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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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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八章 大三元

      唐休璟自从领了圣谕,便星夜兼程赶往碎叶城去了。

  沈沐在这件事上给了他极大的帮助,唐休璟及其随从人员至少数百人,若乘车马骆驼此去路途遥远,又兼冰天雪地,可不知要走到几时。要用最快的时间把他们送到碎叶城,只有沈沐这位陇右的地头蛇才办得到。

  在沈沐的全力调配下,“隐宗”以西域豪强的名义,调动了足够数量的爬犁,用比马匹快上数倍的速度,一路接力般把唐休璟及其随员送往碎叶城去了,但是十姓部落接诏后做何反应、是否出兵,此时还不得而知。

  给南诏各国的诏书要比碎叶城那边到的快些,从长安到南诏,直线路程虽不及到碎叶城远,但这一路要跋山涉山,同样困难重重。为了以最快的速度与南诏各部取得联系,武则天没有从长安派出使节,而是派驿卒以八百里快马把圣旨传到姚州。

  剑南南道监察御史李岩接到圣旨后,马上会同白蛮大首领熏期还有他的女婿乌蛮大首领孟折竹一起赴南诏宣旨。白蛮和乌蛮与南诏六部王族大多沾亲带故,彼此间的关系十分密切,有乌蛮和白蛮首领从中说和,事情便成了一半。

  再加上南诏六部近年来受到吐蕃越来越残酷的剥削,彼此间本就冲突不断,如今得到大周承诺,将向他们提供大量武器和粮草,六诏诸王立即揭竿而起,杀死了在其境内作威作福索要贡赋的吐蕃人,向吐蕃本土发起了进攻。

  乌蛮和白蛮也派出人马,混在南诏六部的队伍之中,趁火打劫地侵入吐蕃,打算捞上一笔。发点小财。朝廷这边封锁了南诏六部起兵的消息,对吐蕃和突厥的和亲使节依旧是使个拖字诀敷衍着他们。

  茂州都督陈大慈大败吐蕃来犯之敌以后,吐蕃使节论弥萨的气焰便不复当初猖狂了,很快,论弥萨又收到了六诏叛乱的消息。六诏这几年经常跟吐蕃打打和和,论弥萨并不知道这一次的六诏叛乱根本就是大周撺掇的,急忙封锁了这个消息,唯恐被大周知道。

  不过这一来,论弥萨就更不敢咄咄逼人了。突厥使节一开始是一副趁火打劫的形象,跟在吐蕃屁股后面也要求有和亲的待遇。如今吐蕃吃了败仗,紧接着后院起火,论弥萨底气不足,反而把莫贺干推到前边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摇旗呐喊了。

  莫贺干一开始还以为论弥萨只是因为茂州大败便态度大改。等六诏叛乱的消息遮掩不知,连大周都“知道”了的时候。莫贺干才明白论弥萨前倨而后恭的真正原因。可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们突厥的后院也要起火了。

  武则天一拖再拖,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拖到了新年。为了庆祝新年,武周安排了一系列的新年庆典,这一下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们拖下去了。而突厥和吐蕃使者也打算平息了六诏叛乱再继续向武周施压。

  双方各有打算,却正不谋而合。随着新年的到来,关于和亲的议论暂时也就被人们抛在了脑后。

  ※※※※※※※※※※※※※※※※※※※※※※※※※

  正月一日,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是为三元之始。

  杨家大门两侧挂了鲜红的桃符,门上还贴了一幅阿奴手书的春联:“三阳始布、四序初开”。

  初夕这天一大早,隆庆池畔高宅大院里的爆竿儿就噼噼啪啪响个不停,这叫“庭燎”,大富人家院子里的这堆火至少要烧上一天一夜,有的人家甚至要三天三夜不停。

  安乐公主府提前好几天就往回拉爆竿,也不知买回来多少车爆竿,在庭院中堆积如山,大年三十一早,安乐公主府的爆竿儿就声势震天地烧起来,安乐公主还别出心裁地往爆竿里洒了名贵的香料,一烧起来弄得到处异香缭绕。

  杨帆的家底其实比安乐公主富有的多,但他并没有像安乐公主一般炫富,饶是如此,杨府上下精心装扮起来,也是披红挂彩,喜气盈门。

  最开心的就要数杨思蓉和杨念祖两姐弟了,两姐弟穿新衣戴新帽,前院后院儿地撒欢,他们一会绕着院中漂亮的灯树打转,一会加入踏歌而舞的丫环队伍,在那些牵手踏歌的姑娘们中间钻来钻去的。

  到了傍晚,杨帆的左邻右舍就安静下来。武崇训和安乐两夫妻赶到梁王府守岁去了,寿春王李成器五兄弟也去了相王府,虽然他们府上依旧灯火通明,但是只有奴仆守家,就没了那种热闹劲儿,只有杨家,热闹依旧。

  西墙边的矮丘深处,一座汗白玉围栏的小亭,杨帆往宁柯的坟上填了几捧新土,又打开食盒,把几样寒食、几碟干食一一摆在碑前,最后又把携来的金银锞子和纸钱点燃,火光骤起,暗红的灰烬伴着点点火光,蝴蝶一般逸去。

  爆竹的噼啪声远远近近地传来,却愈加显得此处的空寂。

  杨帆拜祭了宁珂,缓缓走出丘山,院中的爆竹燃的热烈,噼啪声如连珠炮一般。来来往往的家人俱都穿着新衣,一脸喜气洋洋,古家的孩子们也不时跑来窜门儿,见了杨帆,众人都纷纷问好。

  一进后宅花厅,杨帆就见杨念祖提着一盏金鱼灯,好象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斜斜地从花厅里出来,出门的时候,还一头撞到了门框上。

  杨帆一把将他扶住,只见儿子睡眼惺松,不禁哑然失笑,今儿一家人起的就早,平素有午睡习惯的杨念祖兴奋过劲儿了,晌午也没睡过,看起来是困的不行了。

  杨帆摸摸他的脑袋,道:“看你困的,去睡会儿吧!”

  “孩儿不困,孩儿要守岁!”

  杨念祖摇摇头,一年里就数这几天热闹,他哪舍得睡觉,提了金鱼灯便一路歪斜地走去。顽强地同睡魔搏斗着,等候着子夜的到来。

  子夜终于到了,先是长安宫城里钟鼓齐鸣,悠扬的钟鼓声刚刚隐隐约约地传进耳朵,朱雀大街以及各坊、各寺院、各道观的钟鼓声便一起响了起来,声音有远有近、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汇种一种令人极为震撼的感觉。

  辞旧迎新的一刻到了。

  管家马韩笑容可掬地对杨帆道:“阿郎,您请上座!”

  杨府原本的老管家姓牛,因为帝都西迁,杨家也从洛阳迁来。老牛年岁已高,家人又都住在洛阳,所以没有随来长安,辞了职回家养老去了,这马韩是杨家到了长安后新聘的管事。极为精明能干。

  杨帆有些意外地笑道:“这是什么规矩,我还要上座么?”

  马韩笑道:“这是自然。阿郎。您可是杨家的一家之主,辈份、身份最为贵重,自然要上座,接受全家人的拜见。”

  杨帆这方面的常识还真是欠缺的很,他幼失枯恃,飘零南洋。南洋习俗与中土不同。及至成年,他回到中原,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家业,还一直没有正儿八经地按照中原大户人家的习惯守岁过。

  杨帆依着管家的意思在堂上正中坐了。就见旁身边还放了一个座位,靠后半步,左右还有两张座位。小蛮、阿奴和古竹婷笑盈盈地走进来,依次向杨帆福礼拜贺,莺声沥沥,却庄重异常。

  紧接着,三女依次归座,杨思蓉和杨念祖姐弟俩被带到杨帆面前,在蒲团上跪下,姐弟俩很实诚地给阿爹磕了响头,脆生生地说着“福延新日,庆寿无疆”一类的吉祥话。杨帆一开始还有些好笑,渐渐却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小小的杨吉也被奶娘放到蒲团上,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子,很可爱地向阿爹阿娘作揖磕头,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了几句什么,可惜口齿不清、声音太小,再加上远远近近的钟鼓声和爆竿声不断传来,除了他自己,怕是谁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杨吉说完了贺词,便很认真地磕头,瞧着似模似样的,结果重心不稳,结果差点了一个跟头翻过去,亏他机灵,屁股一歪,倒向一旁,被奶娘一把接住。杨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目光却有些莹然。

  杨黛儿的年纪还小,只能由奶娘抱着向爹娘意思一下就算是叩过头拜过年了,然后就从管家马韩开始,由一从家奴丫环婆子们给主人、主母叩头拜年,小蛮早就让人准备了一筐红包,筐子上也缠了红绫,就放在杨帆身边,杨帆把一封封红包送出去,送了个皆大欢喜。

  等一家人吃完年夜饭,直正得以歇下已经快四更天了,一家人小睡片刻,前后一共也就一个多时辰,便被清晨的钟鼓声再度唤醒。今天杨帆必须得早起,大年初一得上朝给皇帝拜年。

  马管家比主人起的更早,杨帆起来时,看到他正指挥着家人在院子里竖起一根很长的竹木竿子,竿头悬飘着绸布做的绣着各色吉祥动物花纹的长条型旗子,杨帆也不明白这又喻意什么,由着他折腾去吧。

  等一家人都起来时,早餐就上了桌,桌上有一壶“屠苏酒”。这种酒由大黄、白术、桔梗、蜀椒、桂辛、乌头、菝葜七种药材混合制成,据说喝了屠苏酒能驱邪解毒、延年益寿。

  杨帆听马管家说完其中道理,笑吟吟地正要端起酒杯,马管家忙阻拦道:“阿郎且慢,这酒全家人都要喝,不过得从年纪最小的孩子开始。”

  杨帆奇道:“这又是什么规矩?”

  马管家笑道:“老辈儿传下来的说法,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老朽也是照葫芦画瓢。”

  杨帆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他正当壮年,无论如何也跟老者两个字牵扯不上关系,不过他父母双亡,杨府里没有比他更年长的人了,也只好当了这老者之名。他幼时居于山村,环境清贫,可不记得小时候过年家里有没有这样的规矩了,只管听人安排便是。

  杨帆便停了手,笑道:“那……就得从黛儿开始喝了,来,把我的宝贝女儿抱过来。”

  杨黛儿由奶娘抱着,穿着一身鲜艳的新衣服。眉心点了一个红色的圆点儿,粉团团的可爱之极。她正吮着手指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戴着虎皮帽的哥哥杨念祖,目不转睛。

  杨帆持箸蘸了点屠苏酒走近她时,小丫头才转眸看了眼父亲,一嗅到药味儿,小丫头马上警觉地皱起小脸,把眼一闭,抿起嘴巴。坚决地扭向旁边。

  “咦?这丫头,机灵啊!”

  杨帆笑嘻嘻地移动筷子,刚刚触到她的嘴唇,小丫头便飞快地又把头扭向另一边。杨思蓉看的有趣,忍不住捂着嘴巴格格地笑了起来。父女俩较了半天劲。杨帆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一滴屠苏酒滴进了小丫头的嘴里。

  一尝到那股中药味儿,小丫头马上委屈地扁起了嘴巴。然后慢慢咧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哇……哇……呜……喔……”

  小蛮适时把一滴蜜糖抹到她嘴巴上,正放声大哭以示抗议的杨黛儿神情明显的一愣,她伸出舌尖试探着舔了舔,然后飞快地把唇边那滴蜜糖卷进嘴巴,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看得杨帆又是一阵大笑。

  杨黛儿吃完蜜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张大眼睛追着小蛮的手指,手指稍一靠近她就一抻脖子,看那眼巴巴的小模样儿。着实叫人心疼,小蛮心软,到底还是又点了一滴蜜糖给她,这一次杨黛儿早早就张大了嘴巴,像只嗷嗷待哺的黄喙小雀。

  “呵呵,小家伙好用力,快冒牙尖了,会咬人了呢。”

  小蛮收回手指,开心地笑起来。吃了一滴药酒,换来两滴蜜糖的杨黛儿看大娘笑了,也咧开嘴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侍候完了小的,其他几个孩子就好办了,杨帆只要一瞪眼,就连杨吉也得乖乖听话。杨帆倒不相信屠苏酒有这种功效,不过传统还是要遵守的,就像子夜时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向他这一家之主拜年,一开始他也不以为然,但他渐渐觉得一些仪式和规矩,正是家风与情感的基础。

  大年初一的早餐比较与平时不同,最先端上来的是一个青青绿绿、生辣气冲天的五辛盘,盛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五样蔬菜,据说吃五辛盘可以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生病。

  几个孩子也有他们爱吃的食品,一碟麦芽糖制成的“胶牙饧”很快就被几个孩子瓜分一空。桃梅和三姐儿又端着两盘热气腾腾地“牢丸”上来,这牢丸就是饺子,只是这年代还不叫这个名字罢了。

  杨帆夹了一个“牢丸”,一边吃着一边对小蛮道:““一会儿我要入朝参拜天子,仪典之后还有宫宴,昨夜是陆毛峰当值,下午我去替他一会儿,因为晚上宫里有驱傩舞,我还得对警戒先做些安排,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杨帆对小蛮交待着,杨思蓉就在一旁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他,杨帆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野丫头,巴望着想出去吧?一会儿叫你娘带你去‘传座’。爹爹晚上回来,再带你们去朱雀大街看驱傩舞。记着,到了别人家,别见着什么好东西都吃,要是吃饱了,到了下一家可就吃不下东西了。”

  杨思蓉顿时高兴起来,向他扮个鬼脸,嘻嘻地笑起来。

  唐人正月初一时,家家户户都设酒宴,邻居、好友要互相拜年,走到谁家吃到谁家,这叫‘传座’,杨帆的左右邻居过年时都不在家,但是郑氏夫人的府邸就在后边,这是必须要去的。

  古竹婷虽然是妾,可杨帆对她父母一直很尊敬,所以古家也是要去的,同时杨帆在长安也有一些交好的人家、官场的同道,包括马桥的老娘和夫人也从洛阳搬来了,就住在旁边坊里,也要登门拜望一下。

  杨帆道:“今日就由娘子带着孩子去传座拜托年吧,阿奴留在府上接待旁人来拜年的,小婷正怀着身孕,昨儿就没休息好,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游街看戏的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出去,记得准备一辆步挽车。”

  杨帆一一吩咐,娇妻爱妾皆温驯点头,对他的安排自无丝毫疑议。杨帆吃了一盘“牢丸”,又洗漱清洁一番,便换了朝服入宫。宫门外百官云集。今天来的官员着实不少,在京官员都得来,还有皇亲国戚,勋贵功臣。

  好在每年的大年初一京官都要给皇帝拜年,这套规章礼仪大家都熟稔了,倒也忙而不乱。很快,大家便按文臣武将、皇亲勋贵的队伍站好,同一队列再按官职爵位的高低排列,显得有条不紊。

  大家互相见面,自然也要互相问候一番。是以队伍里乱烘烘的,平时督管甚严的观风御史这时也不再板着臭脸,而是和大家一样笑容可掬,见到了熟人、朋友也会上前招呼拜年。

  吉时一到,宰相率领百官入宫。武则天已端坐正殿接受朝拜。在京官员人数太多,平时不上朝的也都来了。大家就轮流上殿。拜贺皇帝,由宰相向皇帝宣读晦涩拗口、字字生僻的贺年骈文,紧接着内臣替皇帝作答致谢。

  京官们拜完了年,还有外地府官藩属送来的贺文朝表,由地方官派来的代表当众宣讲,这一通折腾至午方休。官员们早上即便吃的很饱。这时也饥肠辘辘了。

  好在这时朝拜终于结束,皇帝宣布召开宫宴,不够资格的小官参拜完皇帝就退出宫城了,只有高级文武官员才参加宴会。因为宫宴设在大明宫。大家又一窝蜂地转向大明宫。

  吐蕃、突厥和日本等国在京使节也都参加了朝拜,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刻,没有人会不识相地说些不愉快的话,吐蕃和突厥使节都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不过一入席吐蕃和突厥使节就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神色沉重。

  吐蕃使节论弥萨见突厥使节莫贺干忧心忡忡,便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贵使放心,我王已御驾亲征,亲往六诏平叛去了。我王此去,必能很快平定叛乱,到时候趁胜挥军,与贵国仍旧可以形成两面夹攻之势。”

  莫贺干听了,双眼一亮,道:“当真?如此才好,要不然,这一遭中怕你我两国要无功而返。”

  大周文武百官这边,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也不再试图与魏元忠、宋璟等人和解,大家自然而然地形成不同的交际圈子,谈笑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内侍宫娥鱼贯而入,“甘露羹”、“消灵炙”、“鹅鸭炙”、“鹿尾酱”、“赤明香”、“驼蹄羹”、‘光明虾炙”、“玉露团”、“凤凰胎”、“雪婴儿”、“御皇王母饭”等宫廷御宴大菜纷纷呈上。

  食材是名贵的,烹饪也是一流的,只是这么大的一场宴会,许多菜只能事先做好,等到上桌时已经半冷不热,味道大受影响。好在够资格参加御宴的人也没有谁是冲着吃的来的,宴会上依旧热闹非凡。

  武则天在朝堂上支持了一上午,接见各路臣子陛见,早就疲乏不堪,所以在御宴上只是小坐了一会儿,接受百官敬酒,又向百官回敬了一杯便摆驾回宫了,皇帝一走,群臣更加自在,这顿御宴一直吃到近晚才散。

  杨帆在殿上只坐了一阵,皇帝一走,他就向熟络的朋友、同道的官员敬了杯酒,便以巡察宫室为由离开了大明宫,杨帆先去替了陆毛峰,坐了会班,等独孤讳之和黄旭昶赶到,查问了一下当晚的警戒安排,这才离开。

  杨帆在宫里随意游逛了一阵儿,便潜入了婉儿的住处。婉儿是随武则天一起离开御宴的,御宴上没有吃好,回来之后叫人开了小灶,准备了几道精致的小菜,由符清清作陪,两人正对坐小酌。

  杨帆一到,符清清自然告退,杨帆陪着婉儿吃着东西,说起今早让黛儿喝屠苏酒的趣事,惹得婉儿格格直笑。

  “明天,奴家就回阿母那里去了。”

  说着说着,婉儿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唐朝时候没有阴历阳历之分,所以元旦与春节是同一天,元旦要休七天,年前三天,年后三天,加上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共七天假期。不过婉儿是内廷女官,前三天要安排处理宫中的各项庆典细务,初一这天要陪同皇帝接见百官,所以只有年会三天才能省亲。

  杨帆捏了捏她酥嫩的小手,一脸神秘的笑意:“嗯!杨府后院的门可挂了锁头,并没有锁,要不要人家恭立门侧迎候芳驾呀?”

  婉儿轻轻啐了他一口,道:“人家是要去看女儿,好久不见黛儿,心里想念的紧,你想到哪儿去了。”

  杨帆眨眨眼,笑道:“我也没说旁的啊,我也想……得紧。”

  婉儿红了脸,握起粉拳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又偎依到他的怀中,语气幽幽地道:“不知几时人家才得与郎君长相厮守。”

  杨帆安慰道:“现在你出宫比以前已经方便了许多,暂时这样倒也不错呀。家里头,小蛮平时打理店铺,还不觉烦闷。阿奴整天待在家里就觉得有些无聊了。你如今在御前处理政务,挥斥方遒惯了,若叫你现在就做一只金丝雀,每日困居深宅,偶尔上街购物,少了许多人生姿采,只怕你未必觉得快意,或者再年长些,你才收得住性儿。”

  婉儿娇嗔道:“没良心的,就知道你不想人家。”

  杨帆道:“哪有,这不是想宽你的心吗?呵呵,现在二张在宫里宫外到处插手,权欲比以前大了许多,如此一来你得以出宫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天子不是准你每旬出宫三天吗?咱们呀,是小别胜新婚。”

  婉儿轻轻啐了他一口,却也认可了他的说法。杨帆提起二张,婉儿忽然有所警觉,便提醒道:“郎君今后不要与他们走动过密了。”

  杨帆点头道:“你放心,二张那里我已久不走动了,就连梁王那边我也不大去了,今日御宴上,也只是随着大队人马给他们敬了杯酒,他们府上我是不打算去了。呵呵,如今再不立场鲜明,到时候只怕要洗脱不清。”

  婉儿点点头,轻声道:“自二张受到弹劾,上次宴请突厥使节时又受宋璟当面羞辱,二张便频频约见党羽,似有所谋。”

  杨帆喟然叹道:“我知道。朝中大臣们以为太子之位已定,武氏已不足为惧,现今天下虽然仍是大周,只待天子驾鹤西归,自然重归于李唐。惟独二张,不但权柄日盛,而且他们侍奉君前,很容易就能隔绝内外,百官忌惮万分,所以必欲除之而后快。

  可二张呢?又是权欲熏心,始终不明白他们的权力只是无根之木,没有权力才能免祸,求权就是求祸,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他们双方这一战是早晚必定要发生的事,我只希望如果百官败了,不要牵连到太子或相王,否则梁王那边见有机可趁,必定混水摸鱼。”

  婉儿摇头:“魏相等耿忠之臣迫不及待地对付二张,在奴看来殊为不智,天子只要在一日,就断不会叫人伤害他们的。”

  不知怎地,杨帆忽然想到了此刻正住在大云寺里的薛怀义,他出神地想了想,悠然道:“或许吧,不过……世事无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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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一章 灞柳风雪起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白茫茫的柳絮漫天飞扬着,仿佛隆冬时节的一场大雪。
  
  然而,这场大雪之下,却是寒烟笼翠、岸柳新发,一派春日气象
  
  柳色如烟絮如雪,乃是长安八景之一,被称为“灞柳风雪”。
  
  此情此景,美则美矣,却只宜远观。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是不胜烦恼。
  
  比如此刻正站在灞桥边的杨帆和薛怀义,一旁若香姑娘头戴“浅露,”对这纷纷扬扬的柳絮倒还没有什么感觉,杨帆和薛怀义就得眯着眼,说话也得络外小心,避免无孔不入的柳絮钻进嘴巳。
  
  “我会叫人把薛师一路送抵扬州,然后在那里换乘大船出海。船只和人手都很可靠,薛师尽管放心。”
  
  薛怀义笑道:“十七啊,如今的你还真走了得,没想到你和南洋、东瀛还有这么密切苟来往。这支船队就是你的吧?洒家如今虽然住在京都,可日本各路诸侯对洒家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今后你的人若在东瀛遇到什么麻烦,就让他们到京都本原寺来找我!”
  
  薛怀义几经坎坷,为人己不似当年般粗鄙,但是性情疏狂依旧,这番话说来当真是豪气干云。不过,他的狂傲一直都是有底气的,以前在中原有武则天给他撑腰,现如今在东瀛,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势力。
  
  “多谢师傅。师娘,祝一路平安!”
  
  杨帆又转向若香,微笑着向她欠身施礼。若香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比杨帆还小了许多,可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所以杨帆礼数十分周到。若香向他按膝还了一礼,浅露下隐约看到一张极俏丽的笑靥。
  
  “好啦好啊,咱们都是大男人,就不要来那些儿女情长的把戏了,走了走了这就走了,洒家在东瀛等你来看我。”
  
  薛怀义见弘一和弘六也要上前与杨帆告别便用力摆了摆手,转身大踏步走上船去,若香立即亦步亦趋地随在他的身后。弘一和弘六对杨帆抱拳道:“保重!”便随着薛怀义快步上船。
  
  不远处,日本遣唐执节使和大使、副使一齐向船上鞠躬施礼还有几位日本僧侣也双手合什,薛怀义在船头站稳,双手抱拳向他们行了一个罗圈揖。杨帆看着他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街头卖艺。
  
  可一个街头卖艺、兜售大力丸的下九流人物,能有薛怀义这般传奇经历的,古往今来还有哪个?就连杨帆想起来,都不由得感叹人生际遇之奇。
  
  船帆升起,缆绳解开,大锚哗哗地绞上船去,隶属顺字门的大船缓缓离岸了,渭河两岸是绿油油的田畴一片新绿的树木中间就是那条春水浩荡的大河,大河上白帆如一片新云,缓缓驶向遥远的天际……
  
  薛怀义的船离开灞上之后,杨帆就策马返回长安了。日本遣唐使的那些人没有与他同路,那些人对灞上烟柳的迷人景致似乎很有兴趣,送别小冇宝大师之后,他们就留连于灞上,欣赏起风景来。
  
  杨帆派了人为他们伴游又与他们约定来日饮宴的时间,便策马告辞了。这些人有的本来就是日本官员,有的学成归国后也必定能成为一方人物,都是杨帆今后用得上的人自然要有所联系。
  
  杨帆为了避免与隐宗发生利益冲突,所以把显宗的势力发展确定为东方和南方。杨帆在南方各州有雄厚的人脉基础很容易就保证了他的势力渗透。东南沿海一带早就商船稠密,杨帆的师傅又是南海一方霸主,所以这条线上的建设也异常顺利。
  
  至于东面,新罗往北已经被沈沐抢了先机,杨帆的主要目标就放在了扶桑。但他着手经营东瀛的时间比较晚,在那里的势力还很单薄,如今虽有了薛怀义的照拂,等于在日本有了一个最大的内应,但是和这些遣唐使保持密切的联系,将来他在东瀛的人脉才会更广泛,对他的势力发展也必定大有益处,这个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杨帆将到城门时,远方忽有一队人马策骑而来,奔跑甚速,道路上溅起一路轻尘,许多进城的百姓为此都避向道路两旁。
  
  那队人马最前方有几个豪奴开路,到了城门前他们也不知与守门官说了几句什么,守门官就赶紧让人大开城门,搬开障碍,放那些人进城。城门开时,那群人堪堪赶到城门,几乎未做任何停留,便长驱直入。
  
  杨帆从那群人中看到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却大多叫不上名字,只隐约记的他们都是关中世家人物,其中只有一人杨帆记的很清楚,因为那人是杜文天的父亲,樊川杜氏家主杜敬亭。
  
  眼见这些人物突然聚在一起且行色匆匆,杨帆不禁暗暗纳罕:“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杨帆回城后便派人去打探那些人的消息,自己则返回隆庆坊,沿朱雀大街一路行去,将欲折向隆庆坊时,路旁一座坊内忽又有数十骑骏马出来,马上的骑士大多头戴软脚蝶头、身着襕袍,脚蹬乌皮六合靴。
  
  既然是这样的服色打扮,那么不是身着燕服的官员,就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了,眼见他们神色肃然,一路匆匆,没有一人说笑,不像是聚众出游的样子,便3起了杨帆的注意。杨帆一打量,在人群中又发现几张熟面孔,被众人簇拥于前的可不正是当朝肃政大臣,御史中丞宋螺么。
  
  宋骡神色冷肃,目蕴怒火,杨帆一看心中便道:“一定出事了!”
  
  没多久,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便送回了详细消息,果然出事了。
  
  ※※※※※※※※※※※※※※※※※※※※※※※※※
  
  二张并不是善于隐忍的人,即便张易之也只是比张昌宗沉稳一些。两兄弟一俟决定向魏元忠发动反击,马上就开始着手实施了。
  
  他们利用一切机会向武则天进谗言,他们说:魏元忠曾公开扬言,一旦太子继位,必先诛二张!他们说,魏元忠结纳私党,蛊惑他们说,天子老迈,不如早早投靠太子,以保富贵荣华……
  
  魏元忠的确是忠于太子的人,这一点从他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武则天都能感觉的出来。魏元忠也的确在拉帮结派,其实为官的哪有不结党立派的,越是重臣越是如此。
  
  古往今来,不管是真正想做一番事业还是只为巩固个人权位,但凡挣扎于宦途的人,不管权位高低,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圈子,就连以孤巨自诩的来俊臣都有一班党羽。
  
  真正达到孤臣境界,混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清流浊流、忠奸两道都敬而远之不愿结交的大概也就是大明朝的奇葩海瑞大人了。
  
  只是后人习惯于把他欣赏的古人结党称为忠义同道,而厌憎的人物结党称为狼狈为奸,对天子来说,只要结党,就是他厌恶和警惕的,为了什么目的都不影响事情的性质。
  
  魏元忠也的确说过一些抨击二张甚至对武则天不满的话,虽然他不会说的像二张告诉武则天的话一样露骨,但二张只是有所夸大,或者把魏元忠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给直接说破了,倒也不是捕风捉影,空口无凭。
  
  因为这些原因,再加上晚年的武则天对两个情郎感情上的过度依赖与信任,她完全采信了二张的话,武则天由此产生了极大的冇愤怒,她认为这是对她的不敬,对她权戚的挑战。而武则天对一切试图挑衅她权戚的敌人,一贯的态度就是严厉打击,宁杀错,勿放过!
  
  她自我反省的结果,认为群臣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她这几年太过宽容了,群臣已经对她失去敬畏,于是,她决定严惩魏元忠,杀一儆百。但她也知道,仅凭这些话,顶多半魏元忠一个出言无状,无法严惩一位宰相,于是她授意二张,要找出一个更严重的罪名。
  
  既然决定立戚,武则天就决定不惜一切手段了,二张心领袖会,马上就炮制出了一个武则天一贯用以打击政敌的拿手武器:“谋反!魏元忠试图谋反。”
  
  魏元忠的背后是当今太子,武则天不认为没有太子的授意,魏元忠就会如此肆无忌惮,所以她要严惩魏元忠,同时敲打一下太子,叫他安份些。二张刚刚炮制出魏元忠谋反的证据,武则天就下诏拘捕魏元忠。
  
  这几年,太子身份确立,还政于李成为未来必然的事实,天子老迈,杀戮之心远不及当年,确实令朝臣从力量到胆量都恢复了一些元气,以前宰相们被捕,群臣也会努力营救,但他们采用的手段多是上书言事。
  
  天子留中不发,群臣也不敢再有更多的诤言,可这一次武则天似乎捅了马蜂窝,群臣的反弹比以前要严重的多。朝堂上、奏疏上,文武百官利用一切手段,密集轰炸似的开始进悚,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求见皇帝。
  
  武则天是真的老迈了,她的猜力己不足以支撑她与群臣周旋,做针锋相对的斗争,如此种种,弄得武则天疲惫不堪,每天只有回到内宫,她才能够得到短暂的安宁。
  
  群臣反击的火力如此凶猛,当然不能只靠他们自发的力量,这一次反弹力度如此之大,是因为幕后有人撑腰,但这个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相王,杨帆获悉事情全部经过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赶到杨府等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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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二章 戒急用忍

      正在杨家等着杨帆的这个人就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早发觉群臣针对二张的举动,但她一直未予制止,目的是想利用群臣试探一下母皇如今的态度和可以容忍的底限,如果群臣攻讦二张成功那固然好,如果失败也不伤元气。

  但是官场争斗哪有那么容易置身事外的,她被牵连其中却是二张所为。二张得到武则天的暗示之后,有恃无恐地给魏元忠编排了一个谋反的罪名,张易之灵机一动,顺手把司礼丞高戬也当成魏元忠的同谋加了进去,而高戬正是太平公主的门下。

  太平公主自从开衙建府以来就不断扩张势力,二张也在迅速扩充势力,为了争夺一些官位,双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摩擦,太平公主又不像婉儿一般对二张多存忍让,因此双方早就有了积怨。

  而且二张也清楚,太子和相王一向怯懦,只有这位太平公主才是李唐宗室的中流砥柱,只有把她扳倒才能让来自李唐一派的威胁彻底消失,所以他们把高戬划为魏元忠的同党,只要高戬罪名成立,他们就可以再发动一波攻击,把矛头指向太子和太平公主。

  武则天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个权位不重的司礼丞,看到高戬的名字时,她还真以为高戬是魏元忠的党羽,所以一并下诏锁拿了。这一来却让太平公主勃然大怒,她若不能保住高戬,势必影响她正在扩充的势力,她又岂能置身事外。

  因此一来,太平公主才成了此番群臣反击二张幕后的最大支持者和策划者。一听说魏元忠被捕,太平公主马上发动她的人进谏,同时去找她的两个哥哥商议对策,只要这两位兄长站出来表个态,忠于他们的势力必定会全力以赴。

  到时候,即便强势如武则天也未必就敢让君权和臣权形成如此严重的对立,她已经太老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平稳过渡,到时对魏元忠一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是唯一的选择,高戬自然也可以转危为安。

  谁料太子李显早就被他的母亲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出面。而且,他认为他现在已经是太子,武氏家族已经放弃角逐太子之位,二张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成为皇帝,他没什么好急的,只要耐心等几年,皇帝一定是他。因此李显不但不愿与太平公主一起出头被太平公主说的急了,还发了一顿牢骚,言语之间对魏元忠颇多怨恚埋怨他无事生非,活该受此教训。

  太平公主对这位没担当的皇兄真是失望极了,无奈之下她又去找相王,相王倒是比太子多了几分血性,可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此事如果真能牵连到太子,对他说不定还会有意料之外的好事,太子自己都不出头,他何必多事?

  太平公主在两位兄长那里一连碰了两颗钉子当真有些心灰意冷。可她又不想就此放弃,只能继续发动自己一派的力量通过诤谏营救魏元忠和高戬,至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对抗二张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可以团结的最大力量就是太子和相王,太子和相王不愿出面,太子派和相王派就形不成合力除了太平公主的人,就只有本属于太子派且与魏元忠有私交的那些大臣出面,太平能够联络的力量只剩下梁王了,可梁王会为他们出面吗?

  这个问题的结果不问可知,所以太平公主根本没有尝试联络武三思。徨无计、心力憔悴之际,太平公主来了杨帆家。

  太平并不知道杨帆掌握着一支极其雄厚的政治力量,这支力量的主体虽是世家和士子阶层却可以透过千丝万缕的联系向政坛施加巨大影响。她只是软弱无力的时候,本能地想在情郎这里得到一丝慰藉。

  此时奉宸监里,张氏兄弟也正紧张地商议着对策。他们事先没有预料到会引来群臣如此强烈的反弹,如果他们早知群臣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或许他们就不会把高戬列为谋反的同谋了。

  而今,魏元忠和高戬在狱中完全否认强加给他们的一切罪名,如今的三法司已经没有周兴、来俊臣、索元礼那样的酷吏,三法司的官员们大多心向李唐,他们不会大刑逼供,甚至还默许狱吏们为魏元忠和高戬内外沟通声息。

  魏元忠和高戬知道群臣正在奔走营救后,他们在狱中的态度更是坚决。武则天命三法司提审了几次,都没有拿到两人一句口供,魏元忠更是反戈一击,援引当年武则天在御前召见被来俊臣诬陷谋反的狄仁杰等七大臣,亲自询问案情的旧例,要求在御前与二张对质。“巧的很”,宋等朝臣也恰在此时进谏,要求廷辨,以明是非。

  武则天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在廷上让举告一方与被告一方当众对质,以判明魏元忠和高戬是否有罪。随着身体的衰老和精力的衰退,武则天对朝堂的掌控力确实越来越差了,换作十年前,她怎会被朝臣们逼得这般“狼狈”。

  自朝堂下来,武则天马上把此事告诉了二张,罪名是他们提供的,他们自然要负责提供证据。张易之和张昌宗一听就着了慌,他们的谋反罪名本就是捏造的,真要较真,哪有真凭实据。

  两人密议一番,张易之道:“咱们必须得找个人证,有供词,有人证,才能定他们的罪!”

  张昌宗松了口气,道:“这事儿好办,我让马韩出面做人证,叫他一口咬定魏元忠和高戬,就说亲耳听他们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不就成了?”

  张易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糊涂!马韩是咱们奉宸监的人,让咱们的人出面做人证,你说天下人能心服口服么?”

  张昌宗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要不,咱们重金收买?坊间有许多亡命的泼皮,只要咱们出得起价钱,他们一定······”

  张易之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一个泼皮,居然听见过当朝宰相说过什么,可能么?”

  张昌宗瞪眼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办?”

  张易之沉吟半晌,断然道:“张说!咱们让张说出面!”

  张昌宗一怔,讶然道:“张说他肯么?”

  张说此时官居凤阁舍人,张说年及弱冠就高中进士,殿试廷策时,他的策对又被武则天评为第一,乃是当今世上有名的大才子。此人与高戬素有交情,要让他出面指认老友谋反宗不免有些含糊起来。!

  张易之却道:“正因为张说与高戬私交不错·再加上他官声素来卓著,由他出面指证的话,才能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张昌宗苦笑道:“这我知道·可是张说肯为咱们做人证吗?”

  张易之道:“虽然张说与高戬有些私交,不过两人政见一向不合,我想······他们之间怕也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

  张昌宗神色一动,急忙问道:“竟有此事?”

  张易之点点头,道:“高戬曾经想引见张说与他一同拜入太平公主门下,可张说却不肯答应。后来更因坊间有关于太平蓄养高戬等人为面首的流言蜚语,张说便以此为由,疏远了太平。

  我们编撰《三教珠英》时,张说出力甚巨·我也没有亏待了他,正因编撰《三教珠英》,他一个没什么背景后台的人才荣升凤阁舍人·这算是我于他的一段恩情吧?如今,我们只要许之以高官厚禄,他未必就不会为我们所动。”

  张易之对张昌宗附耳私语道:“你去·先把他找来,到时候,我利诱,你威逼,咱们两个双管齐下,他若答应做人证,高官厚禄任他选择·他若不答应,那就断了他的前程·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张昌宗连连点头,随即就离开奉宸监,亲自邀请张说去了。

  ※※※※※※※※※※※※※※※※※※※※※※※※※

  杨帆获悉当朝宰相被捕,这可是近几年来不曾发生过的大事,杨帆赶紧入宫了解详情。他有千骑将军的身份,出入宫闱比皇亲国戚们还要便利,很快就从婉儿那里掌握了第一手资料。

  杨帆从宫里出来,刚刚回到府邸,莫玄飞就凑上来小声道:“阿郎,太平公主来了。”

  莫玄飞知道自家主人与太平公主之间的暖昧,是以声音放得极小,杨帆一怔,低声问道:“她在哪里?”

  莫玄飞向那花草繁盛处一指,杨帆会意,便转身往矮山上登去。一座红色五角小亭中,小蛮正陪着太平对坐聊天,亭边枝繁叶茂,碗口大的奇花沉甸甸地垂在她们身侧,两女却比鲜花还要娇丽。

  看见杨帆自小径上分花拂柳地走来,小蛮马上盈盈起身,娇声唤道:“郎君。”

  杨帆向她点点头,又对太平笑笑,拱手道:“殿下来了。”

  小蛮向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郎君陪殿下小坐,奴家去准备酒菜。”

  小蛮向太平告罪一声,便姗姗离去,杨帆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看看太平神色不愉,便笑了笑道:“怎么,因为高戬被抓的事不开心了?”

  太平恨恨地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二张这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杨帆叹道:“说起来,魏相的性格也是太耿直了。既然对二张弹劾无效,天子维护之意明显,那就暂且隐忍嘛,何必把对二张的厌憎表现的那么明显,如果他们肯虚与委蛇,二张又怎会铤而走险?现在可好,二张只是丢了个小丑,他们却吃了大亏,真是不智。”

  太平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这叫什么话!若非早知你的为人,只听你这番话,我还以为你是二张一边的呢。

  杨帆笑着安慰道:“好啦好啦,事已至此,你生气也于事无补,还是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吧。”

  太平赌气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眼光放不长远!”

  说到这里,她忽然察觉杨帆话中有话,不禁讶然抬眸,道:“眼光放长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帆此番进宫已经打听明白,想要杀一儆百的人就是武则天本人,二张只是一个执行者,这官司怎么打?

  杨帆便道:“你呀,你以为什么人都敢胡乱诬陷他人谋反么?当初周兴、索元礼一班人敢动辄以此为理由铲除大臣,那是因为皇帝也需要他们这么做。至于来俊臣,那是疯狗一只,不可以常理来揣测了。你看二张像来俊臣一样疯么?”

  太平公主何等慧黠,杨帆虽然说的含糊,太平公主却一听就懂,不禁失声叫道:“你是说,此事乃母皇授意?”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沉吟着道:“二张此番有备而来,你想救高戬,很难。”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道:“难也得做,我能坐视不理么?”

  杨帆道:“壮士解腕,该放手时一定要放手,不然,本该断一指的,你却要连手臂都葬送了,此智者不为之事!令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得一时之气,来日才会有更有力的反击呀。”

  太平公主扭过身去,默然不语。杨帆没有再说话,只想让她好好想想,谁知片刻之后,却隐隐听见抽泣的声音,杨帆急忙站起,走到她身边一看,只见太平泪水涟涟,不禁慌道:“令月,你这是干什么?”

  太平泣声道:“人家欺到我的头上来了,你不替你的女人撑腰,却只会一味劝我罢手。你们···…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的都只会明哲保身,难道这天下该让我一个女人来操心么?”

  杨帆讶然道:“你们?”

  太平负气地一挣他的肩膀,道:“人家两位兄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是胆小鬼!”

  杨帆恍然,轻轻揽过她的香肩,真情流露地道:“如果能够帮你,你以为我不肯么?经此一事,于你确实有所伤害,可宦途险恶,哪有一帆风顺的,如果有那意志不坚的,因为小小挫折便弃你而去另谋高就,你便把他笼络到门下又何堪重用。”

  太平气苦地道:“那我就这么忍了?”

  杨帆道:“忍了!忍得一时之气,方成长久之功!眼下看来,寻常罪名是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有成功的可能。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忍!”

  任是太平惊才绝艳,气傲心高,在杨帆面前也得伏低做小,听了杨帆这番话,太平思来想去,犹豫良久,终是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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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三章 取舍之间

      张说从奉宸监里出来,心事重重的,就连御史中丞宋面走来他都没有看到,宋心生奇怪,主动向他打了声招呼,张说这才如梦初醒,赶紧站定,向宋施礼。

  宋看他神思恍惚,便道:“道济,你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张说强笑道:“承蒙中丞动问,张说无恙,只是······只是小感不适。”张说也无心多言,向宋客套几句,便拱拱手告辞离开了,宋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摇了摇头。

  张说是编撰《三教珠英》的主要功臣,因此与二张建立了比较密切的联系,虽然这种联系主要是公务上的。今日张昌宗亲自邀请,张说很是惊讶,他可没有想到二张邀请,竟是这样的一个目的。

  张说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做这个小人的,可是面对权势熏天的二张威逼利诱,张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张说没有什么雄厚的家世背景,他的父亲只做过一任洪洞县丞,他能有今日,完全是因为他出众的才学和自身的努力,如今他才三十出头,就已官拜凤阁舍人,前途可谓十分远大。

  这也正是张说不愿意拉帮结派,不愿接受好友高戬引荐,投入太平门下的原因。他为人谨慎,不想在如今错综复杂、形势难明的情况下投入任何一派。他只要做好本分,不管谁登基,凭他良好的官声政绩、出类拔萃的才学本领以及清白的政治背景,都会得到重用。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场风波终于还是波及到了他的身上。张易之对他许下厚利,只要他答应做证,事成之后,保他一个侍郎之职,只要先到六部做一任实权在握的侍郎,他就有机会晋位宰相。

  虽然张说对自己的仕途一直很有信心,可是对于宰相这个终极目标,他也不敢有太多奢望·在他估计,就算宦途一帆风顺,成为宰相也得是他六十岁以后的事,他至少还得奋斗三十年。张易之的承诺·把时间缩短了二十年。

  这个条件的确动人,可若只是利诱,还是不能打动张说,张说不愿为此背上一个一生洗之不去的污点。可张昌宗同时还对他进行了一番威胁,如果他不肯照做,就贬他到岭南,终老于县丞任上。

  就凭当今女帝对二张的宠溺·张说相信他们说得出做得到。张说不肯投入任何一派,的确令他地位超然,恰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后台撑腰,二张可以把他捧上天,也能一脚踩他下地狱。

  正是因为这个威胁,张说才在软硬兼施之下答应二张,愿意为他们做证。但是刚一离开奉宸监,张说就清醒过来。他从小所受的儒家教育、君子之说,不容许他做出这种没有品格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看好二张的未来,如果从此绑在二张的战车上······

  然而不答应他们,眼下这一关就过不了。张说愁肠百结·着实难以取舍。没有人知道他与二张的这番密议,张说也不愿与人商量,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思来想去的,竟是整整一夜都没合眼。

  ※※※※※※※※※※※※※※※※※※※※※※※※※

  次日没有早朝,武则天在长生院单独召集太子、相王、梁王及众宰相作为见证·让原被告当堂对质。满朝文武闻风而动,虽未奉诏,不能进入长生院,却都聚集在长生院外,翘首等待事情结果。

  上殿以后,对于二张的指控,魏元忠和高戬自然还是一口否认·二张却言之凿凿,双方争执不下·姚崇越众而出,对武则天道:“陛下,二小所言,无人证、无物证,不足以判定宰相有罪!”

  这句话本该由太子来说,可李显自从一上殿,就像只生了病的鹌鹑似的站在那儿,垂眉耷眼,一言不发。武则天淡淡地道:“可是朕听说,此案却有一位关键人证,足以证明元忠、高戬有罪!”

  此言一出,殿上众官员和魏元忠、高戬都是一惊,武则天扬声道:“来人,宣凤阁舍人张说上殿!”

  一时间殿上一片哗然,高戬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自己的挚交好友会出面作证陷害他。

  上官婉儿急急向传旨太监递个眼色,传旨太监是小海,作为婉儿的心腹,他马上心领神会,走出长生院后,小海头不抬眼不睁,只管拉着长音儿漫声宣道:“皇帝有旨,宣凤阁舍人张说,上殿为张奉宸作证!”

  如果小海只宣张说上殿,谁也不会明白宣他上殿何事,至少不会明白他是要替二张做证。可言一出,候立殿外等候消息的满朝文武谁还不明白皇!帝张说上殿是要做对魏元忠和高戬不利的证词?

  早已候立仪门之内的张说被两个小内侍带了过来,经这一夜的心理折磨,张说神情异常憔悴,他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向前走。众文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御史中丞宋突然抢上前去,拦在张说面前。

  张说看见面前出现一双脚,他慢慢抬起头,见是宋,不由一怔,迟疑着拱手道:“宋中丞。”

  宋目光灼灼,正色言道:“道济!为人名节最重,鬼神难欺啊!你万万不可党邪害正,自求苟免!宁可获罪流放,也能留芳千古。真若触怒天子,宋某愿叩阙力争,与你同死!道济,千秋功罪,如今都在你一念之间啦!”

  张说听了宋这番话,脸色顿时一变。殿中侍御史张廷见状也振臂大呼道:“夫子之道不可须臾离,朝闻道,夕死可矣!道济兄,一失足成千古恨呐,你可要好好思量!”

  左史刘知几也高声大喝说:“道济,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如今正是舍生取义时候,万万不可玷污青史,累及子孙啊!”

  众文武都慷慨激昂地劝说起来,张说举步维艰,好似腿上拴了千斤重担。小海眼见众人劝的差不多了,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便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扬声制止道:“张舍人,请快些上殿吧,莫让天子久候。”

  张说本就犹豫难决,不愿做那小人,再被众文武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一阵,只听得心头气血一阵翻腾,忽然间竟拿定了主意,他咬了咬牙,向众文武团团行了个罗圈揖,毅然举步向殿上走去。

  张说走进长生院正殿,向武则天欠身道:“臣张说,见过陛下。”

  武则天还未及说话,魏元忠已越前一步,厉声喝道:“张说,你想和二小联手,陷害我魏元忠吗?”

  张说脸色一变,沉声反驳道:“魏公,你身为宰相,怎么能说出里巷小人的话来!”

  一旁高戬犹自不敢置信,惊讶道:“道济兄,你······你真要为二小做伪证?”

  高戬知道,只要张说今日作下伪证,他的项上人头就要不保,是以神色很是惨淡。

  张昌宗兴高采烈地打断高戬的话道:“住口!你二人今为疑犯,怎么可以干扰证人证词。张舍人,你曾听见魏元忠和高戬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尽管当着圣人和众王、众宰相的面说出来,自有圣人替你做主!”

  张说看了眼一脸惊怒的魏元忠和高戬,向武则天拱手道:“陛下,臣张说如今当着陛下、众王、众宰相面前,不敢不据实以答……”

  张说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一横,凛然高声道:“臣实未听闻魏公与高戬说过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此系二小逼我作伪证。”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魏元忠和高戬固然喜形于色,张易之和张昌宗却是惊怒交加。慌乱之下,张昌宗脱口而出:“圣人,这张说……这张说与魏元忠乃是同谋,两人曾同谋造反,所以不敢举报。”

  武则天心中恼火,暗自埋怨两个小情郎办事儿不够牢靠,就连找个人证都能当堂翻供,眼下不只二张,就连她也被弄得窘迫的很,一听张昌宗这话,赶紧自找台阶,沉声问道:“可有证据?”

  张昌宗只是信口一说,皇帝一问,他马上搜肠刮肚,蓦然想起一事,兴奋地道:“张说曾劝魏元忠做伊尹、周公。众所周知,伊尹曾经流放过他的君王太甲,周公曾经取代他的君王摄政,张说这不是怂恿魏元忠叛君造反么?”

  武则天脸色一沉,对张说道:“张说,你可曾说过这番话。”

  张说既然做出了选择,倒是迅速镇定下来,他不屑地瞟了二张一眼,对武则天道:“易之兄弟都是不读书的小人,只知伊、周故事,却不明其中道理。

  当初魏公升任三品(三品以上官着紫衣,有资格拜相),臣以郎官身份前往拜贺。

  魏公对众宾客说‘无功受宠,不胜惭愧,。臣便说了一句:“魏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众所周知,伊尹、周公乃古之贤相,为臣至忠,天下共仰。陛下用宰相,不让他们效仿伊、周,那么该学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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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四章 一意孤行

      武则天听了张说的话不禁有些无言以对。周公的确代周摄过政,可那是因为周王年幼;伊尹也的确流放过他的君主,可那是因为君王无道。待后来成王洗心革面,伊尹又还政给他了。

  当然,今时今日即便君王无道,臣子这么做那也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了,可那是千年以前,千百年来,伊尹、周公早就被后人奉为为臣的典范,成为史上留名的贤相,据此怎能判定张说有罪。

  张说既已和二张撕破了脸,干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慨然道:“陛下,张易之曾对臣言,只要臣为他们做伪证,就保我出任侍郎,继而荐我为宰相。

  臣也明白,今日若附和魏公,一旦他罪名确立,张说也是罪不容诛。可臣实在不敢昧心诬证!”

  “你胡说!你······,圣人,臣冤枉,臣冤枉啊!张说为了替魏元忠脱罪,有意陷害微臣,请圣人为臣主持公道!”

  张易之和张昌宗慌了神,连忙跪倒在武则天面前,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全盘否认,根本不承认与张说私下有过接触了。

  杨再思和苏味道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装聋作哑,姚崇却挺身而出,大声道:“陛下,二张陷害宰相,此事非同小可,臣请陛下彻查此案!”

  武则天见张说不但未能证明魏元忠有罪,反让二张成了陷害忠良的嫌犯,心中真是愤怒已极。她事先已得二张面奏,知道张说答应替他们做证的事,如今却出尔反而,令武则天厌憎之极。

  武则天拍案而起,沉声道:“把魏元忠和高戬押回大牢,容后再审!”

  姚崇急道:“陛下!”

  武则天理也不理,拂袖又道:“张说是此案重要人证,一并拘押、待审!”

  姚崇怒道:“陛下!今既不能证明魏相有罪,便应予以释放!”

  武则天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只管返身离去。

  姚崇脸色铁青,随即走出长生院,站在阶石上把发生在殿上的事情经过向群臣控诉了一遍·此事在文武百官之中立即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次日朝会,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当庭抗言:“陛下!魏元忠素以忠正著称,今二张以张说为证,张说却反证魏元忠无罪,如此情况,陛下就该开释忠臣,陛下依旧羁押魏相与高寺丞·连做证的张舍人都拘押了,如此不公岂不令天下失心?”

  更有人言辞激烈,直指武则天本人:“陛下革命之初·不失为纳谏之主;暮年以来,竟成受佞之主耶?自元忠下狱,里巷汹汹,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忠臣烈士,皆痛心于私室而缄口于公朝,盖畏易之兄弟之势,徒取死而无益。方今赋役烦重,百姓凋弊·加以小人专恣,刑赏颠倒,窃恐人心不安·别生他变,争锋于朱雀门内,问鼎于大明宫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

  武则天勃然大怒,呼来站殿将军,戟指怒喝道:“把他们拖出去,统统拖出去!”

  朝会不欢而散,太平公主闻讯大喜,邀杨帆过府,兴致勃勃地对他道:“二郎·这一遭你可判断有误了,嘻嘻·二张欲以张说为证,如今反让他们乱了阵脚。满朝文武群情汹汹,正可为我所用。我打算明日入宫向母皇当面进谏,营救魏相与高寺丞出狱。”

  杨帆在御前有婉儿为耳目,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武则天此刻的心态了,武则天当日廷前奏对之后,怒气冲冲回返后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张说,真反复小人也,可鄙可恨,令朕厌憎!”

  什么叫反复小人?张说此前可没有当堂作供说过魏元忠和高戬的坏话,哪里来的反复?武则天这无意中的一句话,不但说明她事先知道二张收买张说伪造证言,而且对张说如今实话实说愤怒不已。

  杨帆见太平一派天真,不禁摇头道:“令月,不要得意忘形,现在不是你赤膊上阵的时候。”

  太平公主抱怨道:“你啊,前番若不听你的,人家早早出面,说不定早就救了人出来。如今你还要阻拦人家,眼下朝中局势,难道你还看不明白?我那两位胞兄在母皇面前一向怯懦,我若也不出面,岂不让忠臣寒心?”

  杨帆正色道:“朝中局势如何,我当然看的明白,可是看明白了又能如何?决定这件事的,最终是皇帝,而皇帝的心意如何,难道你不明白。张说当众作证,真相已然大白,天子为何不赦免魏相与高寺丞的罪名,反而把张说也押进监牢?

  如果你贸然出面,触怒天子,被天子剥夺你开衙建府的权利,岂不是得不偿失?昔日勾践卧薪尝胆,作尽了小人,也不见越国臣属寒心离他而去,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还是太过热衷权利,不想放弃这个拉拢人心的机会?”

  太平公主攸然变色,杨帆叹了口气,轻轻揽住她的身子,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三军主帅,岂能轻易涉险,冲锋陷阵。这样吧,你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内皇帝依旧没有做出决断,你便出面为魏相、高寺丞和张舍人求请。如果三天之内皇帝有所决断而对魏相不利,我答应你,与你共谋二张。”

  太平公主沉吟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

  武则天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把几个当面诤谏的官员轰出了大殿,可群臣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前脚返回后宫,朝臣的奏章便一份接跟了过来,抨击的言辞也一个比一个激烈,武则天罔视镧法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些官员。

  许多太子派、相王派的官员本来与魏元忠和张说、高戬没有私交,也没有接到太子或相王的授意,所以一直置身事外,这时也愤然加入了谏诤的队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一直坚持的正义执念,还有一种兔死狐悲般的感怆。

  年迈的武则天性情异常固执,面对群臣雪片般的上书武则天置若罔闻,只是下诏,令河内王武懿宗与众宰相共审此案。武懿宗是继周兴、来俊臣、索元礼、丘神绩之后有数的酷吏了武则天希望他能取得突破,拿到有利于二张的证供。

  可是,张昌宗上次一番谗言,害死了太子的一子一女还害死了武承嗣的长子,更使得重病之中的武承嗣吐血而亡。这件事使武李两家的其他人感同身受,对二张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武懿宗虽然明白姑母的心意所在,却也不愿助二张之虐。

  主审官都打酱油,审理自然没有任何结果,群臣的进谏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愈加激烈眼见局势快要不可控制,武则天悍然绕过三法司,无视没有人证物证等任何证据的事直接下旨干涉司法。

  武则天以“出言无状、欺君犯上”为罪名,贬魏元忠为高要尉(今广东高要县),至于高戬和张说,则作为魏元忠的从犯流放岭南。

  上官婉儿从十四岁便侍奉在武则天身边,武则天一生中最辉煌的二十年,就是她作为太后的最后十年和作为皇帝的最初十年,这二十年里,婉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对她的作派最为了解。

  如今武则天竟下达了这样一道旨意就连深知她为人的上官婉儿都为之震惊。在窥个机会,把这道还未正式公布的旨意告知杨帆以后,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对杨帆感慨地道:“陛下变了······”

  杨帆望着她,婉儿幽幽地道:“以前,陛下不管要做什么事就算她明知是冤枉了你,甚至就是要冤枉你,在律法上她总会做的无懈可击,可这一次,陛下做出了与法律完全相悖的决定。这是陛下一生中第一次……公开枉法!”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喟然道:“一个人年纪太大时,不只他的身体会衰老、精力会不济就是他的智慧和思虑也会受到影响,更糟糕的是

  很多老人还会性情大变,变的暴躁而固执,如果这个人只是一家之主,或者只是儿子多挨几句责骂,如果这个人是一国之主······”

  杨帆慢慢绽开一个笑脸,轻声道:“可是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一次,陛下无法通过三法司给魏元忠定罪,她只能绕过三法司,利用皇权强势压制,这说明……她对朝堂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小了。”

  杨帆抬眼望向昏黄的天际,悠然道:“太阳升起,总有落下的时候。这轮太阳,快落山了……”

  ※※※※※※※※※※※※※※※※※※※※※※※※※※

  杨帆从玄武门里刚一出来,任威就向他呶了呶嘴。

  杨帆抬头一看,就见一辆翠幄清油车正静静地停在宽阔的街道对面那道淡黄色的宫墙下,沐浴在夕阳里。杨帆看见侍立于轻车左右的那四个膀大腰圆的女相扑手,便知道那是谁的车了,于是缓步走过

  杨帆慢慢走到车前,车门无声地打开了,杨帆很自然地举步登车,车门在他身后关上,车子开始向外驶去。太平公主的侍卫人马簇拥着车子,任威等杨府侍卫则远远辍在后面。太平公主望着杨帆,花容惨淡地道:“二郎,你说对了。”

  杨帆无声地一叹,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道:“你说过,你会帮我。”

  杨帆点点头,柔声道:“我会帮你!”得到杨帆的承诺,太平眼中顿时溢起晶莹的泪花,她忽然扑到杨帆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杨帆轻抚着她柔滑的颈背,太平公主靠着他宽厚结实的肩膀,感受着他的爱抚,泪水顺着眼角轻轻滚落。

  自从母亲默许她涉足政坛后,她的权柄比以前重了,压力自然也比以前重了。一方面,她不能抢了太子哥哥的风头,一方面她又得努力承担起本应由太子承担起来的责任,当真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没有人能够帮她分担,她的两个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怯懦举动让她一次次失望,可她又得尽心竭力,辅佐她的皇兄,这使她缚手缚脚,常常感到有心无力。

  这一次的政治危机,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二张对李唐势力的一次反击,真正的目标就是太子,可太子却鼠目寸光,不肯为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做丝毫努力,而相王却又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置身事外,太平公主又是疲惫又是伤心。

  莫大先生端坐马上,随着太平的车驾缓缓而行,他知道在这场政治危机中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的表现让太平公主又大失所望了,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莫大先生漠然抬头看了看沐浴在夕阳下的宫阙飞檐,天边的晚霞正映着他的眸子,眸中有光芒闪烁,却没有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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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五章 二张永不倒

     魏元忠乃当朝宰相,年逾七十高龄,却再度遭到发配。这一次发配的地方更远,他被发配到广东去了,如果再远一点就到交趾了。

  魏元忠一身布衣,金殿辞驾,愤然高声道:“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恐怕不能再到陛下了,陛下他日必有思念臣的时候。”

  武则天余怒未息,听他这么说,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冷笑道:“朕为何思念于你。”

  魏元忠白须飘飘,往武则天身旁侍立的张易之和张昌宗一指,大喝道:“此二小儿,他日必成陛下种下的祸根!介时,陛下方会想到老臣的好处!”

  武则天脸色一变,张易之和张昌宗被魏元忠当庭指斥为奸佞,急忙伏于阙下,放声大哭起来,高呼冤枉。

  魏元忠看他二人一脸丑态,更是怒不可遏,他向武则天拱了拱手,把大袖一拂,便昂然走出大殿,殿上众文武竟不约而同地向他深深一揖。有人更低声道:“魏公保重!”“魏公,一路顺风!”

  金殿之上皆为君主的臣子,彼此之间不论职位高低,见面都不用施礼,而且严格一点讲,在皇帝面前,臣子互相称呼时都不应该使用敬语,也不应该互称官职,而应一概以姓名称呼。

  可是此刻群臣竟在皇帝面前向魏元忠郑重施礼,甚至道一声“魏公保重”,分明是对皇帝不满已极,籍此发泄情绪。武则天将群臣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警惕,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则天的神思一阵恍惚,忽然记起了已经相继伏诛的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丘神绩那些人,不由暗自感慨起来:“他们才是真正忠心于朕的人啊。如果他们还在,群臣敢这么嚣张么?”

  然而这时再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武则天也清楚,她已来日无多,没有时间再培养几个得力的看门犬了。而且群臣胆气渐壮,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身边失去了那几个得力的爪牙,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年纪已日薄西山。

  她的老去是不可阻止的,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妇人还能再坐十年八年江山,即便是以前就依附于她的人这时也在找着退路、找着新的靠山,何况是那些虚与委蛇。一心以恢复李唐江山为己任的贰臣忠呢。

  想到这里,武则天看着殿上群臣,一股厌恶油然而生。

  “圣人,臣冤枉、臣冤枉啊!”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号啕,武则天定晴一看。二张还伏在案前大哭呢。

  张易之和张昌宗刚一号啕,武则天就该唤他们起来了。只是武则天的确是年纪大了点儿。这种时候居然走神儿,缅怀起四大酷吏在朝时她说一不二、八面威风的模样。二张无奈,只得继续干嚎。

  武则天听到哭嚎声,低头一看二张跪在面前捶胸顿足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抹暖意,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至少还有这两个小情郎,他们不仅与她朝夕相处、恩爱亲昵,在政治上也从不会与她做对。

  武则天柔声道:“魏元忠已经走了,二卿快快请起。不要怕,朕怎会相信他的谗言呢。”

  ※※※※※※※※※※※※※※※※※※※※※※※※※

  当一个人年老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和小孩子相似的地方。尽管武则天已是高龄老妇,对于床笫之私的需求已经极少,但是她对张易之和张昌宗的依赖却越来越重。

  张易之和张昌宗不用再在榻上侍候皮驰肉松、散发着老腐之气的那个老妇人,仅仅是陪伴她、慰藉她,二张心里也更容易接受,武则天感受到他们的情意,对他们更是须臾不愿稍离。

  他们有时会坐在一起,讲着幼稚可笑的民间故事,婉儿惊奇地发现,这些连她也不屑一听的小故事,竟会逗得武则天哈哈大笑,发自内心的笑。有时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则会向她讲起发生在民间的一些趣闻,武则天更是听的津津有味。

  她时常向二张讲起她童年的一些事情,尽管她现在常常遗忘一些事情,可是关于童年往事却莫名地记的清晰起来。

  她翻来覆去的讲,就连婉儿对她童年的每段故事都耳熟能详了,更不要说天天厮守在她身边的二张了。可二张依旧做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每一次都很认真地听着,仿佛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这些故事。

  对武则天来说,她的确是头一回讲起,她已经不记得或许就在昨天、甚至就在刚才已经对二张讲过一遍。讲着讲着,她就会依偎在张易之或张昌宗的怀中睡着,睡梦中的她显得特别安详,就像一个孩子。

  婉儿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郎君说的是对的,这轮太阳,快要落山了……

  魏元忠和高戬、张说被流配岭南了,但群臣的愤怒并未因此而停止,樊川杜氏一直把二张看成害死杜文天的凶手,更是不遗余力地串联,通过世家庞大的人脉和财力,团结着一切力量,坚持不懈地给二张找着麻烦。

  弹劾奏章不断地送往御前,武则天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无视。

  她对奏章中提及的二张的种种罪名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但也没有据此对弹劾二张、挑衅她权威的人进行任何惩罚,不是她不想,而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旺盛的精力,身体的衰老使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种本不应该出现在强势如她的人身上的反应。

  张易之一开始面对各种弹劾还有些惶恐不安,但是眼见武则天安之若素,张易之也渐渐养成了无视的习惯,他只是悄悄记下了每一个弹劾他的人的名字,隐忍着、等候着反击的机会。

  武则天对张易之的“淡然”非常欣赏,有一天,她笑着对张易之说:“君子坦荡荡,面对群臣的挑衅与弹劾。五郎能淡然处之,可以无愧君子之名了。”

  张易之谦逊而讨好地道:“易之不敢当君子之名,只是因为知道圣人会庇护我们,所以心安。”

  张昌宗却道:“群臣不依不饶,人家好不郁闷。我兄弟二人并不曾与人为恶,为什么他们就是容不下我们呢。”

  “因为在臣子们的眼中,一个皇帝,只有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他才是一个好皇帝!”

  武则天微笑着回答:“他们不是针对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朕这样的宠信,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可是他们容不下你,朕容得下你,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武则天说着孩子气的话,同时还做了一件孩子气的事。她拿过一份弹劾二张的奏疏,撕成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抛洒在地上。

  做为皇帝。是不能把臣子的奏章撕毁的,因为那是昏君的象征,哪怕皇帝不耐烦看到某份奏章,也得把它归档存放,以示纳谏。已经掌握了天下至尊的仅力,只有身后之名可以在乎的武则天似乎已经把名声弃若敝履。

  起居郎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件事。武则天看着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笑容充满讥诮与不屑,她这样的表情。并不是冲着起居郎,而是冲着满朝文武,她用这种近乎幼稚的举动,来发泄她的不满。

  婉儿向小海递了个眼神儿,小海拂尘一摆,几个小黄门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跪在地上,捡拾着那天女散花般的碎片,希望还能把它们拼凑起来重新粘好,武则天没有制止他们,她只是不屑地一笑,偎在张易之的怀中,睡着了……

  ……

  并不是每一个大臣都有睿智长远的目光,也不是每一个大臣都能秉持圣人之道,天子对二张异乎寻常的宠信,还是令一些官员如逐臭之蝇,向二张摇尾示好、投效门下了。这其中有几个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如夏宫侍郎韦承庆、凤阁侍郎崔神庆……

  他们距拜相仅一步之遥,他们希望借助二张的势力,顺利进入政事堂。政事堂众宰相中,杨再思、苏味道等人一向与二张眉来眼去,自魏元忠被贬,姚崇已孤掌难鸣,为保住相位,避免反张势力在政事堂的最后一张席位也失去,姚崇也不得不改变做法,至少在表面上开始同二张亲近起来,这使得二张的声望更是甚嚣尘上。

  武则天也在不断加强二张的势力,张昌宗除了邺国公的爵位、奉宸丞的文职,还兼着云麾将军之职,担任左千牛卫中郎将,控制了一支军队。而张易之则于国公和奉宸令的职权之外,兼任了司卫少卿之职,总理武库、武器,守宫三署。

  二人不但掌握了一定的军权,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开始代替武则天处理大量政务,奏疏十之七八的批复,实则是出自他们二人之手。

  天子怠政而授权于二张,这不仅惹恼了因为魏元忠遭贬谪而被激怒的大臣,就连太子、相王和武氏家族的代表梁王武三思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作为兼具武李两家背景的倒张急先锋太平公主,自然更是紧张。

  “你不要急……”

  渭水河畔,杨帆持着钓竿,看着鱼漂在粼粼的水面上轻轻颤动,对头戴浅露、款坐身旁,同样持着钓杆的太平公主道:“我已经着手布局了,旁的罪名扳不倒他们,那就给他们扣上谋反的罪名,不信他们依旧不倒!”

  太平公主此时倒是清醒过来,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看阿母对他们的宠信程度,我担心就算是扣上谋反的罪名也扳不倒他们,那时……该怎么办呢?”

  杨帆倏然一提钓竿,一尾活蹦乱跳的鲫鱼便跃水而出,在草丛中挣扎弹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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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六章 屡试不爽

       太平公主对杨帆的承诺是无条件信任的,虽然她不知道樯帆拥有巨大的势力,但她相信杨帆的智慧和他办事的沉稳。这么多年来,杨帆走南闯北,着实做过几件大事,一直有勇有谋、处事练达,他既说已在着手准备,太平公主便捺下了性子。

  杨帆确实已经着手布局了,他用的手段以前也用过类似的,虽然事情的目的不同、具体的手段也不同,但其基本套路不变:装神弄鬼,诱人犯错!这一招就像官场上一些为官手段,几百上千年下来,其实也就那么几招,但是应对上司与同僚,却永远奏效。

  杨帆打听到张昌宗的母亲刘氏崇信道教,就派了一个叫李弘泰的人扮作道士,先到刘氏常去的道观里挂单,等刘氏上香时借机借近,一见面,李弘泰便故作惊讶地把刘氏夫人称为贵人。

  刘氏夫人自然好奇,她本就迷信鬼神之说,向这道人一问,桩桩件件莫不奇准无比,这位诰命夫人登时就把这个李道人当成了活神仙。

  有杨帆事先打听到的有关张家的各种消息,再加上李弘泰本人善于察颜观色,生就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巴,要忽悠刘氏一个妇人自然是易如反掌。刘氏夫人自己信了李道人,少不得要向来往密切的亲友宣传,很快就连张易之的母亲阿藏夫人也成了他的信徒。

  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都很孝顺,隔三岔五就离开宫廷回家探望母亲,刘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百官弹劾儿子的消息她也知道一些,如今有这么一位活神仙在身边,刘氏自然要让儿子拜见拜见,求活神仙指点迷津。

  张昌宗本来还不太信的,但是那李弘泰给张昌宗起了几卦却无不灵验,许多发生在宫里的事情、甚至就发生在头一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传扬到外界的事情,李道人都一清二楚,而李道人预算他将要遇到的事情,十九也会发生张昌宗自然态度大改,把这李弘泰当成道行高深的真人了。

  李弘泰巧施手段,弄些障眼法儿充作法术糊弄这对母子。至于相术,宫里有婉儿策应,宫外有显宗的人侦伺与配合,李道人的相术自然也是没有不灵验的,渐渐的张昌宗就对这李道人崇如神仙,一旦出宫,必定把他带在身边。

  这年秋天默啜把武延秀放回来了。

  默啜拘押武延秀,本来是想着奇货可居,结果这武延秀并没起过什么作用,尤其是武承嗣死后,他这个被羁縻草原的儿子就更没人过问了。默啜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么一个废物,却对武周起不到任何挟制作用。

  武则天迁都长安后,成地瓦解了吐蕃和突厥的联手进攻,如今吐蕃王年幼,诸王子贼心不死吐蕃内乱此起彼伏,根本无暇外顾。乌质勒成为突骑施汗后,又在默啜的背后不断捣蛋默啜只靠机动兵力已经无法应付乌质勒的骚扰。

  这种情况下,对中原他已无力扩张,默啜便及时调整了他的战略决心以举国之力向西扩张。于是,尽管和亲未成,默啜还是主动同武周议盟,双方息兵罢战,从而调动南疆的大批军队西征,而武延秀就在这种背景下被释放回国了。

  自古以来,但凡和亲都是女方主动送亲,唯独武周与突厥和亲

  居然让新郎官武延秀亲自迎亲至突厥汗庭,这已开了和亲史上的先河,结果武则天的这位侄孙还被默啜扣押,武则天卑躬屈膝陪着笑脸还被人掴一巴掌,当真颜面尽失。

  如今武延秀回来了,等于是又提醒了别人一次,女皇曾经遭受过怎么样的屈辱,武则天对这个侄孙的出现自然不喜,于是就以有负圣恩为名,把这个流落异乡达六年之久的侄孙贬了爵。

  武延秀赴突厥迎亲前是淮阳郡王,归国后却被降为桓国公。这一来,却激起了武氏家族的愤慨。其实,武氏家族中一直以来武承嗣和武三思就争的厉害,而且在武承嗣重病之前,武承嗣一脉在朝堂上的势力一直压着武三思,双方没有任何交情可言。

  但是武承嗣死后,这种内部纷争已不复存在,相反,因为二张的崛起和对武氏一族的压迫,武氏一族现在空前的团结,如今武延秀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作为武氏家族的代表武三思自然也脸上无光。

  于是,为了替武氏家族争回一个颜面,武三思特意举办了一次盛大的欢迎宴会,为他这个滞留突厥六年重返故里的侄子接风洗尘。

  满朝文武都接到了梁王府的宴请函,这其中也包括张易之和张昌宗,这也是武三思一种变相的示威。

  一家道观里,杨帆对一身道人打扮,恭立于自己面前的李弘泰吩咐道:“张易之比张昌宗精明多多,而且懂得轻重,恐怕会坏了咱们的好事,不能让他参与其会,得想办法把他支开。”

  李弘泰想了想,建议道:“张易之此人至孝,属下可以通过阿藏夫人把张易之牵制住。只要听说阿藏夫人有事,张易之绝不会赴梁王之宴的。”

  杨帆颔首道:“这样最好,你在宴上公开露面后,马上借故消失。切记,不可令二张因此生疑。”

  李弘泰微微一笑,欠身答道:“属下明白!属下赴宴之后,就说要往昆仑山去寻访几位道友,需要年五载才能回来,刘氏夫人对属下一向奉若神明,绝不会生疑的。”

  杨帆点了点头,轻轻笑了。

  ※※※※※※※※※※※※※※※※※※※※※※※※※※※

  武氏家族为武延秀举办的接风宴就设在梁王府。梁王武三思此举,颇有一种武氏大家长关爱子侄的风范,倒是因此赢得了许多武承嗣旧部的感激与认同。

  除了大年初一进宫陛见天子,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宴会比梁王府今天这场宴会规模更大也更隆重的了。武氏家族及依附于武氏家族的官员自然要来,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这三支李唐势力的官员也纷纷赶到。

  原因无他,他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是二张。这时自然要为武氏站脚助威。不过太子、相王和太平公主这三个人没有亲自赶来,他们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只是叫人送了一份厚礼,使家中晚辈代为赴宴。

  二张一派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来·这是一种立场,但二张本人却是要来的,他们本人赴宴不代表向武氏低头,反而是对武氏的一种示威

  杨帆策马来到梁王府门前·一勒马缰,抬头看着门楣上“梁王府”三个赫然的大字,这儿他还是他头一回来。

  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达官权贵川流不息,杨帆翻身下马,举步向大门走去,门口站着梁王府的两个管家·在那儿不断向里边高声唱着来客的名姓,不同身份的客人自有相应的主人出来迎接。

  杨帆走到门前,拾阶而上·一个梁王府管事刚要询问他的名姓官身,忽然双眼一亮,便绕过他,急步向他身后迎去,同时高声唱道:“河内王驾到……”

  武懿宗哈哈大笑,傲然道:“去,迎你的客人去。本王是自家人,无需王兄出迎。”

  武懿宗说着就举步登门,刚刚赶到府门前的一些达官贵人纷纷向他拱手问好·武懿宗矜持地点着头,杨帆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武懿宗·武懿宗一见杨帆脸色顿时一变,笑容也消失了。

  杨帆向武懿宗拱了拱手,他本来就比武懿宗高了一头·如今又比武懿宗站高了一阶,武懿宗只能仰着头看他,这令武懿宗更感不悦,他冷哼一声,把袖子用力一甩,目不斜视地从杨帆身旁走进梁王府。

  杨帆既不愠也不恼,回过身来对那管家道:“千骑忠武将军杨帆·迎邀赴宴。”说着把请柬递给那位管家。

  那位管家不曾见过杨帆,只看武懿宗对杨帆神色不善·不禁对他的身份暗暗好奇,杨帆自报姓名,把那管家吓了一跳,心道:“原来此人就是睡过我武家儿媳,打过我武家王爷,依旧活蹦乱跳安然无恙的那个人。”

  安定王武攸暨的媳妇都给人睡了,居然一直安之若素;河内王武攸暨被此人率军冲营,吓得窜上树去,见了他的面居然只是冷冷一哼,到如今人家居然还成了梁王殿下的座上客,那管家自然不敢给他颜色看。

  管家验过请柬,向门内高呼道:“千骑忠武将军杨帆······到!”

  武三思的长子、次子皆已成亲另有府邸,三子崇烈、四子崇为、五子崇操因为尚未成年还住在梁王府,一听是千骑将军到了,年纪最小的武崇操便整整衣冠举步迎出门去。

  杨帆一见梁王府小王子迎出来,正要拱手致谢,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惊呼喧哗,杨帆讶然一扭头,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梁府门前,武崇训站在车前,正伸出手臂,搀着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儿下来。

  武崇训搀着的美丽少妇自然是李裹儿,杨帆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后,转身就想先进府去。他很不喜欢安乐的为人,但是更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而这个女人令人生厌的毛病里恰恰就有一条是不分场合纠缠不清。

  但他一眼看到李裹儿的装扮,不由一惊,身子也停下来。

  李裹儿款款下车,身上那条裙子随着她袅袅动人的步态在阳光下辉映出七彩的霞光,霞光潋滟,倏紫倏红,纷呈变幻着不同的颜色,这样一条羽裙,本已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何况是穿在这样一个国色天姿的女人身上。

  杨帆看到的第一眼,心中便生疑问:“奇怪!我家那条羽裙,怎么穿在她的身上?”

  杨帆定睛再看,这才发现有些不同,他府上那件条单丝碧罗百鸟笼裙不仅是用百鸟羽毛织成,而且还用各色羽毛拼凑出百鸟图案,最小的鸟儿图案仅有指甲大小,却眉眼五官羽足俱全。

  那件羽裙难得,一是衣料难得,没有一年半载功夫,难以采集齐全百鸟羽毛,二是织工难得,要将那百鸟羽毛拼凑出百鸟图案织就,比绣龙袍还难,更非一两年的细致功夫不可,可李裹儿所穿这条羽裙用料虽与杨府那条相同,却没有那么复杂的百鸟图案。

  李裹儿这时也看到了杨帆,她把尖尖的下巴一翘,细长的柳眉一挑,精致的脸蛋上顿时透出一抹得意的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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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九章 集矢攒攻

      在武三思为武延秀举办的接风宴上,李弘泰公然声称张昌宗有天子相,而面对武三思等人不以为然的笑闹,一向没有政治觉悟的张昌宗居然没有提起丝毫警惕。

  他回到宫里之后,也没有把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而当日赴武三思之宴的又没有二张一派的党羽,以致于此事过了足足十来天的功夫也没有人提起。张昌宗赴宴的第三天,李道长就离开长安,打点行装去昆仑山拜访几位修真的道友去了。

  杨帆制造了一个机会,但他不会让自己的人去冲锋陷阵,他知道既然已经给人提供了机会,就一定会有人忍耐不住跳出来。

  宰相姚崇府上。

  自从魏元忠被贬谪岭南,姚崇就成了这些忠臣义士理所当然的领袖。在二张面前频频示好、似已服软低头的姚崇一脸冷峻地坐在上首,接着依次是御史中丞宋璟、凤阁侍郎崔玄晖、司刑少卿桓彦范、大理丞封全祯、监察御史马怀素等一众大臣。

  姚崇环顾群僚,神色冷峻,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回荡着:“自皇储已立,武氏一族便不足为虑,今所忧者,唯在二张恃宠用事,广结党羽,长此以往,必成朝廷大患,是以我等才集矢于二张。

  上一次,我们的准备可谓十分充分了,可恨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这等重罪,天子仍然包庇。如今张昌宗狂妄,竟在人前公然接受‘天子相’之恭维,此无疑于谋反。这一次,我们一定要不惜一切,必蹈其隙而以法绳之!”

  司刑少卿桓彦范愤然道:“张昌宗受人恭维有天子之相,竟坦然受之。此为不臣。而梁王武三思当时就在宴上,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如今已经半个月了,却对此事不作任何反应!”

  凤阁侍郎崔玄晖晒然道:“武三思已无缘于皇位,他虽敌视二张,但知我耿忠之臣必有动作,他自然不会做这出头鸟!”

  宋璟双拳紧握,厉声道:“他不做,我来做,此番有进无退。唯死而已!”

  就在众人议事的第二天,许州士子杨元嗣于通衢大街、闹市繁华所在大肆张贴告示,控告张昌宗谋反,被带兵巡视街头的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当众擒获,一经讯问。获悉此人跟皇家还沾亲带故。

  原来这杨元嗣是东平王李续的外孙。东平王李续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孙子,纪王李慎的长子。李慎有七子。其中李续和李秀两子最为杰出。武则天在登基称帝前大肆屠杀李唐宗室。李续这一房也被武则天杀得七零八落。

  杨元嗣因为不是东平王一房的李氏直系子孙,而且他还是弘农杨氏子弟,和武则天的母亲是同一家族,这才幸免于难。一俟得知杨元嗣的身份,武懿宗马上以举告人身份特殊,且被举告人身份同样特殊为由。把人犯和缴获的揭贴转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接到这桩案子,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审理,拿到杨元嗣的口供之后,马上形成奏章。由御史中丞宋璟加印,呈报尚书省,尚书省加印,又报门下省,门下省加印又送政事台,宰相姚崇恰于今日在宫中坐值,一见奏章马上附白署名,送抵上官婉儿处。

  从杨元嗣在长安街头张贴告示,宣扬张昌宗大逆不道,到上官婉儿持着这份奏章出现在武则天面前,中间经过了金吾卫、御史台、尚书省、门下省、政事台,可全部过程,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

  这期间涉及的这些衙门包括受武氏家族控制的金吾卫,忠于太子的御史台,附庸相王的尚书省、由太平公主门下控制的门下省,还有隶属世家显宗的内相上官婉儿,所有的派系事先没有经过任何预演和互通声息,却达到了惊人的默契。

  似乎所有的派系力量都在等着有人发动,就像一群猎人,手持利刃紧紧地盯着随时欲择人而噬的一头猛虎,谁也不敢先发动,也不敢交头接耳,但他们更清楚这时绝不能背向猛虎,于是只能这么僵持着。

  一直坚持到有一个猎户忍不住大吼一声,抢先扑了上去,所有的猎户也就同时动作起来,有人刺它心口、有人剁它手足、有人猛劈它的头颅,配合的无比默契,因为他们都想杀死这头猛虎。

  武则天听上官婉儿读了一半,就要过奏章,眯起老花眼吃力地看了起来,她看完奏章之后,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连追随她多年的上官婉儿都无法揣测她究竟在想什么。

  武则天沉默良久,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奏章,低沉地道:“群情鼎沸啊……”

  婉儿的心蓦地一紧,武则天的嘴角这时才露出一丝不可掩饰的讥诮:“婉儿,这桩公案,已经满朝皆知了吧?”

  婉儿没有说话,她知道武则天这是明知故问,这封奏章以公开的方式呈报御前,怎么可能不闹得尽人皆知,那奏章底下一个接一个的朱红大印早已说明了这一点。

  武则天合上眼睛,疲惫地道:“你去,传六郎来见我。”

  张昌宗在奉宸监听说天子传见,心中很是惊讶,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去见天子,因为他每天都去面见天子问安,即便哪天武则天想留他在身边陪伴,也会事先说明,突然主动传见,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张昌宗跟着上官婉儿离开奉宸监,走在路上时,悄声问道:“待制,圣人见召,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婉儿飞快地扫了一眼前后伴从的内侍,压低声音道:“有件麻烦事,对六郎你大为不利,六郎须早做准备。”

  婉儿情知张昌宗只要一到御前,马上就会明白发生什么,现在有所遮掩并没有什么用处,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次的罪证就一定能够扳倒二张,不能让二张发现她的真正立场,所以这个好还是要卖给张昌宗的。

  张昌宗一听心中惴惴,慌忙问道:“何事麻烦?”

  婉儿低声道:“有人告六郎谋反!”

  张昌宗听了,不由大吃一惊。

  张昌宗被带到长生殿,唱名报进,武则天正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身后帷幔两侧也依旧站着四男四女八名内侍宫娥,所有的一切与他平时见驾时一模一样,但张昌宗总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张昌宗走到武则天面前,惶恐地垂首:“圣人。”

  武则天凝视着他,缓声问道:“弹劾你的事。是真的么?”

  张昌宗自然不敢表现出他已知情,他茫然地抬起头来,因惑地看着武则天,道:“圣人在说什么?”

  武则天低沉地道:“御史台奏疏,尚书、门下加印。宰相附白,说许州人杨元嗣告变。六郎啊。告你谋逆!”

  “圣人明鉴。臣怎么敢造反,怎么会造陛下的反呢?”

  张昌宗双腿一软,跪在武则天的面前,额头沁出汗水,悲愤地道:“臣对圣人忠心耿耿,从无半点背叛之心。百官嫉恨微臣。所以中伤不断,请圣人明察。”

  武则天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道:“杨元嗣告变,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朕看过奏章了,相信御史台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荒唐,拿一件只须一查马上就能戳穿真假的事来欺骗朕。”

  张昌宗茫然道:“不可能啊!臣从无反叛之心,怎么可能做过反叛之事,证据,御史台能有什么证据?”

  武则天缓缓问道:“你可自称当为天子?”

  张昌宗一呆,武则天道:“御史中丞宋璟在奏章上说,此事有朝中诸多权贵为证,曾有术士李弘泰当众声言,说你有天子之相,而你坦然受之,还许他国师之职,朕来问你,可有此事?”

  “啊……啊……”

  张昌宗眨着眼睛,一张白净的面孔胀的通红,突然恍然大悟:“臣明白啦!这是他们陷害微臣,陛下,这是他们合起伙来陷害微臣啊!”

  武则天凝视着他道:“难道,你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嗯?”

  “臣说过,不是!臣没说!不是这样,臣……”

  张昌宗急的语无伦次,他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说道:“圣人,这个李弘泰确有其人,他精通相术,还会一些术法儿,家母崇道,把他奉若上宾。因为他号称能知祸福,趋吉避凶,所以臣对他也礼遇的很。

  前些天梁王为武延秀归国举办贺宴,臣应邀赴筵,就把这个李弘泰也带了去。在宴会上,有人请李道人相面,间或提及微臣的面相,李弘泰就说臣有天子之相,当时满堂哄笑,人人都以为笑话,微臣也觉得荒唐,就信口戏言,说如果我是天子,他就是本朝的国师了。圣人,事情就是这样。”

  “那个李弘泰呢?”

  “李弘泰?他……去昆仑访道去了。啊!”

  张昌宗突然一拍额头,急道:“怎么就这么巧,莫非……这李弘泰也是他们的人?”

  武则天盯着他,不知为何,她相信张昌宗所说的话。她不但相信张昌宗说的话,而且相信张昌宗是受到了别人的陷害,武则天的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怜悯,她放缓声音,柔和地道:“六郎,你在朝中也待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昌宗依旧一脸的茫然:“圣人,这只是一个玩笑啊,那李弘泰阿谀奉承而已,听到的人都在笑,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啊。这……这就算是反叛之罪?”

  武则天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隐隐带着一抹啼笑皆非的意味:“是的,依照国法,你已经犯了谋反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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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章 逼宫

      “圣人……”

  张昌宗眼泪汪汪的,他真害怕了,即便再无知,他也明白一旦坐实谋反的罪名将得到一个什么结果,这二十多年来,因为“谋反”而家破人亡的人已经太多了。

  武则天不忍让他继续害怕,开口说道:“如今看来,那个李弘泰,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勾结,用来引你入彀的人。不过,现在这件事已经闹的无人不知,朕也不能善罢了,国法无情,只能交付审判。”

  张昌宗一听大惊失色,急急叩头,道:“圣人,百官恨不得臣早死,如果圣人把臣发付法司,那臣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武则天缓缓地道:“朕会命天官侍郎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会同御史中丞宋璟三人一起来审理此案,韦、崔二人都是你举荐的官员,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到了法庭,只管按照方才所言交待就是。”

  上官婉儿听了,目中攸然闪过一道光芒。

  “圣人!”张昌宗依旧赖着不肯起来,央求道,“臣宁愿让圣人亲自审问。”

  武则天扭过头去,喟然道:“不要胡闹!你去吧,朕会派人随时关注案情的进展。”

  张昌宗无奈,只得叩头退下。

  武则天又轻轻挥了挥手,婉儿会意地一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不动声色间,武则天的反应就传出了宫廷,杨帆知道消息后怔了半天,摇头苦笑道:“以前,在争夺和维护她的皇帝宝座时,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子碍了她的路,她也会毫不留情地铲除。对于事涉谋反的罪名,她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所以。我以为这个罪名足以置二张于死地,我错了!现在的武曌,已经不是当初的武曌了……”

  杨帆知道了武则天的态度,太平公主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太平公主获悉母亲在对待张昌宗谋反一案的态度时,神情忽然变得极其古怪。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坐着,坐了许久,目中渐渐蕴起晶莹的泪光。

  莫大先生坐在一旁,注意到了太平公主神情的异样,但即便世事练达如他。也无法揣测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态:为什么听了这个消息,她先是一片迷惘,继而泪光莹然?

  莫大先生正暗暗揣测着,太平公主的目光又渐渐变成了愤怒和仇恨。她的泪光下,就像孕育着一团火!

  太平公主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满是悲伤,既而就是无尽的愤怒。她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对那个比做她孙子都还嫌小的张昌宗就如此宠爱。

  是!这个计策很难瞒得过武则天的眼睛。尤其是张昌宗一直就在武则天的身边,凭他的道行很难瞒得过武则天,武则天早就清楚他的为人和能力,知道他不可能反,可是……她对自己的女婿难道就一无所知?

  当年薛家三兄弟参与反武一案,她明明清楚薛绍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肯饶他一命?她的女儿抱着年幼的孩子叩阙请命,晕厥在宫前,她都不为所动,现在她对那个张昌宗却是这般的通情达理、这般的宽宏大量……

  太平公主恨得银牙紧咬。本来她矢志对付二张是为了避免李唐重新掌握政权的过程中出现变数,如今武则天对张昌宗无条件的信任与庇护却激起了她的妒恨:生身母亲对一个外人如此袒护对骨肉亲人却残忍绝情的妒与恨!

  “我不会再忍下去!”

  太平公主扶案而起,十指用力,骨节撑得掌背泛白:“这一次,如果不能让二张授首,那么我将不惜采用任何手段,皇帝不肯做的事,我来做!”

  莫雨涵心中一动,迟疑地道:“恐怕太子……”

  太平公主霍然看向他,用她凌厉的目光制止了莫大先生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任何人,都休想再阻止我!这是我……应该讨还的公道!”

  ※※※※※※※※※※※※※※※※※※※※※※※※※

  韦承庆是天官侍郎,位高权重,又是天子指定的第一人,所以理所当然地由他担任主审官,而司刑卿崔神庆和御史中丞宋璟做为陪审。

  韦承庆和崔神庆都是跑二张的门路才得以高升的,是二张门下,岂会为难张昌宗呢,张昌宗一上堂,韦承庆就和颜悦色地命人看座。

  谋反这样的大罪,虽然还未谳定,岂有看座的道理,可他是主审,宋璟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可接下来的所谓审理简直就是一场闹剧,韦承庆笑吟吟地向张昌宗问了一阵家常,又大致了解了一下他自承天子的经过,便道:“李弘泰这番言语实是大逆不道,虽然国公只当玩笑话听,想必事后也是禀报过天子的吧?”

  宋璟一听就觉得不对,这不是诱供么?而且是向着嫌疑人有利的角度诱供,宋璟马上制止,厉声道:“韦侍郎,此言大是不妥。”

  其实韦承庆是高估了张昌宗的政治智商,他这么明显的暗示,张昌宗根本就听不出来,于琴棋书画他自然是精通的,可政治与律法他却一窍不通,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告诉过天子此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光是韦承庆暗示,他十有八九要懵懵懂懂地说一句:“没有啊!本国公在皇上面前倒是常讲笑话,可李弘泰这番话虽然是玩笑话,却是他用来拍马屁的,本国公并不觉得好笑啊。”

  但宋璟这么紧张,张昌宗还能看不出一点眼色?他知道宋璟是必欲置他于死地,而韦承庆才是他的帮手,宋璟既然反对,那自己照做肯定就是对的。靠着这种简单的分析方法,张昌宗福至心灵地应道:“是,昌宗的确对天子说过。”

  宋璟大怒,厉声道:“何人为证?”

  司刑卿崔神庆马上接口道:“邺国公既然是说与天子知道了,那证人自然就是当今天子。”

  韦承庆颔首道:“那么,此事只须面禀天子予以确认即可。邺国公既然曾经将这番话当成笑谈说与天子,那么既便有罪,也属自首,援例当减等处置。”

  宋璟大声道:“谋反大罪,岂可因其一言而开释?依法,至少该询问相关人证,搜查昌宗府邸。”

  韦承庆脸色一沉,道:“当日赴宴的都是王公大臣,你要把他们都拘来此处做人证?只需使人去询问一声就行了嘛。至于搜查国公府,既然不能证明他的罪名,谁有胆子搜查一位国公的府邸?”

  崔神庆马上接口道:“韦侍郎所言有理,如今已经真相大白,咱们还是先禀明天子,由天子定夺才是。”

  韦承庆和崔神庆一唱一和,根本就把持了整个审判,宋璟作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的最高首脑,居然无法多置一辞。韦承庆与宋璟说罢,就很客气地对张昌宗道:“委屈国公,还要羁押一日,待下官将缘由禀明天子,再为国公摆酒压惊。”

  张昌宗摆摆手,大剌剌地退出讯堂,只把宋璟气的怒发冲冠。

  翌日一早,韦承庆便金殿面君,向皇帝复奏:“邺国公张昌宗以言语不慎,惹来是非,以臣看来,乃术士李弘泰不知禁忌,作为食客以阿谀之言奉迎主上,而邺国公只是以为笑谈,肆后也曾告于天子,实无大过。陛下可罚其三个月的俸禄,以为惩诫。至于那李弘泰,虽为阿谀,究系妖言,论罪当诛,应大索天下,将其绳之以法!”

  武则天龙颜大悦,刚要点头,御史中丞宋璟已捧笏而出,声色俱厉地道:“陛下,术士妖言,因人而发,张昌宗屡承宠眷,权势熏天,方有术士阿谀。想那昌宗,年纪轻轻,无寸功于国而爵至国公,他却召一术士,形影不离,目的何在?自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论罪当诛!”

  武则天勃然大怒,沉声道:“韦承庆、崔神庆同为主审,对此案已有判定!”

  话音刚落,鸾台侍郎崔玄晖昂然而出,高声道:“陛下!韦承庆、崔神庆系邺国公举荐而迁升,此事天下皆知,他们的判决,难保公正,依据法理,审理张昌宗之罪,这两位大臣应该回避,所以,臣恭请陛下重审此案!”

  武则天忍了忍怒气,道:“卿主持鸾台,不明法理,退下!”

  崔玄晖屹立不退,司刑少卿桓彦范又自班中走出,高声道:“韦承庆、崔神庆受张昌宗举荐升迁,若张昌宗有罪,他二人也要受到牵连。彼此休戚与共,则其公正难以保证。臣亦请陛下重审此案。”

  武则天刚说崔玄晖不懂法律,就蹦出个懂法律的来,一下子就堵住了武则天的嘴。韦承庆与崔玄晖都是一衙侍郎,而崔神庆是司刑卿,跳出来向他挑战的桓彦范是司刑少卿,是他的副手。崔玄晖和桓彦范公开向他二人发难,这已经是撕破脸皮,根本不求共存了。

  武则天长长地吸了口气,朗声道:“张昌宗已经向朕自首过,理应减免罪行。”

  天子的金口玉言,并不是永远言出法随的,自古以为,多少君权旁落的皇帝,说出的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武则天却是一位极强势的皇帝,在她还没有做皇帝时,她的每一句话就已形同圣旨,无人敢于违拗,但是今天……

  今天,缘自各大派系的官员一致倒张,矛头已直接指向天子。

  满朝文武群情汹汹、闻风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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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一章 君臣斗法

    御史中丞宋璟大步走出来,昂昂然地抗议道:“陛下,张昌宗即便曾经对陛下说过这件事,可他却未曾首告术士李弘泰妄言,以致李弘泰于事发三日之后,还能从容逃离长安,此举分明是张昌宗心存侥幸,预留借口。依律,他依然有罪。”

  “陛下!”

  大理丞封全祯也跳了出来,高声叫道,“由此观之,张昌宗之所谓自首,实为形势所迫,并非他的本意,且谋反大罪,祸在社稷,也不宜施用自首原宥的规矩。张昌宗如此大逆不道,不伏大刑何用国法耶?”

  “陛下!”侍御史周利用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张昌宗有罪不究,必纵容天下宵小为祸啊!”

  监察御史马怀素随即跟出来,声音朗朗地道:“张昌宗承恩背义,阴谋叛逆,理应处以大辟之刑。”

  这些人一个个地跳出来,就连武则天也倏然变色。

  高高在上的皇帝并非没有任何畏惧,她高居于九重宫阙之内,这个天下她是要靠这些大臣们才能施加影响的,如果所有的大臣都反对她,她自然而然地会感到恐惧,她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斩断所有的手足。

  即便是皇帝,再生能力也没有那么强、那么快,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到一批合适的人选取而代之。可她依旧要保张昌宗,这已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张昌宗的宠爱了,而是关乎她的威严,关乎她不可动摇的权威。

  可是令她感到悲哀的是,虽然在她有意纵容之下,二张似乎掌握了极大的权力,拥有了包括众多宰相在内的门下,这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为他们说话,这两个只懂得风花雪月的小情郎比起薛怀义那个粗汉都不如,薛怀义赴死时至少还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弟子陪在身边,与他共赴黄泉。

  武则天不好强硬地拒绝这么大臣的进谏,她还想努力维持她公正的明君形象,于是她把目光投向宰相杨再思,杨再思会意,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肃然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如果陛下有进一步的指示,本相会传达给你们!”

  宋璟冷冷地道:“圣天子与我近在咫尺,我要亲自聆听天子的吩咐,就不劳你杨内史代为宣敕了!”

  杨再思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宋璟连他这个老宰相的面子都不给,朝堂上已经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都摒住了呼吸,静静地观察着天子的反应。

  武则天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努力想要看清众大臣的神情与脸色,可她眼前一片片模糊的阴翳闪过,什么都看不清。

  武则天觉得胸口沉沉的,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不知道再继续下去,会不会当场晕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住,如果她今天晕倒在御座上,那对她的权威将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沉重打击,她多年以来树立的无上威望将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既然众卿坚持昌宗有罪……”

  武则天抿着嘴巴,用大家不甚注意的动作紧紧地呼吸了几下,她已经有些窒息了:“那么,韦承庆,你就把张昌宗移交御史台,由宋中丞复审吧!”

  武则天说完这句话马上站起身来,内侍急忙把拂尘一扬,高宣道:“退朝!”说罢急急赶上去,搀住了武则天。

  群臣没有像以往一样,高呼“恭送陛下”,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个老迈的妇人,迈着艰难的步伐,被内侍架着,缓缓挪向后宫,他们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他们忽然发现,原来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神明一般的人物,也有退让低头的时候。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闪现在许多人的心头:“女皇的时代,要结束了……”

  ※※※※※※※※※※※※※※※※※※※※※※※※※

  然而,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她十三岁入宫,从一个小小的才人,和萧淑妃斗、和王皇后斗、和长孙无忌斗、和上官仪斗、和她的丈夫、儿孙、以及忠于李唐的无数文臣武将们斗,一直斗到今天,从一个才人、从一个女流,一直攀到帝国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今日在朝堂上她之所以低头,是因为骤临剧变,她极度衰老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那么强大的精神冲击,如果当时再僵持下去,她必定会当场晕厥,而皇帝在群臣的进逼下当场晕厥,将迫使她还能掌握的力量也会立即另寻出路,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则天被搀回后宫,马上召来御医用药诊治,而御史中丞宋璟则于退朝之后,立即纠缠住了韦承庆,他要马上把张昌宗押送到御史台。

  韦承庆自然不愿轻易就把张昌宗交出去,他拖延着,一直拖到傍晚,也没等到武则天进一步的旨意,眼看就要散衙下值了,他实在没有理由继续拖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张昌宗交给了宋璟。

  天色已晚,宋璟也没办法挑灯夜审了,相关的一干人证都是王公大臣,他不可能把这些人深夜请到御史台,于是把张昌宗关入大牢,以候明日再审。次日一早,宋璟就把张昌宗押上大堂,亲自审理。

  张昌宗无比绝望而恐惧,他以为武则天已经抛弃了他,当他被押上大堂的时候,脸色苍白,双腿发抖,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嚣张气焰。

  宋璟神色庄严地坐定,传令开审,然而他刚刚法律程序验明张昌宗的正身,还未及下令传召各路证人,武则天的反击就开始了。

  这次百官逼宫的行为对武则天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她衰老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她病倒了,但是经过一夜的治疗,用了一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滋补元气,次日清晨的时候,她的精神体力恢复了许多。

  于是,她虚弱而冷静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随着她的这道命令,一名中官率领八名内侍突然出现在御史台,在他们身后,则站着十六名内卫武士。

  中官徐徐展开中旨,用矜持而倨傲的语调高声宣布:“特赦!皇帝陛下决定,宽宥张昌宗犯下的一切罪行!宋中丞,请立即交出邺国公!”

  说罢,不待宋璟有所反应,他就把手一摆,两个身高力大的内侍冲上去架起张昌宗转身就走,宋璟自案后站起,目瞪口呆。

  特赦,自有史料传下的夏朝时代就有了,这是君王的特权。特赦权即便到了现代依旧保留着,尽管几千几百年来,几乎从来没有一个君主动用过这项权力,但它一直在律法中保留着。

  它,是完全合乎法律的!

  宋璟和满朝文武不是口口声声以法律为依据么?好!你们要斗法,我武媚就和你们斗法!作为皇帝,我有特赦权!我不能阻止你们判定张昌宗有罪,但我有权赦免他所有的罪,哪怕是必死之罪!

  宋璟没必要再审下去了,因为他哪怕是给张昌宗把十恶不赦之罪全都编排到身上,武则天一样可以利用皇帝的这项终极大杀器,把他全部的罪行予以赦免。武则天的反击由此开始,依旧充满武氏特有的战斗风格,霸道!凌厉!

  而这,还只是武则天反击的第一拳!

  “我该马上用刑的!我该把他提上大堂就立即杖死!如此最多也不过是个施刑不当,只要能除此奸佞,宋某何惧前程!”直到那中官带着张昌宗扬长而去,宋璟这才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捶着书案放声大呼。

  张昌宗虽只在狱中待了一夜,却已弄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回到奉宸监后,他和张易之哭诉了几句,就被张易之催促着去沐浴更衣,随后领着他去向天子谢恩。到了长生院,两人没敢像以前一样登堂入室,而是先令内侍传报。

  卧室里面,武则天早晨的时候清醒了一阵,后来又开始头痛恶心、胸口闷塞,刚刚召御医用药施针,沉沉睡去。昏睡中的武则天,嘴角还不时痉挛一下,婉儿和符清清两位内廷最重要的女官侍立左右,看着武则天的状况,暗生忧虑。

  尽管对于武则天的种种行为婉儿都不敢苟同,但是两人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即便武则天是杀害她的祖父和父亲的凶手,可那时婉儿尚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对父祖并没有什么感情,眼见武则天衰老若此,她的心底还是有些淡淡的忧伤。

  一名内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对婉儿耳语几句,婉儿点点头,转身走出武则天的寝宫。张易之和张昌宗一见婉儿,马上快步迎上来,婉儿道:“圣人身体不适,刚刚睡下,现在不能吵醒她。五郎六郎,你们不用担心,圣人对你们,是绝对信任与维护的。”

  婉儿顿了顿,又对张昌宗道:“陛下睡前曾说,如果六郎回来了,请你去宋中丞府上一趟,感谢他高抬贵手。”

  张昌宗勃然道:“明明是圣人救我,那宋璟唯恐我不死,他哪有高抬贵手?他……”

  张易之拉了拉他的衣袖,对婉儿点点头,道:“是!易之这就陪六郎一起去。”

  稍一沉默,他又凄然叹道:“我兄弟二人从无野心,为何百官偏要视我们如眼中钉呢,但愿这次……宋中丞肯接受我们的诚意,我们……我们与人无争,只想好好活着而已……”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傍晚的时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回来了,两人回宫后,马上又赶到武则天的寝宫,武则天此时已经醒过来,听说他们回来了,便让他们进来。武则天微笑道:“你们回来了,宋璟可见了你们?”

  张易之和张昌宗垂手站在武则天面前,张易之黯然道:“我兄弟二人立在宋中丞门下,整整求恳了两个时辰,可他坚拒不见。眼见天色已晚,再迟了就回不了宫,我们……这才回来。

  ”

  武则天的眼角跳了跳,但她脸上依旧微笑着,向他们虚弱地招招手,二人马上赶到她的身边跪下,眼泪汪汪地握住她苍老而冰凉的手。

  “只要朕还活着,总能保全你们的。”

  武则天温和地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而你们还太年轻……”

  她轻轻抚摸着张昌宗年轻紧致的脸颊,柔声道:“放心吧,朕会安排好,一切都安排好的……”

  她浑浊的眼中涌动着自信而不屈的光芒,她知道自己已经老去,她知道她即将死去,但她依旧相信,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世间的一切,就一定继续掌握在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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