都是父母的。

      “我带那么多钱于啥。”王贤摇头道。

      “我看你是光想着回房,脑子里不装事情了”老爹骂道:“你以为京官是咱外官,不管孬好,都有外快捞?我去过京城可是知道的,那班京官都精穷精穷,有在实权衙门的还好,若在清水衙门里头,就那点于巴巴的死俸禄,要是没有家里接济,只能每天咸菜稀饭、稀饭咸菜了你虽然是太孙的人了,但我想太子都靠边站,太孙那里肯定更没啥花头,你又不是一个人过去,要是不随身带点钱,日子还有法过么?”

      王贤一想也是,他这次去京城,虽然不带老婆,但确实不是一个人。吴为吴小胖子自从浦江那次之后,便绝了仕宦之心,一心一意给王贤当起了幕僚,自然要随他进京。帅辉和二黑两个虽然已经是官身,但两人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们一旦离开王贤,便如无本之木、无水之鱼,根本混不下去。便央人跟周臬台说,放他们跟王贤进京。本来这二人就是胡潆硬塞进来的,这点小事儿周新自然一口答应。

      三个死党之外,还有闲云和灵霄兄妹,并那九个牛鼻子。闲云和灵霄是不放心王贤的安全,京城可是锦衣卫的老巢啊便以继续入世修行为由,要跟他一起去北京,并让那些道士们先回山。

      谁知道横云子、黑云子几个不答应回山,说我们是奉命保护少爷小姐的,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儿?要么大家一起回去,要么我们跟着去京城……这话一说,傻子都能听出他们的想法。也是,武当山成了大工地,几十万人闹闹哄哄、烂七八糟,换谁也不愿意回去。

      闲云本来少主脾气发作,要硬撵他们回去,却被王贤劝住。进京之后,肯定凶险异常,能多一份力量,绝不少一份力量。

      这就是十四个人,加上不出意外,王贤还会接家眷过去,轻轻松松二三十口,京城米贵居不易,那开销确实大了去了……

      “再说我儿日后往来的都是大官了,出手寒酸了怎么能行?”老爹满脸自豪道:“只管放开了花,不够就写信回来要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我儿子光宗耀祖”

      王贤这个汗啊,老爹,您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TOP

0
第二三三章 上贼船

      从书房出来后,老娘又反复嘱咐王贤,到了京城要万事小心,该低头时要低头,见事不好就赶紧回来,别觉着脸上挂不住,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天热了记得脱衣服,别喝生水,别采野花……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真是四海而皆准的名言,竟然在王大娘身上都适用。

      “爹娘,你们保重”王贤给老爹老娘磕了头,爬起来对众人道:“那么各位,我们出发吧”

      “好”二黑等人高声应道,灵霄更是兴奋的直蹦脚

      “有那么高兴么……”银铃得在家待着,见哥哥和好姐妹都走了,觉着闪得慌,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啦,要去京城啊,我还没去过京城呢”灵霄兴高采烈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银铃颇为意动,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二嫂尚且得留在家里,她就更没指望了。更何况,于谦的那个什么董妹妹随时会来杭州,她哪敢走开?

      “好啦好啦,我会想你的。”灵霄抱着银铃亲一口,咯咯笑道:“我会给你捎礼物会来的”

      两个小丫头在这边依依惜别,那边王贤已经走到大门口,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一条高大的身影。

      “嘿,你个大个子,”王贤笑道:“这几天跑哪去了?”

      那人正是那个被王贤捞出来的那个狱友,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异常惊人,离开千户所时还站不起来,在王贤家将养了几日,便又活动如常了。

      大个子的名声很高,每天都有杭州的百姓来看望他,但他的名声都来自于那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次,他一人独战五十名锦衣卫,救下了萍水相逢的一船人,自己却因为伤重束手就擒。杭州人向来崇拜勇士和义士,大个子正是这样的人

      闲云曾试过他的身手,说还在自己之上,但王贤和别的人问他姓甚名谁、家乡在哪,大个子都不作回答。

      王贤也不以为意,锦衣卫严刑拷打了那么久,都没撬开他的嘴,显然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既然有副侠义心肠,直爽脾气,这人就值得交往。王贤便不再追问,任其自在休养。

      谁知王贤婚礼之前,大个子不辞而别,弄得王贤怅然若失,此刻见他返回,自然喜出望外。

      “我想送你一份结婚礼物。”大个子的话,比闲云还少,缓缓道:“所以去了趟京城。”

      “哦……”王贤吃惊道:“这几天你去京城了?”

      “嗯。”大个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串念珠道:“在京城遇到危险,拿这个去庆寿寺,便可以过关。但只有一次机会,那老东西的脾气太古怪,说一不二。”

      王贤接过那串菩提念珠,心说这么神?点点头道:“大个子,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我还有事,必须和你分道扬镳,”大个子摇摇头,洒然笑道:“等你下次结婚,我再来讨杯喜酒吃。”

      “去你的”王贤大翻白眼道。

      “哈哈哈……”大个子朝他点点头,又朝众人一抱拳,道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大步离去,他虽然用走,却比寻常人跑起来还快,就像道家的缩地成寸。但闲云说,这是一门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时候不早,我也出发了”王贤招呼一声,众人便背起行囊,浩浩荡荡离开了家门。

      行到官船码头,便见那里戒备森严,按察司的官兵甲胄在身、刀箭在手,如临大敌的戒备着,看到王贤一行人过来,全都紧张起来,竟然张弓持弩瞄准他们,大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王贤心说,锦衣卫的威名还真盛啊,竟然把堂堂一省臬司吓成这样,不过他也不敢托大,万一被误伤了可没处说理去。帅辉忙大声道:“季千户,我是帅辉啊,我们今天坐官船进京,这里还有兵部的勘合呢。”

      兵部勘合可是好东西,只要手里有这玩意儿,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公家的。兵部尚书亲自调人,自然要给太孙个顺手人情,让王贤他们享受一把高官待遇了。

      “是你啊。”那季千户见是熟人,才让手下放松,道:“你们改天吧,臬台大人紧急进京,把官船征用了。”

      “那不要紧啊,我们大人和臬台熟着呢,又都是去京城,路上还能说话解闷呢。”帅辉笑道。

      “这个么……”季千户想一想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

      季千户一进去,帅辉回过头,就见众人一脸你白痴呀,的表情瞪着他。

      “怎么,我说错话了么?”帅辉小声道。

      “最起码,你得先弄明白,这么大阵仗到底是为啥吧。”二黑白他一眼道:“万一是贼船你也上

      “怎么会呢,臬台大人的船啊……”帅辉巴望着王贤道:“大人不是常教导我们说,跟领导走最安全么。”

      “你也得分时候啊。”吴为摇摇头,这家伙关键时刻就犯二,一贯的。

      “那我赶紧说去,我们今天不走了,改天吧。”帅辉忙道。

      “算了。”王贤摇头道:“话都说出去了,又不敢上船算怎么回事儿。”

      不一会儿,那季千户回来,才让人把他们放过来,又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告身、度牒、路引,确认无误才放他们到码头,小声对帅辉嘟囔道:“走陆路,坐民船都能进京,何必非要搭臬台的船?”

      “不是为了安全么?”帅辉于笑道,听人家也这样说,他心道看来自己这次真犯二了。

      “未必……”那千户摇摇头,不敢再说下去。

      帅辉也不再说什么,笑笑与他作别进去。便见几辆栅门大开的囚车停在码头上,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船是用来押解犯人的

      不过里头的犯人已经被押解上船。负责押解的周勇,这才得空迎上来,朝王贤深深一揖道:“大人,臬台命属下在此恭候”

      “不必理会我,”王贤笑道:“正事要紧。”

      “人犯已经关押妥当,任他插翅难飞。”周勇笑道:“请大人跟我去见臬台吧。”说着命手下,带其余人上船安顿,大家曾是战友,其实根本不用吩咐。

      王贤便跟周勇上到官船顶层,这里是周臬台的起居室,周勇通报一声,便请王贤进去,他则在门外把守。

      王贤进去后,便见周新已经除下了绯袍,换上家居的葛布道袍,面上带着些许慈祥的表情道:“新婚燕尔就要分别,不好受吧。”

      “大人也开始说笑了。”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这有什么办法。

      “不错。”周新点点头道:“坐下说话。”他自个也不坐上首,而是捡了张挨着王贤的椅子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道:“以茶代酒,感谢你。”

      “大人客气了。”王贤忙接过来,“锦衣卫也是我的敌人。”两人的话没头没脑,但知情者自然会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从前的事情不再说,但这次……”周新淡淡道:“你其实已经抽身而出,没必要再趟这趟浑水了。”

      “大人真认为他们能放过我?”王贤哂笑一声道:“许千户确实打了保票,可当初朱九也信誓旦旦保证,锦衣卫不会追究。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换个由头就要于掉我?从哪个角度看,朱九爷都比许千户更可信,他说的话尚且不作数,许应先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周新缓缓颔首道:“我听说现在管北镇抚司的朱六性情狭隘、睚眦必报,你几次三番让他感到没面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是这个意思。”王贤轻声道:“京城又是锦衣卫的老巢,要想整我是随时随地的事儿。大人觉着,光靠太孙就能保我无事?”

      “恐怕不能。”周新这段时间,光思虑锦衣卫的案子了,哪有功夫理会王贤的事儿,此刻细想之下,也觉着他的处境实在凶险,真叫个羊入虎穴:“太孙虽然深得皇上喜爱,但毕竟年纪还轻,京城又凶险万分,自己尚且还需要人保护……”

      “所以我想过,此去京城,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要想自保,唯有火中取栗。”王贤沉声道。

      “火中取栗?”周新沉吟道:“非智者所为。”

      “大人知道飓风么?”王贤问道。

      “知道,去岁的大海潮,不就是飓风带来的么。”周新道:“据说当年,蒙古的舰队征日本,却不幸遇到飓风,结果全军覆没。”

      “是的,飓风有毁天灭地之能,”王贤点头道:“一旦来袭,淫威肆虐,越往中心风力越猛,就连房屋都能被吹倒,但天之道,物极则必反,飓风也不例外。其正中风眼处却是一片平静,身处其中,甚至感觉不到飓风之威。”

      “真有如此神奇?”周新听得一愣一愣,但不管这风眼理论的真伪,他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你是说,要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使锦衣卫投鼠忌器,就没法不讲道理的下手了?”

      “正是此意。”王贤颔首道:“与其躲避,不如面对,把矛盾闹得尽人皆知,最好连皇上都知道,这样反而更安全些。”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周新拊掌道:“如果这真是你登船的目的,那你还真来对了。”

      “呃……”王贤闻言眉头微皱道:“怎么大人,案情有变?”

TOP

0
第二三七章 狐假虎威

      “正是下官。”王贤微笑着保持拱手的姿势,缠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便露了出来。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都不是正常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么?朱六爷微微皱眉片刻,面上却渐渐流露出嘲讽的表情。太孙是深受皇上宠爱不假,可惜年纪太小,说话不顶用啊

      “哼,本官正要找你,听说你是周新的亲信手下,跟我们回镇抚司说清楚吧”朱六话音未落,就听到轻轻一声咳嗽,被朱四打断了话头。

      “不过你是太孙要的人,我们不能不给太孙这个面子,”朱四的意思却截然相反道:“你且先去吧,我们需要问话时,自然你找你。”

      “四哥,你”被当众下不来台,朱六自然憋火,转头望向朱四,却见朱四用目光示意他,看王贤的手腕。

      朱六不明就里,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那是一串黑白相间的菩提念珠。方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王贤说话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玩意儿,此刻一看,脑子便空白了一瞬。这、这、这是真的吗?

      普天下,他只见一个人用这种黑白菩提念珠,那就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因为这种玩意儿中土根本没有,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天竺请回来,送给老师姚广孝的。姚广孝对此物爱不释手,但是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戴这串佛珠了……

      会不会是这小子偷的?绝对不可能,这天下谁能偷得走姚广孝的东西?那么就是姚广孝赐给他的。这小子能有本事得太孙青眼,现在又跟姚和尚扯上关系,似乎也可以理解……

      一念至此,饶是朱六内功大成、早已寒暑不侵,此刻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蝼蚁一样的秀才芝麻官,居然能那老怪物扯上关系?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锦衣卫害怕的人,永乐皇帝肯定是其中之一,但绝不会排在第一,因为还有那个叫姚广孝的老和尚。就连纪纲那种绝世凶人,如果被姚广孝盯住看一会儿,都会汗湿衣襟,他曾经毫不避讳的对属下说过,要是姚和尚想要他的命,他绝对活不过一个月。所以他叮嘱属下,千万别惹到这个老和尚。好在姚广孝现在一心念佛、与世无争,倒也不碍他什么事。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冒这个险,朱六马上认同了朱四的判断,于咳一声道:“既然四哥都说了,这次就先不拘你们了,回去不要到处走动,随时听我传唤”

      “走”锦衣卫行事于脆,说走就走,把被打掉了鼻子的许千户抬上车,转眼工夫便撤走了。

      其他人却不明就里,只以为他们是看在太孙的面子上撤走了。

      无论如何,码头上紧张的气氛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悲愤。众人都望向王贤,周勇突然双膝跪下,给他磕头道:“大人,我家臬台时常说,您最是足智多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其余捕快也跟着跪下,纷纷磕头道:“大人救救我们臬台……”

      “赶紧起来,我们去兵部报道,然后我去找太孙。你们也看到了,太孙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只要他答应帮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王贤强笑道。

      众捕快信以为真,自然乖乖听话,爬起来跟着王贤离开了码头。

      锦衣卫撤走时,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混在返回码头的人潮中,悄然驶到王贤他们身边。

      此刻目送着他们远去,车上的黑小子自嘲的摸摸鼻子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自个怎么不知道?”

      “呵呵……”与他对坐的,竟是内官监太监郑和,他脸上带着宠溺和苦笑道:“可见太孙多虑了,那小子总有办法的。”

      “是啊,那小子总有办法。”黑小子收回目光道:“教我白担心一场。”他知道王贤今天抵京,也知道锦衣卫今天要抓周新,担心他们顺手连王贤一起抓了,便软磨硬泡,求郑和陪他走一趟。朱瞻基是郑和看着长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情同叔侄,这点小事儿自然能帮就帮。便跟皇上告了假,说想去看看太孙,出宫来跟朱瞻基汇合,微服赶到码头,谁知却看了一场好戏。

      但他们当时待得远远的,谁都没看见王贤那串佛珠,是以都没想到这个关节,因此愈发觉着此子厉害无比。

      “不过看情形,他似乎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赞叹过了,郑和面现忧色道:“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是鸡蛋碰石头,殿下要拦着他,拦不住也不能跟他搅合进去。”

      “我自是晓得。”朱瞻基笑笑道:“不过我却觉着,这是个火中取栗的好机会,那周新可是大大的清官,这次分明是纪纲那厮为了给手下脱罪,污蔑他啊”

      “殿下万万不可做此念”郑和沉声道:“周新触到了皇上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所以皇上才会绕过有司,直接下中旨拿他”郑和虽然与太子太孙相善,但他的身份是皇上的内臣,谨守本分,很多话不便说,言至于此,已经是极大的情分了。

      “我晓得了。”朱瞻基点点头,笑道:“咱们回去吧。”

      “是。”郑和心中一叹,他是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见他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便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幺蛾子。但太孙的主意极正,他要是不打算说,你根本问不出来,郑和于脆连问都不问了。

      王贤一行人一路打听,来到皇城正门前,此时天刚过午,洪武门大开,门前禁军把守,虽然不禁出入,但除了重臣王公的车轿,寻常官员进出都要严明身份、说明事由的。

      王贤这一行人,各个拉着个脸,像奔丧的一样,手里还有兵器,自然引起人家的警惕,王贤赶紧出示了兵部的勘合,言明是向兵部报道的,守门禁军才收起刀枪,但也只允许两个随从跟他过去。

      王贤便让众人在城门外等着,自己只带了吴为和帅辉进去,灵霄和闲云都有些担心,怕他进去出意外。王贤笑道:“里头是皇城,朝廷百官的衙门所在,谁敢在里头造次?”其实他的底气,还是来自手上那串大个子送他的佛珠。他已经从周新那里,得知庆寿寺的主持和尚正是威名赫赫的姚广孝。虽然不知这串念珠是不是姚广孝的东西,但王贤还是状若不经意的亮给锦衣卫看,指望着奇迹发生。

      没想到奇迹果真发生了,这一串玩意儿,竟然比太孙的名头还好使,王贤便知道,大个子着实送了自己一件厚礼。有了这玩意儿在身上,自己在这伯爵贱如狗,四品满地走的京城里头,终于显得不那么弱不禁风了。

      其实人家大个子给他这串念珠,是让他有解不开的难题时,去求姚广孝帮忙的,但王贤却打算拿来扯大旗作虎皮,不知姚广孝得知他打算狐假虎威招摇撞骗后,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那些都是后话,王贤带着吴为和二黑进了皇城,御道东侧第二个衙门便是兵部,这个在浙江时,一提起来就觉得威严无比的大司马府,从外面看起来却有些寻常普通。

      二黑小声道:“还没咱们臬司衙门气派呢,更别说藩司衙门……”

      “天子脚下,皇帝眼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王贤淡淡道:“别闲扯淡了,去投拜帖。”

      “哎。”二黑赶紧上前,在门房里排了好半天队,才把王贤的名刺送上,人家告诉他,出去候着吧,等轮到你们自然会叫进去。

      看着前面那么多人,二黑小声问道:“啥时候能轮到我们?”

      “这不好说,快则半天,慢则五日。”那在门房值更的兵部官员不耐烦道:“出去候着去,后面还那么多人呢。”

      “不是不是,”二黑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拿出另一份拜帖,送到他面前道:“我好像拿错了名刺,这个才是。”

      那官员皱着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眼,只见里头竟是一张薄薄的金叶子,一双眼登时金光闪闪,道:“算你们运气好,武选司的蒋郎中正好有空,让你家大人进去吧。”

      “多谢多谢。”二黑心说看来天下衙门都一样,想办事儿得先看你有没有衤,礼轻还是礼重

      赶紧出去请王贤进来,王贤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下,到了后面武选清吏司的院子里,拜见了管着大明朝所有武官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的蒋郎中。

      蒋郎中年近四十,有些肥胖,面上带着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没办法,虽然他只是个从五品的郎中,却是六部所有郎中里,最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一个。想想吧,全国所有的武将选调升迁功赏,都要过他这关。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了。

      然而也只是相提并论,大明朝到如今还是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穷文富武的现象更是突出,所以从面子到里子,文选司都没法跟武选司相比。蒋郎中的气势,着实比一般的侍郎还要足,尤其是面对王贤这样的小虾米时。(未完待续)

TOP

0
第二三八章 黑太孙

      让王贤无奈的时,他抱拳行礼时,都把袖子快撸过胳膊肘了,那蒋郎中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心里便明白了,这货虽然耀武扬威,但层次太低,根本不知道那串黑白念珠的厉害。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只能用衤说话了,当看到他夹在册页里的金叶子,蒋郎中脸色才没那么难看,说出的话来,却险些把王贤的鼻子气歪了:“幼军的话,不算朝廷正规军,自然不归武选司管,你去别处问问吧。”

      王贤只想说‘我能把钱要回来不?,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那公函上要我到兵部来报道?”

      “这个不清楚,幼军的事情一直归我们部堂大人管。”蒋郎中这才指了条路道:“你过去问问吧

      得,一片金叶子就问了个路,王贤这个肉痛啊,但想到日后总免不了和此人打交道,他只好忍痛离开文选司,到正院尚书衙求见,自然又是一片金叶子……其实金叶子这玩意儿很坑人,重不到一两,价值不过十两银子,但看着挺大一片,总给人以好大一笔钱的感觉。

      这是王兴业进京走门路必备的武器,这次王贤进京,老爹给他准备了一百金叶子,让他作打赏用,一试之下果然好用。只是转眼就用掉三五片,这开销真让人心惊……老爹给的一万两银子,刹时间显得没那么多了。

      好在金尚书不要钱,至少人家不屑于要这种丢面子的小钱。王贤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了他。这还是王贤第一次见到堂堂一国尚书,赶忙恭恭敬敬的行礼。

      殊不知金尚书也在打量着他,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特异之处,能得太孙如此青睐。但细看之下,不过是个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白色侧衫、头戴皂巾,与寻常秀才也没啥区别。

      “幼军虽然不是正规军,却是皇上亲自下旨,由本兵亲自负责,在全国各省招募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良家少年,是为侍卫太孙而设,更肩负着供太孙操演的重任。可以说,关系到未来太孙能不能继承皇上的勇武善战。”收回目光,金尚书语调渐渐严厉道:“我不知你何德何能,能得太孙钦点,但你到太孙身边后,若是胆敢引着太孙不走正路,本官就算得罪了太孙,也要把你赶出去”

      “下官谨记。”王贤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尚书大人好生奇怪,似乎自己还没进幼军,就先盘算着弄走自己了。那你调我来京城作甚,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本来他还想说说周勇他们入伍的事儿,现在也于脆不开口了。金尚书自然不会在他个小人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又教训丨了他两句,便写了准许入伍的条子,让王贤拿着去幼军军营报道。

      王贤收好条子,行礼出来,心里未免憋闷,家乡人都以为自己成了太孙的人,进京必然会被高看一眼,和那些部堂高官谈笑风生,然后各种作威作福,谁料到会是这种人人喊打的局面?

      不光锦衣卫想弄他,连兵部都看他不顺眼,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丧气的离开兵部,王贤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御道旁。能在皇城内坐车的,肯定是大人物,但跟自己有毛线关系?倍感受挫的王相公便要和吴为两个打招呼,却听吴为对那驱车的军官道:“这就是我家大人。”

      那军官便朝王贤行礼道:“王相公,我是来接你的。”

      “你是?”王贤眉头微皱。

      “在下是东宫侍卫,现在负责保卫太孙。”军官恭声道。

      “原来如此。”王贤估计皇城里头,没人敢光天化日拐人,便对二黑道:“你去跟他们说下,让他们先打尖,要是晚了就先找地方住下。”

      二黑应一声,出去通知,王贤便和吴为上了车。马车沿着御道行了盏茶功夫,便径入一道雄威的宫门,然后又行了盏茶功夫,才稳稳停住。

      “殿下,王相公来了。”便听那军官禀报道,太孙殿下竟然亲自在院中迎接了,这让心灵受伤的小贤哥,感觉终于好了些。

      但王贤知道礼仪,耐住性子,待那军官掀开车帘,才赶忙下车,头也不抬,便口称千岁,伏地给太孙磕头,一副诚惶诚恐。

      “哈哈,免礼平身。”太孙殿下的声音有些激动,搓着手道:“快起来,快起来。”他迫不及待要看王贤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了。

      王贤慢慢爬起来,缓缓抬起头来,先看到那耀眼的储君服色,上头绣着张牙舞爪的团龙……其实不是龙,不过王贤真分不出龙和蟒的区别……再往上看,便是一张黑黑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刚长出细绒的小胡子,还有那张带着促狭和期待笑意的嘴。

      王贤很配合的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道:“你,你不是那个谁么,怎么会在这里?”

      “放肆,这是我大明皇太孙殿下”那侍卫忙呵斥道。

      “一边玩去”谁知黑小子却不领情,把侍卫骂到一边,上前两步,朝王贤呲牙笑道:“嘿嘿,想不到会是我吧,兄台?”

      “想不到,想不到……”王贤一脸惊奇的摇头道,心里却暗暗翻白眼道,我要是还想不到,那真比狗熊还笨。他平生和大人物接触,只有苏州那次,后来胡潆对自己青眼有加,王贤便猜是京中贵人的缘故,这次皇太孙点名要自己进京,年龄也对的上。而且王贤也打听到了,去岁皇太孙曾代表皇上,到江西给胡阁老家里致祭,掐算返程的时间,那恰好是他返程到苏州的时候,还有什么猜不着的?

      只是想不到,这堂堂太孙竟黑成这样,像是在西山烧过炭、在东山挖过煤,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见他表情精彩,朱瞻基以为王贤还沉浸在震惊中,大感受用道:“行了,别震惊了,我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跟普通人没啥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王贤忙道,心说,至少比一般人黑。

      “嘿嘿,我弄你进京,可不是要个马屁精,”朱瞻基亲热的拉着他,在荷花池边的石桌旁坐下,笑道:“是有大用的”

      “什么大用?”王贤好像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你猜呢?”朱瞻基顽皮的眨着眼道。

      “我猜……”王贤想一想道:“应该是给殿下养蟋蟀吧。”

      “嘿,我有那么玩物丧志么……”朱瞻基挠挠腮帮子道:“那只是个业余爱好。”说着却露馅道:“再说现在也不是季节啊。”秋天才是玩蟋蟀的时候,现在才进夏天呢。

      “那就不知道了……”王贤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对方看重自己什么,说着再次抱拳行礼道:“还没感谢殿下的搭救之恩。”

      “那个呀……”朱瞻基自嘲的笑道:“其实不用我搭救,你也能出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殿下的恩情臣没齿不忘。”王贤感激道。

      “唉……”朱瞻基有些郁闷的搓搓手道:“虽然大家都叫我殿下,但为啥听你叫就这么别扭呢?

      “也许我发音不标准。”王贤一本正经道。

      “呃……”朱瞻基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扑哧笑道:“对么,这才是你嘞。我要的是这样的,不是那个和他们一样的你,明白么?”

      “好像……”王贤缓缓道:“还是不明白。”

      “说白了吧,”朱瞻基道:“当初在苏州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在我面前随心所欲,咱们那样相处多自在啊?”

      “礼不可废。”王贤忙道。心道,人家说,每个享尽尊崇的贵人,心里都住着个贱人,此言一点不虚啊。

      “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多了,不差你一个。”朱瞻基说着挑衅的瞥他一眼道:“莫非你是天生的贱骨头?”

      “靠既然你强烈要求,我只好从命了。”王贤一翻白眼,心说贱你个大头鬼,便不客气道:“说吧,叫你什么?”

      “你随便,当然最好能体现我的特点。”朱瞻基说着,下巴微微上翘,摆开架势道。

      “那以后没外人的时候…”王贤端详了片刻,缓缓道:“我就叫你小黑了。”

      “噗……”朱瞻基差点喷了,“这好像是狗的名字吧?”

      “不妥啊,那叫啥?”王贤从善如流道。

      “小基吧。”朱瞻基想想道。

      “小基吧?”王贤这个汗啊:“还不如小黑呢。”

      “算了,算了,不就是个名儿么,小黑就小黑吧。”朱瞻基性格纯爷们,大手一挥道:“来,叫两声听听。”

      “小黑。”王贤领命。

      “哎……”朱瞻基差点‘汪,一声,郁闷的瞪他一眼道:“你真会起名字。”

      “确实不太在行。”王贤于笑道。

      “算了。”朱瞻基摆摆手道:“其实我今天去码头接你来着,但撞见那番阵势,反而不好出面。

      “是。”王贤神情一黯,低声道:“怎么会出那种事?”

      “我听说,数日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带着从杭州返回镇抚司千户朱九,进宫禀报机密大事。然后,我皇爷就给浙江下旨,八百里加急让周臬台和许应先进京”谈起正事来,朱瞻基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道:“昨天听府里的师傅说,纪纲把周臬台捉拿许应先,说成是恶人先告状,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至于是什么罪行……不用我说了吧?”

      王贤点点头。

TOP

0
第二三九章 撒手锏

      “总之,周臬台摊上大事儿了,”朱瞻基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道:“你也别指望我,我被当成个毛孩子,说出话来没人当回事儿。”

      “……”王贤早料到朱瞻基没啥威信,不然自己也不至于处处被人非难,只是没料到这小子如此坦诚,或者说厚脸皮……按说这种身份的人,是极不情愿承认自己不行的,但朱瞻基就毫不掩饰。

      “难道你想一直被当成毛孩子?”王贤像个魔鬼,最能看透人心。

      果然,朱瞻基面色变了变,没有反驳。好一会儿才挠挠头道:“不是我不帮忙,实在帮不上忙。”说着叹口气道:“你才来京城不知道,我祖父主意极正,金口一开,便绝不会更改……”

      “难道没有人能劝谏的了皇上?”王贤不信道。

      “有是有,全天下有两个人说话,我皇爷会听,可惜都是方外之人。”朱瞻基挠头道。

      “方外之人?”

      “是啊,一个和尚一个道姑。”朱瞻基也不瞒他,“和尚就是姚和尚了,可惜他修闭口禅,已经多年不言国事了。道姑是我小姨奶,可惜她也不会开口。”

      姨奶?,王贤一想,不就是朱棣的小姨子么?果然小姨子是姐夫的小棉袄啊。

      他之所以有心情胡思乱想,是因为袖中那串念珠,定定神,问朱瞻基道:“小黑,道衍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阴森森的老和尚啊。”朱瞻基耸耸肩道:“他的故事应该天下皆知吧,我也不知道更多,虽然他是我师傅。”

      “是你师父?”

      “对啊,他是太子少师,是我父亲的师傅,也是我的师傅。”这个年代,三公三孤还不是虚衔,太子少师便是辅导太子的宫官。本朝还有皇太孙,自然也归太子少师教导。不过储君的沛傅,只是尊称,没有辈分在里头,所以朱高炽和朱瞻基,都管姚广孝叫师傅。

      “我的意思是,这位大师的人品如何?”王贤问道:“说话算数么?”

      “当然算数了。”朱瞻基一脸理所当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你忘了么?”

      “是我白痴了。”王贤拍拍脑瓜道:“不过出家人不该于的事儿,道衍大师也没少于吧?”

      “那是从前,反正永乐年间一件都没有。”朱瞻基很肯定道。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王贤挽起袖子,把手伸到朱瞻基面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你的爪子啊……”朱瞻基说着却瞪大眼道:“释迦菩提念珠?怎么会在你手里?”便一伸手,捉过王贤的手腕,把那念珠取下来,仔细把玩一番道:“没错,就是这一串,我记得很清楚只是怎么会在你手里呢?”他又问一遍,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可以把这串念珠送到庆寿寺去,就能迎刃而解了。”王贤也不隐瞒道。

      “那就没错了,庆寿寺正是姚师的道场”朱瞻基把那念珠递还给王贤,紧紧盯着他道:“你这朋友是个什么人?”

      “奇人。”王贤道。

      “废话,竟能弄到姚师手中的念珠,自然是奇人中的奇人”朱瞻基说着恍然道:“你在码头时,就是用这个吓走锦衣卫的吧?”

      “原来你在场啊。”王贤呵呵一笑道。

      “在场,本打算救火呢。”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道:“结果用不着我,就没露面。”

      “你说,我能用这念珠救周臬台么?”王贤毕竟二世为人,对人心的揣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知道朱瞻基是在深宫太无聊,想找个新奇,才会要自己胡乱称呼他。所以如何称呼都无所谓,但是绝不能蹬鼻子上脸,以为两人真成了好基友,那样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唯有表面上和他随便,但事事表现出赤诚和分寸,才能将良好的关系保持下去。

      有了这串念珠,朱瞻基的心思活泛起来,搓着手激动道:“只要姚师开口,肯定有办法劝我皇爷改变主意。”说着看一眼王贤道:“但是姚师一诺,何止千金?那是可以保你全家性命的你真要为此周新用掉这个承诺?”

      “不错。”王贤点点头。

      “你再考虑考虑吧。”朱瞻基道。

      “没什么好考虑的。”王贤摇摇头,淡然道:“我只知道,这是我当下应该做的,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那是将来的事。”

      “说得好”朱瞻基闻言大赞:“男儿自当如此”说着站起来道:“我这就带你去找姚师”

      “别”王贤却拦住他道:“小黑你别急,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咋么做?”朱瞻基现在对王贤的印象爆好,重新坐下道:“你倒是说道说道。”

      “很多事情,结果固然重要,但精髓往往蕴含在过程中。”王贤见他有些懵懂,便想举个例子,起先想说男女之事,转念一想这小子还是个雏儿,自己不能跟他胡说八道,便换了个例子道:“就好比斗蟋蟀,要是我现在就给你两个蟋蟀,让你关起门来,自个逗着玩,你觉着有意思么?”

      “那有什么意思?”朱瞻基摇头道:“玩蟋蟀的乐趣,在于找到好的虫儿,然后精心饲养,待到调养到巅峰时再与人约战。到时候,双方呼朋引伴,齐聚一堂,几十上百人下注博彩,为各自支持的蟋蟀加油,若是占了上风,则欣喜若狂,像吃了春药一样……”

      ‘噗……,王贤一口茶喷了出来,好险没喷到朱瞻基身上,一边掏出手帕擦拭,一边暗道,我真是太傻太天真了,这种宫廷里长大的公子哥,都早熟的吓人才是。

      “你不是结婚了么?”朱瞻基奇怪的瞥他一眼。

      “是我大惊小怪了。”王贤诚恳道:“您老继续。”

      “若是落了下风,则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最后得胜者被众人簇拥凯旋,大肆庆贺。失利者垂头丧气,数日抬不起头来这才是玩蟋蟀的乐趣。”朱瞻基说完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戏做足了,方能收到最大的成效?”

      “聪明”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就是这个意思”顿一下,正色道:“这也是周臬台的希望。

      “周臬台的希望?”朱瞻基惊讶道:“他知道你能救他?”

      “他不知道,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串念珠能否有用,也就没有对他说,只是告诉他,我会尽力营救他。”王贤淡淡道:“周臬台对我说,如果能见到太子,让我向殿下转呈他的意思,他周新微不足道,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一点清名。他这个人死不足惜,但要是浪费了这份名声,就太可惜了。

      听到事情涉及父亲,朱瞻基面色严肃起来,“他什么意思?”

      “周臬台的意思是,”王贤肃容道:“他愿用这份清名,助太子摆脱困境”

      “怎么摆脱困境?”朱瞻基沉声问道。

      “请太子为他去争。”王贤沉声道:“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太子坚决的为他争取过,就一定是赢家”

      “怎么讲?”朱瞻基皱眉道。

      “如果太子能说服皇上,则父子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令宵小收心。”王贤道:“但估计是不可能的。可就算说服不了皇上,也可以⊥群臣看到太子的好……”顿一下,压低声道:“而且周臬台说,皇上杀他之后必然后悔,他的死不仅可以重创纪纲,还能让皇上改变对太子的印象……”

      “这真是忠臣的肝胆之言”朱瞻基半晌才回过劲儿,缓缓道:“周臬台的话,我会如实相告父亲”顿一下,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王贤道:“但有一条,周臬台的想法,是建立在他必死的前提上的。但我们现在,似乎可以救他……如果这样,似乎有做戏的意思了,做戏倒也无妨,但一旦让我皇爷知道真相,怕会弄巧成拙。”

      “说得不错。”王贤点点头,对朱瞻基能想明白此中关节并不意外,因为之前的接触中,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是个聪明过人的家伙。“但是小黑你有没有想过,姚师开口说话的意义呢?”

      “呃……”让王贤这样一提,朱瞻基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使劲拍着脑瓜道:“我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着蹭得站起来,兴奋的来回踱步道:“如果我父亲苦苦为周新说情,若皇爷不肯答应,姚师再出来为周新说情,这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姚师和我父亲站在一边,这简直想想就让人激动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朱瞻基站住脚,指着王贤笑道:“扯虎皮做大旗,竟扯到道衍和尚的头上了哈哈哈哈,就冲这点,我就没看错人”

      “殿下过奖了,我也是胡乱讲讲,最终还得太子定夺。”王贤谦虚的笑笑,心中暗叹一声,其实我也不想啊,但为了周臬台,也为了我自己,只能火中取粟,搏一把了。

TOP

0
第二四零章 内阁

      就在王贤和朱瞻基商议之时,东宫书房里,太子也在和几位师傅说话。

      “想不到,周新一来就被抓进诏狱。”年轻的金问脸上写满凝重之色道:“想不到,纪纲竟然还是翻盘了”

      “这是早料定的,”杨溥沉声道:“我们转呈周新的奏报,皇上连看都不看,这分明是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

      “周新虽然是主审官,但殿下才是负责人,不能让皇上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黄淮眉头紧皱道:“只要皇上看了周新审明的那些罪行,就能意识到纪纲的险恶用心。”

      “有道理”金问大赞道。

      “没那么简单……”朱高炽缓缓摇头,他是个大胖子,天气一热就受不了,此刻别人都穿着严密的官服,只有他仅着单衫,也眉头紧皱道:“据说,纪纲是将周新扯进建文的案子,而且手里有证据,可以证明他难逃于系,父皇才会震怒的。所以这案子,不好翻。”

      “原来如此”几位东宫讲官面露惊诧,他们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作为太子最信任的心腹之臣,他们知道朱高炽虽然面相痴肥,但城府深沉,在宫里也有眼线,这么说肯定是有证据的。

      “但是这个人,我们不能不救。”杨溥沉声道:“毕竟这次在天下人看来,周新是奉殿下之命查办锦衣卫的。现在因为这案子遭殃下狱,如果殿下不肯为他说话,难免令人失望。”顿一下道:“何况周新的名气太大,官声极好,造成的影响就更深远了。”

      “不错,周新这样的大清官,不得不保。否则难免令天下离心”黄淮点点头,迟疑一下道:“会给汉王可乘之机。”

      “不蒸馒头争口气,得让天下人看到,殿下是爱护忠臣的”金问也附和道。

      “周新这个人……”朱高炽沉吟许久,方缓缓问道:“你们怎么看o”

      “国之利器!”金问朗声道。

      “说得好”黄淮赞一声。杨溥点点头道:“堪称文臣之魄了。”

      “国之利器、文臣之魄。”朱高炽拍了一下书案,接着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说得好,说得好……”

      几位讲官知道他在琢磨,便静候地望着他。

      果然,盏茶功夫,太子的眼睛睁开,拿定了主意:“有什么办法能救这个人?”

      “只能力争……”几位讲官都是端方君子,学识渊博,但出谋划策就弱了点。事关重大,也不敢乱出主意,还是杨溥道:“今晚我先去见士奇兄,转禀殿下的旨意。”

      所谓士奇兄,叫杨寓字士奇,此人以字行世,因此都称之为杨士奇。人如其名,这是个奇人,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但自幼家贫,跟着母亲改嫁给一名官员,谁知仅仅一年之后,继父又因罪被贬到边疆……在洪武朝,这实在太正常,官员不获罪反而不正常……杨士奇和他母亲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

      读书是个花大钱的营生,因为家贫,他没法像其他读书人那样考科举,而是只能从最基础干起……他十五岁便在私塾教书,后来混到体制内,当上了县里的训丨导……训丨导是教谕的助手,就是县学的老师,终于有了正式身份。生活刚有点起色,他又悲剧的把官印丢了……这是要坐牢的重罪,但杨士奇不是个老实书呆子,他直接就弃官逃跑了,之后流落江湖二十年。在户籍森严、到处都要查验身份的大明朝,杨士奇竟然能流亡二十年,足以说明此人的能耐了。

      在逃亡期间,他依然坚持刻苦读书,竟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混出不小的名声。建文二年,朱允炕召集儒生撰写《太祖实录》,三十六岁的杨士奇被人保举为编撰,成功上岸洗白。更神奇的是,他因为在编撰工作中,表现出的学养和负责,得到了此书主编方孝孺的赏识,居然一举成为了《太祖实录》的副总裁

      到了永乐朝,杨士奇真正得到了重用,他与解缙等人,一起被任命为大明首任内阁的七名大学士之一,自此之后,成为朝廷的重臣,永乐皇帝的心腹

      虽然朱棣处处奉行祖制,但这位大帝本质上,其实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奉行两条原则,当祖制符合自己的利益时,那么遵守之。若是不符合时,就装傻充愣,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比如内阁。

      朱元璋在胡惟庸案后,宣布永远废除丞相之位。并留下祖训丨后世子孙不得复立宰相,大臣有敢建言者,重处之。这样一来,国家大权尽数归于皇帝一人之手,皇帝的威权空前巨大,当然皇帝的负担也变得空前繁重。

      比如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八天之中,全国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件各种文书报告送到朱元璋案头,其中涉及各类事项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计算,朱元璋每天要看二十万字的奏章,处理四百二十三件国事。即便十二个时辰不吃不睡,一个小时也要阅读八千字以上,并在二十多件国事上做出决断。也只有朱元璋这种体力、智力、精力、能力都超群绝伦,又无限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才能坚持下来。

      但哪怕是太祖,年纪一大也感到太吃力,于是他设置了华盖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和东阁等大学士,挑选那些品级较低、年纪较大、政绩平平的文史官充任,帮自己处理文书报告,以备顾问,但不能参与政事。

      如今永乐皇帝虽是一代雄才伟略的英主,却也没有他爹那样的本事,为了能从苦役般的国事中解脱出来,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朱棣开始让那些大学士参与军国大事的处置。虽然其官阶只有五品,没有部下,没有统辖机构,甚至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可以说既无宰相之名,又无宰相之实。但这些大学士全是皇帝的亲信近臣,每日侍奉于皇帝身边,奔走于殿阁之下,特别是可以参与机务,其职权责任不可谓不大,故而中外以宰相视之。

      不过,为避开宰相这个已变得不祥的字眼,加之其名称为、值文渊阁,,在内廷办事,人们含混地称之为‘内阁,。

      内阁和六科,是唯二两个在宫城里办公的机构,内阁的直庐设在东华门内文渊殿后的文渊阁……文渊阁是宫中藏书的图书馆,内阁大学士自然不能在书阁里当值,而是在文渊殿两侧低矮的厢房里办公,条件差得很。房屋低矮逼仄不说,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下雨就积水,令人苦不堪言。

      仅看这值房,内阁大学士确实和堂堂宰相挂不上钩,但它是皇帝的心腹顾问机构,凡战争、用人、甚至立太子这样的事情,皇帝都要与内阁议论方作决定,况且其位于内廷,对皇帝的动向了若指掌,这一切都让它成为百官瞩目的焦点。几位大学士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仅五品,却连二品的尚书也不敢怠慢。

      此时内阁人丁不旺,最初的七名大学士……解缙下狱、胡广丁忧、黄淮负责辅导太子,为了避嫌,已经许久没回内阁了,胡俨出为国子监祭酒,只剩下杨荣、杨士奇和金幼孜三个。但剩下的都是精英,三人协助皇帝把国政处理的井井有条,深得朱棣信赖,凡国政大事,必先知会三学士。

      这天三人正在办公,皇帝身边的宦官来传旨说,明日要在文华殿御审逆臣周新,让他们到时候在场,并想好如何质问此人,让他无从狡辩云云。为了让他们有的放矢,朱棣还将周新叛逆案的卷宗一并送来。

      看完之后,三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震惊、无比震惊。

      好半天,杨荣望才感叹道:“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金幼孜点头道:“有人证有物证,周新伪造浙江都司调令,放走郑家船队的案情,应该属实。”说着叹口气道:“一省臬台、冷面寒铁,居然也舞弊枉法开了,怪不得皇上会震怒呢”

      二位大学士发表了见解,那位被杨溥推重的杨士奇,却一言不发,只看着值房外的夕阳,也只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阳光才会照进内阁的值房来。

      “士奇兄,你也说说吧。”对内阁中的这二杨,金幼孜向来自叹不如,因此遇到事情,先问他们的意见:“明日文华殿御审,咱们该怎么办?”

      “既然人证物证俱全,皇上还要我们批驳他作甚?”杨士奇这才回过神,问道。

      “皇上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警醒百官。”金幼孜道。

      杨士奇却摇摇头。

      “其实是因为,证据有漏洞。”杨荣是两榜进士,却不是书呆子,而是极其富有谋略,与杨士奇不分伯仲,此刻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船上的郑家人,是锦衣卫一个一个仔细筛查过的,确保了没有那人,才放他们上船。而皇上又没有明旨,要消灭郑家人,是唐云妄揣上意,善做主张,所以严格说起来,周新救赵家人,并非大逆不道,而是伪造都司军令,这样给他定罪,皇上肯定不满意。”

TOP

0
第二四一章 圣心

      “其实以我愚见,”杨荣低声道:“周新和建文旧党没有什么瓜葛。别忘了,那人藏在浦江,可就是他发现的怎么可能是同党呢?”

      “那他放走郑家是何用心?”金幼孜问道。

      “皇上的谕旨是放逐郑家呀……”杨荣叹口气道:“而唐云妄揣圣意,意图斩草除根,周新阻止他,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对周新敢冒大不韪,放郑家人离去,他其实佩服的紧,但是这话岂能明说

      “这个道理,怕是在皇上那儿说不通。”金幼孜道:“建文党的案子,是皇上的逆鳞。其实圣意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强词夺理,只会徒增皇上的反感。”

      “说的对。”杨士奇点点头道:“明日可是御审,皇上才是主审官,只不过是要我们准备好说辞,以防周新强词狡辩。若是我们违背圣意,一味为周新说话,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兄的意思是……”金幼孜和杨荣都看着杨士奇,虽然杨士奇隐藏的很深,但他们都知道此人是太子党,因为他们本身也是同道中人。

      “还是要对症下药,避重就轻不是办法。”杨士奇缓缓道:“皇上恨的是周新不忠,不是别的。如果能让皇上相信,周新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不忠,相信情况会好很多。”

      “能这样当然好,可是皇上认定了的事极难更改。”金幼孜道:“只怕谁也没法扭转他对周新不忠的印象。”

      “解铃还须系铃人,周新与前朝瓜葛甚少,又素来忠耿,怎么会跟建文余党搅在一起呢?”杨士奇缓缓道:“以我之见,皇上肯定要听听他说什么。到时候看周新如何辩解吧,他是聪明绝顶之人,肯定拎得清利害。”顿一下,目光扫过二位同僚道:“至于我们,还是到时候随机应变,如果周新能打消皇上对他不忠的念头,我们就可以替他说话,如果打消不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强出头只能惹皇上生气。”

      “是这个理。”杨荣附和道:“皇上恨周新不忠,要杀他,我们首先不能拦着,得表现的和皇上一心,这样说出话皇上才会听。看周新的吧,他肯定不愿背负叛臣的罪名……有些话,他自己说,比我们说要强多了。”

      “就是这意思。”杨士奇点点头道。

      “那成,咱们就这么办。”见二杨达成一致,金幼孜自然也没异议。

      说完这事儿,便听到酉时的鼓声敲响,下班时间到了。今夜是金幼孜在内阁值班,杨荣和杨士奇便收拾好公文,离开了东华门。

      往奉天门走的路上,见前后没人,杨荣小声问杨士奇道:“你说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方才在内阁,隔墙有耳,难免言不由衷。出来前后没人了,他要听听对方的真实想法。

      “你也看出来了?”杨士奇目不斜视,淡淡道:“其实皇上对杀不杀周新,是矛盾的。”

      “不错,皇上如果觉着哪个人有罪,又有证据在手,肯定直接一刀杀掉,哪还会费功夫御审?”杨荣轻声道:“但周新是这十年里,最受皇上赏识的官员。可以说,他是皇上在永乐朝树立起的一个官员楷模,这次浙江的差事之后,就要进京接任刑部尚书了。”杨荣轻声道:“他却突然被指控成了建文逆党,这让皇上颜面何存?”

      “是呀,冷面寒铁公的名声,已经直追宋朝的包拯,天下人皆以为正直完人,”杨士奇点点头道:“如果这样的人也心怀旧主,对皇上不忠的话,皇上就太狼狈了。”

      “所以,你也觉着,皇上明天的御审,看似要给周新论罪,其实还含着让他脱罪的期望?”杨荣目光一亮道:“对么?”

      “对。”杨士奇点点头道:“但我们要是都替他求情,周新便必死无疑。所以还真只能看周新的

      “是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明日唱主角的,只能是周新。”杨荣点点头,两人走近了奉天门,便不再说话。

      次日,皇宫,文华殿。

      周新前一天才被捕,次日便要御审,可见朱棣有多在意此案。

      殿上,永乐皇帝高踞龙椅之上,表情阴沉的望着跪在殿下的周新。太子坐在皇帝下首的东边,与他对面的是个容貌气质极类朱棣的王爷,正是他的胞弟汉王朱高煦。紧挨着汉王的,还有个亲王服色、相貌清秀的男子,是太子和汉王的同胞幺弟赵王朱高燧。

      三位龙子下面,才是几位国公、六部九卿、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内阁三学士等重臣,按文武分列两侧。

      大殿上跪着的,只有一个周新。因为皇帝要御审,锦衣卫倒也没敢怎么折腾他,此刻他身穿布袍,腰杆笔挺的跪在阶下,脸上没有一丝惊恐之色。

      “你们看此獠,”他这副架势,先惹得朱棣一阵腻味,指着周新对众臣道:“被人抓住手脖子了,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难道就不知道悔过么?”说到后一句,皇帝转向周新,目光阴冷的盯着他,“想不到,你竟是个冥顽不灵的东西”

      周新这才俯身叩首。

      “你冷面寒铁审了半辈子犯人,今天朕也让你尝尝受审的滋味”朱棣恨声道:“抬起头来”

      周新只好再次把头抬起。

      “朕问你,你跟建文余党有何瓜葛?”朱棣沉声问道。

      “回禀皇上,绝无一丝瓜葛。”周新朗声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朱棣冷声道:“我问你,唐云的浙江水师,是谁调走的?”

      周新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这件事,但他还是坦然道:“是微臣让人伪造了手令,将浙江水师调离了珠江口。”

      此言一出,文华殿里一片惊诧,众人没想到周新能于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

      朱棣发出一声阴冷的鼻哼道:“现在还否认自己和建文余党没关系?”

      “回皇上,确实没关系。”周新道:“皇上容禀当时的情形。”

      “哼,看你如何狡辩”朱棣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当时臣等怀疑郑家窝藏建文余党,但因为郑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敢贸然冠之通逆罪名,是以浙江臬司、都司,以及锦衣卫的人,以保护之名将郑宅镇团团围住。”周新道:“之后臣等一面奏报京里,等待圣旨,一面向郑家施压,希望他们能主动交出逆党……”

      “这都是枝节末梢,说你勾结郑家的重点。”朱棣打断周新道。

      “结果郑家死不承认,让我们毫无进展。这时候,旨意到了,皇上念郑家是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愿开杀戒,命我等在仔细审查没有叛党的情况下,将其放逐海外,永世不得返回大明。”周新接着道:“臣等立即照办,在严格审查之后,命郑家人登船离开大明。这时候我偶然听说,唐云竟调水师到钱塘口,准备将郑家乘坐的船只,悉数击沉海底。”说着,他抬起头,坦然望着皇帝道:“郑家近万口男女,其中半数是妇孺,杀之有伤天和。何况皇恩浩荡,已经饶他们活命了,臣如果坐视浙江水师将其消灭,便是违背圣意,令天下人以为皇上言而无信。”

      “但是三司分立,互不统属,臣又阻止不了唐云一意孤行,无奈之下,臣只有两害权衡取其轻,命人伪造了调令,将浙江水师从钱塘口调开,放郑家满门一条生路,全皇上仁德之意。”周新说完向朱棣磕头道:“臣伪造调令,死罪难免,但对皇上绝无二心,亦与叛党绝无瓜葛,此言凿凿,可表日月,若有半分虚词,叫我死后坠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周新的赌咒令众大臣动容,同样也令朱棣动容。皇帝那张阴沉的脸上,似乎阴云去了不少,只是声音仍然冷厉道:

      “果然是巧舌如簧,可惜任你说出花来,有一条也变不了你不是精通律法么?告诉朕,假传军令者,当如何处置?”

      “回皇上,腰斩。”周新神色平静道:“臣早就知道必死无疑,只是不想天下人以为我眷恋旧主。”说着重重磕头道:“臣周新不过一介诸生,蒙皇上简拔重用,才能一展所学,不负平生,臣对皇上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河,日月可鉴臣心里只有一个皇上,那就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绝无什么建文皇帝,此情不可不为天下人知之”

      听了周新的话,杨荣和杨士奇快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赏,说的太好了,皇上心里最大的块垒,应该可以解开了。

      坐在那里的太子,也微微心安,但仍然觉着不容乐观,因为皇帝心里的块垒不止一个,解掉最大的,还有第二大的……

      纪纲的表情就难看了,他和汉王交换下眼色,都感到事情不会像想象的那么顺利了。但是朱棣没让他们说话,谁敢开口插言?只能默默听着,搜肠刮肚准备说辞,等着开口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皇帝身上,只见朱棣双目微凝,扶在龙椅上的右手,不自觉的扣动起来,显然皇上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0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