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0
第七百五十章 轻衣入虎穴

      帐外大雪纷飞,帐中却是热闹非凡。几个奴隶坐在帐角吹笛拨琴,乐曲欢快。几个少女穿着鲜艳的突厥衣服,在帐中跳着轻快的舞蹈,脚上的铜铃随着她们轻灵的舞步,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风不大,帐帘儿一掀,洁白的雪花儿轻盈地飘入,紧跟着浓香扑鼻,两个大汉肩扛着一一只金黄色的烤全羊走进来。

      帐中众人一边大声谈笑着,一边用木碗畅饮着美酒,伸手油乎乎的大手抓着糌粑,或者用刀切割着盘中肥美的的大块牛羊肉,放入口中大嚼。

      默啜坐在主位上,喝着美酒,随意地应和着众人,笑望着各部首领的眼睛,微微有一抹神光在闪烁。

      前番他兵侵河陇,迫使武则天答应和亲,赠送了大笔金银、农具、铁器和种子、医药,再接下来兵出河北,掳来无数米粮和布匹、钱财,然后迫使武则天再度让步,将河曲六州的降户归还了突厥。

      这一连串的大胜,让追随他的各部落尝到了真真切切的甜头,使他的拥戴者越来越多、威望日益隆重,而突厥各部也因此而更加团结。此时的默啜已经渐渐超过了他的兄长当年的威望。

      来默啜以为,中原朝廷远不是凭他的胃口就能吃得下的。这个帝国的底子太厚了,不败个百十来年的家,家底子就耗不尽,所以他一向是占了便宜就走。可是武则天的一再让步,让默啜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不断地向他的猎物做出试探,猎物越是让步,他越认定猎物并不强大,因之贪心也越来越重。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契丹人派来了使节。契丹人要跟他合作,一起瓜分河北,这正合默啜的心意。

      对于契丹人的提议,他认真的考虑了很久,他觉得,中原帝国依旧不是凭他现在的实力就能吃得下的,但是如果只吃掉河北呢?当然,这样一来,契丹也会壮大。他不希望在卧榻之旁出现另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

      中原帝国虽然强大,但无数年来,草原始终是游牧民族的,既便中原帝国再强大,封狼居胥也好。撵得他们兔子似的在草原上流窜也好,但是中原帝国是无法在草原大漠上扎根的,一时的辉煌之后,这儿的主人还是他们。

      真正的威胁来自内部,来自于同为游牧的其他民族,他们突厥人曾经也是这块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最终取代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焉知来日不会有一个新的民族再取代他们?遏制契丹的壮大是必须的。

      不过……,暂时的合作应该没有问题,他自信凭他的实力和智慧,在这场合盟中。可以借武周的兵削弱契丹,借契丹的兵削弱武周,而他则以最小的代价从中渔利,今日召集各部首领聚会。就是想宣布他的这一决定。

      突厥的集权程度远不及中原帝国,虽然他现在是可汗。而且拥有最大的部落和领地,各部落唯他马首是瞻,不过如果他的计划不符合大部分部落的利益,多数部落首领表示反对,他是无法一意孤行的。

      所以,他耐着性子,先与众人谈笑饮酒,眼看着众人酒兴渐高,而他也斟酌好了说辞,这才抓起毛巾擦了擦油乎乎的大手,起身微笑道:“各位,静一静,我有话说!”

      默啜这一开口,正在说笑的各部首领都静下来,纷纷向他这里看来,帐角的奴隶乐师也急忙止了音乐,几个跳得脸蛋红润、香汗津津的少女一甩长袖,施礼退了下去。

      默啜笑吟吟地道:“前番,咱们攻凉州、占灵州、夺胜州,各部落都大发其财。哈!塞尔柱,打灵州的时候,你别的都不要,专门掳夺那些精于农耕的人,足足抓回来两千多个农奴,旁人还笑你傻,我看呐,你最精明。”

      默啜指着爱将塞尔柱笑道:“这一次,咱们向武周索要了大批的谷种,来年春天你让那些农奴开荒播种,等到来年冬天,你们的部落将更加强盛,再也不愁部民的生计了,有眼光、有眼光啊!”

      塞尔柱捧起酒碗,笑道:“一箭之地的草原,只能养一匹马。可一箭之地的庄稼,却能养几十户人家,我当时就觉着,与其抢些金银,不如抢些能种庄稼的奴隶,恰好我的领地内有一块地方适合种植嘛。

      不过,我虽抢了不少农奴,可惜的是粮种不足,农具也不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可汗关照,给咱们要回来那么多的农具、粮种,还有农书,我这是托了可汗的福啊,我们整个部落都会铭记可汗的恩情!”

      默啜微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是可汗,各部信任我、拥戴我,让我们的族人过上好日子,就是我默啜应尽的责任,没什么好谢的。”

      默啜说完,又转向契比克力,微笑着道:“我听说你在赵州掳了一对双胞胎美人儿,年方十四,艳比花娇,艳福不浅啊!好好干,让她们给你多生几个小崽子,将来长大成人,咱们大草原上就多了几个你这样的英雄好汉!”

      契比克力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此人作战勇猛,但拙于言辞,听了默啜的话,他只是嘿嘿地笑了起来,挠着后脑勺,一脸憨态,他的这种神色自然引得其他部落首领一阵哄笑,不少人开起了他的玩笑。

      默啜回到自己的案几后面坐下,朗声又道:“今儿请大家来,除了一块儿喝喝酒,高兴高兴,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众人都向他望过来,默啜道:“契丹人派了使节来,邀请我们出兵与他们瓜分河北,事成之后,檀、渊、幽、漠、冀诸州,都归咱们所有,他们只要营州和平州两地,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将领听了都是一怔,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一番。大箭头萧牧木拱手道:“可汗,咱们趁其不备,咬它一口,他们虽然愤恨,也难下决心出兵大漠,毕竟……出兵大漠,哪怕只是一次,他们的各种消耗就将千百倍于被我们掳走的,他们耗不起。可我们想占有他们的国土,恐怕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朱图叶护附和道:“是啊,可汗,咱们的长处在于驰骋大漠草原,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皆非我草原健儿所长。侵占河北,恐难敌朝廷兵马反扑。而且河北刚刚被我们掳掠了番,暂时又没了油水,大雪寒冬的,何必劳师远征呢。”

      两个人领头这一发话,帐中就像捅了马蜂窝,嗡地一声。众部落首领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塞尔柱、契比克力等吃得甜头比较多的首领是拥护默啜的,萧牧木、朱图等稳健派则表示反对。

      而穆恩因为和默啜做了亲家,轻易就不愿反驳他的意见。但穆恩人又不认为凭突厥现在的实力,有能力夺取中原帝国的领土,所以他采取了折衷之策,他赞同再度出兵。但不赞成占领,他认为不妨攻打一下那些还没有被他们攻克的坚城。再多掳夺些物资和人口回来。

      他希望突厥部落劫掠一番后马上退回大漠,丢下契丹人去独自应对被激怒了的武周朝廷,他们正好坐山观虎斗,看中原帝国和契丹人斗个两败俱伤。在这一点上,卢不古同他意见一致。

      默啜一直微笑不语,不管是赞同的、反对的、又或者是和稀泥的,他都只是认真的倾听着,他想经由众首领的辩论,弄清楚他们的真正想法,知道他们的顾虑所在。直到他弄清了所有人的想法,这才拍了拍手。

      帐中又安静下来,默啜微笑道:“你们的顾虑,我明白。你们是担心,我们即便占了那些城池也守不住,是不可能统治那里的子民、成为那里的统治者的。我们早晚还是要退回大漠,与其徒劳无功,不如掳了人口米粮就走,是么?”

      见萧牧木、朱图等人纷纷点头,默啜呵呵一笑,道:“其实,我来的想法跟你们是一样的,那么……我为什么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默啜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见众人都屏息静听,才道:“因为我觉得,今日之武周,已非昔日之大唐了,它真的还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强大吗?”

      默啜提高了嗓门:“我们连克凉州、灵州、胜州,攻城掠地,掳其子民,结果呢?我们说和亲,他们就答应了,还依约送来了缯帛、农具、种子、钢铁、药材、农书、医书和许多财宝……

      我们兵进河北,连克妫、檀、定、赵诸州,掳夺了无数财富、坑杀了数万唐人,结果呢?他们答应把归降他们的河曲六州降户全部驱逐出境,归还给我们,为什么他们肯这么做?你们有想过吗?

      再说契丹,小小契丹,居然接连打败他们的兵马,致使赴援河北的各路官兵据城而守,龟缩不出,契凡纵横河北,所向无阻,这个帝国真的还有那么强大吗?契丹李尽忠已经派来信使,向我透露,他们连战连捷,唐人已为之破胆,只是限于兵力……”

      默啜刚说到这儿,一名侍卫快步走进大帐,抚胸禀道:“报!有契丹使节赶到,求见可汗!”

      默啜一怔,契丹又派来了使节?

      帐下各部首领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默啜双手一压,止住了众人喧哗,沉声道:“叫他进来!”

      侍卫立即退下,站到帐口,大声喊道:“可汗有令,宣契丹使者进见!”

      可汗大帐外围,只是在雪中插了一圈篱笆禁止族人擅入,前边留了一个出入的门口,七八名突厥勇士正持刀站在那里,对面则是两个穿着皮袍、裹得严实的契丹人。

      帐口一声喊,那些契丹人立即退开左右,两名契丹人便大步向帐口走来。

      两个人龙行虎步,行至帐口,突然把牛皮腰带一扯,皮袍一解,双臂一张,皮衣便像蜕皮似的丢在了身后雪地上,众突厥武士看得一呆,未等有所反应,两人已昂然入帐。

      帐中,自默啜以下,所有头领正向帐口看着,就见光影一闪,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一穿绯衣、一穿青衣,脚蹬皂靴,腰束革带,腰间各围一条锦织抱肚,一绣飞熊、一绣犀牛。

      二人一进帐口便稳稳站定,目光向左右微微一扫,顺手抓下脑袋上毛茸茸的狗皮掩耳帽向帐角一丢,露出乌纱的软裹幞头。

      帐中各部首领忽啦啦站起一大半,口中惊呼一片,这哪里是什么契丹信使,分明是两个唐人将尉!

TOP

0
第七百五十三章 坐失先机

      克斯坦脸色骤变。

      默啜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在盯着他的神色变化,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对杨帆说过的话已经再无半分怀疑。

      可惜克斯坦方寸大乱之下,根无暇考虑突厥人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他还想做最后的挽回,仓惶解释道:“这真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巫出使是奉了我们可汗的命令,出使前,我们可汗才刚刚率兵离开幽州,又去攻打檀州,不知可汗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个谣言?”

      默啜啜了口酒,淡淡地道:“你们在马城打了败仗?”

      克斯坦又是一怔,这才开始觉得,对方不是捕风捉影地嗅到了什么气息,而是真的了解了什么,他忙作出平静的模样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的失利自然是很正常的事,可汗是马上英雄,征战半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默啜哈哈一笑,道:“那就是有了?”

      克斯坦从容道:“攻城受挫而已,小有败绩!”

      萧牧木按捺不住,怒喝道:“连你们的可汗李尽忠都殁于此役,还说只是小有败绩?”

      克斯坦目瞪口呆,惊讶反驳道:“谁说我们可汗殁于此役?”

      默啜冷笑道:“你敢说,李尽忠还活着?”

      克斯坦心思急转,情知不能再做隐瞒,只好硬着头皮道:“无上可汗确实……过世了。不过……”

      穆恩晒然道:“你终于承认了!哼!身为可汗,总没有亲临矢石攻城陷阵的道理吧?身在中军,尚且丧命。你敢说这一仗是小有败绩?”

      克斯坦急了,连忙申辩道:“我家可汗虽然故去,却不是死在马城!”

      塞尔柱逼问道:“那他死于何处?”

      克斯坦吱吱唔唔地道:“我家可汗……,在黄獐谷一役时中了一枝冷箭。因医治不利,时有复发,后来在攻打涿鹿时不慎旧创复发而死!”

      帐中突厥众首领好象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可怜的克斯坦大巫茫然看着他们的表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最初对李尽忠之死的隐瞒,之后一连串的狡辩,使得他说的真话也没人信了,如今面对突厥人的如此反应,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是。

      默啜把脸色一沉,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在马城吃了败仗,连李尽忠都身死当场,之后你们被周军重重围困起来,生死两难。于是就想拿可汗当枪使。嗯?你们一面派使者到周国去见他们的皇帝。乞求她的饶恕,一面派你来花言巧语,逛骗可汗出兵!

      说什么你们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众。唐人闻风丧胆,只是限于兵力。久取幽州不下,哼!如果可汗中了你的奸计,派兵入河北,那就是去替你们解围去了,可汗伤兵损将,可能得到半分好处?

      如果你们先一步降了周国,待可汗兵至之日,只怕你们还要掉过头来替周国跟我们打头仗,以作赎罪之举吧?克斯坦大巫,你道我突厥如此可欺!”

      克斯坦先喝了点酒,接着盛装来见默啜,这帐中又热,一急之下,汗水涔涔,连声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周军连连败北,根奈何我们不得,李尽忠可汗虽死,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且我们的兵马根未曾被周军包围,这究竟是何人进的谗言,可汗千万明察啊!”

      契比克力大叫道:“此人妖言惑众,欺骗可汗,宰了他!”

      “对!宰了他!”

      克斯坦急出的满头大汗看在众首领眼中,自动被解读为谎言戳破后的心虚表现了,众首领纷纷叫嚣起来。

      默啜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大叫,对克斯坦道:“你还不承认呢?周国也派了使者来,促请可汗发兵,配合周国讨伐尔等,这一切就是他们使者所言,要不然,可汗就要被你蒙在鼓里了!”

      克斯坦急道:“可汗,他们在骗你!我愿与他们当面对质!”

      默啜没有理会克斯坦气极败坏的分辩,冷冷地道:“此事容后再说。”

      克斯坦大叫:“可汗!可汗!兵贵神速啊!如果此时不出兵,等周人从容调度,后方援军源源不绝抵达河北道,那就错失战机了!”

      默嗓道:“把他押下去!”

      两个突厥武士闯进大帐,拖起克斯坦大巫就走。

      克斯坦一边挣扎,一边绝望地大叫:“让我和他们对质!让我和他们当面对质……”

      克斯坦的声音越来越远,帐中复又安静下来,萧牧木问道:“可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默啜站起身来,在帐中慢慢地踱了几步,沉声吩咐道:“先晾他们几天!契比克力,你的部落偏居东北部,你速速传令回去,派人潜入河北道打探消息!”

      契比克力立即抱拳应道:“遵命!”说完急急出帐,赶去安排了。

      默啜强打精神,露出笑脸道:“咱们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兵是一定要出的,好处是一定要占的,差只差在帮谁而已。各部依旧要继续准备,只等咱们掌握了河北道的真正情形,便立即出兵!”

      众首领轰然应喏!

      ※※※※※※※※※※※※※※※※※※※※※※※※※

      杨帆出使突厥的时候,以为唇枪舌箭一番,只要扳倒了契丹人的使者,就能功成身退,却不想默啜狡猾而谨慎,就像一只老狐狸,于是,他不得不在突厥暂时住下来,暂时成了一个游牧人。

      第二天,雪停后,突厥人居然要转场,去寻找一个新的冬窝子,也就是放牧区。

      杨帆以为牧人都是趁着秋天割下足够的草堆积起来。冬季用来喂养牲畜,就和汉人聚居区家里养有牲畜的人家一样,但游牧民族主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畜,他们的牲畜群太多。想靠人力替它们攒足了粮草,根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很多部落在冬季也要转场放牧。

      这里的草已经快被他们的牲畜吃完了,马上得转场到另一个牧区。那里水源很少,一路上还要经过几片戈壁地区,沿路除了沙子石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有很多的东西要准备。

      一大早,突厥人就开始准备了,为了转场,他们已经准备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所做的事情只是迁徙前最后的准备工作,整个部落都在忙碌着。杨帆、马桥和古竹婷等人则站在那儿看热闹。

      装勒勒车、装骆驼、赶马、合羊群……

      装柴禾和牧草。那是路上的燃料和牲畜的口粮。接着是把雪和冰装袋,那是路上的饮水,杨帆不禁担心地看了古竹婷一眼。这一路下去,这位爱干净的姑娘怕是不能像昨晚一样奢移地用水洗澡了……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他们的任务是在大队人马赶到当晚的宿营地前搭好帐篷,驼队和羊群、马群、牛群则随着更多的族人慢慢跟在后面,这时候,突然有一行人向伫立观看突厥人转场的杨帆等人冲了过来。

      古竹婷在杨帆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貌似是契丹人!”

      杨帆微笑着看着大片的羊群,不动声色地道:“我注意到了,不用理会他们!”

      “你们这些卑鄙的周人,你们花言巧语地欺骗默啜可汗,你们这些胆小鬼、窝囊废!你们有种和我们真刀真枪的交手……”

      克斯坦大巫气得口不择言,满口喊着杨帆听不懂的契丹话,领着一帮契丹侍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正在准备转场的突厥人发现异动,纷纷伫足观看,见准备斗殴的双方都不是他们的族人,便有了观看的兴致。

      杨帆笑而回头,对马桥道:“你的功夫,这些年可曾搁下?”

      马桥乜着他,傲然道:“要不要较量较量?我觉得我现在比你当年还要高明一些!”

      杨帆笑道:“那成!你上,死伤不论,我只要速度,我要看你在多长时间内把他们打倒!那个头顶野鸡毛、嘴里叽叽歪歪的家伙不要让他死了,我看他是头儿!”

      马桥兴奋地道:“好!看我的!”

      马桥说完,拔刀出鞘,就向契丹人冲了过去。

      杨帆又对另一侧的古竹婷道:“你照应着些!”

      古竹婷点点头,飘身向前,随在马桥身后,她的剑并不出鞘,只是随着马桥辗转腾挪,一旦有契丹人的兵器破开马桥的防御递到他的身边,这才拔剑出鞘,准确地一点,荡开敌人的兵器,随即依旧收剑尾随着马桥。

      马桥有人替他防护,出刀更是毫无顾忌。这种斗法,他用的就是江湖人的斗技了,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这种功夫用处不大,虽然比起普通士兵,这种技击术会让使用者战斗力更强一些,但是不是根之法。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游斗十几个契丹人,那就威力大增了,马桥一口刀呼啸来去,仿佛一道道匹练裹着他的身子,时不时的刀光中便闪出一道血光,杨帆在后面给他打着拍子,数到二十九时,十几个契丹人都被击倒在地,或死或伤,惟独剩下克斯坦大巫一人!

      古竹婷看得兴起,拔剑出鞘,一个剑花掠去,克斯坦大巫头顶的野鸡毛便被削成了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这时候,看够了热闹的突厥人才冲上来把契丹人或抬或拖地拉开,许多突厥牧人向杨帆等人大声叫好,赞佩他们的神勇,许多尚武的汉子都朝马桥竖起了大拇指,马桥把血刀在一个契丹人衣服上擦了擦,这才还刀入鞘,得意洋洋地走回来。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只精通契丹语和突厥语,汉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克斯坦大巫恼羞成怒地叫骂。

      远处一辆八头牛拉着的宽大马车上,默啜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坐在他侧面的亲家穆恩道:“契丹人如果在河北真的占了上风,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看起来,河北形势恐怕真的对他们不利了!”

      默啜轻轻放下了窗帘,淡淡地答道:“等等契比克力的消息再说!”

TOP

0
第七百五十四章 诗意的迁徙

      小半天的功夫,迁徙的部落就走出了雪原,进入一片沙砾高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丘陵,起伏不定的大地空空荡荡的,羊群拥挤成一团,咩咩地叫个不停,给这枯燥的远行增添了几分活力。

      牛群走得缓慢,时不时的就要往马群里挤一下,而马群显然不愿意和这帮迟钝的家伙混在一起,马驹子蹽起蹶子就跑,惹得牧马人策马狂追,鞭花炸得震天阶响,把那不服管的小马驹子再轰回来。

      骆驼是这支队伍中最散漫的动物了,看见沙砾中露出手指粗细的一束干草,它也要停下来细嚼慢咽一番,任你如何轰赶,就是不挪地方,以致整个队伍越拖越长。

      杨帆一行人和契丹一行人隔得不远,被一排勒勒车分在两边,一路上,那些契丹人都怨恨地瞪着他们,只是始终没有再冲过来决斗,十几个人被人家一个半人打败了,实在是颜面无存,哪还有勇气再上前再一战呢。

      杨帆骑的是一峰骆驼,大概还是一峰头驼,高高的个子,前后两个驼峰,中间软软的皮褥子让他坐得舒舒坦坦的。

      马桥骑着一匹老马走在杨帆身边,杨帆胯下这峰骆驼不知为何喜欢上了马桥头上的狗皮帽子,时不时仗着身高体大,一扭脖子就去马桥头上啃一口,啃得马桥捂着帽子直躲它。

      走在杨帆另一侧的古竹婷骑的也是一峰骆驼,她在沙漠上的经验远比杨帆和马桥丰富,一听说要转场,就用一切能保暖的东西给自己武装上了。

      因为穿得太厚,脖子都卡死了。只能笔直地梗着,连点头摇头都不行。如果她想回身看看身后的动静,必须得拨转驼身整个儿转过去。

      不过她却是这一行人里边最暖和的一个,一路行来,杨帆和马桥脸色都有点发青了,她却依旧神色如常。

      云在空中变幻着形状,变来变去总是白的,弋壁在脚下不停地变幻,变来变去始终是那样的石头、沙子。最初苍茫得震撼人心的旷野感觉渐渐消失了,只叫人感到枯燥,无尽的枯燥,只想昏昏睡去,契丹人瞪向杨帆等人的眼神儿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一天的行程就在无聊中结束了。前方出现了一个个三角形的临时毡帐,杨帆看看天边的晚霞,惊讶于草原牧人的判断,他们先行的人骑着马儿跑得飞快,居然可以把大队人马一天下来能够走的路程估计的如此准确。

      牧人们看到宿营地,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兴奋地冲进营地。开始解骆驼、拆包裹、支炉子、放风、解决个人问题……

      炉火很快生起,锡盆架到了火堆上,经过一路的颠簸,盆里已经落满了灰土和枯枝,还有牛毛。杨帆很好奇这些牧人打算拿什么清洗它,结果人家根没洗,直接把雪和冰倒了进去。

      大块的雪和冰放进锅里,开始融化成水。很多太渴的人不等冰雪完全融化,就抓起一块含进嘴里。因为天气太冷。这一路走下来,他们水囊里的水也早冻成冰砣子了,只能等着生起火来才有水喝。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看到宿营地上冒起的炊烟,他们开心地唱起了歌,赞颂天神的伟大,庇护他们,给他们食物,让他们得以生存。

      如果不考虑他们入侵他族时的凶残,其实杨帆是很佩服他们生活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有那种乐观积极的精神和坚韧的生存意志的。

      一队人马赶来,停在杨帆等人的毡帐前,看来是要在这里扎营。从他们的衣着和驼马的光鲜来看,好象是突厥人中的贵族家庭。杨帆没有在意,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移目望向他处。

      “啊!”

      盯着还没烤熟的羊肉流了半天哈喇子,擦擦嘴巴才走回杨帆身边的马桥,突然一声怪叫,把酝酿了半天,刚刚想出两句诗,准备过一过边塞诗人瘾的杨帆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诗句顿时忘个干净。

      杨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都是当爹的人了,用不用一惊一咋的?”

      马桥指着远处一个人,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杨帆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一扭头间,就见古竹婷站在沙丘上,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随即,杨帆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看到了自己,不远处的另一个“杨帆”,“杨帆”身上穿着一袭肥大的皮裘,正在踢掉脚上的毡筒,那东西又胖又圆,戴着它走不了路,不过在马上时,戴着这东西却可以很好地保暖,避免因为下肢活动太少而冻僵。

      很快,古竹婷和马桥脸上的惊骇就变成了惊讶,他们已经发现了两个杨帆的不同。那个杨帆比他们所知的杨帆要显得肥胖一些,脸色也老了一些,真正的杨帆还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而那人的脸庞已经有些臃肿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杨帆颌下有一部青渗渗的胡须,胡须不长,但是从下颌一直连到鬓边,杨帆还不到二十八岁,不曾蓄须,有胡须也远没有此人浓密。

      “沐丝!”

      曾经冒充过他的杨帆马上认出了此人是谁。

      他在突厥和吐蕃利用与这个沐丝长相相同的条件,分别做了一件挑拨离间的事情,在突厥这边,他因此迫使刚刚登位的默啜撤回了进逼灵武的十万大军,并被唐军歼灭两万余人,又让默啜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整合了突厥诸部。

      而在吐蕃那边,他的一番作为当时并未看出太多的作用,但是恶果一直延续至今,吐番对唐人收复安西四镇没有过多干涉,就是因为他们内部王相争权越来越严重,内乱不止,无力外顾。这一次吐蕃没有趁火打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杨帆之所以能做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与沐丝长相一致,可以以假乱真,想不到今天他又看到了这个人。不过,这才几年功夫,阿史那沐丝却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冷不丁一瞅,他和杨帆还是一模一样,却已禁不起细致比较,如今的杨帆再想冒充他就绝不可能了。

      沐丝踢掉毯筒。马上就有一个奴隶跑上去,殷勤地替他拾起来,沐丝从怀中摸出酒囊,酒鬼似的灌了几口,又匆匆放回怀里。转身走到一辆勒勒车旁,打开车门,搀着一个女人下来。

      这时,他的脸上已露出温柔的笑意,只有男人面对女人时,才会有的微笑。车上姗姗地走下一个女人,杨帆一眼看见她。目光先是一凝,随即便下意识的躲开了,只有眼角余光瞟着他们。

      那女人穿着一身突厥式的袍服,因为一路过来她都身在车中。所以并没有穿得太厚,由那宽宽的皮带紧紧扎起的细细腰身和袍下长皮筒靴裹起的一双紧致修长的腿,还是可以看出她蜂腰长腿,异常婀娜。

      她的头上戴着连衣的暖帽。帽沿一圈儿白色的狐毛,把她一张标致的脸蛋映衬在中间。像一朵美丽的白莲花。相较于曾经的她,神态举止间少了些桀骜不驯的野性,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妩媚。

      果然是她,穆赫月!

      这个正值双十年华的小妇人,眉眼五官依旧精致可爱,粉色的唇瓣依旧流露着优美诱人的曲线,因为旅途漫漫造成的疲惫,让她有些慵懒的味道。她似乎知道丈夫在偷酒喝,一副娇嗔的样子,似乎说了他几句什么。

      沐丝不说话,只是咧开嘴巴嘿嘿地笑,穆赫月又白了他一眼,转身从车上抱下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正在蹒跚学步的年纪,从车上一抱下来,就挺着腰杆儿挣扎着要下地。穆赫月只好把他放在地上,牵起他的手。

      小家伙固执地迈开太空步,想要散步了。沐丝见此情景,只能无奈地笑笑,宠溺地捏了下儿子的脸蛋儿,又对妻子嘱咐了几句,便弯腰钻进了低矮的帐篷。

      这是转场期间临时住宿的简易帐篷,纵然他是可汗的儿子、穆恩大叶护的女婿,住宿的帐篷也不会比别人大到哪儿去,顶多是干净一些,被褥所用的皮毛更昂贵些。

      看到沐丝说话时用手势作辅助,杨帆就知道他的喉伤一直没有痊愈。

      眼下的沐丝早已失却了当初的意气飞扬,大概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喉伤的原因,再加上他的兄弟们个个都是强有力的竞争者,他定然已经失去了竞争汗位的机会。甚至因为他的喉伤,吐字不清,他想领兵打仗也成了奢望,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一直住在汗帐部落。

      可这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杨帆觉得,他失却了参与权位之争的资格,不用搀和到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不用征战于沙场之上,能与妻、子长相厮守,尽享天伦之乐,也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小家伙大概在车上憋闷坏了,兴致很高,也不怕寒冷,便蹒跚地走开,一路东张西望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安营场面,所走的方向正是杨帆所在的地方,杨帆微微一笑,转身向毡帐处走去。

      马桥追上去,小声嘀咕道:“嘿!你看到没有,那人长得跟你好生相像,要不是你就站在我身边,我真要认错人了。”

      古竹婷看着杨帆匆匆离开的背影,细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从杨帆不自然的表现,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个什么故事。不过这显然不是适合打听别人秘密的地方,而那个人的秘密也不适合她去打听。

      古竹婷遗憾地叹了口气,按灭了自己的八卦之心。

TOP

0
第七百五十五章 大漠行

    夜深了,喧嚣了整个黄昏的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帐外是呜咽的北风,除了必要的哨兵,所有人都蜷缩在帐篷里。

    马桥着实是个能吃的夯货,放在帐内自然解冻的牛奶还没有完全化开,他晚上啃了那么多牛羊肉,这时还捧着一罐子冻牛奶,用小刀一层一层地刮下来,抿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种临时帐篷太小,小小的空间里睡一个人,如果伸成大字形都会触到帐篷边,可是帐篷不多,一个帐篷里至少要睡三个人。

    古竹婷是男扮女装,不管她宿在哪个帐篷里,都避免不了要跟两个臭男人挤在一起,众多的臭男人当中,大概也就杨帆看着叫人顺眼些,于是她很自觉地和杨帆、马桥挤到了同一个帐篷里。

    马桥一直在吃东西,杨帆和古竹婷则盘膝坐在那儿,一副想说话找不到话头儿,不说话又很不自在的模样。

    帐篷里特别的安静,除了传进帐内的呜咽的风声,就只有马桥舔牛奶的声音,“吧唧、吧唧……”

    这声音听久了似乎也有催眠效果,杨帆和古竹婷坐得比较靠边,头能直接顶到篷顶,坐了半晌,杨帆实在有点熬不住了,打个哈欠道:“睡吧!”

    古竹婷马上躺下,后背紧贴着帐篷。

    杨帆建议道:“你……还是睡中间好啦,边上比较冷!”

    古竹婷吓了一跳,连忙向他摇摇头,又飞快地睃了一眼马桥,看那意思,她是不大愿意跟马桥挨着的。

    马桥浑然不绝,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尽刀子上的牛奶,沾沾自喜地道:“那我躺中间好啦!”

    马桥盖好牛奶罐子的盖儿,很开心地躺到了帐篷中间,嘴角还有一抹牛奶。

    杨帆和古竹婷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躺了下去。

    大家穿的都很厚,在这帐篷里是不能脱掉的,所以即便紧紧挨着也没什么,只是狭窄的空间不仅空气沉闷。而且想翻个身都难,这就很不舒服了。

    杨帆刚刚酝酿出一丝睡意,帐篷里忽然响起了马桥的呼噜声,呼噜声就不小,在他耳边听来更是震耳欲聋。杨帆不禁叹了口气:“这觉真是没法儿睡了,明天无论如何得把桥哥儿踢到一边去!”

    杨帆被马桥的呼噜声震得无法入睡,便轻轻躺平了些,枕着胳膊胡思乱想起来。

    “我平时打不打呼呢?男人应该都打呼的吧,只可惜自己听不到。如果我打呼也像桥哥儿这么响,小蛮当初是怎么睡觉的?早上起来明明看她睡的很熟,难道女人听男人打呼就没事?那样的话。古姑娘应该睡得着吧。”

    “此番出使前,军驿已经捎了消息回洛阳,家里人应该已经知道我平安的消息了,念祖和思蓉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这一出来就是半年,等我回去应该会有很大变化吧,说不定都会喊爹了……”

    杨帆思绪纷乱,在这大漠的帐篷中想了许多许多。忽而,他也会想到不远处另一顶毡帐中的穆赫月。两个人完全是因为一场无法揭穿的误会才发生了那样的一幕,可是就因为这一次肌肤之亲,他不能不想到她。

    如今,看到她的丈夫那么疼爱她,看到她有了可爱的孩子,看到她已成长为一个幸福的小妇人,不该由他担系的一份心事也就散作了……满帐篷的呼噜。

    呼噜声忽然停了,马桥蓦地坐了起来。

    杨帆好奇地竖起耳朵,感觉马桥坐了片刻,忽然挪向帐边,然后扒拉开重重叠叠搭在三角帐篷上的毡片钻了出去。

    马桥刚出去,杨帆以为已经熟睡了的古竹婷就像只小猫儿似的,无声地爬到了他的面前,坚定地道:“你睡我这边,要不我没法儿睡!”

    “好冷啊!”

    马桥刚一出去就打了个哆嗦,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大漠的夜晚冷得人连一根脚趾头都不舍得伸出来。

    浩瀚的银河华丽丽地横在空中,静谧安详中透出点点微光,马桥就借着这微弱的光,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走去。

    马桥起完了夜,一溜小跑儿地回来,裹挟着一股寒气钻进帐篷,被帐中暖和的气息一熏,先打个哆嗦,又七手八脚地掩好帐口,才摸索着钻回床铺。

    他一伸手,就摸到一双套着毡筒的大脚,中间的位置已经被杨帆占了。

    “睡觉不老实!”

    马桥嘟囔了一句,又往边上摸摸,确认那是个空位,便爬了过去,把厚厚的羊皮袄往身上一捂,不一会儿,甜蜜的睡意便让他再度打起了呼噜。

    杨帆松了口气,然后便感到睡在自己身边的古姑娘似乎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营地内便响起了准备起行的声音。

    杨帆张开眼睛,见身边没有古竹婷的身影,还以为她比自己起的更早,随即便感觉身上有些沉重,他轻轻掀开羊毛毯子一看,只见古竹婷已经整个儿钻进了他的怀里,头也埋到被子里面,还用他肥大的衣袖掩着耳朵,睡得安详,仿佛捂在母鸡翅膀下的小鸡。

    早餐吃的很潦草,牧人们甚至没有煮饭,只是烧了点肮脏的热水,大家就着热水啃了点干粮和肉干,然后便开始拆帐篷、打包、装骆驼。

    古竹婷一直躲避着杨帆的目光,似乎因为早上的事有点不好意思。杨帆并不觉得那样有何不妥,可是对于这位身心已经成熟,却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亲密举动的古竹婷来说,心海中的波澜想要平息下来,显然需要更多时间。

    队伍在苍茫的曙光中向着一片苍茫继续前进,东方一片浑厚宽广的艳红,燃烧了半个天空,把旷野映衬得更是一片苍凉。

    一连赶了几天路,杨帆先是不再能看到默啜的汗帐大旗,再接下就看不到沐丝和穆赫月一家人了。紧接着连那每天瞪着他们、试图用眼神杀死他们的克斯坦大巫也看不见了。

    队伍拉得更长了,前后绵延数十里,却也无人再约束、看管这些来自武周和契丹的使节,他们根不可能逃跑,逃跑就是自寻死路,这旷野就是突厥人最好的卫兵。这无尽的旷野使他们生活艰辛,却也等于是上天赐给他们的一支最强大的军队。

    即便是他们最弱小的时候,也没有哪一个强大的帝国敢说自己能真正征服生活在大漠草原上的他们。他们战乱频仍,远甚于中原。大多是因为争夺有限的水源和草地而发生的内战。

    出发时储存的柴禾和冰雪已经用光了,现在他们每天烧的是马粪羊粪,喝的是从戈壁上刮起来的薄薄的积雪,里面不只有沙砾,偶尔还有牛马粪。可是不喝它就无法生存,杨帆也不能免俗,古姑娘虽是女流,大概这些年经历过远比杨帆更要艰苦的条件,比他适应的还早。

    洗澡固然不可能,洗头也不用提了,杨帆、马桥、古竹婷等人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一绺绺的肮脏不堪,皮袍上油渍渍的满是羊膻味儿,这样的条件下,再如何花容月貌的女人搂在怀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现在。杨帆已经适应了马桥的呼噜声,而古竹婷也习惯了睡在杨帆怀里,贴在他的胸口取暖,再把他的衣袖捂在耳朵上逃避马桥的呼噜……

    远比中原地区更长的冬天和土地的贫瘠。使这些牧人们恪守着自然的规律,年复一年地迁徙着。平均半个月就得搬一次家。

    这一次,他们走了十二天,来到了新的家。

    新家是一片冬季牧场,黄沙漫漫,白雪斑斑,准备用来宿营的一块沙丘间的凹地漆黑一片,那是往年的牛粪羊粪积淀而成,而驻营地就设在这里。

    这些粪便将是牧人们在这里驻牧期间的燃料,也是他们在这片既无树木又无泥土连石头都没有的沙野中用来堆砌墙壁抵御风寒的建筑材料,还是他们用来让牲口得以取暖的“地热”。在这寒冷的地方,它是一种不需要火就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的神奇物体。

    默啜可汗带着他们生活在羊粪堆里了。

    ……

    “我们迁徙用了十二天!”

    在突厥人忙着建造他们准备至少住上半个月的驻牧大营时,杨帆和马桥、古竹婷缓缓走到了一片沙丘上,背离忙碌,面前一马平川,天地间空无一物。

    “嘎嘣嘣!”

    牙好胃口也好的马桥咬着一块冰碴子肉,呼呼地吐出一团团白气。

    杨帆道:“这是默啜的汗帐部落,其他部落去往何方,我们不知道。默啜的汗帐是往东迁徙的,他们的冬季牧场应该不只一个,最好的牧场应该在南方,往东……,看来他已经做好出兵的准备了。”

    马桥“嘎嘣嘣”地道:“出兵是不假,不过是帮契丹人还是帮咱们,现在可不好说。”

    杨帆点头道:“没错!默啜一定是问过了契丹人,有些拿捏不定,所以派人赴河北调查情况去了。”

    古竹婷担心地道:“那边的安排没问题吧?”

    杨帆笑了笑道:“契丹人到处流窜,声势虽盛,但河北道还是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连我们都无法掌握他们的准确行踪,突厥人的斥侯能查到什么?默啜没有急着做出决定,我就知道,我们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古竹婷道:“我们现在不能做点什么吗?”

    杨帆道:“能做什么?只能等了!或许……等默啜到了,我该去见见他,表示不满,要他送我们回去!”

    古竹婷会心地微笑起来:“好主意!这么做,才符合一个已经占据了上风的人的表现!”

    马桥忽然伸手一指,道:“看!那片背阴的地方有一片雪,看起来还挺厚的。”

    古竹婷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马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无法洗澡?再迟一些,雪就被牧人刮走了!”

    古竹婷怪叫一声,终于想起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她立即返身奔去,口中念着:“铲子、袋子!”杨帆和马桥在她背后哈哈大笑……

TOP

0
第七百五十六章 消息

      数千毡帐、数万牧人,仅仅是扎营就持续了两天半的时间。

      第三天下午,默啜的汗帐才姗姗赶到,巨大的汗帐一直扎到傍晚才完成,当可汗的大旗竖立起来时,天色已一片昏暗。

      里里外外的人还在忙碌着,可汗的寝帐里安设了一张堆满了丝绒的大床,旁边要构筑取暖的炉灶,可汗众多的妻子们也在指挥着奴隶安排着她们自己寝帐里的一切。

      汗帐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作为议事大厅,这一部分已经完成了,不管是外部的搭设,还是内部的建筑。

      汗帐有三分之二埋在地下,地下掘了一个大坑,为了防止松软的沙壁坍塌,周围和地面还铺上了一层羊粪,它除了固定墙壁的作用,还能大幅提高帐内的温度。

      在完成这一切后,汗帐才搭建起来,四周挂上既有装饰效果又能隔寒保暖的挂毯,地上铺上松软的毛毯,汗帐只露出地面不过一人高的高度,帐顶同样铺满了羊粪,因此一进帐中,与帐外的奇寒简直如同两个世界,温暖如春。

      默啜穿着松软的袍子,盘膝坐在案几前。

      穆恩、朱图、契比克力、苏牧木等几位重要头领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部落赶来,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哗啦!”

      后帐传出一声器皿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呼啸的鞭笞和痛苦的央求哀告,可敦鞭笞着、怒骂着、咆哮着,有个笨手笨脚的奴隶打碎了她的东西,从她斥骂的话语来看,应该是把她的夜壶打碎了。

      默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早习惯了在各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契比克力带来了他的斥侯。自从接到默啜可汗的命令,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派了人潜入河北道。

      “小人到了河北道后,认真打探了许久,所经过的城池都很安定,所有的城池照常开关城门,并没有闭城严禁出入,只是为了提防契丹探子,加强了盘问和检查,幸好小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又有从边军那儿高价买来的‘过所’,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

      默啜无心听他如何辛苦、如何冒险,截断他的话问道:“可有契丹人的消息?”

      那斥侯道:“李尽忠之死,在河北已是尽人皆知,哪怕是一个街头玩耍的小儿。你若问他,他都知道李尽忠死在李多祚大将军之手,是在马城之战中矢而亡的。契丹人的确在马城大败,据说死了三万余众……”

      默啜眉头一挑,道:“据说?”

      斥侯苦笑道:“是!小人不可能穿过层层防线赶到马城了,的确是听人说的,不过小人一连走过三个城池。城中百姓都是这么说的。另外,小人还在其中两座城中看到了大批契丹俘虏,加起来至少有六七千人。”

      穆恩抚着胡须,沉吟道:“契丹人骁勇。且俱是骑兵,生擒不易。而且他们两次重挫周军,双方仇深似海,一旦打了胜仗。周军是不大会要俘虏的,杀俘是很正常的事。这种情况下若有六七千名俘虏。那么伤亡过半就是可信的!”

      默啜点点头,垂下目光思索片刻,又扬眸问道:“你说……如果去马城一带,需要越过层层防线,又是怎么回事?”

      斥侯道:“小人扮成铁器贩子,要雇人往千金冶交易,结果那些车马行都告诉我,现在根过不去,周军已经布下层层防线,把契丹人团团围困起来。小人不放心,特意试了试,结果往东只走出两百多里,便再也难以寸进,有‘过所’在手也不成。

      小人灵机一动,买了些酒食,请那设卡的小校吃酒,询问他何时才能往千金冶做生意,他告诉我,武攸宜的北路军已推进到卢龙山、石城一线,娄师德推进到玉田一带,而沙叱忠义则陈兵于雍奴、黄庄洼一线。

      他告诉我不用着急,契凡人随时可以被歼灭,只是天寒地冻,守则容易,如果进逼,容易让契丹人借机突围,因此现在只能稳扎稳扎,层层推进,最迟开春以前,契丹人必定覆灭!”

      默啜“啪啪”地三击掌,唤出一个侍卫,沉声道:“去后面告诉可敦,速把我珍藏的河北道地图取来!”

      听着后面丝毫不减的叫骂声和鞭笞声,默啜又一皱眉:“把那个笨手笨脚的奴隶处死就是了,不要影响可汗议事!”

      侍卫连忙答应着退下。

      武周一方基上没有突厥人的地图,他们的部落平均半个月转一次场,根没有定居地,地理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标志的地形地貌,费尽气力绘制的地图都没有一个半吊子的向导管用。

      而突厥人则不然,对他们而言,汉人的山川、道路、城池,都是固定的,千百年来一直不变,河流也很少改道,汉人地区的地图对他们才是真的有用,虽然他们的地图和李多祚的地图一样简陋,不过还是标注了明显的山川河流以及城市的名字。

      羊皮地图很快取来了,后帐也停止了鞭笞打骂和叫饶的声音。

      地图摊在案上,默啜仔细地看了一阵,道:“李多祚人应该还在马城、千金冶一带!武攸宜的大军到了石城,娄师德到了玉田、沙叱忠义陈兵于雍奴、黄庄洼……”

      他摊开地图的时候,穆恩和契比克力等人就挤到了他身边一起看着,这时萧牧木伸出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圈,沉声道:“三面重兵,一面大海,四周只有湖泊、山峦,没有一座大城,契丹人被困死在这里了。”

      塞尔柱道:“如此看来,契丹使者说了假话,他们是想要我们兵出河北,利用我们为他解围!”

      默啜脸色阴晴不定,思忖半晌,问道:“还有一个武懿宗。他手中有十万大军,他在哪里?”

      斥侯道:“武懿宗陈兵于怀安、涿鹿、飞狐一线。”

      默啜一低头,马上就在地图上找到了这几处地方,因为他上一次兵出河北时,就是从怀安和飞狐两地分兵袭入的,所以对这里的位置尤其熟悉。

      默啜冷笑起来:“唐人对我们不放心呐,摆了十万兵在这里,防止我们趁火打劫!”

      十万周军,如果是打野战的话。并不放在默啜眼里,不过要是守城,那就令人头痛的很了。虽说武懿宗这位骑猪将军是主帅,他的逃跑主义早已名扬在外,但是如果武懿宗得到了大周皇帝的死命令。坚决不许他再退,那么凭这十万人守城,默啜可没有把握打下来。

      朱图道:“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用来围剿契丹人的兵力已经足够了,所以武懿宗这十万人才摆在这里作为预备队,向西可拒我入侵,向东可随时赴援!”

      默啜缓缓地点了点头。

      塞尔柱迫不及待地道:“可汗。那我们该怎么办?”

      默啜微微眯起了眼睛,悠悠地道:“明日,召契丹和周人的使者到我的汗帐来,你们也来。商议出兵!”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帐外传来,那个不幸打破了突厥皇后尿壶的可怜虫,在寒风中咽了气……

      ※※※※※※※※※※※※※※※※※※※※※※※※※

      翌日一早,杨帆看到可汗的大旗扬起。马上就来求见了。

      默啜正在用早餐,听说武周使者主动求见。颇有些诧异,忙叫人把杨帆唤进来一问,杨帆义正辞严地谴责了一番默啜拖延执行承诺的态度,顺道儿抱怨了一番他们的饮食和住宿条件太差,实在叫人吃不消一类的话,最后坚决要求默啜马上派人护送他们返回河北道,他们受够了!

      默啜笑容满面地道:“贵使不要急,调兵遣将,需要时间嘛。你们中原人调动一次兵马,快则半月一月,慢则三个月半年,我草原上的健儿纵然拖累较少,又不需要大量的补给,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可汗这些天一直在做准备,马上就可以发兵了。呵呵,一会儿可汗就要召集各部首领在此议事,他们都已奉可汗之命赶到了,贵使介时不妨旁听一下!”

      默啜说到这里,忽然话题一转,道:“对了!契丹人也派了使者来,所言与你颇有不同啊,一会儿,你们不妨当堂对质,非如此,是不足以说服我的族人出兵的!”

      默啜说这句话时,瞬也不瞬地盯着杨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杨帆面不改色,毫不客气地道:“可汗的试探很没意思!这次你们的部落转场,寻找冬窝子的时候,曾有一批人疯了似的跑来向我们挑衅,那时我们就知道契丹人也派了人来,这件事相信你的部下不会不禀报于你。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好对质的?契丹人是我们朝廷的附庸,是叛逆,可汗如今已与我朝和亲结盟,应该斩杀契丹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不是让他来跟我们对什么质,他们没资格!

      还有,无论可汗是否决定发兵,我们都打算回去了!没有贵国,我们一样能消灭他们,虽然要困死他们需要耗费更多的钱粮,不过我们还耗得起!贵国各部首领如果不愿发兵,那么可汗也不要勉强,如此一再试探,无趣的很!”

      默啜笑容可掬地道:“不不不,可汗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否则岂会同意发兵呢?契丹人的谎言,可汗其实早就看破了,一会儿召集各部首领的时候,我会替你们说明此事的。哈哈哈,贵使还没有用早餐吧,来来来,不妨与可汗一起用膳!”

      默啜吩咐人在旁边的矮几上为杨帆端上一份与自己一样的早餐,杨帆满脸不愉,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下来!

TOP

0
第七百六十五章 家?情

      “好!”

      武三思大喜过望,重重地一拍杨帆肩膀,兴奋地道:“二郎所思,与本王正好不谋而合!哈哈,本王也正有此意,只是担心你不愿舍了文官仕途重返军旅!这下好了,既然二郎也是如此打算,本王保你重返‘百骑!’”

      说到这里,武三思忽然收了声音,向四下一扫,微微倾身向前,诡秘地道:“朝中恐将生变,二郎重返军旅,正可大展身手!”

      杨帆微微一惊,道:“怎么说?”

      武三思的脸色阴沉下来,咬着牙根道:“契丹造反,打出‘还我庐陵、相王’的口号,突厥入侵,又打出‘代李伐周’的口号,就连狄仁杰那老贼都趁机打出太子的旗号以蛊惑人心。

      据本王得到的消息,陛下在刚刚听闻这些消息时,一连几天沉思不语。不久,陛下便过问起了东宫的饮食,允许几位皇太孙出城骑马、踏青,对房州那边的消息也开始关注起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杨帆神色一凛,道:“陛下决心定下皇嗣了?”

      武三思摇摇头,道:“从本王得来的消息看,似乎还未决定。不过,陛下心思如海,最难猜测,我们不可不防,你回军中,务必尽快抓起一支忠于你的人马,陛下百年之后,一旦生变,咱们也能……”

      武三思伸出一只攥紧的拳头,慢慢张开,掌心朝上,然后缓缓翻转,重重地按到膝上。

      杨帆忙作心领神会状。道:“微臣明白!”

      武三思抬起手来,往他肩头一压,沉声道:“孤若坐了天下,必不亏待了你!”

      杨帆凛然道:“自当为王爷效力!”

      武三思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你且回家安歇,重返百骑的事,包在本王身上。”

      杨帆道:“是!王爷如此匆忙,是要进宫?”

      武三思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不错!陛下将重建明堂、天堂和铸九鼎的事交付本王负责,如今明堂和天堂还来不及建成,不过这九鼎已即将完工了!”

      武三思笑道:“九鼎耗铜共计五十六万七百斤,以永昌鼎为鼎首,高一丈八尺,其余八鼎高一丈四尺,恢宏之极、壮观之极。本王想着,河北大捷,九鼎须赶在授奖建功之日前完成。正好彰显陛下威镇九州、独尊宇内!”

      杨帆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王爷对陛下一番孝心。陛下真该择选王爷您为皇太子才是!”

      武三思哈哈大笑,笑声未了,忽又脸色一沉:“可恨旦、显二子不死。否则,这皇储何至于如此难决!”

      ※※※※※※※※※※※※※※※※※※※※※※※※※

      洛阳城南。嘉庆坊。

      宁珂已在这里住了一个冬天。

      其实,在冬天到来之前她就该返回长安的,只是病情突然加重,船娘不敢再让她长途跋涉,于是只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延请洛阳名医诊治。可是宁珂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独孤宇闻讯,忧心妹子的病情,也从长安赶了来。

      洛阳名医姜世淳在独孤世家的重金礼聘下,如今已长住府上,专为宁珂开方配药。

      院子里一片静谧,树上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就被小丫环举着长竿将它们轰开了。

      闺床上,宁珂恹恹地醒来,只觉室中一片昏暗,似乎已经到了黄昏。

      她痛昏过去时,好象还是上午,宁珂虚弱地摸了摸身上,头部剧痛难忍时汗出如浆,不过现在身上并没有粘粘的感觉,衣服也已经换过,船娘知道她好洁,定是已经给她拭过了身子,换上了衣服。

      宁珂轻轻呻吟了一声,举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额头,瘦瘦的腕上,那只本来就不大的翠绿色手镯犹显空荡,这一个冬天,她饱受煎熬,身子越发地瘦了,下巴尖尖的,容颜憔悴,只有两只眼睛依旧大大的。

      船娘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呻吟,连忙走到榻边,轻声唤道:“姑娘!”

      宁珂低低地道:“天黑了么?”

      船娘急忙摇头:“没,我怕影响姑娘歇息,把窗子掩了。”说着,她忙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丝绒窗帘,又将窗子轻轻打开,阳光透进来,新鲜的春风也微微吹进来。

      宁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轻轻吸了一口那带着春天气息的新鲜空气。

      船娘回到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宁珂枯瘦如柴的小手,低声道:“姑娘,杨帆回京来了。”

      “哦?”

      宁珂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船娘道:“婢子要不要去见见他,也许姑娘想跟他聊聊天。”

      宁珂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轻轻抚摸着自己削瘦的脸颊,幽幽地道:“不见了,见他作甚?这一次,我终于能走出家门,能走这么远的路,看到这么多的山山水水,我……已经很开心了。”

      船娘道:“姑娘……”

      宁珂轻轻抿着唇,坚决地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又幽幽地道:“我……就是一个废人,拖累兄长抛下那么大的家业,守在我的身边,每天为我担心。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拖累……”

      船娘急了,把她的手捧在自己心窝上,说道:“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天底下,婢子就没见过一个比姑娘更聪慧、更伶俐的女子,姑娘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女子!”

      宁珂痴痴地望着被春风微微拂动的窗帘,轻轻地道:“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啊。我只盼……只盼来世,不要活得这么辛苦……”

      轻轻地一声叹息,宁珂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船娘轻轻握着她枯瘦的小手,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爬满脸颊……

      ※※※※※※※※※※※※※※※※※※※※※※※※※

      杨家的花厅比杨帆在京里时扩大了一倍不止。

      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摇摇摆摆地走着。

      前边的孩子个头看起来稍矮一些,剃个茶壶盖的可爱发型,穿着开裆裤。跟一只小企鹅似的走到博古架前,跷起脚尖去够上面摆着的一套汉代彩绘双鸟怪兽陶壁壶。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东西可不能碰。那是你爹淘弄回来充门面的。”

      正坐在桌上擦拭着杨帆那柄铎鞘的小蛮扭头看见,赶紧一溜烟儿跑过去,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把他的小手抓下来。

      杨念祖不高兴地叫了几声,见老娘就是不准他碰,这才罢休,挣扎了老娘的怀抱,摇摇摆摆地又向前边走去。

      小蛮松了口气,可刚一回头。又见自己的宝贝闺女蹲在十二扇的画屏前。正把小手伸到画屏的缝隙间掏摸着。小蛮赶紧又跑过去,训斥道:“闺女家家的,一点也不秀气。这儿还没擦呢,弄这一手灰。桃梅。桃梅,快拿抹布来,再打盆水!”

      “啪!”

      身后一声巨响,小蛮扭头一看,杨大少爷忽然跑去把门口的花架推倒了,花架上的花盆摔在地上,碎成几瓣,杨念祖大惊失色,先是呆了一刹,随即撒腿就跑,迈开两条小短腿冲向他老娘的怀抱。

      “你这个混帐小子,这是你打碎的第几个花盆了?”

      小蛮恨恨地在罗汉床上拍了一下,杨念祖见状,忙也翘起脚尖,举起小手在榻上用力一拍,瞪着他的母亲,“啊啊”地叫了两声,把小蛮的表情、动作,乃至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哎哟!还反了你了,学我是不是?”

      小蛮狠狠地拍了三下罗汉床,杨念祖的学习**异常强烈,马上照样来了三遍,连一下都不带省略的。

      小蛮负气地坐到榻上,道:“行!作吧,你就作吧!等你老子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就这一转眼的功夫,被她忽略了的杨念蓉又跑到桌边,伸出小手去抓桌上的铎鞘。

      “不能碰!这个不能碰!”

      小蛮顾不得装生气了,赶紧跑过去,伸手一摸剑鞘,然后飞快地缩回手,蹙着眉头,作出很痛的样子,道:“呀!好痛!”

      杨念蓉见状,也伸出了手,她够不到桌子上的铎鞘,便伸出小手摸了一下桌腿,然后飞快地缩回手,也把细细的眉头拧起,奶声奶气地道:“呀!痛!”

      小蛮被她气笑了,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嗔道:“你呀,还有你,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么一对淘气包,你们就等着吧,你们老爹很快就回来,等他回了家,哼!就凭你们这么淘气,他不把你们屁股打八瓣才怪!”

      杨念蓉一惊一乍地道:“爹爹,屁股,八瓣!”

      杨念祖是男孩子,学话比姐姐慢,在一旁口齿不清地跟着说:“叠叠,屁屁,八万!”

      小蛮瞪起杏眼,道:“对!八万,把你的小屁屁打成八万!”

      “我可不舍得!小孩子嘛,淘气些,长大才有出息!”旁边忽然传出一个带着笑音的声音,小蛮霍地扭过头去,一眼望见微笑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下来。

      从杨帆生死未卜,再到军驿送来他生还的消息,小蛮就像从天堂掉进地狱,从地狱又回到天堂,那颗心真是受尽了折磨。她思、她想、她牵、她挂、她流泪、她欢喜,百般滋味,此刻终于见到他安然归来,奔涌到唇边的只有咸涩的泪水。

      “郎君!”

      小蛮流着泪扑进了他的怀抱。

      杨帆紧紧抱着扑在怀里放声痛苦的小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念蓉和念祖两姐弟惊讶地看着失态的母亲还有这个既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人。

      杨帆抬起泪光莹然的双眼,忽然看到这对可爱的姐弟,不禁向他们慈祥地一笑:“爹爹回来了!”

      念蓉和念祖顿时大惊,念蓉嚷道:“屁股,八瓣!”说完掉头就跑,念祖紧随其后,叫着:“屁屁八万,屁股八万!”

      “哎哟!”

      杨念祖一跤跌在地毯上,赶紧又一骨碌爬起来,惊呼着“屁屁八万”逃之夭夭……

TOP

0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不一样的幸福

      家是什么?

      首先,它应该是一处房子,不管大还是小,不管华丽还是简陋,但是要有墙挡风、有顶遮雨,有床睡觉,有灶做饭。

      然后,要有一扇门,打开来,可以用这个家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关上门,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与最亲密的人单独在一起。

      最后,在它里面,应该有男人和女人,早晚还得有老人和孩子,以血缘、亲情和爱情为纽带,紧密在结合在一起的。

      家是月光下的倾诉,家是夕阳里的搀扶,家是一付重担,也是一份责任,家是真正能让你觉得温暖、自由、放松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家,总是惬意的。

      虽然杨帆不在的时候,这个有着数十口人的大家庭一样在生活,可是总是少了那么几分生气,而杨帆的归来,表面上似乎没有对这个家作出任何改变,可他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这个家庭,让它泛起了勃勃生机。

      门子莫玄飞,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驱赶隔壁李家的那条又在自家石阶上洒尿的老狗,声音中气十足,嗓门宏亮,看那架势,连佛诞日在白马寺门口布经讲道的大和尚都比不上他的嗓门。

      桃梅和三姐儿走在廊下春风拂面、春草翠绿、春花妖娆的长廊下,脚步轻盈得仿佛两只剪水而过的燕子,木屐“硌硌”地敲打着桐木地板,仿佛一曲轻快的踏歌乐,纤细袅娜的小蛮腰曼妙地扭动着。那日渐挺拔的胸脯儿也高高地挺起来,颇为傲人。

      昔日那两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在杨家的好风好水里滋润得越来越水灵了。

      小蛮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的,除了刚刚见到杨帆时忘形的真情流露。

      一家主妇要沉稳、要威严、要喜怒不形于色。就像那些刚刚连升三级、床上的黄脸婆才换了水灵俏丽的新媳妇、昨夜又有人塞给他一笔至少够花半辈子的巨款的官儿,家里的丫环下人才会有敬畏之心。

      所以小蛮只好勉为其难地板起俏脸,只可惜哪怕是不曾见过她昨天神情的人,无从对此作出比较。也能看得出她此刻焕发的神采是何等照人,那是由里到发,焕发出的一种荣光。

      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女人的主心骨,也许他天天在家晃悠时并不会显出他如何重要,可是当他的家庭和他的女人经历过失而复得的煎熬时,他只是出现在这儿,整个家便会为他而改变。

      杨帆懒洋洋地躺在一张逍遥椅上。什么都没有做。四周是芬芳的花朵。几只勤劳的蜜蜂和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只有当它们飞到男主人的头顶,试图探索他的头发时,杨帆才会懒洋洋的挥挥手。

      累的时候。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休息,有些华丽、舒适的馆驿。对客人照料得比在家里还要体贴百倍,但是再好的地方也无法给人家的感觉,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完全放松的,由身到心。

      小蛮去看阿奴了,拉着她,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儿。有时微笑、有时流泪,有时是小蛮握住阿奴的柔荑,有时是阿奴轻抚小蛮的玉背,不知道两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其实小蛮现在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杨帆,可是男人已经回了家,不怕他再跑掉,于是理智便占了感情的上风,她可不愿现在就黏在男人身边而冷落了陪着丈夫出生入死刚刚才回家来的阿奴。

      杨帆对此心知肚明,女人的那点小小心思,还不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和睦、更幸福?小蛮这般乖巧伶俐,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整个家庭,他从心眼里感到熨贴。家有贤妻,那是他的福气。

      思蓉和念祖就在他身边,整个杨府,只有这两个小家伙没有因为杨帆的归来而发生这样那样的变化,他们一如既往地淘气,发泄着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和对这个世界无穷尽的好奇心。

      两个小家伙已经不再怕他了。

      杨帆不在家的时候,正是两个孩子渐渐听得懂大人的话、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对孪生姐弟精力充沛,让独自操持整个家庭的小蛮常被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于是她一遍遍地用他们不在家的父亲来震慑他们。

      久而久之,在两个小家伙心中,幼年时模糊的爹爹形象变成了世间最恐怖、最暴力的小怪兽,他会吹胡子瞪眼睛,他会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把他们娇嫩的小屁股打成“八万”,他会冷酷地惩罚他们,不许他们吃饭睡觉、会把他们扔进洛河喂大鱼……

      所以,刚刚听说把母亲弄哭了的那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怪兽――――“爹爹”时,两个小家伙吓得落荒而逃。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小怪兽其实一点都不可怕,他对他们说话时笑眯眯的和气的很,他还拿了好多好吃的点心给他们吃,哪怕他们吃的满嘴渣子,也不像阿娘一样拿着手帕随时擦他们的嘴,弄得娇嫩的嘴唇好疼。

      “阿娘在骗人喔!”

      严母的形象在小姐弟心中进一步崩塌,向着慈母的方向发展过去。而严父的形像还没竖立起来,他现在只是从小怪兽升级成了并不可怕的小怪兽。

      “姐,来!”

      穿开裆裤的杨念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去拉起姐姐的小手。

      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性格上貌似天生就会有很大区别,思蓉也淘气,但她感兴趣的是花草间的蝴蝶,于是,对小弟的邀请,思蓉不屑一顾,而且用漂亮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学着母亲的语气道:“擦鼻涕!不擦打屁屁!”

      杨念祖鼻子下边微微露出一点鼻涕,不算邋遢,但是在喜欢干净的女孩子眼中。这足以成为她拒绝成为玩伴的理由了。

      杨念祖很爽快地吸了下鼻子,然后继续去牵她的手:“毛毛宠,毛毛宠。”

      “我不要,捉蝴蝶!”

      思蓉甩开弟弟的手。蹑手蹑脚地向一只蝴蝶走去。

      好脾气的杨念祖吸了吸鼻子,蹒跚地走开,从地上捡起一根半尺长的草棍,走到杨帆身前。慢慢弯下了腰。

      杨帆已经坐直,笑微微地看着他。

      地上有一只毛毛虫,正在努力地想要蠕动到花丛中去,杨念祖隔它好远就站住,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草棍,轻轻地拨了两下。

      草棍在距虫子两指远的地方划过,小家伙没有向前迈步,只是把腰弯得更深些,两瓣白嫩光滑的小屁股就跟香水梨子似的露出来。

      他一鼓作气。伸出草棍拼命地一阵划拉。那只虫子骤然遇袭。紧急反抗了两下,便蜷起身子装死。

      杨念祖一声惊呼,丢了草棍。返身就跑,跌跌撞撞地逃进了早已蓄势等在那里的杨帆的怀抱。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扭头指着地上,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害怕,嘴里嚷着:“毛毛宠、毛毛宠!”

      杨帆笑问:“怕不怕?”

      “怕!毛毛宠!”

      杨念祖蹙额瞪眼,做出紧张惊恐的表情,两只小脚丫在父亲膝上踩呀踩呀,努力想爬得更高。杨帆托着他的小屁股,哈哈大笑起来,身子向后一仰,逍遥椅便载着父子二人吱呀吱呀地悠荡起来。

      天高、云淡、鸟语、花语,春风习习,笑声朗朗……

      杨帆爱死了这样的日子。

      ※※※※※※※※※※※※※※※※※※※※※※※※※

      杨帆在家中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太平公主正在府上大排宴筵。

      她还不知道杨帆已经回到洛阳城,不过却早已知道杨帆无恙了。

      公主府上,众人宽坐,皆着轻袍,杯筹交错,谈笑宴宴。

      如果有人看到此刻聚集在太平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而且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公主的门下客,那么他一定会暗暗吃惊,太平公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网罗了如许之多的朝臣,其中不乏手握重权的大臣。

      得益于李尽忠、孙万荣之反和突厥默啜可汗的入侵,再加上武氏子侄在战场上拙劣的表现乃至于愚蠢的行为,武则天对由武氏子侄继承江山已经彻底绝望,她毫不怀疑如果她真的把帝位交给她的侄子,她就一定会步秦始皇、隋文帝的后尘。

      虽然她还没有公开表态要立李氏子孙为皇嗣,但是在政策上已经做出了微妙的调整,许多李唐旧臣包括一贯公开表态要忠于李唐的官员得到起复,太平公主也利用这种宽松的政治环境,拉拢了大批官员,她的门下人才济济,如今俨然已是一个小朝廷了。

      太平公主浅酌几杯,颊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让这朵“洛阳牡丹”显得愈发美丽,以致众门下都不敢直视,以免为其丽色所慑,露出丑态,惹人耻笑。

      太平公主放下酒杯,笑盈盈地道:“如今朝廷之发展,于我们大大有利。只是母皇的心思一向难测,且变化多端,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河北事态的平息,母皇再度改变主意,不知诸位对此有何良策?”

      崔缇轻抚胡须,故作潇洒地道:“殿下,陛下如今之所以有如此作为,是因为契丹的李尽忠和突厥默啜相继以此为借口兴兵作乱,陛下深知人心所向,大势不可违逆,这才起复李唐重臣,以邀天下人心。

      但这只是外因,如今外因已了,近期已不会再生战乱。而且,以外敌兴兵作乱的方式,虽有益于我们的发展,却不免伤了国家的元气。外因已不可用,也不宜用,那么,我们现在为何不从内因着手呢?”

      太平公主双眸一亮,倾身问道:“大郎所言内因……是什么?”

TOP

0
第七百七十三章 男女搭配

      黄旭昶、许良、魏勇、张溪桐、张奇、田彦、越子倾……

      这些人都被带到了圆壁城,这是洛阳皇宫最北面的一片宫室建筑,与后宫主殿建筑群之间还隔着一道巨大而深厚的城墙,这个地方通常是宫里集中马桶准备运走或者处理一些其它什么肮脏东西的地方。

      地嘴里,茁壮的野草顽强地挣扎出来,努力张开它们的枝叶,在这阴暗的高墙大院里边,尽其可能地汲取着每一线光明。

      黄旭昶、魏勇等人也像那嘴里的野草般努力抻长了他们的脖子,凝聚了他们的目光,盯着对面的高莹、兰益清等人,看发、看脸、看唇、看胸、看腰、看腿……,反正不看白不看。

      彼此在宫里是经常见面的,就算是叫不上名字的,基本也都有点脸熟,不过他们还真没看过换了民间女装的这些女侍卫的模样。英气勃勃的戎装不见了,冷漠严肃的神情不见了,此刻的她们,尽显青春活力与柔性之美。

      黄旭昶等人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叫到这儿来,没有羽林卫大将军的调令,吩咐他们来此的只是宫中女官符清清。他们知道符清清在宫里是仅次于上官待制的二号人物,不敢不从,于是立即赶来。

      结果到了这里,他们只看到一群穿着各式各色的民间女服,显得花枝招展、青春靓丽的花姑娘。

      “莫非皇帝觉得我们年纪大了,想给我们说门亲事。就像杨郎将那样?”

      魏勇认真盘算起来:“可我已经娶了亲的啊,想必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唔……那我要不要先把家里那个黄脸婆给休了呢?我那六个小舅子虽不好对付,不过……这么馋人的姑娘……”

      魏勇正胡思乱想着,宫门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他扭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穿交领长衫,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玉面朱唇、风度不凡的英俊男子陪着符女官正迈过门槛,随即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

      “二郎?”

      魏勇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分明就是杨帆。

      杨帆和符清清走到了他们面前。在左男右女两排人前面站定。

      符清清敛了笑容,一脸清冷地对他们道:“奉谕,命你等听从杨校尉安排,出宫办一桩差使。在此期间,你们凡事皆听杨校尉安排!”

      黄旭昶从初见杨帆的惊讶中清醒过来,问道:“符姐姐,不知差遣我等出宫。是有什么事要办?”

      符清清板着俏脸道:“不必多问,杨校尉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许良跨出一步,沉声道:“符姐姐,我等隶属百骑,没有兵符。任何人调动不得,这是朝廷……”

      他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杨帆已扬起右手,手中赫然有半只龟符。调兵的兵符本来是虎符的款式。大唐立国,讳先祖李虎名讳。改铸鱼符,等武则天登基,又变成了龟符。

      内卫虽也属于军队,却是天子私兵,已经奉了圣谕,对杨帆没有丝毫异议。这些百骑则不然,许良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半只龟符,上前接过杨帆手中的龟符一合,严丝合缝,分毫不差,许良马上交还龟符,退后三步,恭声道:“谨遵校尉吩咐!”

      魏勇等人一见许良已经验过兵符,也一起向杨帆施礼:“参见校尉!”

      “众位兄弟免礼!”

      杨帆向众人说了一句,收起兵符,符清清便向他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杨校尉,清清这就回宫去了,预祝校尉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有劳姑娘!”

      杨帆向符清清拱手一揖,看着她翩然离去。

      符清清一走,这些百骑便放松了,纷纷拥到杨帆面前,这些人与杨帆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彼此十分热情,嘻嘻哈哈地问候了几句,张溪桐便道:“校尉,咱们出宫究竟是干什么去呀,那些女人也是跟咱们一块儿去的?”

      杨帆神情一肃,道:“做什么,去哪里,你们不要问,内卫的那些姑娘,正是要跟我们一同公干的。”

      张溪桐嘀咕道:“这么神秘……”

      杨帆拍着手道:“来来来,大家都上前来,听我仔细说说!”

      百骑和梅花内卫的人聚到他们身边,杨帆道:“我们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你们之中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知道的不要打听,只管听命行事,这是命令!”

      “我们此番执行的任务非常隐秘,一路上需要隐藏身份,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所以,魏大哥、许大哥,你们一会儿都得回去,换一身便服,时间要快,我给你们两柱香的时间,必须按时回来!”

      “还有,我们这一行人,有男有女,而且都是些年轻人,这一去,即便都换了便装,也难免会引人注意,因此我想了一个法子,可以让大家混迹期间,一路行去,却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不过,你们的嘴要严一些,一路上不要同与我们同行的那些不相干的人交谈,一路上更不许饮酒。”

      越子倾笑着插嘴道:“校尉,何必这么麻烦,我瞧着百骑和内卫出的人一般多啊,干脆都扮成夫妻得了,十几对小夫妻,一起回乡探亲去,十个月后,全都是一家三口。”

      “哈哈哈……”

      众百骑放声大笑,那些女卫摸爬滚打,在军中惯了,对这疯话并不脸红,只是免不了一番娇叱鄙夷,无比傲娇。一时间男人笑女人说,就像一万只鸭子,叽叽喳喳吵得人头晕。

      “肃静!”

      杨帆沉声道:“你们不要以为此行很容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来么?”

      杨帆的目光一一扫过众百骑的脸,见到他眼中严厉的神色,众人渐渐肃静下来。

      杨帆道:“因为我熟悉你们,我们可以更好地合作。此行,必须绝对保密,没有我的允许,遇到任何事,不得暴露身份。没有我的允许,哪怕刀架到你的脖子上了,不许反抗!这件事如果办成了,你我皆有大功,如果出了岔子……”

      杨帆特意顿了一顿,这才沉声道:“你们和我,谁也逃不了,人人都要死!”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骇然,心神凛凛中,果然不敢再开玩笑。只是这些百骑心中更加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竟然如此慎重!”

      杨帆已不容他们想下去,沉声喝道:“现在回去更换衣服,马上返回,不得对任何人交待你们的去向,两柱香,逾时未归,斩!”

      话音刚落,古竹婷便从大殿里迈步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只小小香炉,上面插了一根信香,众百骑见状,立即鸡飞狗跳地逃去,片刻功夫就跑得一个不见。

      “小清,你来看着香炉!”

      “谁?我?”

      兰益清左看看,右看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杨帆把睛一瞪,道:“当然是你!”

      兰益清嘟起了小嘴:“谁小啊,小清小清的。”

      高莹忍笑道:“你该说,人家跟你什么关系呀,叫这么亲热。”

      “哼!”兰益清皱了下鼻子,走过去从古竹婷手中接过了香炉。

      杨帆和古竹婷转身进了大殿,向古竹婷温和地一笑,道:“麻烦你了!”

      “阿郎客气了!”

      杨帆一笑,古竹婷便有信,连忙掩饰地转过身,去拿放在桌上的一个包裹,同时对杨帆道:“请阿郎在那胡椅上坐下!”

      杨帆扭头一看,旁边放了两个小马扎,便在一个马扎上坐下,须臾,古竹婷走过来,在另一个马扎上折腰坐下,包裹放在地上,打开来,拿出一堆颜料和毛发,开始在杨帆的脸上忙碌起来。

      杨帆仰着脸,闭着眼睛任由古竹婷摆布,古竹婷一双巧手在杨帆脸上东描描、西画画,有时还要涂些东西,细致处离得极近,呼吸相闻,杨帆闭着眼睛,便不太觉得局促,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似乎怕唐突了佳人。

      而古竹婷离他这么近,却难免心慌意乱,好在杨帆闭着眼,没让她太过羞窘,忙碌了一阵,便渐渐平静下来。

      杨帆的脸在古竹婷的手中渐渐变成了一个浓眉阔目、颌下虬须的红脸大汉形象,但是在古竹婷眼中,他依旧是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悬胆般英挺的鼻子、他棱角分明的嘴唇,那痴痴的目光如水波荡漾,分明就是一个多情女子,痴迷地望着她的情郎。只是,她未自觉他未觉,更无一个旁人看见……

      第二柱香才燃到一半,魏勇和张溪桐就跟赛跑似的跑回来,紧接着众百骑纷纷赶回,第二柱香还剩一指高度,所有人就都到齐了。

      杨帆从殿里一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若不是杨帆声音未变,手中又有龟符,而且言明离开洛阳城后,会洗去化妆,他们简直不相信这个人就是杨帆。此时的古竹婷也变了样子,变成了一个眉目清秀、身着轻衫的男子。

      很快,符清清使高力士来报了个口信儿,众人便随着高力士离去。

      宫门处,教坊司大诡如眉大师领着一班弟子正候在那儿,后面则是一大堆乐师和伙计,杨帆等人也乱哄哄地混了进去,宫门打开,众人便当着任威等几名“继嗣堂”暗卫的面,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TOP

0
第七百七十四章 金蝉脱壳

  过伏牛关,出鲁阳关,一个阵容庞大的“马戏团”一步步南去,朝着南阳走了下去。
  
  杨帆和百骑、内卫的人就混在这支马戏队伍里。
  
  当日出了宫门以后,杨帆一行人先是跟着如眉大师一直赶到她在南城的宅子,这才重新整合队伍,从侧门离开,与早就等在那里的另一支队伍会合,出定鼎门,向南而去。
  
  这支队伍是一支马戏团,以表演幻术为主,班主就是当初“继嗣堂”从长安请进洛阳的那位幻术大师。
  
  杨帆当初本想请他出面戳穿河内老尼、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这三个神棍的骗术,不想薛怀义的一把火惹得武则天勃然大怒,因之迁怒于吹嘘自己能知过去未来的河内老尼,对三个神棍下手了,
  
  这一来就不需要杨帆再动手了,姜公子依附在三个神棍名下大肆敛财的一众生意因为三神棍的垮台都被朝廷抄没,姜公子功败垂成黯然北上,在虎牢关被杨帆杀死,这位幻术大师始终没有排上用场。
  
  后来杨帆付了他一笔钱作为赔偿,不再约束他的举动,老头儿干脆用这笔钱雇佣了一些人,和几个徒弟在洛阳设场卖艺,一时间在北西南三市和温柔坊众妓家,他们的表演成了很受欢迎的节目。
  
  不过他们在洛阳待了已经有一年了,幻术节目的更新不可能那么快,因为没有新的节目,生意已经就渐渐差了,他们正打算再换个地方。杨帆想要找个名目掩护他这批太过显眼的手下去房州,便想到了他们。
  
  两下里一拍即合,听说只要带着杨帆这些人一同离开,而且是去房州。那么一路的吃穿住宿全由杨帆包了,额外还要再付他一笔钱,那位老班主都不问他这些人究竟什么底细,马上爽快地答应下来,于是杨帆这些人就成了幻术团的一员。
  
  这一路下来,经过南阳、登州、谷城,如此庞大的队伍,路过这些城池时,如果连一场表演都没有。就算别人不会发觉,惊觉宗主已经“翘家”的“继嗣堂”却一定会发现他们的异常,于是杨帆只能勉为其难地允许这老班主在所经城市逐一表演一番。
  
  杨帆走时写下的那封密信交给了小蛮,杨帆特意嘱咐她要等傍晚再交出去。等到夕阳西下,小蛮才把信交给“继嗣堂”派在杨府负责保卫的人。那人看完密信,马上派人去宫门前向任威报讯。
  
  任威带着几名侍卫在宫城前望眼欲穿地等着,根本不知道杨帆早就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直到杨府来人捎来口信,任威才知道被宗主放了鸽子。
  
  任威回到杨府看罢杨帆留下的信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信再去向“继嗣堂”的人汇报。等那边做出反应时,杨帆早已消失在洛阳城外。
  
  ※※※※※※※※※※※※※※※※※※※※※※※※※※※※※
  
  杨帆一行人风餐露宿赶到房州,老班主很有经验地寻了一处宅院租下,准备翌日再到街头卖艺。他们租的是一个破落户的宅院。宅院不小,房舍也多,只是年久失修,过于破败。有些房舍已经缺瓦裂缝的。如果赶上下雨,保不齐就会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
  
  不过这样的地方租金非常便宜。他们这么多人,如果住客栈的话,哪怕是最便宜的客栈,每日的开销也不小,那就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了。
  
  杨帆安顿下来之后便和古竹婷离开了,他们知道软禁庐陵王的具体所在,但那毕竟只是纸上的一个名字,毫无具体印象,如今到了这里他们需要了解详细一些,也需要了解一下对庐陵王的看守情况。
  
  武则天对儿子的不信任和对武氏一族的放纵,使她现在有点作茧自缚。
  
  武氏一族的党羽和耳目充斥于朝野上下,尤其是军队之中武氏族人更多,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过他们。这一次杨帆突兀地调走一些人,同样不可能瞒过他们。
  
  只是因为事情做得隐秘,百骑的人被调走时又异常迅速,他们一时摸不着头绪,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被女皇派去了哪里,想要查清楚要费些功夫。
  

  另外就是派在庐州软禁庐陵王的这哨人马,这支人马当然也是属于武氏家族的人。以前的时候,越是用这样的人,武则天才越放心,但现在恰恰因为这个原因,给杨帆的行动制造了很大的障碍。
  
  他不可能大模大样地赶去庐陵王的住处宣读圣旨,然后促请庐陵王李显返回洛阳。如果他有圣旨在手,那些守军固然不敢造反也不敢阻拦,但是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飞报给武家家族知道。
  
  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武承嗣,只要是任何一个武氏家族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杨帆一行人都休想太太平平地返回洛阳,除非他带着一支大军护卫。可是如果真的带上一支军队,谁能保证这支军队中的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将官都可靠呢?
  
  依据宫中的记载,软禁庐陵王李显的所在是竹山县。而房州下辖四县,治所原本是在竹山县,但是贞观年间已经迁到房陵县。幻术团此刻在房州治所房陵,他还得赶去竹山才行。好在两县相隔不算太远,他在这里与这些江湖艺人分手,被人发觉的可能性非常小。
  
  杨帆和古竹婷出去逛了一圈儿,找了当地人仔细打听了竹山那边的情形和前往的路径,便匆匆返回来,准备安排自己的人化整为零陆续出城,分别赶赴竹山县,大家在那里汇合,再研究同庐陵王取得联系的手段。
  
  不想二人刚刚回到租住宅院的那条巷子,就见前面人山人海,许多人围在那儿看热闹。杨帆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加快脚步,拨开人群到了近前一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就见张溪桐、越子倾、张奇、田彦、魏勇五人正赤手空拳地被几十个手持铁链腰刀的公人围在当中,有捕役上前套上锁链拘捕他们,或许是因为他们之前受了杨帆的严令,杨帆眼见他们跃跃欲试的,却终究没有反抗。
  
  杨帆一见不妙,赶紧挺身而出,向那些公差捕快们抱拳揖礼道:“各位公爷,有事好说,不知我这些兄弟出了什么事情?”
  
  说话间他才发现地上还躺着几个人,看那着装打扮,颇像坊间的波皮。他们正在地上挣扎呻吟不止,杨帆方才被人所阻,视线受到影响,竟未看到他们。
  
  一个班头儿模样的人扭过头来,冷冷地问道:“他们是你的兄弟?”
  
  杨帆连忙点头道:“正是,这位公爷……”
  
  那班头儿把八字胡一翘,冷笑道:“好得很,一起绑了!”
  
  “哗愣”一声,一套锁镣就套在了杨帆的脖子上,杨帆愣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班头儿噙着冷笑道:“出了什么事?到了牢里再说吧!”
  
  躺在地上呻吟的那几个泼皮中的一个抱着小腿惨嚎道:“姐夫,姐夫,我的腿好象断了,你可得为我作主啊!”
  
  “闭上你的臭嘴,到处给我惹事!”那八字胡狠狠地训斥了他一句,对一名手下道:“你去,弄几辆车子来,先把那几个混蛋送去救治,一应费用都先赊着,记在这几个人身上。”
  
  那个捕头答应一声,举着量天尺像轰苍蝇似的赶着人群:“闪开闪开,都散了都散了,房陵县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把这些人,给我押回衙门!”那八字胡喝斥一声,便背着双手,哼着小调离去。
  
  杨帆见古竹婷想要有所行动,急忙用眼神制止了她。
  
  在小地方不需要有什么人命大案,殴打公差这件事就足以成为轰动四乡八里的大事件,如果他们今天把这些公差摞在这儿,马上就得成了本地名人,怕是要寸步难行了。
  
  “发生了什么事?”杨帆又向那几个惹了祸的百骑问道,几人之中魏勇年纪最大,杨帆就是问他的,魏勇还没答话,一个捕快便虚扬腰刀,喝道:“闭嘴!不许说话,有什么事,回衙门里说去!”
  
  杨帆无奈,只得闷闷地闭了嘴巴,由这些捕快押向县衙。
  
  他们这些人中,不要说杨帆和魏勇是京城的官员,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百骑侍卫、一个普通的梅花内卫,也能吓得这些小地方的捕快屁滚尿流,奈何他们身负要务,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在别处不可以暴露身份,在房州就更不可以了,百骑中人秘密出现在房州意欲何为?这儿可关着一位皇子呢,两件事一联系,恐怕真相马上就要被聪明人猜到了。杨帆只好耐着性子打算等弄清楚原委再说。
  
  他们一行人被押到房陵县衙后,也没请县太爷升堂问案,便被直接关进了大牢。房陵县的大牢不大,一共就四间牢房,犯人也不多,就最里边一间牢房里关着两个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的半百老头儿。
  
  杨帆六人被塞进了同一间牢房,牢头儿把牢门一锁便扬长而去。
  
  杨帆这才微带怒意地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问道:“谁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

TOP

0
第七百七十五章 越狱

  魏勇见另一间牢房里还有两个犯人,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便压低嗓音道:“二郎,这事还真怨不得兄弟们。咱们奔波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房州,大家总算缓了口气,只是想到街上去转转,这不算啥错吧。
  
  谁想到他娘的本地人欺生,一听咱们是外地口音,嘿!你拿了他的东西只瞧上一眼,再想不买都不成了,而且他娘的烂铁都能卖出金子价,你不要,他就对你动了拳脚,这个气,你说兄弟们受得么?”
  
  杨帆皱了皱眉,着实不愿为这事责怪他们。以百骑这班人的心高气傲,如今到了这小地方,反要他们向几个坊间泼皮低头?不可能的。杨帆不用细问都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杨帆做坊丁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识过这班泼皮的无赖嘴脸。
  
  杨帆这一次点名要他们,是为了制造契机把昔日这班战友拉到自己一边,如果现在为了几个泼皮训斥他们,必然引起他们的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此刻让他们认错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如何离开。
  
  这时,那两个犯人对他们仔细观察了一阵,觉得这几个精壮的汉子并没有凶恶之气,胆子便大起来,其中一人喊道:“喂,新来的,你们犯了什么事啊?”
  
  魏勇横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杨帆却心中一动,看他们模样,是这里关押很久的老犯了,想必他们知道一些本地情形,杨帆道:“我这几个兄弟莽撞了些。跟几个本地人起了冲突,打伤了几个试图讹诈的泼皮,结果就被这儿的捕快不问青红皂白地关进来了。”
  
  两个老犯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讹诈你们的泼皮,其中可有一个名叫曹蛮子的么?”
  
  张溪桐奇道:“不错,被我踹断肋骨的那厮正是叫作曹蛮,莫非你认得他?”
  
  两个老犯一听,顿时一起摇头,口中啧啧连声。其中一人道:“那你们几人算是完了,安心待在这儿陪我们老哥俩吧。”
  
  杨帆问道:“此话怎讲?”
  
  一个老犯叹道:“不瞒你们说,我们两个原是岭南的行商,也是经过此地时受到这几个人敲榨,一时不忿动起手来。说起来还是我们两个外乡人吃了亏的,结果还是被抓进来,如今已经关了一年多了,啥时出去还不晓得。”
  
  杨帆大惊道:“坊间几个泼皮寻衅滋事,怎么竟有这般本事,把你们关押如此之久?
  
  那老犯苦笑道:“有什么办法呢?那泼皮曹蛮的姐姐,嫁给了本县的班头林二。林二的妹子是本县县令何海皎的四夫人,他们之间有这一层层的关系套着,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唉!”
  
  张奇怒道:“岂有此理,就为这点事便把你们长期羁押。这房陵县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老犯道:“王法?天高皇帝远呐,谁知道这儿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年轻人,你别看天子脚下当官儿的多,这种无法无天的人、无法无天的事儿反倒会少一些。恰恰是各地府县,哪儿没几个无法无法之徒?唉!我们两个原本一出来就要几年功夫才回故里一趟的。家里人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两个在这儿吃牢饭呢。”
  
  少言寡语的那个犯人愤慨地道:“我们被关进来时,身上的银钱和货物也被抄没了,原以为这下他们气也出了,财也得了,总该放我们离开了吧,谁知道这一关就没了出头之日,没准那些丧尽天良之辈早就忘了我们的存在!”
  
  杨帆听得眉头大皱,这可有些麻烦了,他原以为反正没出人命,只要外面的人活动活动,递些银钱上下打点一番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看来,这些黑心肠的土皇帝是既要钱又要命啊。
  
  且不说他们此来没有携带大笔钱财,就算真带了,用这么一大笔钱去买通那些贪官,那些贪官性情虽贪人却不蠢,岂能察觉不出其中的蹊跷?
  
  两个犯人多了几个同病相怜的新伙伴,谈兴便浓了些,那个健谈的犯人道:“本地县令何海皎,原本是京城温泉汤丞的一个汤监……”
  
  杨帆听得暗自一噱:“原来这位何县令还是我的前任。”
  
  那犯人又道:“你们不知道这温泉汤监是什么官儿吧?那是替皇家掌管温泉、种植果蔬的所在。太后登基称帝前,天下各地祥瑞频生,那温泉汤监也是一处福地,居然也出了祥瑞。
  
  那山上所种的金桃结出的果子里出了两枚奇果,一只果子上面天然便有一个“万”字,另一只果子上面有个“岁”字,合起来就是“万岁”,何海皎把这两枚桃儿献到太后面前,太后大喜,便放了他一任县令……”
  
  话少的那个犯人马上接口道:“于是,咱们这房陵县,便多了一个祸害。”
  
  杨帆当初在洛阳城是亲身经历过武则天登基前后的种种乱象的,当时献祥瑞风靡全国,其中最荒唐的一件事莫过于一个叫朱前疑的郎中上书给武则天,说他做梦的时候梦见太后成了天子,统治天下达八百年之久。
  
  这么荒诞不经的一句屁话,便使他从郎中升为拾遗了,想不到这个何县令也是靠献祥瑞升的官。杨帆对祥瑞是不相信的,可那桃子上面为何有字,他倒是想不明白,或者和幻术一般,也是有什么窍门的。
  
  杨帆跟这两个老犯说话的时候,田彦一直在东张西望四处打量,这时他仰着头,盯着牢房上房的通风口,忽然叫道:“谁说走不得?咱们从这儿出去,如何?”
  
  众人闻声回头,见他正兴奋地指着牢顶的通风口,这种小县,牢狱建筑也不标准,那通风口的宽度足以容人钻出去,不过……那通风口在牢房上方的正中央。距地面约有三丈不到四丈的样子,没人跳得上去,也没有可拱攀援之处。
  
  可是,这间牢房里关的都是什么人?几个人心思一转念,已有心思快的想到了办法,失声叫道:“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通风口虽高,但是他们几人若是叠罗汉,以六个人的身高一定能触到牢房顶上的那个通风口。只要能出去一个,其他人再出去就容易了。旁边牢房里的两个犯人听说他们能出去,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般。
  
  那个多嘴犯人一叠声地道:“你们能出去?这么高,又没个倚仗,你们真能出去?”
  
  寡言犯人这时也不寡言了。一迭声地道:“诸位诸位,大家同为狱友,也算同病相怜,你们若能出去,千万带上我们,我二人家中略有薄财,一定不忘对诸位的酬谢。”
  
  张奇冲着两间牢房中间的栅栏运了半天气。一脸爱莫能助地道:“这栏柱跟我大腿一般粗,还是梨木的,这么结实,你觉得我能打断么?”
  
  杨帆先是一喜。随即又想到了难处,越狱当然容易,可越狱必然引起房州官府的一场大搜捕,这个时代流动人口并不多。他们走到哪儿都是光辉闪闪的靶子,还谈何悄无声息地与庐陵王进行接触?
  
  如果用这个法子。那杨帆都不如亮出身份,叫那个混账的何县令恭恭敬敬请他出去。杨帆把为难之处一说,众人都满面疑惑,魏勇忍不住低声问道:“校尉,咱们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这般隐秘,被一班贪官无赖纠缠也不能暴露身份?校尉若不说个明白,兄弟们实在是想不通!”
  
  张溪桐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杨帆,杨帆沉默片刻,低沉地道:“这里是房州,你们想一想,房州有什么?”
  
  “房州有什么?”
  
  几个百骑侍卫面面相觑,苦思半晌,越子倾突然反应过来,失声道:“庐陵王!”
  
  杨帆立即喝止:“噤声!”
  
  魏勇这才知道此行的任务目标竟是这般重大,不禁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用急促而低微的声音问道:“校尉,咱们……咱们奉旨而来,是要对……要对庐陵……不利么?”
  
  这些低阶军人谈不上什么政治眼光和谋略,在他们想来,如果是皇帝想释还庐陵王回京,只需派一个太监、宣一道圣旨就成了,何必如此诡秘、何必如此麻烦?如今既然派他们秘密奔赴房州,恐怕是要对庐陵王不利了。
  
  杨帆沉声道:“内中详情,出去以后再说,行动之前,我会把计划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得想着怎么出去,我现在只希望黄旭昶和许良在外面千万不要用亮出官身的法子救我们出去!”
  
  田彦指了指牢顶道:“校尉,凭咱们的身手,还搭不起一个架子?只要能上去一个,用腰带衣袍系成绳索,就能把咱们拉上去。”
  
  杨帆道:“出去当然容易,为难的是如何不惊动地方官府。如果他们发动民壮到处搜查,咱们这么多外乡人何处藏身?如果这件事可以大张旗鼓,咱们又何必这般麻烦,还要用戏班子作障眼法?”
  
  众人顿时无语,杨帆负着双手,在牢房里慢慢地踱了起来,时而看看牢门、时而看看牢顶的通风孔,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魏勇等人虽然依旧猜不出此行的具体任务,但是已经知道事情牵涉到庐陵王,这是最高层次的政治斗争,他们再迟钝也知道事关重大了,一个个都苦着脸瞅着转来转去的杨帆,只盼这个智多星能想个完美的办法出来。
  
  “有办法了!”
  
  杨帆突然双眼一亮,魏勇等人一听,“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兴冲冲地问道:“校尉,有什么办法?”
  
  杨帆推开围在面前的一众兄弟,举步走向牢房的另一侧,那两个可怜的行商正抓着栅栏,把瘦削的小脸紧贴在粗糙的栅栏木柱上,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杨帆脸上慢慢绽开一个微笑,像诱人下地狱的撒旦似的,柔声问道:“两位,你们想不想出狱与家人团聚,想不想拿一笔赏钱呢?”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9 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