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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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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护法

  李大勇本来瞧着河道不算很宽,桥的桩子也在,以为过河很容易,不料随便找来些树木想要搭桥,却屡屡失败。他们若是徒步过河,凭他们的身手大多也可过去,但是马匹就为难了。
  
  李大勇手下一个兄弟,平时大家都叫他小渥的,身材瘦削,一脸机灵相,眼见如此模样,便道:“大哥,我奶奶说过,凡是四条腿的,都会水。咱们骑马泅过去!”
  
  李大勇看着滔滔河水,揪了揪大胡子,道:“那你试试。”
  
  小渥马上翻身上马,双腿一磕马腹,喝道:“去!去!”
  
  那马倒听话,“卟嗵”一声就跳进了河里,向前走了片刻,整个身子便往水里一沉,紧接着便了浮起来,小渥大喜:“哈哈!大哥,你看,我奶奶没说错吧,真的过得去!驾驾,喔喔!啊啊!”
  
  那河道虽不算宽,河水却又急又深,小渥胯下那匹马向前扑腾了几下,足下无根,被湍急的河水一冲,便向下游飘去,小渥骑在马上又是勒缰绳又是踹马镫,惹得那马急了,险些没把他晃下马背。
  
  小渥只得放弃挣扎,双手抱住马脖子,放声大呼:“大哥,救命啊!”
  
  李大勇气得直翻白眼,旁边几个兄弟赶紧把腰带解下来,等腰带连成一条长索,小渥已浮浮沉沉,顺流而去了。
  
  李大勇没好气地命令一个手下拿着那条腰带串成的绳索,骑马沿河追了下去,然后领着八九个提着胯裤的兄弟望着滚滚而去的河水发呆。
  
  他们一帮人哪懂得搭桥。无奈何只得派人去附近村庄雇人,李大勇就眼巴巴地守在桥头。
  
  郑宇在得知杨帆等人过河以后,马上返身往回走,一路狂奔。快到洛阳城的时候,前方出现一条岔道,道上一座石桥,正是通向龙门方向的。郑宇想也没想,便率领手下向那条道路拐了下去,只命令两个人赶回洛阳城,向守在城门处的同伴示警。
  
  从洛阳城到伊阙龙门就只有这一条道,道路两旁高者齐腰、低者及膝的各种庄稼绿油油的向着朝阳舒展着身体,倍儿精神。
  
  郑宇一行人一口气儿跑到伊阙,一路上都没撞见杨帆一行人,瞧见田间已然有人劳作,便向那农夫打听了一下。那农夫拄着锄头站在田间。听他们说明来意。颔首笑道:“是有这么一群人,行色匆匆、十分狼狈,奔着山里去了。那是些什么人呐?”
  
  “贼!”
  
  郑宇冷笑一声,提马一鞭。便向山中闯去。
  
  如今正是春天,山中常有香客出入。其实武则天崇佛,洛阳城内就有大小寺院无数,但是有些信徒总觉得路走远些才虔诚,建在山里的菩萨才灵验,城里的寺庙铜臭味儿太浓,所以这龙门香客不断,有些来得晚了,就住在寺庙里,次日才会离开。
  
  郑宇一行人进山的时候,就看到一些早归的香客正陆陆续续从山中出来,郑宇又向这些人询问。
  
  杨帆一行人的目标过于明显,无法隐藏,这些香客还没下山时,在半山腰时就见到了,听这一行鲜衣怒马的豪客询问,那香客便好心指点,说那先来的一批骑马客人绕到后山去了。
  
  山后就是温泉山,温泉汤监的地盘,那是皇家禁地,寻常人是不能过去的,郑宇自恃是为梁王武三思办事,满朝上下,除了皇帝,数他们王爷最大,心中也不在乎,领着人马便又浩浩荡荡杀向温泉山。
  
  郑宇在蜿蜒直上的石径路下勒住坐骑,举首仰望,只听山上传出“咴溜溜”一声马嘶,郑宇冷笑一声,道:“下马,上山!”
  
  一行人纷纷下马,把马拴在山上,拔出利刃,便沿着青石小径气势汹汹地向山上爬去,刚刚爬到第一道石牌坊前,就听前方一声大喝,从牌坊后面、树立之中,“噌噌噌”地跃出一群人来。
  
  这些人身手矫健,动作利落,跃出的方位虽然不同,跃出的方式也不同,有的闪出、有的跳出、有的凌空一翻、有的一溜筋斗,但是站定时却是笔直的一排,光是这股子整齐劲儿,就叫人刮目相看。
  
  郑宇吓了一跳,一瞧这些人俱着灰袍,头戴竹笠,脚穿芒鞋,裤腿打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手中都提着一根乌沉沉的哨棒,棒尖斜指地面,视线直追棍尖,因而只能看得到他们一点下巴。
  
  郑宇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当中一个灰袍人沉声道:“皇家禁地,尔等明火执仗,意欲何为?”
  
  郑宇在这天子脚下,当然不能自承身份,遗人话柄,再说他们平时都是骄横惯了的人,向来说一不二,哪有让人逼问来历的事儿,一言不合,当即喝令出手,既然不能顺利上山,那就手下见真章吧。
  
  两下这一交手,郑宇才知道这群人来历,交手中,有的灰袍人被打落了斗笠,露出光溜溜一颗大头,头顶上还有两行戒疤,郑宇这才晓得这些人是龙门山上不知哪家寺庙的武僧。
  
  这班秃驴,每日里无所事事,吃饱了念念经,全当是练习吐纳了,其他时间就是舞枪弄棒练习拳脚,一个个钢筋铁骨,气血极旺,动起手来比起他们这些以技击之艺自矜的江湖人还能打。
  
  最可恨的是这班秃驴还有帮手,眼见他们人多势众,不知哪个和尚发一声喊,树丛中就似蹦出了一群猢狲似,又是一群提着乌沉沉大棍的武僧杀将出来,加入了战团,这个喊着师兄、那个叫着师弟,把一条条棍棒舞得车轮一般。
  
  郑宇一帮人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实在抗不住了,只得且战且退,撤下山来。
  
  郑宇到了山下。那群武僧也不追赶,刹那间又复隐入丛林中不见,郑宇又气又恨,正无奈何处。远处又有一群人策马而至,声势惊人。
  
  堪堪赶到的这群人是李大勇那帮人,他们找了村民帮着搭桥,既有重赏。那桥建好了也方便村民出行,自然非常卖力,等那简易的桥匆匆搭成,李大勇一行人便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过了河,然后直扑龙门。
  
  他们一路打听,赶到温泉山下,恰好看见郑宇一群人灰头土脸地从山上下来,有的一瘸一拐、有的鼻青脸肿、好象刚刚被人痛殴了一顿似的。
  
  李大勇赶紧迎上去向郑宇一问,登时就恼了。恶狠狠说道:“这班秃驴定是这山上几家寺院的武僧。仅是一家也凑不出这么多人来。可恶!他们竟然与杨帆站在一起与咱们作对!走,如今你我合兵一处,这便杀上山去!”
  
  郑宇心有余悸地道:“使不得使不得!那班秃驴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打起架来跟撒欢儿似的,他们又占着地利。居高临下,不是为兄小瞧了你,你我联手,也难在他们手下讨得了便宜。”
  
  李大勇怒道:“那便如何?难道眼睁睁看他们待在山上?”
  
  郑宇冷笑道:“他一日不曾入京见驾,便不算尘埃落定。你放心,我已派人回去报信,等王爷得了消息必有主张,你我且守在这山底下不让他们逃脱了,其他事情且等王爷到了再做定夺。”
  
  李大勇无奈,只得与他在山下歇了。
  
  山上,杨帆眼见郑宇一班人狼狈地退下山去,便向旁边一位老僧合什道:“多谢禅师援手!”
  
  这位僧人年约六旬,满面红光,肤无褶皱,只是眼角略显松驰,颌下留了一部胡须。他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衲衣,脚下一双芒鞋,未着袈裟、未着僧帽、未挂佛珠,只在手中数着一串念珠,完全是在禅房里的随意打扮。
  
  这老僧乃是法正,当初炮制《大云经疏》,得武则天亲赐紫色袈裟的洛都十大高僧之一,是这伊阙龙门各家寺院的领袖。
  
  法正微微一笑,道:“施主领有皇帝秘旨,又有百骑与内卫相从,所行自是正事。这班人明火执仗,又不敢自报身份,所作所为可想而知。龙门各家寺院,常得皇家香油赏赐,这温泉山既是皇家禁地,老衲等既为邻居,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不过……”
  
  法正轻轻瞟了杨帆一眼,道:“这些人为何而来,杨施主为何而守,是否也该让老衲知道呢?”
  
  杨帆沉吟了一下,说道:“弟子此行,乃是卫护一位贵人!”
  
  法正目芒一正,声音却依旧从容:“有多尊贵?”
  
  杨帆微微一笑,反问道:“佛家哪位佛最尊贵?”
  
  法正笑道:“呵呵,既然成佛,就得了圆满,既已圆满,自然也就没有贵贱高低之分了,又何来排名呢?”
  
  杨帆微笑道:“禅师可莫要与弟子打禅锋。佛与佛间,纵无高低贵贱之分,座次总是有的吧?这么说吧,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哪尊佛禅师最为礼敬?”
  
  法正道:“老衲活在当下,最为礼敬的就是现在佛吧。”
  
  杨帆道:“这么说的话,那么弟子所保护的,就是未来佛。”
  
  他慢慢转向洛阳方向,淡淡地道:“现在佛,在那里!”
  
  法正捻动的念珠倏而一停,停了片刻,方又恢复捻动,只是速度快了许多。
  
  杨帆正色道:“禅师可是有了悔意?”
  
  法正轻轻摇了摇头,道:“杨施主身负圣旨,老衲卫道护法,有何可悔?只是……”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道:“只是这位贵人既然如此尊贵,老衲道行有限,怕是护不了他多久。”
  
  杨帆呵呵一笑,道:“禅师放心,一路艰险,弟子早有预料。能够安然抵达这里,亦已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不过,既然我到了这里,那么……韦陀伽蓝、天龙八部,各方护法们也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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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天魔

      杨帆奉密旨赴房州接庐陵王,最初的时候是一个绝大的秘密,满京城里无人知晓。

      等到魏勇传回消息之后,武三思就知道了,紧接着武懿宗也知道了。

      等黄竹岭上贾旅帅发现庐陵王失踪后,武承嗣也知道了,紧接着他的谋士张嘉福也知道了。

      然后武承嗣又召开宗族大会,于是整个武氏家族的人就都知道了。

      这些人各有亲戚、朋友、亲信、下属,这个时候,秘密已经不成其为秘密了。

      武氏兄弟要发动整个武氏家族的力量对付庐陵王,所以把消息公诸于武氏之众,而这些家族子弟们良莠不齐,其中颇多纨绔,叫他们谨守秘密就很难。

      再者,武氏兄弟派出的刺客们想要找到杨帆一行人的踪迹,仅靠他们自己的力量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虽说他们有个眼线在杨帆身边,可是如果不能及时掌握杨帆的动向,光靠眼线送情报,情报到手时怕也过了时效。

      所以,他们要借用地方上的势力,而地方上的那些势力,不管是忠于武氏的、倾向于武氏的、还是迫于yín威屈服于武氏的,他们总有自己的派系和朋友,于是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那个小团体也知道了。

      目前的状况就是,这件事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官场上、朝野中,但凡有点人脉的人,每一个都知道了,只有英明睿智的武周大帝还蒙在鼓里,因为她深居宫中。没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

      想杀庐陵王的人不会说,想保庐陵王的人没法说。证据?没有,道听途说而已。而且刺客已经派出去了,就算武则天相信。这个时候也是鞭长莫及,庐陵王的生与死,已经不再取决于京里这些大人物。

      结果就是彻底暴露自己,同武氏一族彻底决裂。那样的话庐陵王如果真的死了,他也离死不远了,就算庐陵王活着到了京城,也还有几年卑伏敛翼的太子生涯要过,这段期间依旧无法保护他们免受武氏一族的疯狂反扑。

      毫无意义的事他们不会去做,官场上的这些人没有哪个是只凭一腔热血、不计后果做事的人。这场较量,即便已是尽人皆知,也只能放在台下来进行,可是在台下。他们也只能是一群为台上人着急的看客。

      当这件事已经开始发生的时候。关乎国运与未来的这件大事。就取决于那些正在浴血厮杀的匹夫而不是这些高居庙堂的权臣了。但是,他们还是派出了耳目,他们需要及时了解第一手的消息。以便做出及时的应对。

      所以,杨帆保护着庐陵王成功杀出重围。逃到龙门山上的消息,他们只比武三思和武承嗣知道的稍晚了一点儿。庐陵王已经到了京城,已经到了天子脚下,他们就有了用武之地了,各路神佛马上行动起来。

      庐陵派的官员们心急如焚,此刻他们群龙无首。他们这一派的领袖级人物狄仁杰正身患重疾,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已经无法理事。

      可是没有狄仁杰,没有人有那个威望、有那个资历统率群伦,为这个决定他们所有人未来命运的大事做出决断。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急赴狄相府,无论如何,也得从这位国老口中讨得一个主意或者决定。

      相王派的官员们则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当中。

      一方面,庐陵王回京分明是要取代相王,这一点每一个人都看出来了。

      相王在东宫的这些年,饱受武氏族人的明枪暗箭百般攻击,相王李旦的太子妃和侧妃都是因为武氏一族的算计而死的,而相王的几个儿子就是冤死的太子妃和侧妃所生,双方的仇恨已经不可化解。

      武则天决心立李氏子孙为皇储也是迫于形势、迫于人心,不得已而为之,这样的话,她最佳的选择只能是远在房州的庐陵王,她是不愿意让相王上位的,相王一旦登基,很可能会成为武氏家族的掘墓人。

      可是,庐陵王如果真的死在路上,一旦武则天横下心来,拼着天下大乱的后果也要立武氏族人为皇储,那时该怎么办?只怕在武则天殡天之后,只能发生一场全国xing的战争,来决定这江山究竟谁属。

      况且,庐陵王还没到京的时候也就罢了,装聋作哑,扮出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还可以,如今人家就在龙门山上,这时再不有所作为,岂不令天下人齿冷?因此,姚崇、魏知古等人犹犹豫豫的想为庐陵王回城出把力。

      可是相王派里却有一大批官员持反对态度。

      他们认为,如果庐陵王活着返京,必定会被立为太子,庐陵王是相王的胞兄,同为李唐子孙,天下人无所谓,只要他活着,相王就永远没有机会问鼎皇位,也没有任何理由造他皇兄的反,这个皇位就等于拱手让给庐陵王了。

      可庐陵王一旦死掉,相王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保住太子之位。就算武则天铁了心要改立武氏子侄为太子,等武则天死后,相王也可以利用天下民心和李唐的威望造新皇帝的反,重新夺回江山的希望在一半以上。

      如此算来,庐陵王死,则相王有七成半的机会登基称帝。如果庐陵王活着,那么相王就连一成机会都没有。这个论调在相王党中大有市场,姚崇和魏知古虽是这一党的领袖人物,也不敢悖逆大多数人的意志,因此就这么拖了下来。

      可是,京里还有一派势力是密切关注此事的,那就是太平党。太平公主可是不管哪一个兄长能当皇帝,只要是李唐子孙她都拥戴,杨帆秘密迎接庐陵王还京,二武动用全部力量阻截的消息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虽心急如焚,当时也无可奈何。因为她即便闯宫见驾,把真相告诉皇帝,皇帝也来不及另寻对策了,而庐陵王一旦身死归途,她就得面对武氏一族的全力反扑。如果此时隐忍不动,一旦庐陵王真的死了,她还可以利用李唐公主、武氏儿媳的双重机会,为相王哥哥尽可能地制造机会。

      权衡再三,太平公主只得咬着牙忍下来。

      可是如今杨帆已经护着庐陵王到了京城,她就不能再忍了,她的兄长在龙门山上,她的情人也在龙门山上,这时行动,她是有很大的希望把他们救下来的。

      于是,太平公主马上把她的人全派了出来,急赴伊阙龙门。而她则一身武服戎装,快马赶赴宫城,进宫面见皇帝,快马就等在宫门之外,一旦面谒母皇之后,她就要马上赶去龙门。

      这时候,庐陵党已经赶到狄相府,狄仁杰正在昏睡,他的儿子侍奉在榻前,闻听这些位大臣的来意,情知事情紧急,只得唤醒父亲。

      狄仁杰此时神志还算清醒,一听这些官员说明来意,登时就急了,他也顾不得责备这些官员糊涂,立即就叫家人抬上一顶软轿,直奔龙门山而去。

      护法来了,天魔自然也来了!

      武三思一早起身,听说在颖阳来洛阳的路上发现了庐陵王的踪迹,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庐陵王当真命大,重重围追堵截之下,竟然还能活着赶到洛阳附近。喜的是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这咫尺与其而言就成了天涯,只要抢先杀了他,木已成舟,姑母便是震怒业已无可奈何。

      武三思立即安排人手加强了从伊阙方向往洛阳而来的监视,自己则亲自乘马赶往龙门。临行前,武三思又派人给武承嗣也报了个信儿,所谓法不责众,把这个病秧子也拉上,面对姑母的不悦时,自己更有把握些。

      他的人到了魏王府扑了个空,原来武承嗣得到消息,业已乘了马车赶往龙门去了,这兄弟两个这回倒是心齐了一回,武承嗣在临行前也派了人去给他送信,两个信使都扑了个空,武承嗣倒是在半路上便碰到武三思了。

      武承嗣病怏怏地偎在马车里,车行颠簸,让他昏昏yù睡,直到车外传来侍卫的惊呼:“后面有人来,呀!是梁王的旗帜!”

      武承嗣听了登时jīng神一振,连忙叫人停下车子,武三思到了车前勒住坐骑,奇道:“魏王?我还派了人去你府上传讯呢,原来你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武承嗣激动得脸庞通红,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喘息着道:“三思!你……你务必尽快赶到龙门,不必顾忌许多,只管闯上山去,杀了庐陵,只要他一死……咳咳咳,姑母面前,由得你我去说,那时木已成舟,姑母也无可……咳咳……奈何!咳咳咳……”

      武三思在心里暗骂:“都他娘的成了这副德xing,只怕李显没死,你先咳死在路上了,还要惦记着皇位不放!”脸上却堆起笑容,温言宽慰道:“你放心!大敌当前,你我兄弟联手,无论如何,不能叫这武氏江山落于外人之手!”

      武承嗣目中泪光莹然,一脸感动地道:“三思!武家之未来,拜托了!”

      武三思暗自作呕,慨然应道:“兄长放心!我这便去了!”

      武三思打马扬鞭,率领一队侍卫便如一阵风般直扑龙门,马蹄溅处,踢得尘土四起,呛得武承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真个好悬没有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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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一章 再生一计

      狄仁杰来了,是叫人抬进来的。

      同样作为客人的武承嗣、武三思、魏知古还有姚崇纷纷上前向国老见礼。武三思见了礼之后,却阴阳怪气地道:“国老,你都病成这副样子了,还跑到龙门来做什么?此地夜深风寒,小心于你的病体不利呀。”

      狄仁杰没有理他,自有姚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是狄国老因为久病不愈,也想试图用温泉水调理病体。狄仁杰只是定定地看着庐陵王,微微一笑,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这庐陵王虽是古竹婷假扮的,可是面对这位操劳一生的耿忠老臣,古竹婷也是深怀敬意,她赶紧让人把狄仁杰抬到上座,郑重其事地向他深深一揖,以表心中敬意。她那发自于心的举动看在武三思和武承嗣眼中,自然更是加强了这个庐陵王才是真的看法。

      狄仁杰病体很是虚弱,叫人在背后垫了靠垫坐起来,说话依旧很吃力,不过他也不需要说太多话,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凭他的身份资历、凭他四朝元老的庙堂地位,就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眼见庐陵王无恙,狄仁杰或许是放下了心事,心中欢喜,居然多说了几句话。虽然他的声音很轻微,说的也只是见到庐陵王时该有的一番礼仪用语,狄光远听在耳中还是激动不已,他以为庐陵王安全归来的喜讯让老父大喜之下病情已经有所减轻了。

      今日这场晚宴的规格当真不小,此时已经是三个王爷、三位宰相、一位公主、一位郡主,龙门山上当真是皇亲国戚、权贵重臣。济济于一堂了。

      只不过,大家来的都很匆忙,酒席宴上既没有歌乐,也没有舞蹈。堂上众人各怀鬼胎,廊下侍卫剑拔弩张。庐陵王据说是两胯磨肿了,走路都困难。武承嗣成了痨病鬼,时不时就要咳几声。狄仁杰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这酒宴的气氛又怎么好得起来。

      武三思和武承嗣在狄仁杰到来之前,就已确认庐陵王的身份,此时连庐陵王一党最重要的人物狄仁杰都强拖病躯上山保驾,他们心中更是再无怀疑。目的既已达到,又没有机会下手,他们就没有兴趣继续饮宴了。

      武承嗣现在只想早些离开,以便与武三思商量一个对策。苦捱半晌,武承嗣便咳嗽两声。对庐陵王和太平公主道:“今日酒筵只为庆祝庐陵王归来。如今目的已达。而庐陵王、本王与狄国老身体又都有不适,我看大家酒兴已足,不如早些散了吧。大家泡个温泉,也好早早歇息。”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本宫也正有此意,却不想被魏王说在了头里。阿兄,我看你一路远来,脸上已有倦容,想必路上休息的也不踏实,不如这便散了吧。”

      古竹婷所扮的庐陵王连忙点点头,以手抚须道:“魏王与太平所言甚是,既然大家已然尽兴,而国老与魏王身体又有不适,我们不如……”

      古竹婷一语未了,便被一阵清朗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哈,这龙门山上今夜好不热闹!”

      “是啊,五郎,我们可是来迟了呢。”

      “来迟了不打紧,怎也要先喝一杯庐陵王的洗尘酒才是。”

      两个声音一唱一和地从殿前传来,众人纷纷向堂下望去,就见两排灯火如昼,两行侍卫如枪,中间并排走着两人,一袭轻袍、白衣如雪,身材修长仿如玉树。

      二人并肩走到阶下时,这里灯光最亮,明亮的灯光映在两人如玉的肌肤上,那姣美的容颜居然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原来是张昌宗和张易之到了。

      两人来得突兀,又不曾有人先行进来通报,堂上众人都是一愣,全未注意到走在二人身后的杨帆。

      “好漂亮的……一双男子!”

      李裹儿望着突然出现的一对玉人,不由摒住了呼吸。

      对于美丽,不管男女都会本能地生起欣赏之意,这两个美少年,水色的清眸明净无垢,刀削样的鼻梁笔挺俏美,一种阴柔的有些不似真人的柔美相貌,再由那一身飘然装束相衬,风度翩跹,仿若仙人。

      “他们是谁?好漂亮的男子!”

      李裹儿在心底里暗暗惊叹了一声,一错眼珠便看到了杨帆。杨帆正在门边的亭柱旁站住,梁上透下的阴影,让他的脸庞有一多半隐在灯影之下。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扬地步入殿堂的张氏兄弟,笑得非常神秘。

      那种神情有种叫人读不懂、看不透的味道,仿佛一座插云的山峰笼在团团迷雾当中,你能意会它的峭立,是因为它展示给你看的迷雾之下的部分,而不是那重重迷雾之中的插云之锋。

      同这两个意气飞扬的白衣少年不同,杨帆的容颜或许不及他们秀美,却有一种阳刚的味道,杨帆的神彩或许不如他们张扬,却有一种沉稳内敛的含蓄。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去欣赏的话……

      李裹儿看看杨帆,再看看那两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一时间竟有种难分伯仲的感觉。

      武三思讶然站起,疑惑地道:“五郎、六郎,你们怎么竟然到了这里?”

      武承嗣却已经明白过来,不由狠狠地盯了太平公主一眼。

      张昌宗看到李显旁边的李裹儿,双目顿时一亮,心中暗叹:“好一个灵秀女子,容色照人,不可方物!宫廷王府、名门权贵家的美人儿我见得多了,竟无一人比得上她,便称她是我朝第一美人儿,想必也没人反对的。”

      张易之比乃弟要成熟多了,虽说张昌宗最美,号称莲花六郎,最得武则天宠爱,但论心计城府远不及他兄长。是以向来对张易之言听计从。张昌宗震惊于裹儿之美时,张易之却是目光一扫,把满堂宾客尽入眼中。

      一瞧这些人物,张易之心中便了然了。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呵呵一笑,佯作意外地道:“梁王、魏王、魏相、姚相,公主殿下。还有这位……哎呀,竟然是狄国老!狄国老竟然也在!怎么,诸位都是因为庐陵王而来的么?”

      武承嗣听张易之一开口,心中不由一沉,最怕的事终于来了:“姑母已经知道庐陵到了龙门!”

      张易之讶色未褪,忽然左右顾盼,朗声问道:“哪一位是庐陵王,还请上前一见!”

      古竹婷连忙上前一步,双手一拱。张易之马上满面含笑地迎上来。道:“原来这位就是庐陵王。臣张易之,这是臣的从弟昌宗,均在宫里奉宸监做事。圣人听闻王爷已经到了龙门。甚是喜悦,命我二人前来相迎!”

      古竹婷道:“有劳两位。不知本王何时可随两位入宫面圣?”

      张易之道:“圣人知道消息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如今城门都已关了。王爷是皇子,三更半夜悄然还城,未免有失朝廷体面,于王爷和圣人,也不免短了礼数,还请王爷在龙门小住一晚,明日一早,旭日东升时,我兄弟二人陪同王爷摆仪仗入城!”

      张易之说到这里,笑微微地瞟了武三思和武承嗣一眼,暗带敲打地道:“王爷放心,天子脚下,皇城境地,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不过圣人牵挂王爷,特意命我二人带来一个团的羽林军,呵呵呵,区区一座温泉汤监,怕还不能守得风雨不透?”

      一个团有三百人,三百名羽林卫要守一座温泉山,重点只集中在一处殿宇,的确是怎么安排都足够了。

      古竹婷心中暗道:“不急着进城便好。当初我们也不曾预料可以顺利地闯到龙门时才被截住,是以不敢让王爷跟在我们身边冒险,如今也不知道王爷进城了没有,若再拖一日,我就能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到我这儿,庐陵王当可安然进城了!”

      武承嗣听了大失所望,武三思也不禁露出颓然神色,耗费了这许多的功夫,终于还是功亏一篑了。

      张易之说罢,笑吟吟地道:“今日是谁设宴呐,我二人既然来了,总要敬庐陵王一杯,为王爷洗尘,贺王爷还京呐!”

      真的庐陵王这些年来困于山上,于外事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他母亲养面首的事,古竹婷却知道这两个美少年是女皇帝的最爱,说起来算是庐陵王的便宜父亲,这般态度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连忙延请二人入座。

      武三思和武承嗣总不好人家刚来自己便走,他们两人平时也是竭力巴结、狠拍二张马屁的,无奈之下只好归座,又陪二张不咸不淡地扯了一阵毫无营养的废话,这才重提旧话,想要回去歇息。

      二张倒也无意难为他们,酒宴就此散了,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武三思和武承嗣一出庐陵王的住处,便急急密议起来。

      武三思颓丧地道:“终于功亏一篑!”

      武承嗣紧攥双拳,愤愤地道:“我不甘心!”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武三思眼珠一转,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张易之带来的是哪一团的羽林卫。”

      武承嗣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在羽林卫里有人?”

      武三思猛然惊觉失言,不禁干笑两声道:“魏王在羽林卫中,就没有自己的人?”

      武承嗣苦笑一声道:“算了,大敌当前,你我二人就不要试来试去了。我坦白说吧,有!问题是,我现在联系不上。”

      武三思不信地道:“联系不上?你的人,你联系不上?”

      武承嗣咳嗽两声,愤然道:“你联系得上?难道你一个堂堂王爷,亲自去收买一个小卒?亲自去跟他们见面?”

      武三思呆住了,“啊啊”半晌道:“是了!一时之间,便是这一团人中有我的人,我也是联系不上!”

      武承嗣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他一句“蠢货”,放缓了语气道:“这一次,虽然利用不上我们的内线,不过……我们也并非全无机会,机会……至少还有一次,至于是成功还是失败,那就听天由命了!”

      武三思双眼一亮,急忙问道:“你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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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夜惊魂

  武承嗣对武三思附耳低语几句,武三思迟疑道:“此计可行?”
  
  武承嗣急咳几声,咳息着道:“不得已而为之,无论如何,当须一试。如若不成,只好让那庐陵回城,姑母年事虽高,一时半晌却也不至于归天,你我再慢慢筹谋便是。”
  
  武三思把牙一咬,点头道:“只好如此!”
  
  二人匆匆离去,自去安排不提,这边武氏兄弟一走,本将散去的筵席也就正式散了,天色已晚,没有人会在温泉池中泡个没完,大家简单洗漱一番也就睡了。
  
  武承嗣的住处,两位王爷连着一众属下却还没有睡,二人直接回了武承嗣的住处,又详细商议一阵,捱到二更天,郑宇带着人回来了。
  
  他六武三思所命回城时,城门已背关闭,他特意吃咐守门官稍晚些关门,那守门官也不傻,今儿一拨拨的跺跺脚九城乱颤的大人物往城外跑,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猜得出必有大事,嘱咐他的人是梁王的,哪敢不听,反正城里街上行人还未肃清,只要卡住城门不许人进出,便晚点关门也无妨。
  
  就这一迟延,恰好又赶上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领着一团的羽林卫冲出城去,这守门官心里头更毛了。他又捱了不到小半个时辰,郑宇就领着召集起来的那些高手出了城,那守门官这才把城门关闭。
  
  郑宇一行人赶到龙门山上时,已经近二更天了,郑宇在武三思住处扑了个空,一下王爷正在魏王那里,郑宇忙又转到魏王住处。武三思一见他来,便急问道:“人可都带来了?”
  
  郑宇正欲作答,忽又看见武承嗣在座,不免迟疑,武三思道:“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郑宇脐暗称奇,不晓得自家王爷和他的死头对什么时候成了自己人只好说道:“属下已经把人都带来了,一共九个人,人数虽不多,却都是懂得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最擅长飞檐走壁的功夫!”
  
  武三思大喜道:“好!有了他们,这个计划更有把握了。
  
  你来,本王将方才与魏王商议好的计策说与你听。”
  
  武承嗣在一旁用手帕捂着嘴巴只是不停地咳嗽越到晚间,他咳得越厉害,说话费劲,只好听着武三思安排。
  
  武三思伸出手指,点了一点酒水,在案上划了几笔,沉声道:“这是庐陵王住处,与本王所居宅院规格、样式相同,主宅在这里……”,
  
  武三思唾沫横飞地讲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住口道:“可都记住了?”
  
  郑宇轻轻点了点头,一旁久未说话的武承嗣这才问道:“那九个人……,可有人识得?”
  
  郑宇已经得了武三思吩咐,倒不隐瞒,恭声答道:“王爷请放心,这几个人都是江湖中人,有的曾是独行大盗,有的曾是梁上君子,不但作惯了鸡鸣狗盗的事情而且要么背负大案,要么身负人命,都是四海通缉的囚犯。冇
  
  梁王惜其本领,招揽入府以客卿相待,身※份十分隐秘平素并不与外人来往,便是有人失手,也无法证明他是咱们派出去的人。”
  
  武承嗣点点头,道:“这些人终究是江湖人,一群惟利是图的凶顽,只可利用,不可信任,真正大事还要交给你们。谭进!”
  
  门外立即闪进一人,向武承嗣抱拳一揖:“属下在!”
  
  武承嗣道:“你跟这位郑壮士一起去,只要你们能完成任务,本王和梁王皆有赏赐,叫你们一生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谭进喜上眉梢,连忙应是。
  
  三更天,几道人影悄然闪出了梁王居所,因为山上各处宫室建筑连绵成一片,彼此间相隔距离不大,有些擅长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的人干脆从房顶而行,穿房越脊,如狸猫一般灵巧。
  
  很快,梁王府和魏王府的侍卫们也秘密行动起来,悄然集结,没有只言片语,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刘惜梯是个雅盗,专偷大户人家,而且偷东西也不是穷凶极恶,逮着什么金珠玉宝都能拿多少是多少,不是入得了眼的宝贝他是懒得动手的,以他这般作为和高明的身手,一般来说还真很少落下把柄,何况他还有个身手不逊于他的堂弟刘尚飞相助。
  
  可是,这个雅盗还有个毛病,喜欢偷香。在扬州作案的时候,他进了一位长史府中,巧巧的就闯进了一个美人儿的闺房,那美人儿薄余半掩,露出两条粉光致致的修长大※腿,看得刘惜梯欲念大炽,竟尔采了这朵娇花。
  
  那美人儿是长史的一个小妾,吃了暗亏也不敢声张,刘惜梯尝了这美人滋味儿便有些念念不忘,过了两日案子发了,又只闻长史家报说丢了东西,只字未提这美人儿失身的消息,刘惜梯料她是爱惜名节不敢声张,于是贼胆一涨,又去了长史家一趟。
  
  这刘惜梯的长相也还一表人才,再加上那位扬州长史府上娇妻宠妾不下数十人,雨露均沾之下,三五个月她也不曾得一次云雨,一来二去这偷与被偷的竟尔成了和奸。刘惜梯对这美人凡动了真情,什么底细都跟她说了,不想后来事机败露,这美人儿被主人一吓,竹筒倒豆子,把她所掌握的情况都供了出去。
  
  刘惜梯这一下连老巢都被人刨了,无奈之下这才和堂弟刘尚飞逃到北方,被近年来野心日益膨胀的武三思招揽入府。这两位本就是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身手极其高明,靴底还加了特殊的东西,行走在溜光水滑的琉璃瓦上也是如履平地,竟尔被他们悄悄摸※到了庐陵王的卧室上方。
  
  二人蛇一般沿着房檐滑下去攀住亭柱,对视一眼,突然飞身扑向殿门。
  
  “砰!”
  
  殿门上了门,小臂粗的门门横插在门上,竟被二人一脚踹断,二人不等守在阶下的侍卫反应,便飞身扑了进去。
  
  “啊!”屏风后面传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刘惜梯飞快地想:“庐陵这个老不羞,生死尚在两可之间,居然还有女人侍寝!”
  
  不料二人闪过屏风,便是一呆,室中烛火犹未熄灭,照见榻上只有一人,一个美丽得花儿一样的少女,少女满脸惊容,拉紧了薄余遮住身子,只露出肩头一痕白嫩的肌肤,肩窝浅坑诱人遐思。
  
  薄余薄得比一层被单也厚不到哪儿去,榻上别无他人,一览无余。
  
  青巾蒙面、只余双目的刘惜怖惊道:“他换了房间!”
  
  刘尚飞恶狠狠道:“宰了她!”
  
  刘惜梯一把扯住他,急道:“寻正主儿去!如此美人,何忍下手!”
  
  说着,刘惜梯扯了刘尚飞便走。
  
  刘尚飞气极败坏地道:“大哥,你这贪花恋玉的性子,还没吃够亏么?”一面说,两人一面挥动兵器,与当面冲来的百骑侍卫们动起手来,院落中还有羽林卫的士兵,也挺起刀枪杀来,二人且战且走,逐房踢破房门入内搜查,只闹得急飞狗跳。
  
  庐陵王的卧房内,李裹儿拉着薄余遮掩着身子,只道那两个刺客要冲过来了,不想二人竟转头而去,不由也是一怔。高莹、兰益清和另外两名女卫分别从柱后、帐后、梁上飞落,面面相觑。只要那刘惜梯再上前一步,便要进入四人合围的伏击圈,不想那二人竟然走了。
  
  刘惜梯也没想到今日这一命竟亏了冇他的怜花惜玉之心,可他兄弟二人虽然逃过了这一劫,这一路见房就闯,追在他们身后的侍卫也是越来越多。二人身手再高明,也架不住这么多的侍卫攻击,刘惜梯肩头挨了一枪,刘尚飞屁股中了一脚,眼见再缠斗下去就脱不了身了,二人只得蹿上屋顶,借助高来高去的本事甩脱追兵。
  
  陈守义和李琦也是武三思招募的一双高手,两人原本是纵横河北的独行大盗,河北先后遭契丹、突厥的连番恶战之后,肥羊实在不多了,二人只能南下讨生活。
  
  路经洛阳城时,遇到一位已经投靠梁王的道上朋友,经他引荐,也投了梁王。
  
  二人攻的是一处侧殿,这些建筑,都是一主双副,二人所住的这处侧殿住的不是李裹儿就是太平公主,武三思和武承嗣想着一不作二不休,干脆趁乱把太平也杀了。
  
  实际上,二武深谙“狡兔三窟”之理,他们根本不相信今天晚上庐陵王还会踏踏实实地睡在正殿上,他不一夜数易其居都算不错了,主殿所居绝不可能是庐陵,他们只是想用这些刺客制造混乱罢了,倒是这袭击侧殿的,他们倒真的盼着会成功。
  
  陈守义和李琦闯进侧殿,殿中也是明烛高燃,这些贵人歇息时放下帷幔便睡,为了起夜方便很少熄了灯烛,案上烛火都是通宵长燃。
  
  踢破房门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帐中人,二人刚网持刀闪过屏风,就见帷幔一分,倏地从里面探出一张脸来,这张脸一露出来,气势汹汹闯进来的陈守义和李琦先就是一声怪叫,吓得向后嗖地一下弹开。
  
  帐中露出这张面孔是绿色的!
  
  红衣一角隐现,肤色皎白如雪,胸前平平,不男不女,一张绿色的面孔则狰狞如厉鬼。
  
  那“厉鬼”见他们持刀闯入,也是一声尖厉的怪叫,嗖地一下缩回头去。帷幔一合再一分,这回从里边探出两张鬼脸,两张鬼脸一见他们手持刀剑,齐声尖叫,尖叫声中绿色的面孔恐怖地辙裂开来,一道道裂隙让他们的面孔变得更加恐怖,那脸皮还簌簌地落将下来。
  
  陈守义和李琦眼见如此恐惧的一幕,只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再往后~跳,“砰”地一声,将那落地八扇屏撞翻,二人也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这时候,紧追而入的侍卫们已经刀剑并举,当头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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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菩提本非树

  陈守义和李琦这对大盗也许是杀人太多,恶贯满盈了,抽冷子看见一个绿色的鬼头,一缩脖子又变成了一对鬼头,把他俩吓得惊慌失措,竟尔撞翻了屏风摔倒在地,猝不及防便被冲进来的侍卫们乱刀砍死。
  
  那些侍卫们杀了两个刺客,抬头一看,前边已没有屏风阻隔,一眼瞧见那两颗鬼头,把侍卫们也吓了一跳,亏得他们人多势众,才没有吓得掉头就跑。
  
  榻上那两头恶鬼一见侍卫们举着刀枪跃跃欲试的样子,其中一个急忙大叫道:“不要动手!看清楚些,我是张昌宗、我是奉宸丞张昌宗!”
  
  他这一叫,脸上的绿皮簌簌而落,隐约露出一点模样,众人这才看出他果然是张昌宗,也不知道脸上涂了些什么,这般丑怪吓人。
  
  这时另一个绿脸鬼双手一阵揉搓,已经把绿色的脸皮搓下来大半,穿着一件绯衣的睡衣,腾身跳到地上,怒气冲冲地喝道:“竟然有刺客加害,真是胆大包大!你等先护住了我们兄弟,再使人细细去查!”这人搓去了绿皮,赫然竟是张易之。
  
  原来这两兄弟的富贵前程全靠一张小白脸,所以对他们的脸面爱惜无比,除了服侍武则天的时候,他们每晚都用绿豆泥、蛋清、蔬菜汁、杏仁、蜂蜜等物调和成一种美容泥敷在脸上,每天早上起床后才洗脸。
  
  杨帆今夜早已做了种种安排,唯独没对这对兄弟进行特别保护,在杨帆想来。如果武氏兄弟今夜有所行动,且真能突破重围杀进内室,便一刀结果了张氏兄弟两个也没甚么,正好借刀杀人。不想这对兄弟命大。竟用一脸的美容药泥救了自己一命。
  
  庐陵王住处外面,一见各处侍卫纷纷闻警而动,急急向里面跑去,隐在暗处的谭进把手向下用力一挥。喝道:“动手!”
  
  立即就有几个侍卫点燃了手中的东西,凌空旋舞几匝,向庐陵王所在的屋舍、院落中抛去。弓箭平素都入武库保管,这里不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弓箭自然是取不出来的,取出来了也不好携带,太显眼了。
  
  他们自制了一些燃烧弹,以陶坛为包装,落地一碎。登时火起。火势一起。郑宇便呼哨一声。扬声叫道:“有人对庐陵王不利,保护庐陵王!”说着便跃身出去,领着一队人马杀将进去。
  
  与此同时。姬祖冰、阴长生、谭进等人各领一哨人马,乱烘烘地喊着各自的口号。什么“保护庐陵王!”“保护太平公主!”“保护狄国老、保护姚相、魏相……”
  
  他们口号不一,行动倒是一致,一股脑儿地杀将进去,梁王的人、魏王的人、狄仁杰的人、魏知古和姚崇带来的南衙禁卫、张昌宗和张易之带来的北衙禁卫、太平公主的人,再加上百骑、内卫,以及来不及逃走的刺客,小小一座宅院登时乱得跟马蜂窝一般。
  
  这么多不同来路、不同派系的人,彼此又不熟悉,不自报身份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的人,正好浑水摸鱼。这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打算,派刺客不见得能杀得了庐陵王,打着保护庐陵王的幌子,只消接近了他,倒可趁乱趁夜动手。
  
  ※※※※※※※※※※※※※※※※※※※※※※※※※
  
  山头上乱成了一锅粥,山腰处倒是安静。
  
  温泉汤监的住处,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双手一推窗子,山上的喊杀声立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竟然是赤裸的,这是一具完美、健硕、阳光、肌肉线条流畅优美的男性躯体,宽厚的肩膀、健硕的胸肌、平坦的小腹、内收的腰肢、肌肉隆实的臀部……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远远眺望着山头萤火虫般飞舞来去的火把,赤身裸体的美男居然很有禅意地吟了一首有名的佛揭。
  
  “死人!七郎又不在山上,由得他们闹去,你还不来?”
  
  身后突然传出一个旖旎妖娆的声音,那微微喘息的语调,柔媚妖冶的声音,于这静谧的夜色中尤其令人心动。
  
  站在窗前的人不觉转了身,就见榻上高低起伏,好一副山水。挺拔的玉峰、瘦瘦的腰身、丰腴的臀部、修长的大腿,勾勒出一道极其诱人的曲线,淡淡的光,把那山山水水明明暗暗地掩映着,愈发令人想要去一探究竟。
  
  站在窗前的人不由发出一声赞美的叹息,反手掩上了窗户,呐喊声、嘶杀声登时又变得遥远了。
  
  赤裸的健美男子轻轻走到榻边坐下,手搭在她俏美结实的小腿上,沿着温软滑腻的曲线一路向上,修长浑圆的大腿、圆润翘挺的臀部、纤细一握的腰肢、光滑如玉的美背……
  
  他的探索没有持续太久,榻上的人儿被他抚摸得呼吸越来越是急促,已经等不得了,她忽然伸出一双玉臂,往那坐在榻边的情郎脖颈上一勾,便拉着他一起倒在了榻上。
  
  男人促狭地低笑:“小馋猫儿,想梅开二度?”
  
  女人娇嗔地道:“给不给嘛!”
  
  男人哪能说不行,于是战斗再度开始。
  
  女人跪伏在榻上,虽然光线昏暗,依旧可以看到她那细细的腰身衬得臀围于视觉上有一种特别硕大的冲击感,那水蜜桃儿的形状,让人有一种想要刺破它的感觉,于是这位勇士就挺起他的枪,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啪啪啪”的剧烈撞击声中,那只诱人的蜜桃儿不断地向前移动,终于“哎呀”一声,女人的头撞上了前边的床板,她没舍得让那奋力冲刺着堡垒,试图释放自己出去的勇士停上一歇。只是咬着牙抓过一个软软的枕头顶在头上。
  
  山上在战,山腰也在战。
  
  山上的一战,是一场注定了不管谁先失败都没有胜利者的战斗,而这山腰的一战。却是一场男人先败,便只有一方享受胜利果,女人先败,便双双享受胜利果实的战斗。谁会胜呢?
  
  ※※※※※※※※※※※※※※※※※※※※※※※※※※
  
  山上的骚乱一直持续到快天亮的时候还没平息。
  
  敌我难分、派系难分,试图保护庐陵王的人在一团混乱中,忽然觉得还是先把自家主人保护起来为妥,可他们的主人被找到后,却一迭声地要他们马上去保护庐陵王,所以他们干脆护着自己的主人来了。
  
  而假意保护庐陵王的人追着刺客和并不存在的刺客们到处乱跑,在一间间房舍甚至连柴房厨房都没放过的情况下,却发现哪儿都没有庐陵王,于是他们一面掩护刺客逃走。一面扩大搜索范围。
  
  等到东方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才认定了一个事实:庐陵王不见了。太平公主也不见了。准确地说,自打昨儿晚上散了宴席,就没人再见过他们。
  
  古竹婷穿着一身内卫的戎装。混在内卫队伍里,和高莹、兰益清她们在一起煞有介事地寻找着庐陵王。她都快要笑出声来了,她觉得宗主的设计真的是精彩极了,谁会想到这个俏丽的内卫就是他们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庐陵王呢?
  
  正当大家莫衷一是的时候,两个女相扑手陪着太平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昨夜的战斗应该是她胜了,不过瞧她满面红光,仿佛吸足了露水的红莲花似的娇嫩脸庞,貌似胜利者又另有他人。谁知道呢,反正杨帆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之中,那副样子就好象陪着大家跑了大半宿似的,很有点疲惫的样子。
  
  “大家莫慌,庐陵王安然无恙!”
  
  太平公主一到,就先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下去,她可不想把狄国老急死在这儿。站在狄仁杰左右的魏知古和姚崇不由紧紧握了握狄仁杰苍老冰凉的双手,而佯作焦急的武三思和武承嗣却是心中一凉。
  
  “大家不用问了,人多眼杂,难保暗中没有意图对庐陵王不利的人还潜伏在这儿,太平此时实在不便相告。昨夜因为察觉有些不妥,所以太平先把七哥保护了起来,未曾提前知会大家,还祈恕罪。梁王、魏王、狄相、魏相、姚相,诸位及时赴援,太平在这里先代七郎向你们谢过了!”
  
  太平公主向她提到的这些人福了一礼,众人纷纷还礼,其中武三思和武承嗣一面还着礼,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太平公主又对张易之和张昌宗一笑,福礼道:“连累五郎、六郎不得休息,真是我家兄长的罪过,改日再让我家兄长设宴为五郎、六郎压惊。”
  
  张易之“嘿嘿”一笑,刻意地瞟了武三思和武承嗣一眼,一语双关地道:“这压惊酒,倒的确该另有人请。公主不必致歉了,若非公主睿智,提前做了准备,教庐陵王就在我们兄弟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害,我们兄弟可真没法儿向圣人交待了,说起来,还该我兄弟谢过公主才是。”
  
  太平浅浅一笑,道:“天色还早着,不如两位且先回房打个盹儿,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太平再请出七郎,由两位护送着回城!”
  
  张易之叹了口气,道:“这一夜好不折腾,哪还睡得着?等我交付了差使,再到宫里睡个安稳觉吧,现在就不睡了,魏王、梁王,三位宰相,不如咱们就到堂上小坐片刻,聊一聊天,一会儿吃了早餐,静候天明如何?”
  
  狄仁杰三人自无不允,到此关头武承嗣和武三思情知所谋终成泡影,心中颓丧还不好有所表现,只得强打精神同意,一行人便往堂上走去。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卫诸女中那个姓古的女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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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暗度陈仓

  天光大亮的时候,众人早已用过了早餐,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了,这时候太平公主才吩咐一声,不一会儿,众人就看到庐陵王在太平公主两个贴身女卫的扶持下从内室里走出来。
  
  这小小的宫室院落里,昨夜曾经有数百人在这里打架,里面的每个房间,包括窗底下、橱柜里、甚至每一条缝隙、每一块砖头都被人搜查过了,根本没有他的人影,但是现在李显就从后堂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武三思和武承嗣好像见了鬼,目瞪口呆地看着,根本无法想像他昨夜究竟藏在哪里。李显一出来便向众人连连拱手致歉,毕竟众人都为他而来,可他却避而不见直到此时才出来,众人经过昨夜那场混乱,自然不会有人见责。
  
  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昨夜那刺客必是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来的,可是妙就妙在每一个人都装作不知道,就连武承嗣和武三思自己都装作不知情,大家见了面,依旧客客气气,该殷勤的殷勤,该问候的问候,做足了排场。
  
  庐陵王一到,早已整装待发的人马就要出行了,太平公主的八女卫护在最内围,八座肉山把庐陵王围得风雨不透,接着是杨帆率领的百骑和内卫,再接着是张易之、张昌宗领来的一团羽林卫,之后是狄仁杰、姚崇、魏知古的南衙禁军,最外面才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家将。
  
  太平公主说的明白,不是信不过两位王爷,而是因为两位王爷带来的人是私兵。庐陵王还京。当然要由朝廷的兵马拱卫,没有借用梁王和魏王私兵的道理。
  
  武承嗣和武三思此时已经打消了行刺的念头,哪里还会在这件事上和她计较,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离开了龙门。
  
  京里一早就传出了消息:皇帝听闻庐陵王在房县患病。爱子心切,已命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往房州召回庐陵王及王妃、诸子,以便回洛阳治病,今日即是庐陵王抵达京城之期。
  
  这条旨意武则天早就拟好了。直到庐陵王安然抵达京城,这才向天下人公布,但是那位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只是跟着张易之和张昌宗跑了一趟,自始至终他也不曾露过脸说过话,朝廷只是借用一下他的名字。
  
  召回皇子,当然只需要一道旨意、一位使者就成了。煌煌大唐,天子之子,要回京还能有什么问题?什么百骑、什么内卫,什么一路的刺杀、什么重重的惊险。什么王爷宰相甚至连皇帝的面首都要派出去确保庐陵王的安全。这些事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必须抹杀掉。
  
  仪仗快要抵达洛阳城的时候,武承嗣和武三思两位王爷以及三位宰相们就纷纷率领他们的人马离队而去,张易之和张昌宗则退居幕后。一直不曾露脸的那位徐员外郎骑着高头大马走到了头里,成了迎王驾回京的使者。
  
  需要明确的是。他是从房州一路迎回的庐陵王。庐陵王不曾住过龙门,龙门山上从来不曾发生过昨夜那样一场暴乱。
  
  京城百姓一早听各坊坊正公布了庐陵王还京的消息,待见这样一支盛大的仪仗入城,不知道的人向人一问也便知道是庐陵王回来了,百姓们登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
  
  其实庐陵王李显也好、太子李旦也罢,在百姓中早就影响日微,百姓们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谁管你皇帝是谁,只是这些年来武则天在朝中种种排斥异己、重用武氏族人的行为不得人心,在民间也因为大兴土木、战争不利等种种因素威信日益降低。
  
  两相比较,百姓们对于庐陵王回京自然大为高兴,他们寄希望于这位皇子来日能够继承大统,励精图治,重现太宗、高宗朝时大唐帝国煌煌大国的气派,重建一个富饶强大的国家。
  
  ※※※※※※※※※※※※※※※※※※※※※※※※※
  
  有了太平公主、狄国老和魏相、姚相的护持,有了武三思和武承嗣的确认无疑,有了张易之和张昌宗的亲自接迎,有了皇帝派来的仪仗,这个皇子还会是假的么?
  
  没有人这么想,因此,洛阳各处城门处的暗哨密探们已经灰溜溜地撤了回去,但是仍在城外的黄旭昶和阿奴还不知道这个即时发生的变化。
  
  当昨日清晨杨帆引着前堵后截的敌人躲上龙门山的时候,黄旭昶就已经抄小道赶到了洛阳城下,不过他没有即刻进城,而是遵照杨帆的吩咐,带着庐陵王李显躲进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里有牛氏三兄弟,老大种地、老二卖菜、老三做点小生意,在牛家庄里也算中等偏上的人家。这三兄弟的爹就是杨帆府上的那位老管家。
  
  黄旭昶带着庐陵王躲进牛家庄后,很快就到了牛老管事二儿子的家。不久,牛二就挑着一挑子蔬菜进了城,他一路吆喝着在各坊转悠,来到福善坊杨帆家时,杨家出来一个厨子,从他那里买走了两束韭黄、十几根黄瓜还有三捆菠菜,牛二便挑着菜筐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杨家的牛老管事领着几个小伙计去了南市,没有人注意他们,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看出那几个小伙计中有一个人乃是杨帆的二夫人阿奴所扮,当天色近晚,这几个伙计从南市自家铺子里扛着几样东西回来的时候,老管事和扮成小伙计的阿奴已经消失了。
  
  翌日一早,阿奴护着庐陵王回城了。因为黄旭昶形貌特征太过明显,即便对他的容貌做一翻改变,他的身形体征也难以变化,所以阿奴打发他独自走了北城,掩护庐陵王的重任由此交给了阿奴。
  
  阿奴把庐陵王打扮成了一个屠户,脸上的皱纹变成了凶纹,腮上也多了几道横肉。腰间系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坐在一辆油腻腻的板儿车上,一身的猪油羊膻味儿,阿奴则扮成了一个贩肉的小伙计。提着条鞭子,赶着拉车的两头小毛驴。
  
  本来阿奴为防万一还留了几道后手,不料这些应对措施根本不曾用上,从南门进城沿最繁华的定鼎大街一路向宫城进发的那支仪仗队伍已经吸引了全城人的注意。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来的人即便还有几个没有来得及撤走,也没了搜查入城百姓的兴致。
  
  阿奴带着庐陵王进城的过程很顺利,杨家大妇小蛮也是乔装打扮,领了几个杨家的伙计在南门里暗中策应着,本打算一旦有变就制造一场混乱,眼见他们太太平平地进来,小蛮也不声张,只管带人在暗中尾随,一直看着那辆肉车进了南市。这才微微一笑。先行转回店里去了。
  
  杨家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大。小蛮经营得当,店铺获利丰厚,现在又有几家经营不善的店铺被她盘了下来。只是她也晓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这几家店铺多走了两道手续。免得被人知道又是被杨家吞并了。
  
  现在小蛮手里得用的人才很多,增加这几个店铺不需要她亲自出面打理,如需盘帐也可另外派人,所以眼下还没有人知道这几家铺子也姓了杨。
  
  虽说富贵人家一直就不缺鸡鸭鱼肉,但是“禁屠令”虽是名存实亡,只消有这个名在,洛阳城里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卖肉。若是偷着卖肉,这价钱就必然上涨,小门小户的人家已经很难开一次荤了。
  
  如今“禁屠令”刚刚解除不久,正是洛阳城中肉食生意兴旺的时候,洛阳百万人口,肉食消耗惊人,小蛮便盘下来的一座铺子改成了肉行,生意还挺红火。
  
  那辆肉车驶进杨家肉铺,直接驶到后院卸货,等那空车离开时,屠户和伙计都换了人,扮作屠户和小伙计的李显与阿奴,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和一个伴读的清秀小僮,一前一行,缓缓行走在洛阳城中。
  
  洛阳百万人口,天子都城远较地方繁华,尤其是文人士子,洛阳城中更是随处可见,两个人这样一身装束、这样一主一仆,在洛阳大街上毫不起眼。两人慢腾腾地往前走,经过惠和、安众两个坊,便到了洛水河边。
  
  阿奴付了三文大钱,租了一条小船,扶李显上船,乘小舟踏波而去,一直驶到天津桥下,这“一主一仆”才弃舟登岸。
  
  站在天津桥头,望见那金碧辉煌的宫阙楼阁,李显忍不住热泪盈眶。
  
  阿奴低声道:“王爷,尚未进宫,还须警惕!”
  
  “啊!”李显得她提醒,连忙转身望向河水,趁机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黄旭昶赶着一辆马车早就到了天津桥头,阿奴只是与他约定在此处汇合,他并不知道阿奴将带着庐陵王以什么形象、乘坐什么,从哪个方向来,因此他赶到天津桥头后,就在那儿东张西望。
  
  阿奴扶着李显弃舟登岸,在桥头已经站了片刻,黄旭昶才发现他们,大喜之下,连忙驱赶马车到了他们身边。
  
  黄旭昶马车一动,阿奴和李显就看见他了,因此黄旭昶驱车到了二人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一脸难捺的兴奋看着他们。阿奴机警地往四下扫了一眼,对李显低声道:“王爷请登车!”
  
  阿奴也不放下脚踏,只是伸手在李显肋下一托,便把他托上了马车,李显也知道这是成败的最后一刻,既紧张又兴奋,动作竟然变得敏捷起来,他迅速钻到车厢中坐定,黄旭昶便把马鞭一扬,驾车驶向宫城。
  
  宫城范围,闲杂人等不得在此逡巡、逗留,更不允许商贩摆摊,因此广场上一片空旷。阿奴随着马车向前走了几步,眼见那马车飞一般驶出去,此地已不可能再生意外,这才停住脚步,微微一笑,转身走向桥头。
  
  远处,一支仪仗正在万头攒动与欢呼声中缓缓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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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平衡的支点

 武则天这句话一出口,杨帆和上官婉儿齐齐一惊。

      手底下不过一千人,这样的武官很大吗?政事堂首席执笔宰相手底下一共就那么十几个人,比一个三等下的小县县令手底下的佐贰、胥吏人数少的多,他的官儿小么?

      曹仁师讨伐契丹,领兵十六万,可他的军职远远比不上只领兵六千、荣膺羽林卫大将军的武攸宜。有时候,官职的高低不是看你带多少兵,而是看你处在什么位置。

      ‘百骑’是什么?‘百骑’是羽林卫中相对独立的一个分支,它名义上归羽林卫管,实际上直接受皇帝调遣。羽林卫又是什么?羽林卫是北衙禁军诸卫之首。而整个北衙禁兵,都是实际上的皇帝私兵。

      羽林卫作为北衙诸卫之首,定额士兵有六千人,一直屯扎在京城北侧靠近皇宫的地方,是保护皇帝和皇室的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其中戍守最重要的门户玄武门的就是‘百骑’,也就是李裹儿故作俏皮地所说的嫡系中的嫡系中的嫡系。

      现在武则天把‘百骑’交给杨帆,由其扩充为千人,那么杨帆所掌握的武装绝不仅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占了羽林卫六分之一的人数的问题,正如手握六千羽林卫,却比统兵数十万的边疆大将还要位高权重的武攸宜,由于这支军队的特殊性和戍守位置的关键性,这支队伍的将领甚至可以和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分庭抗礼。

      皇帝既然在羽林卫中单独设置这么一支力量,显然不可能让他惟武攸宜之命是从。所以纵然级别上他的官职不可能大过武攸宜,可是权力上却不遑稍让。这支武装直属皇帝,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也无权调遣。

      不但武攸宜调遣不了它,这支军队的军官任命也势必不可能允许其他人负责委派,南衙禁军管不了、北衙禁军管不了。政事堂管不了、兵部管不了,武则天不可能亲自过问将校的安排,那么这支实打实的天子近卫,就等于是杨帆的。

      其实‘百骑’原本就是天子近卫,只是他们人数太少,作用甚微,可它一旦扩充为‘千骑’,那时又将如何?希特勒刚当总理时,私人卫队人数是一百二十人。后来呢?杨帆的‘千骑’一旦组建成功,那就是元首警卫旗队里的装甲师了。

      上官婉儿一惊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不禁又惊又喜地瞟了杨帆一眼,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冤家要是做了‘千骑将’,那人家就不会见他一面如待七夕了吧?

      杨帆也迅速反应过来。心中正琢磨要不要谦让一下。皇帝加封,貌似都该谦逊一番再谢恩领旨,这才是传统。不料还没等他假惺惺地谦辞一番,高公公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圣人,圣人,狄国老府上使人报讯。国老……怕是不行啦!”

      “什么?”

      武则天大惊而起,一见杨帆还杵在眼前,立即命令道:“快!你马上赶往狄府,替朕探望国老。快去!”

      如此重臣,如果行将去世,临终遗言皇帝一定要知道。情况紧急,武则天又觉得杨帆可信。便抓了他的壮配,杨帆无暇多想。赶紧领旨,转身就走。武则天在后面又一迭声地对高公公道:“把太医院的人都派去,务必保住狄国老的性命!”

      武则天对狄仁杰倒真的很是看重,尤其是眼下她正在安排接班人的问题,而狄仁杰正是她选定的接班人李显的最大臂助,如果他此时过世,势必会打断武则天已经策划好的许多部署。

      高公公得了武则天的吩咐,连忙也急急转身去了,武则天在殿上徐徐绕走,扼腕不已。上官婉儿见状,忙劝道:“御医已经派出去了,让他们尽力就是。死生有命,圣人千万不可过于忧心,以免伤了身子。”

      武则天重重一叹,回到御案后面轻轻坐下,面有戚容道:“国老自年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这一次,朕怕他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婉儿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武则天背后,轻轻为她按摩着肩膀,武则天仰靠在坐垫上,痴痴地凝视着殿顶藻井上五彩斑斓的图案,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婉儿,你知道朕为什么要重用杨帆么?”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连忙摇摇头道:“陛下智慧如海,婉儿实难揣测。”

      武则天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这句恭维话。

      她吁了口气,说道:“婉儿,一个皇帝是从来也不会用自己家里的人在身边掌兵的,自古如此。原因为何?很简单,因为皇族中人,是有资格做皇帝的,所以皇帝最应该防的就是自己人。惟独朕是一个例外,因为……朕以一身系前后两朝,那班文武大臣也是身系两朝,忠心实在无法保证,无奈之下,朕只能用武家的人掌兵。”

      武则天对谁都可以深怀戒心,但是对婉儿不会,因为婉儿的一切都是依附于她,婉儿的权力再大,也是无根之木、水上浮萍,只有依附在她的身上才有力量,所以她从不怀疑婉儿的忠心,有什么心事也尽可放心地向婉儿倾诉。

      “朕已老迈,必须得考虑身后事了。可是观天下人心,犹在李氏;察武氏小子,无一可造之材,朕不想身后大乱,那就只能考虑从儿子里面选择一人来继承大统。旦儿与武氏交恶,已然不可化解,显儿就是朕惟一的选择。

      然而传位于子,又有一节,朕担心他一登帝位,即刻恢复李唐旧制,朕一手开创的武周江山将化为泡影,所以……当初任用武氏掌兵本是无奈之举,此时看来,倒是一招妙棋,有武家掌兵,李家主政,彼此制约。朕的江山才可长久。”

      武则天长长一叹,又道:“可是,这一来问题又来了,若是显儿做了皇帝,武氏一族必不甘心,各地府军、边军多是心向李氏的,只是鞭长莫及,而禁军近在咫尺,却多在武氏掌握之中。朕担心他们会铤而走险,所以……朕需要一支新的力量来平衡他们。”

      婉儿轻“啊”一声,惊讶地道:“所以,圣人选择了他?”

      武则天道:“没错!千骑只是一个开始,等他以百扩千。尽在掌握之后,朕会再让他以千扩万,朕要打造一支禁军精锐中最精锐的力量,有这万骑在手,他就有资格成为平衡武李两家的一个关键。”

      婉儿心思一转,试探着道:“杨帆素与武氏交厚,圣人就不怕他倒向武氏么?”

      武则天淡淡一笑。道:“原本或许会,但是经过这次护送庐陵王回京的事,你以为武氏一族还会放心地把他看成自己人么?”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们既没那个心胸。也没那个手段,否则……朕又何必把江山交给一个姓李的儿子!”

      婉儿眉头一蹙,又道:“那……如今杨帆既有从龙之功,圣人就不担心他会彻底倒向李氏?”

      武则天道:“所以。朕才要三思不许再找他的麻烦,还要邀请杨帆赴他的家宴。调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婉儿轻轻“啊”了一声,这回终于明白了武则天的打算。

      武则天道:“朕需要的这个人,如果是武家的人,那就失去了栽培他的意义。如果是李家的人,将来又必然会倒向李家。就是要杨帆这样,和两边都有关系,又都是暖昧不清,哪边都需要他,又都不敢完全地信任他,乃至把决定生死成败的大事托付给他!”

      武则天道:“你以为朕为什么选择他去庐陵接回显儿?不是没有原因的。杨帆是个聪明人,这一次接庐陵回京,他的表现尤其令人刮目相看。聪明人做事情比普通人想得要复杂的多,他不会做简单的选择,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方掌握全部权力后还会重用他、信任他。所以,他就要严守中立,维持这种局面,不让任何一方越界,这种局面维持的越久,他的权力和地位也就越稳定。”

      上官婉儿心思异常复杂,轻轻地道:“圣人睿智运筹,思虑长远,令人叹服。”

      武则天黯然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杨帆只是这个平衡中的一环,禁军大部都在武氏手中,仅靠杨帆一人,是无法维持这个平衡的。狄国老德高望重,国之柱石,他是心向庐陵的,有他在,朕的谋划才万无一失。可惜……”

      武则天又是幽幽一叹,不复言语。

      杨帆出了皇宫,快马加鞭急奔城南,和任威等贴身侍卫都来不及说一句话,任威等人不知出了何事,急忙策马跟上。

      杨帆已经有几年没来城南狄府了,但是坊中并没有什么变化,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稀如往,杨帆无暇多看,也顾不得在国老府前不宜策马的规矩,一路风驰电掣闯到狄府门前,飞身下马便往里走。

      狄府此时大门洞开,不断有人出出入入,有那家丁见杨帆一身戎装,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探问,杨帆无暇解说自己身份,只道:“奉圣上口谕,前来探望国老,速速带我去见狄公,不得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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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招婿如招兵

      李仙惠兴致勃勃,并未注意小妹的神色变化,只道:“那个贾旅帅被人杀了,是武家派去的人,说是因为皇帝只是令他看护我们,他却假传圣旨,对我庐陵一家多有不敬,故而将他处死。哼,还不是因为他办事不利,让爹爹逃走了……”

      李裹儿喃喃自语道:“死了?被武家的人杀了?”

      李仙惠见她脸色,便道:“小妹,不要难过了。贾星虽然对你还算不错,可是对咱们一家何等酷虐?三不五时便上门恫吓一翻,去年冬天还特意借口柴草不足,需从咱家取用,把咱家的柴草都搬走了,不就是巴望着天气寒冷,冻坏父亲的身子么?这样的坏人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李裹儿忽然有点紧张,一把抓住李仙惠的手,追问道:“阿姐,他真的死了么?”

      李仙惠道:“当然是真的,阿爹得以逃走,不只他死了,那几个队正也都被武家派来的人给杀了呢,人头挂满了竹竿,好不吓人。”

      李裹儿忽然舒了口气,露出由衷的欢喜模样,好象一下子放下了什么心事。

      她拉起李仙惠的手,神采飞扬地道:“人家当然不难过啦,那个贾星对咱们一家人比狱卒待犯人都坏,我怎么会难过?当初曲意讨好,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好过一些,算了,不说他了,阿兄阿姐们都安排在哪儿了,离别这么久,怪想大家的,你快带我去看看。”

      韦妃到了京城,在丈夫的陪同下,战战兢兢地去拜望了婆婆。

      武则天和儿子的感情都淡漠到了极点,对这个儿媳自然更谈不上好感。即便有裹儿在其间插科打诨,也无法调和这种冷淡的气氛。婆媳俩见了面,随便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官面话,武则天便借口身子不舒服,打发了他们夫妻离去。

      韦妃对此番回京,本抱了极大期望,眼见武则天的冷淡,心中不由又惶恐起来。

      她本出身大户人家,当年做太子妃、做皇后时。在宫里面已经住过很长时间,自然不会像她那些自幼生长于山野间的儿女般没有见识,一瞧见京城气象、皇宫庄严,便大惊小怪的。

      对于临时安置他们夫妻的这处宫室,韦妃看都没看。一回房间,她便摒退符清清派来侍候的宫娥太监,对李显道:“夫君虽然回了京,可母后那儿还冷淡的很。武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咱们要想立足,要想站得稳脚跟,看来必须得依照前计。与武家多多亲近。夫君在京这些时日,可曾与武家有过什么接触么?”

      李显道:“就是刚到京城那日和次日,与武家的人见过几面,此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韦妃脸色一沉。李显忙解释道:“我看八郎现在闭门不出,循规蹈矩的很,我想还是他了解京中形势,咱们学学八郎总不会错的。”

      韦妃蹙起眉头。不悦地道:“夫君,这你可是大错特错了。你若现在结交大臣,母后当然不悦。可是,你若肯多与武家走动,那是必定称了母后心意的。”

      李显苦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一路上,武家刺客杀手层出不穷,不晓得为夫遭了多少大难,几次险死还生,这都是武家人从中捣鬼啊,为夫哪里还敢与他们有所接触?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们害了。

      你看,这是梁王送来的一份请柬,原说是要请我过府赴宴的,后来因为狄仁杰去世,母后罢朝三日,举国致哀,这家宴也开不得了,才又使人来说要另择佳期。我正想着如何回绝呢。”

      李显说着,翻出梁王的请柬给韦妃看。

      韦妃断然道:“去!必须得去!这是一个和武家缓和关系的机会,不过你不能去,武家的心思现在确实不好琢磨,如果你真出个什么好歹,那咱们一家就完了。母后不是让你回京养病的么?你就以此为理由婉拒出席,让你的儿子替你去,这样既不失了礼节,又不至于有什么凶险。”

      李显大喜道:“娘子妙计,为夫正觉六神无主,还是娘子在,才能帮为夫拿定主意。”

      韦妃叹道:“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呀。”

      李显徬徨道:“如之奈何?”

      韦妃道:“回京路上,妾已仔细思量过,要改变咱们的处境,眼下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李显喜道:“娘子快说,娘子所想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韦妃道:“联姻!”

      李显怔了怔,恍然道:“你说是……让咱们的女儿?”

      韦妃道:“不错!要联姻,就要和武家最有势力的人结亲,这样才对咱们有所帮助。来京路上,妾已仔细打听过,武家如今最得势的就是武承嗣、武三思两家,可这两家现在都没有适龄待嫁的姑娘,否则娶一位回来做咱们的儿媳,将来就是皇太孙妃,那就更能得到武家的支持了。

      眼下,咱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咱们的女儿嫁入武家。好在咱们在深山中一住就是十六年,女儿们的婚事也都因此耽搁了,连长女的夫家现在都还没有着落,如今最小的闺女都十六岁了,于情于理,尽快给她们找个婆家也是正经道理。”

      李显吃惊地道:“这个……你不会打算把咱们的女儿都嫁到武家去吧?”

      韦妃白了他一眼道:“自然不可能,武家有那么多适婚的男子么?不嫁入武家,女儿们总也得出嫁吧?除了武家,我们还可以在朝中选择一些世家权贵子弟结为姻亲,这样一来,既能缓和我们和武家的关系,又能得到诸多的助力,岂不两全其美?”

      李显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娘子所言,是个办法。”

      韦妃欣然道:“既然你也同意,那咱们要趁热打铁,尽快安排才好。你明日去向母后问安时,便找个机会把这件事提出来,记住,如果母后问起你的打算,你务必先行提起武家,而且仙惠和裹儿这两个孩子,务必要分别嫁入魏王和梁王家!”

      李显有七女,其中韦氏生有三女,长女舒秀,二女仙惠、三女裹儿,一个比一个出落的漂亮,韦妃刻意叮嘱要把她的亲生女儿分别嫁入梁王和魏王家,李显听了也没多想,当娘的对亲生女儿总是偏心一些,同样是嫁,谁不希望女儿嫁到一个了不起的婆家呢。

      ※※※※※※※※※※※※※※※※※※※※※※※※※

      李显夫妇张罗着招女婿的时候,杨帆正在招兵。

      北衙禁军最初是受南衙禁军节制的,但是从高宗时候起就独立出来,成为直属于皇帝的军队,实际上就是皇帝的私兵。

      如今武则天要扩充百骑为千骑,整件事情自然只是皇帝的一句话,禁军系统和兵部乃至政事堂都过问不得,征募兵马的事情完全由杨帆一人独力完成。

      杨帆招兵买马,首先就想到了昔日军中的一班好友。百骑这班人不用说了,如今都是千骑的班底,可要扩充到千人,还需从外面招人。

      杨帆昔日结交的军中好友级别都比较高,真正的低阶军官不过楚狂歌、马桥、黎大隐等寥寥数人,也只有这些人才可能被他招揽进来。杨帆和他们一接触,这些人自然欣然应允。

      楚狂歌、马桥、黎大隐等人都来了,再加上黄昶旭、许良、张溪桐等人,初步搭起了他的班底。

      这些人在军中多年,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团体,有一班亲信手足,他们来了自然也把自己这班兄弟带了进来。如此一来,杨帆手下的人马立即从一百人扩充到了三四百多人,可是距千人之数还遥遥无期。

      杨帆一方面从南北两衙禁军中进行公开选拔,一方面又制作布告,由各坊坊正负责传达,从洛阳地方选拔身家清白、精通武艺的良家子入伍。为了避免从其它各卫禁军中招募的军卒背景过于复杂,杨帆还特意规定只招士卒。

      这边征兵之事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那边马桥回了趟家,竟然把负责禁军募兵一事的主官是杨帆的消息透露给了他的母亲,他母亲知道了,自然整个修文坊都知道了,修文坊登时为之轰动。

      修文坊百姓此前只知道禁军要募兵,因为苏坊正到各曲各巷说过这事儿,可他们不知道负责募兵的那位大将军是杨帆,如今得知竟然是帆哥儿负责招兵,修文坊百姓的参军热情顿时高涨起来。

      一时间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岁顽童,纷纷扶老携幼赶去报名,意欲吃一份皇粮、拿份皇一饷,还有人专门为此找到杨家去叙旧的。

      杨帆在家,老大爷们就和杨帆谈,大谈当初和杨帆做邻居时,邻里之间如何和睦,对杨帆这个外来户,坊里乡亲从不排斥,呵护备至,家里有待嫁闺女的,免不了便含蓄地提两句,如果杨大将军有意,上门做个妾室也是可以的,说着说着就大有成为老丈人的意思了。

      杨帆吓得落荒而逃,连家都不敢回了,于是老大娘们又纷纷出马,拉住杨家大娘子亲亲热热聊个不停,夸她贤惠、夸她美丽,带了小孙女要认她当干娘,吓得谢小蛮逃去南市,利用二十多家店铺和这些乡亲捉起了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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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三章 招兵买马

      小蛮逃走不过两天功夫,就见自告奋勇替她出面镇场子的杨家二娘天爱奴也仓惶逃来,小蛮大惊:“你跟他们又不熟,怎么也逃了?”

      天爱奴苦笑道:“我跟他们不熟,架不住他们跟我自来熟,实在吃不消了,只好逃来和你挤一挤。”

      小蛮道:“家里如今何人看顾?”

      天爱奴道:“自然是古师。”

      小蛮担心地道:“古姑娘?她能成么?”

      阿奴道:“想来应该没问题的。古师经多见广,还应付不了一班坊中百姓?”

      话犹未了,古竹婷就跟做贼似的逃了进来,仓惶道:“快换地方,他们循踪追来了。”

      二女大惊,连忙随着古竹婷一起向另一家店铺逃去,连问她如何应付不起那帮乡亲都没时间。

      杀人无算的女杀手,面对人情攻势,也是溃不成军了。

      杨帆逃回军营,又听小蛮送来家里消息,大是头疼,不由痛骂了马桥一番,还没缓过口气儿来,那些参军心切的乡亲们又追到了“千骑”大营。

      杨帆大怒,逼着马帆做了征兵官去对付他们,又立下入伍三关,第一道关是上百斤的石锁,舞得动才算过关。第二道关是射术,十矢七中方可过关,第三道关是骑术,杨帆可没功夫从头教他们骑马,如此过得三关,还不算入选,只是拥有了参加甄选的资格。

      马桥做了这征兵官,一下子就把街坊邻居们全给截住了,每日都被一群老头子老太婆们喷得他一脸唾沫星子。戳着他的脑门骂他当了官便六亲不认,这回他大嘴巴酿下的苦果总算是自家消受了。

      不过还真别说,修文坊里想走关系的人虽然进不来了,可是其中还是有一位壮士硬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闯了进来。他不但连过三关。而且在其后由黎大隐考校武功的环节也表现出色,于是被带到了杨帆面前。

      马桥得意洋洋,修文坊的老乡们总算没有全军覆没,既然有人入选。他回去也好对乡亲们有个交待:不是不肯照顾乡亲,实是难以循私,你看,这真的本事的,不是一样录取了么?

      那年代地域观念极强,这地域性也是相对的,你们是洛州人,我们是扬州人,我们自然向着自己乡亲。大家同为洛州人。你们住东城我们住西城。那么出身西城的一班人便会自然而然成为一伙。

      杨帆上下打量这位从修文坊里脱颖而出的壮士。半晌没有说话。眼下这人出自修文坊,心理上先就亲近了几分,这人若是个可造之材。将来是可以培养成心腹的。所以杨帆对此人比较上心,结果一瞧。很是面熟。

      杨帆想了想,他与此人在坊中时虽只见过几面并无深交,可是忽然记起一件与此人有关的有趣事,不由想起了他的名字,杨帆失声道:“萧千月?”

      萧千月身量不算高却极为壮实,粗壮的双臂、宽厚的肩膀、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单独看,哪一部分都称得上威猛阳刚,可是那鼻子眼睛嘴和眉毛胡须都像挤压过的面团似的向脸部中心拥挤过去,那还美么?

      这就是萧壮士的尊荣了。

      萧千月的神情很紧张,而且有点局促,他跟杨帆只是认识,并不熟。如今杨帆可是将军了,以前称他将军那是客气,现在则不然,人家是实打实的将军衔,四品的朝廷武将----归德中郎将。

      萧千月赶紧向他谦卑地一笑,五官顿时拥挤得很严重了:“将军居然还记得小人贱名,实是荣幸。不过小民如今不叫萧千月了,小民已然改名萧雨客。”

      杨帆一愣:“萧雨客?这名字倒是很雅,是谁帮你改的,因何改名?”

      萧雨客道:“这是小民自己改的名字,小民觉得……大概是以前的名字不太好,月在当空,伸手难及,月在水中,一片虚幻,所以半生无着,生计艰难,因此征得老父同意,改了个名字,图个吉利。”

      杨帆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怎么看都想像不出眼前这样一个人物,居然于粗犷的外表之下有这么诗情画意的心,不是千月就是雨客的,这人还挺讲情调的。杨帆不禁问道:“千月……雨客,莫非你是读过书识得字的?”

      萧雨客赶紧道:“是!小民的父亲曾经做过私塾先生,小民自幼就跟父亲读过书。”

      马桥赶紧凑过去,附在杨帆耳边,用一副不屑的口吻道:“是!他爹是挺有学问的,在咱们坊,以前是很有名气的一位西席先生,只是后来因为教人家孩子,教着教着跟人家二娘滚到一张榻上去了,结果坏了名声,再也无人相请,以致家境困顿。”

      杨帆掩着嘴巴咳嗽一声,小声道:“大哥别说二哥,马桥兄忘了修文坊之鲍银银乎?”

      马桥脸色大赤,尴尬辩道:“吾已从良,旧事莫提!”

      杨帆嘿了一声,转而又看萧雨客,想了想,悠然道:“‘吾之贤妻,无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闵,黑面大口,暴牙眇目……’呵呵呵,这么说,这篇寻人启示也不是找人代笔,而是你自己写的了?”

      萧雨客万万没有想到杨大将军居然知道这件事,不禁臊得满脸通红,一个大男人,竟然扭结着手指,作出一副小儿女姿态道:“是……正是小民所写!”

      杨帆大笑三声,又马上敛住,作出一副关切模样问道:“你家娘子可找回来了么?”

      萧雨客戚然摇头,一双大眼中迅速蒙起一层雾气。

      杨帆没想到这位大汉还真有一颗如此细腻的心,赶紧劝道:“好啦好啦,不要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入伍之后好好干,来日建功立业,挣一份大大的功名,还怕没有佳妇相伴么?”

      萧雨客大喜道:“将军这么说……是肯收下小民了?”

      杨帆笑道:“你既能写会算,又有一身好武艺,为何不收?你跟黎旅帅去,且安顿下来,录入花名册吧!“

      萧雨客大喜,连忙道谢,随着黎大隐去了。

      这时许良向杨帆走来,紧锁眉头道:“中郎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缺额的兵丁尽可招募,可是将官之数难凑。你看,中郎将以下,应有前后左右中五郎将,我是行军司马,老黄和楚狂歌、马桥是郎将,下面的长史、六曹尉、旅帅等且不去说,光是郎将就少了两个人,这个职位可不能交给外人。”

      杨帆道:“那是自然,吕颜和高初可调过来了么?”

      许良道:“他们答应放人了,这几天就能过来报到,可他二人在原部只是一个队正,无甚功劳,总不能平步青云直接担任郎将吧?没资历、没威望、没战功,何以服众?”

      杨帆点头道:“这倒是个问题,我的意思是,调他们过来,先任个旅帅,至于这空缺的两位郎将……,一时也没个好人选,暂且空缺着便是。”

      许良也无他策,只得点头应允,许良刚刚离开,杨帆突然又想起一人,王同皎!这王同皎当初也曾与他同场鞠蹴,有过交情,只是王同皎乃太原王氏族人,性情高傲了些,此后与杨帆接触不多。

      不过,当时的接触虽然短暂,却正因为双方没有利害关系,所以王同皎在他面前毫无掩饰,可以很容易就了解到此人的性情人品。此人正直刚强,性情果毅,杨帆对他的印象不错。

      记得当时他就已是左骁卫果毅都尉,如果这两年不曾升官的话,那么调到千骑卫来当一个郎将算是平调了。可平调归平调,千骑卫的地位与左骁卫却不可同日而语,想必他是肯来的。

      杨帆想到就做,立即带了几名亲兵,策马出营,直奔左骁卫而去。他这几名亲兵不是别人,正是任威等几名“继嗣堂”派来保卫他的高手,既然有自己组建军队的权力,杨帆还能不把他们拉进来?

      虽说现在最机密的事杨帆还不敢透露给他们知道,不过他想在“继嗣堂”里站住脚,就必须要在里边培养自己人,眼下他有官职在身,不能常在“继嗣堂”内,其他的人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贴身侍卫就是他首先要争取的人。

      杨帆的驻地在洛阳城北毗邻宫城的地方,周围还有羽林卫其他驻军的营地,至于其他驻军就相对较远了,像金吾卫的营地都快到孟津了。左骁卫是北衙禁军,也属于皇帝私军,军营所在地也设在邙山。

      几十里的路程,杨帆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左骁卫大将军对这位御前新贵倒是很客气,只是问及来意时,杨帆没有向他明白透露。

      虽说杨帆若果真看中王同皎,要调他过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容不得他本人反对,但是强扭的瓜儿不甜,杨帆是要找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打造一支忠于自己的武装,有所勉强的人他是不要的,他要先问清王同皎本人的意思。

      杨帆告诉左骁卫大将军,他是路经此地,过来探望一下老友王同皎,左骁卫大将军很遗憾地告诉他,王同皎不在军中,被政事堂召回去述职了,大概得过两天才回来,如想找他可去洛阳,大将军还给了他一个地址。

      杨帆无奈,只得向左骁卫大将军告辞,出了军营一想,既然出来了,不如就回洛阳一趟,如果找不到王同皎,留下句话等他回信也就是了,还可以顺道回家看看,不晓得家里人“避难”,如今可消停了些,于是杨帆又快马加鞭往洛阳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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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章 秀才遇见兵

      素来软刀子最难对付,杨帆虽在文官衙门待过,可他在刑部时,借着对付御史台的外部矛盾很容易地就化解了来自内部的攻讦,之后担任吏部郎中,因为他所负责的事情太过敏感,整个朝廷方方面面都在盯着他,也没有人敢捅冷刀子下绊子。

      这件差使还没办完,杨帆就用自污的手段下台了,所以他真正跟文人交锋的时候并不多,他的对手要么是御史台那班披着文官袍服的泼皮无赖,要么是世家豪门这些自重身份的贵介公子,再不然就是喊打喊杀的契丹突厥,从未领教过这些恶心人的文人阴损功夫。

      今天杨帆首度出马,便碰了一脑袋的软钉子,有火无处撒、有气无处发,又没有合适的手段针锋相对,杨帆郁郁地出了户部,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不多远忽然看见刑部的大门,这六部本来就是挨着的,杨帆看看时辰还早,干脆拐进了刑部,去探望探望刑部这班老友。

      陈东正在户部司批阅公文,听闻杨帆到了,马上迎出门去,拱手笑道:“二郎,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有日子没回来转转了,听说你现在已经荣升归德中郎将,辖制羽林卫中最精锐的‘千骑’,恭喜呀!”

      杨帆苦笑一声,摆手道:“你就不要调侃我啦。再这么下去,不用人家说,我这个中郎将就干不下去了。”

      陈东大为惊讶,道:“这话怎么说?凭你的本事,还整治不了那班兵痞?来来来,快进房去,咱们坐着说。”

      陈东把杨帆迎进签押房,二人落座。杨帆便恨恨地把他在户部碰的软钉子对陈东说了一遍。

      陈东听了捧腹大笑:“哈哈!原来诡计多端、无往而不利的二郎也有这般吃瘪的时候,真是好笑,这事儿说给孙宇轩听,一定笑死那厮了!”

      杨帆怒道:“你可真够朋友,看我这般作难,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陈东道:“我为何不开心?想当初,那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的御史台一般泼皮酷吏,都在你二郎手下栽了大跟头,今日户部小小伎俩。偏生弄得你毫无办法,这叫什么来着?哈哈,对了,这就叫大象吃狮子,狮子吃大虫。大虫吃豺,豺吃狼,狼吃狗,狗吃猫,猫吃老鼠,老鼠吃大象!”

      陈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从袖筒里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杨帆听他这么说,不由双眼一亮,急忙道:“陈郎中,且莫忙着取笑。你不知此事于我有何等重要。听你这么说,莫非我该有办法应付他们的?”

      陈东笑指他道:“户部难为人,也不只你一家,换了旁人。或者是没有办法的。只好忍气吞声,上下打点。四方求援,就是如此,要让户部那班人不再为难你也不容易,可这事对你来说,却是再容易不过啊!”

      杨帆若有所悟,道:“你是说……,我这‘千骑’乃是奉圣谕组建,让我向皇帝诉告?”

      杨帆想了想,便摇头道:“不妥,不妥!皇帝开口,当然能解决了这个问题,可皇帝也好、手下的兵将也好,必然因此看轻了我。而且,这么一件事自己都沟通不好,还要求皇帝出面,试问这样的将军谁干不了,又何必委我组建千骑。”

      陈东道:“当然不妥,不仅是不妥的问题,而且是……你就算找了皇帝,也无济于事。”

      杨帆这才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甚么?找了皇帝也无济于事,这怎么可能?”

      陈东道:“这怎么不可能?你去找皇帝,皇帝召户部询问,好!换作我是户部郎中,我二话不说,马上答应,在皇帝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竭力配合,尽快办成此事。没问题了吧?没问题咱们就走,回去计付粮饷去。”

      陈东笑微微地道:“等我回了户部,便做出要拨付钱粮的意思,请你列出一个详表来,往来公文、纸墨笔砚、马草口粮、各项消耗,俱都列具明细,再有将官月饷几何、士卒军饷几何、吃喝拉撒各个方面,你都一笔一笔地给我报上来!

      我秉公办差,没问题吧?谁能挑我的不是?接下来你就回去等信儿吧,你总得给我时间核实估算吧,我先拖你几天,让你一趟趟的往户部跑,捱到快发饷的日子了,我才告诉你这儿签名糊涂,那儿厘分不清,发回重新罗列。

      你就算连夜赶工再做出一份合格的来,那也没问题,我叫你列这么细做什么来的?就是为了找你毛病,这一项我们户部觉得不在核发之例,那一项计算的数字似乎有出入,咱们就扯皮吧。

      你有本事就继续去找皇帝,好歹你也是起居八座、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你丢得起那个脸你就去,我们可不是不给办,而是不合规矩不能办,皇帝也挑不出我的错来,你能把我怎么样?等你多找几次皇帝,你在皇帝面前就得落下一个无能的印象,你不找皇帝,咱们就这么拖着,这时候早就过了发饷的日子了,到时看是谁两头受气头顶冒烟儿!”

      杨帆听了,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心,冷嗖嗖的。

      陈东似笑非笑地道:“二郎啊,这只是我随口就说出来的办法,真要整治你,我还有得是叫你无话可说的手段,在这公门之中,你待得时间还是短呐,不晓得这软刀子杀人,都是不见血的!”

      杨帆吸了口气,起身向陈东郑重地行了一礼,道:“是!杨帆的道行到底是浅薄了些,还要请陈兄指教!”

      陈东赶紧起身还礼,搀起杨帆道:“使不得,使不得,二郎这般大礼,陈某可受不起。其实,比这户部手段更加刁钻的,你杨二郎应对起来都是游刃有余呀。这一次,你真的是当局者迷了。”

      杨帆疑道:“此话怎讲?”

      陈东道:“因为你以前面对的,要么是高高在上不屑这般龌龊手段的大人物。要么是直来直去真刀真枪的酷吏强贼,你晓得对付他们用什么手段。现在呢,你是真把他们当了斯文体面的官宦,只想跟他们讲道理,却不知这班人黑起心来,比那泼皮无赖还要下作,你如何赢得了他们?”

      杨帆若有所悟,迟疑道:“那么……我该怎么做?”

      陈东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的二郎,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现在是兵啊!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一个大头兵,不跟他们讲拳头,偏要顺着他们的规矩去讲道理,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哈哈!我明白了!”

      杨帆拳掌相交,一抹喜色掠过眉梢。

      这一次。杨帆真的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省了,头一次以军中将领的身份和这些专门玩心眼的文官们打交道,在人家的主场,按照人家设定的规则,顺着人家给他埋的坑去较量,他岂能不败?

      这场官司打到御前他都有理的,问题是他要是去御前告状。先就落了下乘,对方怕是早就对此做了准备,到时便有一万个理也理论不清。既然明明是户部刁难,他便闹大一些又何妨。真要闹到御前,也得让对方去闹,那才掌握主动。

      杨帆茅塞顿开,哈哈大笑道:“陈郎中一语惊醒梦中人。杨某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便回去安排!改日我在‘千金醉’设宴相谢。定要找两个艳丽的胡姬给你陪酒,哈哈,我先走了。”

      陈东大喜,‘千金醉’的酒好,那儿的胡姬更好,可惜的是,‘千金醉’的酒贵,那儿艳美妖娆的胡姬价钱更贵,以他的俸禄,平时也不大舍得去的。陈东忙不迭追出门口,依依不舍地向杨帆招手道:“二郎,一言不定!一言为定呐!”

      ※※※※※※※※※※※※※※※※※※※※※※※※※※

      “公厨”伙食,六部公认最好的就是户部。

      户部管钱粮,有六部里头最有钱,户部尚书和侍郎的公餐比之政事堂的宰相们也丝毫不差,至于下面的差官衙役的伙食,也可以比得上其他衙门郎中员外郎一级官员的伙食了。

      这日晌午,早早的“公厨”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今日炖的有鱼还有鸡,肉香扑鼻,散衙的钟声一响,各部各部的官员小吏们便纷纷赶往“公厨”。

      当官的走得慢条斯理、极其斯文,他们是不怕饭菜被打光的,他们那一份儿厨子早就给盛好了,而那些差官衙役们则行色匆匆,唯恐去晚了就只剩些鱼头鸡脚

      最先赶向“公厨”的一班差官衙役眼看就要进了膳房,忽听远处一番叫骂叱喝,众人驻足向远处看去,这里是衙门,谁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言语还……如此粗鲁?

      户部里边不要说书吏、计史、典事、掌固,便是那些胥徒差役,也都是知书达礼的文化人儿,自然不屑。众人抻着脖子往嘈杂处一瞧,就见一个守门的差役踉踉跄跄地从府衙门口逃了进来,口中大叫道:“不好啦!军奴闯衙……哎哟……”

      话犹未了,他就一跤跌在地上,一群军汉跟疯牛似的跑进来,甩开大脚丫子乱烘烘地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户部众差官目瞪口呆中,就见那群军汉骂骂咧咧地跑到他们面前,晃开膀子把他们挤到一边,便一窝蜂地闯进了公厨,留在他们鼻端的,只有一股股浓烈的汗酸汗臭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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