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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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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论功行赏

    不是她提供消息,策划兵变的人就无法对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也就不敢轻率行动。
  
  不是她巧妙安排,张柬之等人扶太龘子硬闯迎仙宫时,就不会只是偶然被两个小太监发现了;
  
  不是她预先叫人安排了撞木,迎仙宫不会那么迅速就被攻破,事先谁也难以保证迎仙宫中有无秘道,皇帝能否及时脱身;
  
  不是她挺身而出,内卫未必就能受阻于半途,也许这就是他们折戟沉沙的那个关键。要知道,内卫中高副都尉的那一支人马,可是她的心腹;
  
  不是她主持大局,宫廷也不会这么快就安定下来,功臣集团是没有能力一下子就撤换掉所有宫娥太监的,内廷若是稳不下来,太龘子就不敢居留于宫中,新皇登基却住在宫外,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如此种种,功莫大蔫,此人就是上官婉儿。新帝登基,论功行赏,轮到上官婉儿时,李显和张柬之、崔玄晖等一群人却有些为难了,因为婉儿固然功勋卓著,但他们不知道该对婉儿如何论功行赏。
  
  婉儿虽权如内相,品秩上却只是五品女官,再若提拔只能是五品以上,可她毕竟是女人,不能赐她一个朝官,那就只能依旧在内廷官员体制里进行提拔。内廷里也是有官员阶级的,太监有宦官的品秩,宫娥有女官的品秩。
  
  但内廷女官品级中,一般五品也就到头了。五品以上的女官,一向只封给皇帝的后妃,作为她们的待遇标准,而婉儿早就是五品了,还怎么升呢?有鉴于此,敬晖提出,不如就让皇帝纳上官婉儿为妃,反正皇帝登基后,总要再纳些妃子的。
  
  但这一提议却立即遭到了张柬之、崔玄晖等一批老成持重之臣的坚决反对,后宫里韦妃闻言,更是反应jī烈。
  
  张柬之等人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他们之所以要给婉儿论功,一是因为婉儿的功劳就摆在那里,绕不过去,二来也是因为婉儿主持宫廷那么久,现在新帝刚刚登基,要稳定宫廷离不开她的支持。
  
  但也恰是因为如此,婉儿绝对不可以成为皇帝的嫔妃,这些年来,她作为内相,与太多外臣打过交道,后宫若有一个和朝臣有密切关系的后妃,那几乎就意味帝国必将再遭遇一场灾难。
  
  武则天就是由一个强势的后妃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一代女皇的,前车之鉴不远,还不汲取教训么?这是张柬之等大臣的想法。
  
  而在韦妃看来,婉儿与一些外臣有联系,还牢牢控制着内廷,且素有才名,人又生得婉媚无双,虽然她早知丈夫在床闱之间已经不成了,可是婉儿一旦成为后妃,想架空她这个正宫也是轻而歇举的事,只要不是太蠢,没有哪个女人会坐视这样一个强大对手的出现。
  
  韦妃对李显这个皇帝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冇,李显对韦妃几乎是言听计从,而张柬之等兵谏五大臣现在则把持着朝政,对李显的影响力同样巨大,他们都不同意,李显自然不会点头。
  
  大家议来议去,最后只好决定破一次例,反正大唐的新鲜事儿已经多了,比如公主开府建衙,比如造新字儿,比如女子称帝,蚤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差再多这么一件。
  
  于是,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加封上官婉儿为三品女官:婕妤。本来这个官职一向只有皇帝嫔妃才能授予的,现在为婉儿破了例。
  
  婉儿本想功成身退,一听之下自然婉拒不受,她只想辞官出宫。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乃是天子大忌,何况这些功臣们已经拉了长长一份名单,都想着要一人得道、鸡犬生天呢,上官婉儿若是这么发扬风格,你让他们怎么办?
  
  所以众人坚决不答应,他们以为婉儿嫌官小,于是又把婉儿再提一级,升为二品昭容。昭容在二品女官里面仅次于昭仪,而武则天当年是做过昭仪的,为了回避皇帝曾经担任过的职务,这才封她为昭容。
  
  这已是皇帝和五大臣最大的诚意,再要往上升就只能做皇妃了,婉儿之意本不在此,奈何她与郎君在朝廷里却是越陷越深拔足不得,直接坦承她与杨帆的私情?这石破天惊的消息说出来,还不知是祸是福。
  
  无奈之下,婉儿只好答应了皇帝的封赏,不过她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每日与朝官们一起入宫做事,与宰相们一样每月在宫中轮值,其他时间要宿在宫外。这个要求倒是正合韦妃和张柬之等大臣们的心意,于是他们慨然应允。
  
  并且,皇帝还慷慨地决定,由朝廷出资为她修建一幢官邸。这是示之以恩,但也明确了她虽官至昭容,却非皇帝嫔妃。因为有史以来,从没有哪个皇帝允许他的女人在宫外居住过,内宫都只用太监呢,嫔妃岂能居住宫外。
  
  婉儿这一表态,韦妃和张柬之等人对她都没了戒心,不但加封她为二品昭容,而且由她专掌诏命,这一来对她的重用实际上已经超过了武则天时期,这也是为了宫中的安全,他们清楚武三思现在心怀不满,而内外勾结正是兵变成功的关键,必须要拉拢婉儿。
  
  婉儿选择的宅邸紧挨着她母亲的府邸,这是出于孝道,朝廷自然要予以满足,如今那一片的百姓人家正在搬迁当中。
  
  ※※※※※※※※※※※※※※※※※※※※※※※※※
  
  “参见上官昭容!”
  
  杨家后花园里,杨帆一见婉儿,便笑吟吟地向她施礼。
  
  婉儿紫衣玉带,头戴珠冠,一张笑靥份外妩媚。在她背后就是长廊雨檐,新融积雪化作点点水珠,正自檐上淋漓而下,被阳光一照,七彩纷呈,映得婉儿娇丽的身影住仿佛雨露灌溉后的鲜花。
  
  “杨大将军,免礼吧!”
  
  婉儿拖着长音儿,装模做样地朝他虚扶了一下,忽然“噗哧”一声娇笑,如穿林乳燕一般纵身一跃,轻盈地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欢喜地道:“郎君呀,人家从此总算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了!”
  
  婉儿本来清丽窈窕,年纪渐长且生了孩子之后,身子稍稍丰腴了一些,于是清丽娇俏就转作了婉媚温柔。
  
  婉媚温柔的美人入怀,杨帆自然便是一番拥抱亲吻,婉儿自打生了孩子,变得特别容易动情,一番亲昵,惹得她俏脸生晕,眉梢眼角尽是春意,那双眼睛也水汪汪的妩媚无比了。
  
  这番春意入目,杨帆也不禁食指大动,只不过……
  
  “呀呀呀,咭咭……”
  
  三姐儿不合时宜地闯进了院子,怀里还抱着个小丫头,小丫头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忽然一眼看见她老爹,小丫头马上咧开嘴巴笑了起来,身子一窜一窜的蹦着高儿。
  
  “黛儿!”
  
  一见孩子,婉儿立即惊喜地迎过去,一把抢在怀里。小丫头倒也常能见到娘亲,虽然最近这些日子见的少了,却也没有生疏,因此并未抗拒她的拥抱和亲吻,只是她显然和老爹更亲近些,扎撒着小手,只希望爹爹抱抱她。
  
  杨帆幽怨地瞟了三姐儿一眼,三姐一脸无辜:“不是阿郎让我把孩子抱来的么?干嘛这么看着人家,像人家欠你两吊钱似的。”
  
  古竹婷已经生了,很幸龘运的是冇,她生了个儿子,这样就不至于出现双胞胎长相大相径庭的疑问了。只是两个孩子现在体形差距还比较明显,暂时不宜抱出来见外人。
  
  婉儿一见孩子,眼里就没有杨帆了,杨帆在旁边转来转去的,根本被她视若无物,弄得杨大将军好不吃味,好在还有黛儿安慰着他受伤的小心肝,黛儿一直张着小手要抱抱呢,只可惜都被婉儿用胳膊肘挡开了。
  
  这时候,桃梅也到了后院,在杨帆又一次被母女俩“无视”后,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杨帆神色一动,对婉儿道:“我去见位重要的客人。”
  
  “嗯!”
  
  婉儿答应一声,头都没抬,只是跟女儿顶了顶鼻尖,在逗得她嘎嘎大笑之后,亲昵地问道:“乖宝宝,想娘亲没有?”
  
  “唉!”
  
  杨大将军酸溜溜地叹了口气,扬长而去。还是小蛮好啊,从没因为孩子就忽视了他的存在,至于阿奴和小婷,都和婉儿一个样。杨大将军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想:“我让你们生,我让你们多生几个,到时候烦不胜烦,看你们还疼得过来不!”
  
  “杨念祖!”
  
  杨帆正大步流星地走着,忽然看见一道人影倏然闪过一道月亮门儿,立即一声大吼,杨念祖慢慢从门边退了回来,瑟瑟缩缩地站好,怯生生地叫道:“父亲大人。”
  
  杨帆背着双手,端着父亲大人的架子走过去,板起脸道:“这个时辰你不是正该读书么,在院子里头晃悠什么?”
  
  杨念祖垂着双手,一副习惯性挨训的德性:“先生辞职了,娘亲说要给姐姐和孩儿重新找位有德行有学识的先生,这两天还没找来呢。”
  
  杨帆勃然大怒:“先生为什么辞职,先生什么时候辞的职,是不是被你小子给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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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革命尚未成功

     杨帆这些天一直没有回家,因为政权交替的方式不是正常而和平的,宫廷的警备是重中之重,他直到现在依旧要每天守在军营里,今儿是抽空回来一趟,实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杨念祖嗫嚅着刚要回答,小蛮忽然从竹林小径中走出来,一见儿子像老鼠见猫似的站在父亲面前,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便对杨帆娇嗔道:“你呀,好久不回家,一回来就训他作什么。念祖,你去玩吧。”
  
  杨念祖一听如蒙大赦,向杨帆吐了吐舌头,立即溜之呼也。小蛮对杨帆道:“展先生辞去了西席,家里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老师,便让他歇两天吧,这孩子现在做起功课来还是挺认真的。”
  
  那位展先生教书很负责,与杨帆宾主之间相处的也不错,如今竟然辞去了,杨帆很是惋惜,便问道:“展先生怎么会辞归呢,他是嫌咱们家的束修不高,还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蛮道:“奴家也曾一再挽留,后来那展先生实在推却不过,这才说出实情。原来这位展先生以前是敬相公家里的西席,后来他的一个甥女还嫁给了敬相公的内弟为续弦。如今敬相公保举他要做官了。人家有这般大好前程,奴家怎好拦着,便赠了他一份程仪,送他离开了。”
  
  称为相公的就是宰相,宰相班中姓敬的现在只有一个敬晖,听说是这么回事,杨帆也只能摇了摇头。无奈地道:“良师难觅啊,那就好好扫听一下吧,选个好先生回来,不能误了孩子。婉儿来了,你去见见她吧。我到书房见一位朋友。”
  
  小蛮点点头,径往花园赶去,杨帆也直奔书房。杨帆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一人正负手望着壁上的山水画,听见声音扭头一看,便转过身来,向他笑吟吟地长揖一礼,漫声道:“草民沈沐,见过侯爷。”
  
  杨帆笑起来,道:“沈兄。你也开我玩笑是不是?你要是喜欢,那咱俩就换换,我还羡慕你这布衣侯的逍遥呢。”
  
  沈沐直起腰来,笑道:“怎么,你年纪轻轻的。就从一无所有熬到了世袭国侯。还不满足么?”
  
  杨帆叹道:“庙堂之中不自※由啊。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回来多久了?”
  
  沈沐懒散地笑道:“刚回来,不过……有些消息,我不在长安也一样了如指掌。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受封侯爵了?”
  
  杨帆道:“不过是多领一份俸禄罢了,有甚么大不了的。”
  
  沈沐道:“不只吧……”
  
  他上下打量杨帆几眼,问道:“你现在可是冠军大将军了,怎么没着紫服玉带?”
  
  杨帆道:“我有那么骚包么?又不是上殿面君,我穿成那副样子是要唱大戏么?”
  
  沈沐“哧哧”地笑起来,道:“朝廷体制。我是不甚了然的。怎么样,你这冇个冠军大将军,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杨帆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除了多领几石禄米,需要向我行礼的官员多了几个,也就是手下的兵丁又多些了。”
  
  沈沐双眼一亮,探身问道:“多了多少?”
  
  杨帆道:“千骑变万骑,你说多了多少?”
  
  沈沐一惊,失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杨帆抻了个懒腰道:“就是今儿,皇帝刚刚跟我交待的。”
  
  沈沐笑起来,道:“好啊!你这才是闷声发大财呢,比起那些表面风光都要强些,官很容易就夺走,爵也很容易就削掉,可这实打实的兵权,不管谁想动你,他都得先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杨帆无聊地摆了摆手,道:“我既不想造反,也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要那么大的权力做什么?”
  
  沈沐狡黠地道:“是么?那你怎么不挂冠归去?”
  
  杨帆双手一摊,道:“你以为我想走就能走啊?我又没到七老八十的岁数,有什么理由解甲归田呢?皇帝能准么?皇帝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之前是不会放我走的。张相公把我当做功臣一党,也宁愿由我继续掌握千骑,我如今是泥足深陷、拔足不得啊,”
  
  沈沐笑道:“他们都很看重你啊,这就是你做‘避役,(变色龙)的好处了。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原因吧?”
  
  杨帆睨了他一眼,道:“我看你今儿来,不是因为刚刚回京特来探望吧?”
  
  沈沐坐正了身子,神情严肃了些:“二郎,女皇退位,太※子登基了,李唐江山已经恢复,可是你觉得,天下是否能从此太平下来呢?”
  
  杨帆又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沈沐道:“我觉得,神龙元年,玄武之变,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杨帆的神色倏然一动,虽然他背后有“观天部”这个智囊团帮他搜集情报、分析大势,为他出谋划策,但他从未因此小觑过隐宗的能力,他相信隐宗里应该也有一个类似的组织。
  
  杨帆很想听听沈沐的见解,进而印证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于是他也坐正了身子,向沈沐认真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沐道:“女皇本来就打算把皇位传给太※子,只是二张的异军突起让所有人心里都没了谱,他们不想横生枝节,所以才断然动用了武力。如今二张伏诛,他们达到了目的,女皇退位只是让太※子登基的时间提前了一些。
  
  要说出人意料的变化,其实是朝廷中的力量分布出了大变化。拥戴皇太※子登基后,功臣们异军突起后来居上,成了当今朝廷上最炙手可热的一支力量,同生共死的经历,已经使他们抱成了团,可以称之为……功臣党。
  
  李唐皇室的力量在这次兵变中也增强了,但是这股力量并不是掌握在皇帝本人手中,而是掌握在相王和太平公主手上,相王控制了南衙,他的权力主要是武力,在朝堂上当然也有倾向于他的人,可称之为相王党。
  
  太平公主的力量主要表现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她的门下这一次都占据了很多要职,可以预料,她还会拉一份清单,把更多门下塞进朝廷,占据要职。而且,她是调解皇帝与相王、皇帝与梁王、相王与梁王等各方矛盾的最佳人选,举足轻重,因而可称之为太平党。
  
  武氏一族呢,在这次兵变中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况且武家在这次兵变中也是出了大力的,哪怕功臣们再如何排斥,他们也必须得给武三思一个交待,因而可以预料,武家的力量这次也一定会有所加强,因而,可称之为梁王党。
  
  这一下问题就来了,原本未来的局势应该是武氏和李氏共掌天下,武氏掌军、李氏秉政,武家的首领是武三思,李家的首领则是当今皇帝。武三思年近七旬,没几年好活了,武家第三代中后继乏人,而李家则有皇权大义在手。
  
  那时的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没有力量单独同武氏抗衡,也没有力量同大义在手的皇帝抗衡,他们只能坚定地站在皇帝身边,汇合整个李唐家族的力量,慢慢抵消武家家族自女皇秉政以来形成的影响,最终以和平的方式将权力集中于皇家。
  
  可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李唐皇氏的力量变强了,但这力量分别掌冇握于相王党和太平党手中,而不是直接属于皇帝。武家的力量也增强了,皇帝这边呢?本来文武百官就是皇帝手中的力量,可文武百官中冒出一个功臣集团自成一旦,尾大不掉了。
  
  于是朝廷将要面对的局面将是:武氏一党还是武氏一党,而李氏一党则分裂为三党,这三党按照势力大小分别是功臣党、相王党和太平党。李氏一党分裂三党的直接后果就是,皇帝被架空了,变成了所有势力里面最弱的一方。”
  
  沈沐的声音振聋发聩般在杨帆耳边回响:,“群雄并起,主弱臣强!,自古以来,但凡如此,可有安宁?你,算是帝党、相王党、太平党、梁王党还是功臣党?即便你已解甲归田,如果你那一党败了,你能得善终吗?人常说功成身退,功尚未成,你如何能退?”
  
  ※※※※※※※※※※※※※※※※※※※※※※※※
  
  “哗啦!”
  
  御案上高高垒起的奏章被李显一把拂到地上,李显勃然大怒了,气得胸膛起伏,脸庞涨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个个的,这是要把朕当成傀儡摆布么?”
  
  韦妃亲自捧了食盘送到御书房,上面摆着一碗羹汤和一碟糖饼,这是李显最爱吃的食物。一见李显大怒,韦妃忙放下食盘,柔声道:“看看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你是皇帝了,凡事要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啊。”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混帐东西!”
  
  李显一见韦妃进来,顺手抓起一份幸存在御案上的奏章,随手翻开看了看,便递给韦妃,愤怒地道:“喏!这份是桓彦范的请功奏章,上边所列的功臣名字不下百余人,朕连一个都没见过。
  
  你看看这个人,这是桓彦范的大舅哥易州刺史赵履温,桓彦范说他也是策划兵变拥朕登基的大功臣!他远在河北怎么策划兵变拥朕登基?这不是把朕当成白※痴了吗?这是**裸的欺君,肆无忌惮的欺君!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君臣的蜜月是如此短暂,这才刚刚出了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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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李显要自强!

     李显又拿起一份奏章,这位奏章半悬在御案边上,只差一点没有被他拂到地上。
  
  李显随手翻开来一看,见是相王李显的请功奏章,便悲愤地指着奏章中的功臣名单,对韦妃道:“娘子,你再看看这份,这是相王的请功奏章,他的相王府司马袁恕己,朕已经拜为宰相了,他还不知足,又要把豆卢钦望弄进政事堂。
  
  豆卢钦望还在地方上,哪来的拥立之功?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豆卢钦望做过他相王府的属官,而且豆卢钦望的侄女就是他的侧妃?对了,豆卢钦望的儿子还和太平的长女订了亲,他们这是在结党、这是结党啊!”
  
  李显把奏章狠狠地扔在地上,愤慨地道:“他们一个个的都要鸡犬升天啦!敬晖连他们家的西席先生都奏请封官了!满朝上下都成了他们的人,那还要朕何用?朕本来只有一个婆婆,现在换成了一堆婆婆,人人都来向朕指手划脚,还容不得朕拒绝!”
  
  李显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般绕案疾走:“二日,就是二日那天,张柬之告诉朕,应该让举人们停止习《臣轨》,重习《老子》,朕答应了,只是说最好等一等,再有其他什么事要布告天下的时候一并宣布,那老儿就勃然不悦,盛气凌人地要朕马上下诏,还把朕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为君者该当如何如何。
  
  昨天他们又拿出一堆需要革新的东西让朕颁诏,什么易国号、宗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这些不应该是朕登基时就诏告天下的么?结果,朕是先做了大周的皇帝,又改做大唐的皇帝!
  
  二日那天停习《臣轨》的事,难道不可以和这些事放在一起宣布吗?他们不许朕有只言片语反驳,可是朕煞有介事地颁一道旨意就只为停习《臣轨》,只过一日又下一旨,还是关乎革新的,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朕?难道朕思绪混乱,想一出是一出吗?”
  
  《臣轨》是武则天命人编撰并亲自审阅的,之后便让举人停止学习大唐一贯的举人专用教材《老子》,而改习《臣轨》,如今李显登基,自然要恢复唐制,停习武则天编撰的《臣轨》。
  
  但是二月二日朝廷刚刚郑重其事地颁布旨意停止学习《臣轨》,二月四号就又下了一道旨意,宣布复国号为唐,宗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等一概恢复唐高宗永淳以前的旧制,神都洛阳也恢复旧称为东都。
  
  武则天登基时所创造的那二十几个新字除了一个“曌”字也全部取消了,之所以没有取消“曌”字,是因为这是武则天为自己取的名字,做儿子的总不能替母亲改名字吧。
  
  朝廷种种作为,都是为了抹杀武周朝留下的痕迹。
  
  停习《臣轨》自然也是为了这一目的,结果停习《臣轨》这件小事单独下了一份诏书,而复国号、更改宗庙、陵寝、百官等诸多重要事务却罗列到一起下了份诏书,而且两件事仅仅事隔一天,这会给人一种国朝施政混乱无序的感觉,难怪李显大光其火。
  
  韦妃凝视着他,脸色异常平静,李显见了娘子的神色,慢慢冷静下来,韦妃这才说道:“夫君,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愤怒发泄过后,李显又恢复了懦弱的本性,他怔怔地想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还能怎么样?他们……他们有大功于国、有大恩于朕,再说……再说他们都拥有极大的势力,朕还要倚助他们的,也只能……只能答应他们了……”
  
  韦妃轻轻叹了口气,李显听在耳中,面皮子又胀红起来。韦妃轻轻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胳膊,柔声道:“你现在知道,为何我执意要求你让杨帆扩充千骑了?”
  
  李显讶然道:“你是说……,嗨!那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功臣一党么?”
  
  韦妃摇摇头,轻嗔道:“你呀,如果杨帆不开玄武门,他们任何图谋都不可能成功,可是请功奏章上他们把杨帆排在什么位置?居末呀!而且他们仅仅提出可以给杨帆加一个县伯的爵位。妾身一看张柬之他们所拟的请功奏章,就知道杨帆绝对不是他们的人。”
  
  李显道:“杨帆不是他们的人,也未必就是朕的人,听说他和太平……”
  
  韦妃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指,嗔道:“十金买马骨的道理你都不懂?再说,你打算一下子就和全天下开战么?总得有拉有打呀,比起那些居功自傲的所谓臣子们,至少你的这些兄弟姐妹眼下还可靠,不拉拢着怎么行。
  
  再说,杨帆对你有活命之恩,如今看来,他和武家的亲近其实也只是在武家势大时不得已而为之的敷衍手段,咱们是误会了他的,夫君只要施之以恩,善加拉拢,怎知他就一定不会投靠你呢。你可是皇帝呀,谁不想抱那棵最粗最大的树?”
  
  李显听的连连点头,韦妃又瞟了他一眼,柔声道:“夫君,你呀,是该发展属于你自己的势力了!”
  
  韦妃拉着李显一同在御椅上坐下,循循善诱地道:“夫君,自从你登基称帝,妾身虽然身在后宫,可是你所遇到的事情,妾身都看在眼里。妾身也曾认真思量过夫君眼下的处境,想过该怎么做才能树立夫君无上的权威。妾身这里有些许浅见,供夫君参详。若是妇人之见,还望夫君莫怪,”
  
  李显握住她的手道:“娘子说哪里话来,你我一场夫妻,何分彼此,你有什么主意,快快说与我听。”
  
  韦妃道:“从现在开始,夫君应该淡化政变之事,不要再口口声声提起张柬之他们对你有何功劳了,郎君应该尊崇母皇。”
  
  李显讶然道:“这是为何?”
  
  韦妃道:“那些人不是以功臣自居么?夫君就淡化他们的拥立之功。”
  
  李显恍然大悟。
  
  韦妃柳眉轻挑,脸上漾出一抹妖艳的冷意:“夫君要明诏天下,就说母亲当年登基称帝是因为徐敬业于扬州谋反,帝国危难之际,母亲不得已挺身而出,拯救帝国于危难之中,如今天下砥定,母亲便传位于你。
  
  母亲称帝既然是符合礼法的,那么你继承皇位也就是合理合法的,那里边还有张柬之那班人什么事儿呢?他们还能如今日一般,动辄摆出一副皇帝大恩人的丑恶嘴脸,在夫君面前为所欲为么?”
  
  李显欣然点头,韦妃又道:“当然,如果他们肯就此识相那是最好。可是妾身以为,他们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尝到了甜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急流勇退的,郎君以为呢?”
  
  李显冷笑道:“那还用说,他们已经得到了世袭罔替的富贵,还不知足,现在恨不得把他们家看门的都塞到朝里来做官,会舍得放手才怪!”
  
  李显虽曾一度痛恨自己生在帝王家,可他如今做了皇帝,即便是做了个有一堆婆婆当家的皇帝,他还是感到了皇帝那无上的尊荣,这种感觉让他昏昏欲醉,他不舍得放弃到手的权力,以己度人,别人肯么?
  
  韦妃道:“这就是了,所以尊崇母皇,对神龙兵变轻描淡写,就是要让天下人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改天换日之功。夫君想要夺回本应属于你的权力,还必须要培植一支完全属于你的嫡系人马。”
  
  李显振奋地道:“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不错,我必须马上着手栽培我自己的势力!我要……”
  
  李显说到一半,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兴奋的脸色慢慢渐渐变成一片茫然。
  
  要从微末之臣里培植自己的亲信那就旷日持久了,要想马上启用而且能马上大用的,那就只能是他的老关系,他的老关系非常简单,一个是皇族、一个是东宫属官,一个是后族。
  
  皇族不用提了,他那位兄弟李旦也是有资格当皇帝的人,他本能的就有防范之心。
  
  东宫属官包括他第一次做皇太悳子时的属官和第二次做皇太悳子时的属官,作为东宫属官,这些人包括已经被武则天贬到岭南的魏元忠,还有韦安石、李怀远、唐休璨、杨再思、祝钦明等人。
  
  本来崔玄晖也曾经做过东宫属官,只是现在他明显属于功臣党,而且成了其中的骨干,不可靠了。问题是,剩下这些人就都能用了么?魏元忠是因为坚决反对二张才被贬的,而杨再思却是二张一党,眼下正闭门待参。
  
  这些东宫属官这些年来在仕途上各有发展,如今已是派系林立,他们还能齐心协力拥戴自己这个皇帝吗?旁的不说,如果保下了杨再思,再把魏元忠从岭南调回来,他们两个就得立马死掐吧。
  
  东宫属官不能大用,那韦妃的娘家人总可以吧,就像母亲当年重用武氏家族一样,利用韦氏外戚,来制衡功臣党、相王党、太平党和梁王党,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韦氏家族貌似也没人可用了啊……
  
  当初李显之所以登基一个月就被武则天踢下皇位,起因是他刚做皇帝就要大力提拔岳父韦玄贞,因为受到大臣的反对,他还说出要把天下禅让给韦玄贞的话,结果被武则天揪住了把柄。
  
  他被软禁房州以后,他的岳父一家也受了牵连,被流放到了钦州(广西),流放期间,韦玄贞病死,接着钦州蛮族首领宁承基看中了他的小姨子,想娶她过门。可他岳母崔氏不答应,结果宁承基一怒之下,把他岳母和四个小舅子全都杀了。
  
  李显忽然发现,他这个大唐皇帝,居然可悲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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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牝鸡司晨

       二月十四日,李显立妃韦氏为皇后。!

  对此百官没有什么异议,韦妃一直就是李显的正妃,当初李显做皇帝时,她就是皇后,如今再度为后也是理所当然,何况她陪伴李显苦守房州十六载,这个皇后之位根本没人能和她争。

  李显还追封韦后的父亲韦玄贞为上洛王,母亲崔氏为王妃,皇后的亡父亡母被追封为王和王妃,虽说规格高了些,可毕竟人已经死了,谁又会和死人计较呢,所以这件事也得以顺利通过。

  但是二月十五日早朝的时候,皇后韦氏突然出现在金殿上,却令满朝文武大吃一惊。

  李显登堂坐殿,皇后韦氏与他并肩升殿,百官见此情况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后突然驾临金殿所为何故。

  他们虽然心中纳罕,但礼不可废,还是依照规矩先向皇帝和皇后施礼,心想天子对此总会有所交待的。

  不料百官见礼之后,就有两个内侍抬了一张坐榻上来,放在皇帝的御座左侧,随后又在前面拉起一道薄薄的帷幔。百官一见这般情况,顿时满堂哗然,这个架势摆出来,谁还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后这是要垂帘预政么?

  此情此景,殿上的一些老臣子并不陌生,高宗李治晚年时患了头疾,眼睛也出了毛病,那段时间不就是皇后武则天垂帘预政的么,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韦后要重演则天故事,来个二圣临朝?

  如今的百官之首是张柬之,论威望、论地位、论权势,无人能与他相比,这种情况自然得由他出面说话,张柬之抱笏而出,先冷冷地看了一眼韦后。

  韦后坐在帷幔后面,身形若隐若现,他虽能看见韦后的身形动作

  却看不清韦后的五官神态。韦后因为距帷幔很近,她在后面却能很清楚地看清楚百官的表情,张柬之这警惕而轻蔑的一瞥,看得韦后脊背一挺一双素手不由自主地扣住了椅背。

  张柬之向李显捧笏拱手,沉声道:“陛下,不知今日皇后临朝,所为何事?”

  李显面无表情地答道:“朕初登大宝,国务繁忙,有些精力不济,是以请皇后临朝与朕一起参谋国事。”

  张柬之白眉一耸,大声道:“陛下,国务繁忙自有臣等为陛下分忧,皇后临朝,有悖体制!”

  李显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一副很木讷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柔中有刚:“张卿此言差矣,难道你忘了先帝时二圣临朝的故事?”

  张柬之马上踏前一步,声音朗朗地道:“臣没有忘!难道陛下忘了圣母神皇太后如何成为则天大圣皇帝的故事?”

  李显淡淡地道:“朕自然没有忘。不过,那只是国朝危急时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如今则天大圣皇帝不是把皇位又传回给朕了么?”

  张柬之顿时一呆李显的眼皮垂了垂,又慢慢撩起来,冷冷地盯着张柬之道:“怎么难道张卿对此不以为然?”

  张柬之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李显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就算没有神龙政变,武则天也会把皇位传给他这是已经指定了的事,区别只在于他还要等,等到武则天寿终正寝以后才行,而且在此过程中二张这个变数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张柬之当然可以强调说武则天当初登基称帝绝非什么权宜之计,根本就是篡夺江山,只是临到老来发现后继乏人,不得已才把皇位又传给她的儿子而且按照女皇本来的设计,是让他做大周的皇帝而非大唐的皇帝。

  可是,这句话他偏偏说不出口,因为为了避免让李显担上一个逼母篡位不孝不仁的罪名,他们对外宣布的就是则天女皇主动禅位,虽然实则是被兵谏所逼,可这些台面下的事情怎么拿到台面上来讲?

  再者,当初为了说服武氏家族参与政变,这也是他们答应武氏家族的一个重要条件,此时若出尔反尔,那不是让本来就大为不满的武氏家族更加愤怒么?武氏依旧掌握着极大的力量,也不易贸然启衅。

  李显今儿倒不是胸有成竹,诚心要跟这班掌权的功臣扳手腕儿,他之所以神态沉静,完全是因为登基之后处处被这些倚功自傲的大臣指手划脚,拿他当牵线木偶似的事情给气着了,他在呕气,可是一见张柬之语塞,他心中大感快意,胆气也壮了几分。

  他打个哈哈,声音又提高了一些:“朕御极以来,民间常有议论,众说纷纭,人心不安。朕打算把则天皇帝当初为何称帝的一番苦心,以及朕如何受禅得国的经过布告天下,以正视听,今日且说与众卿知道。”

  张柬之当初为了政权的平稳-才同意对外宣布是女皇禅位的,如今作茧自缚,他又反得,只把他气得老脸通红,他不明白今日皇帝怎么胆气这么壮了,难道说做了几天皇帝,他找回九五至尊的感觉了?

  张柬之虽有心针锋相对,却又有所顾虑。私下里对皇帝直颜犯谏也就罢了,可如今众目睽睽,如果对皇帝大不敬,旁人会怎么看他?他如今可是当朝第一大功臣,也是当朝第一大忠臣,已经有人把他比做周公了,清誉岂能为此受了影响。

  一见张柬之迟疑,桓彦范马上越众而出,厉声道:“陛下!牝鸡司晨,有害无利!臣请皇后专居中宫,勿预外事。”

  虽然自古就有以牝鸡司晨来形容女子掌权的事情,可韦后本人如今就在殿上呢,桓彦范这么说未免有些太过无礼。

  不过桓彦范本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李显的怯懦无能他是亲眼见过的,而且这个皇帝不是率领他们政变,而是他们发动政变把这个皇位送到了李显的手上,所以他对李显这个皇帝缺乏应有的敬畏,自然更谈不上对皇后的敬畏了。

  另一方面,他是从一个司刑少卿,一步登天成为国公和宰相的,一朝权倾朝野,缺少按部就班升迁过程中的心态锤炼,又没有谨慎自省的沉稳,骤然爬上一个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度,有些忘乎所以了。

  韦后气的脸色铁青,双拳攥紧,指甲都刺进了掌心,但她仍是一言不发,没有像武则天当初一般直接冲出帷幔,指着进谏的大臣对皇帝大吼:“何不扑杀此獠!”

  君臣僵持在那儿,众功臣集团成员一见,立即出班帮腔,齐齐向李显躬身道:“牝鸡司晨,有害无利!请皇后专居中宫,勿预外事

  崔玄晖做过东宫属官,见此情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可是立场问是,但稍一犹豫之后,他还是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与众人站到了一起。李显见此情景不禁有些慌了,他掌心全是汗水,局促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嗓子眼里像是有只小虫子在爬,痒痒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韦后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李显听在耳中,忽然想起上朝前娘子对他说过的话:“夫君,今日妾与夫君一起临朝,百官必然反对。无论如何,夫君一定要沉住气,如果这次你再让步,他们必然得寸进尺,你这个皇帝从此就成了他们手中一个玩偶,任由他们摆布了。”

  李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向站出来的官员们一一望去,他发现相王派的官员正在交头接耳互递眼色,太平党人面无表情没什么动静,而武氏一党则纷纷露出冷笑,大有旁观看戏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定。

  “娘子说的对,张柬之等人抢功夺权,气焰熏人,如今对他们不满的已不仅仅是我这个皇帝了。”

  他转眼又看到那个一时无法确定究竟属于哪一党的杨帆,见他站列班中,手捧笏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摆出逼宫架势的大臣,身形纹丝不动,心中更是一宽:“朕命他扩千骑为万骑,这笼络之恩见效了。”

  李显的胆气又壮了几分,忽然一拍御案,腾身站起,厉喝道:“怎么,你们这是要逼宫么?”

  张柬之、桓彦范等人急忙俯首道:“臣等不敢!”

  李显大声道:“朕当初困居房州,惟有皇后与朕同甘共苦共过患难,若非皇后一路扶持,朕未必能活到今天。当初,朕曾对天盟誓,一朝得见天日,誓不与皇后相禁忌。难道你们想让朕食言吗?”

  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而其他各派的官员又个个稳坐钓鱼台,崔玄晖觉得不宜和皇帝闹的太僵,便出面打起了圆场,而张柬之见韦后一直坐在帷幔后面,始终一言不发,感觉她未必就会有则天女皇当初的霸道,便就坡下驴做了让步,这场冲突才缓解下来。

  百官散朝后,杨帆因是宫中的禁卫将领,无需和他们一起出宫,所以杨帆只是绕了个弯,一过金水桥就左转,从宫苑夹墙绕到了宫城后苑,很快来到上官婉儿署政办公的那处宫殿。

  杨帆四下一扫,见没人注意,正欲闪向婉儿的居处,忽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的一座宫室里出来,身后跟着个仆从,怀里抱着一口箱子,杨帆一见此人,登时站住脚步,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他没想到会在宫里再遇到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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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天下共逐之

      杨帆认识这个人,这人是殿中监田归道。

  当日玄武门兵变时,他不识相地拦路与张柬之等僵持,若非杨帆及时出现调开千骑将士,导致田归道无兵可用,很难说他会干些什么出来。再者,此人当初还依附过二张,所以政变成功后,此人立即被张柬之等人请旨罢官了。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照理说此人早该卷铺盖回家了才是,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杨帆心中纳罕不已,便举步向他走去。田归道正要离去,一见杨帆,忙站住脚步,向他拱手道:“大将军!”

  以前杨帆只是将军,有人称他一声大将军那是恭维,如今他可是实至名归的大将军,冠军大将军!

  杨帆还了一礼,道:“田兄,本官听说你已还归故里了,不意竟在这里相见。”

  田归道涩然一笑,道:“正月里不好启行,下官本打算开春才走。承蒙陛下恩典,赦免了下官的罪过,准予下官戴罪立功了。”

  “哦?”

  杨帆有些意外地道:“那么田兄如今依旧是殿中监、右金吾将军么?”

  田归道摇了摇头,道:“下官如今被陛下任命为太仆少卿了,原在宫中做事时,有些私人物件放在这儿,今日特意奏请陛下进宫取回的。下官马上还要去太仆寺报到,大将军,下官要告辞了。”

  杨帆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哦!本官奉旨扩充千骑,还需补充大批战马,今后少不得要与田少卿打交道,改日本官请田少监吃酒,咱们二人多亲近亲近。”

  田归道连忙道:“下官愿为大将军效劳。却不敢劳烦大将军相请。大将军如此折节下交,下官已是受宠若惊了,若是大将军不嫌弃的话,下官改日在府中设宴,相请大将军。”

  杨帆含笑答应了一声,田归道向他拱拱手,便领着那仆从离开了。杨帆望着他的背影,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才向婉儿的居处走去。

  “郎君!”

  上官婉儿一见杨帆,忙把毛笔往锦纹花石的笔山上一搁。雀跃着扑到了他的怀中。

  婉儿如今已在宫外居住,每五天在宫中当值一晚,与宰相们相同。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她的地位依旧是内相。

  张柬之等人作为宰相是三品官,他们另有爵位在身,受封开国郡公。从这方面算,他们是二品。婉儿如今官拜昭容。也是二品。和他们品秩相同,比起杨帆这个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还高一品呢。

  虽说杨帆受爵开国侯,食邑千户,但他这开国侯也是三品,无论从哪儿算,都还比不上婉儿。婉儿如今常在宫外居住。得以与杨帆长相厮守,昨夜二人就是鸳鸯并枕同宿同眠的,一则是刚刚燕好过,二来是夙愿得偿芳心踏实下来。婉儿此刻容颜焕发,娇靥艳若桃李,宛如一个新婚少妇,一见杨帆,竟欢喜的露出小儿女情态。

  杨帆拥住她的纤腰,在她樱唇上轻轻啄吻了一记,笑道:“一大早起来时还抱怨腰酸腿疼,这会儿倒是精神奕奕啦。”

  婉儿俏脸一红,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记,轻啐道:“又来取笑人家。”

  她扬着双眸,认真打量了一下杨帆的神色,轻声道:“郎君有心事?”

  杨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今天,皇后垂帘预政了。”

  婉儿毫不惊讶,颔首道:“嗯!奴家听说了。”

  她拉着杨帆在书案边坐下,道:“这算是陛下的反戈一击吧。这些功臣们,也真是有些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了。”

  杨帆挑眉道:“怎么,你也看不惯他们?”

  婉儿浅笑道:“我才不在乎,你看我现在多轻闲……”

  她呶着小嘴儿往案上示意了一下,杨帆这才发现案上几乎没有几本奏章,仅有的几份奏章,看起来也就五六份的样子,堆在案角处,书案上摊着一张纸,纸上绘着乳燕穿林图,刚刚画了一半,看来刚才婉儿正在这里挥毫泼墨呢。

  婉儿道:“在他们眼中,一个垂拱而治、无为而治的皇帝才是圣明之君,他们想让皇帝高高地坐在上面,天下大事统统交由他们来负责,代君分忧,替天行狩,做一个名垂千古的杜稷之臣。”

  杨帆皱了皱眉,道:“所谓明君良臣。明君之明,在于识人;良臣之良,在于治理天下。魏玄成(魏征)在《谏太宗十思疏》里不是也劝说太宗‘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么?”

  婉儿轻笑道:“那么,你认为太宗皇帝垂拱而治过么?”

  杨帆摇头道:“皇帝眼中的明君都是有大作为的,要想有一番大作为就必然亲力亲为。臣子们希望皇帝垂拱而天下治,这样的皇帝才是他们眼中的明君。可他们凡事操之己手,在他们看来是为君分忧,在天子眼中怕就是僭越君权了。也只有你才巴不得少些事做。”

  婉儿“嘻嘻”一笑,道:“奴家宁愿与郎君花前月下,才不喜欢这案牍之劳。”

  杨帆苦笑道:“只可惜皇帝不会这么想,张相公他们也不会这么想。”

  婉儿道:“所以呀,这就有麻烦了。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样的古训,他们竟全然忘记了,他们自以为是大忠臣,一切都是为了皇帝、为了社稷,可他们就真的私德无亏?”

  婉儿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杨帆想起自己家那位教书的展先生也摇身一变成了“神龙政变的大功臣”,从而入职吏部,做了主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婉儿柔声道:“恋栈权位,结党营私,一旦皇帝心中对他们有了这么一个印象,还能信任他们么?‘身后有余忘缩手’啦,所以我说,他们有些得意忘形了。”

  杨帆沉默片刻,道:“天子对他们的大包大揽确是有些不满了,方才我在路上见到田归道,田归道被皇帝赦罪留用,改任太仆少卿了。太仆寺总揽全国马政,位高权重,皇帝这根本就是跟张相公他们唱反调。”

  婉儿道:“这事奴家知道,诏书还是奴家秉笔的呢。田归道是‘墨敕斜封官’。”

  杨帆听了又是一怔,所谓墨敕斜封官,就是不通过中书省、门下省的考察,不通过正规程序批准,由皇帝直接下旨任命的官员。武则天时就曾搜罗天下,未经试练,便委任过大批官员,这些官儿都是斜封官。

  把田归道罢官免职,是张柬之等人决定,经由正规程序办理的,现在皇帝又把他赦免,以斜封官的方式调任太仆寺,很可能事先和张柬之等人没有商量过,再联想到今日皇后垂帘,杨帆发现朝中局势变得愈发严重了。

  婉儿眸波一转,又道:“对了,上月末桓相公说李唐匡复,宜于诸州置一‘中兴’寺,于是朝廷下旨于各州择一寺观改名‘中兴’了。不过昨日右补阙张景源上疏认为中间有阻断的复兴才叫中兴,陛下是受让武周,周唐一体,无所谓中兴,应改称‘龙兴’。”

  杨帆道:“皇帝怎么说?”

  婉儿博闻强记,过目不忘,马上答道:“皇帝口谕,张补阙所言有理,自今已后,不得言中兴之号,‘中兴’寺观皆改称‘龙兴’寺观。奴家刚刚拟好了旨意,颁发下去。”

  杨帆道:“张景源是东宫旧臣吧?”

  “是!”

  杨帆缓缓地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婉儿凝眸道:“郎君有什么打算?”

  杨帆道:“今日皇后临朝,张相、桓相、敬相等皆出面阻止,但相王、太平、梁王诸党却全无动静。我冷眼旁观,只觉各方现在是各怀机心,当初为了诛杀二张临时拼凑起来的联盟,怕是要土崩瓦解了。”

  婉儿蹙了蹙眉,犹疑地道:“这么快就……”

  杨帆沉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敬晖本是太平门下……”

  婉儿“呀”地一声轻呼,显然这件事她并不清楚。

  杨帆继续道:“袁恕己和崔玄晖则是相王旧属,相王和太平门下全无动静,唯独他们站出来,很显然他们三个已经脱离太平和相王,改与张柬之和桓彦范自结一党了。太平和相王不会坐视他们背叛的,未来情势如何殊难预料。不可妄动,还是静观其变吧!”

  婉儿点点头,轻叹道:“如今形势,比女皇在位时更加莫测了,本以为天下已定了,谁知却是秦甫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时候。”

  杨帆问道:“女皇如今情形如何?”

  婉儿道:“衣食坐卧没有问题,她毕竟是陛下的生身母亲,除了不得自由,其它方面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婉儿顿了顿,有些伤感地道:“不过,奴家去探望过她,看她好象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身体……很不好。”

  杨帆道:“曾经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一代女皇,一旦失败,下场也不过如此,何况你我凡人,所以,为了你们,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家,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看到婉儿面露伤感,犹在感怜武则天的境遇,杨帆把她拥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其实作为一个失败者,她已经很幸运了。想想九泉之下的王皇后和萧淑妃,想想她们的家人还冠着蟒氏和枭氏的姓氏在岭南受苦,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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