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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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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杀一人不如刨其根

    虽然现在被人逼的不得不低头的人是卢家,可同为七宗五姓世家高门,卢家不得不向一个后生小子低头,他李慕白的脸上就光彩么?所以李太公笑的发苦,问的发涩:“小郎君究竟想要一个什么交待?”

    李慕白今天是为了杨帆来的,林子雄所说的那位可能想见见杨帆的老人家就是李慕白,姜公子背后站着的人是卢太公,沈沐身后站着的人就是李太公了。李慕白器重沈沐,爱屋及乌之下,对这个屡屡在关键时刻产生重大作用的杨帆也就有了好感。

    但他的初衷只是见见这个晚辈,慰勉几句,或者还会给予他一些帮助,让杨帆对沈沐的扶持更大一些。从骨子里来说,像他这种身份地位超然的人,是不可能对杨帆平等相待的,他想给予杨帆的帮助,准确地说是一位老人家青睐之下给予的赏赐。

    可现在呢?不光是他,还包括那个脾气比他更坏,比他还要目中无人的卢老头儿,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家,不得不向一个后生小子低头。赏赐是不可能了,上赶着送地送钱送女人,还生怕人家不要,这反差实在是……

    杨帆断然道:“很简单,我要他死!”

    杨帆向卢宾之一指,举座哗然。

    杨帆已经说过这句话,但是当时并没有人当真,人人都只当他是在说狠话。如果有人意图对卢家长房嫡孙不利,被卢家捉拿,逼他自尽,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反过来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何况杨帆既未受伤也未死,他的家眷亲朋也没有人受伤,他居然想要卢宾之死?那是范阳卢氏,曾经的天下第一世家,如今也仅仅排名崔氏之下,这样的要求……简直是狂妄之极、无理之至!

    卢仲伽勃然变色。李慕白大惊失色。独孤宇一脸茫然,卢宾之激怒欲狂。唯有独孤宁珂……

    宁珂望着杨帆,目中满是探询、疑惑与好奇,她见过很多男人,个个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少年俊彦,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这么感兴趣。

    这个杨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他既不像是疯子,也不像是白痴。更不像是一个睚眦必报、宁可搭上自己性命也不肯让人半步的狂悖匹夫,可他为什么就能有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

    宁珂那双慧黠的眼睛盯着杨帆,观察着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他眼神的每一次闪烁、他眉梢的每一次挑动、他嘴唇抿起的每一条纹路,她还是不知道杨帆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她却断定杨帆一定有一个目的。

    他一定有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她就这么着他。仿佛一下子就到了他的心里。宁珂很聪明,但她并没有破人心的本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着杨帆,似乎就能感应到他心里的一些东西。

    这世间,总有一些令人无法解释的东西,就像有些素昧平生的人,有的一见如故。有的一见生厌。没有任何理由。佛家称之为善缘与恶缘,都是前世种下的因。既然无法解释,只好如此解释。

    于是,宁珂又向她的兄长递了一个眼神儿,独孤宇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对妹妹的话却言听计从,他按兵不动,那么上前劝解杨帆的就只有李慕白李老太公了。

    李老头子已经豁出这张老脸了,刚出场时的神仙风度荡然无存!面子?面子几文钱一斤?今天要是迫于杨帆借来的天威,真逼得卢宾之自尽,那才是丢尽了面子,不光是卢氏丢面子,七宗五姓所有的人都要跟着蒙羞。

    可惜,杨帆就是不为所动。忽然,楼梯处又有重响,一名甲士快步登楼,抱拳禀报道:“启禀钦差,远处旗幡招展,有兵马调动,料是长安令已调陪都官军兵发曲江了,其速度,须臾便至!”

    芙蓉楼上众人脸色又是一变,李慕白急声道:“小郎君,杀一人,得罪一世家,何苦?”

    杨帆浑不在意地笑道:“我相信,为了保住整个卢家,便是让卢老太公自尽,卢老太公也情愿一死。你们若是不舍得卢宾之死,那么,就等着为整个卢家招来灭门大祸吧!柳徇天若是到了,我可隐瞒不得!”

    如果死他一人能换来卢家太平,卢仲伽的确不惜一死,可他舍得自己死,却不舍得孙子死,卢家长房嫡孙,就只有兄弟二人,长孙生具洁癖,连夫妻敦伦都厌憎不已,只生一子,便再也不肯与妻同房,长房要开枝散叶,全靠这个二孙儿呢。

    卢太公脸色阴晴不定,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却哪里还拿得出一个主意。

    远处一阵嘈杂声起,众人抬头去,远远一行人马已经拥至长桥。

    “罢了!我死!”

    卢宾之目欲喷火,怒视着杨帆,猛地抽出侍卫腰间佩剑,横向自己颈间。

    “宾之,不可!”

    卢仲伽仓惶大叫,幸赖卢宾之身边侍卫身手了得,急忙伸手扣住卢宾之的手腕,长剑锋利,已在卢宾之颈间划破一道血痕。

    卢老太公踉跄了一下,险险没有吓死,李慕白气得跺脚,那高齿木屐跺在木板上,“嗒嗒嗒”的似马蹄声声:“杨二郎,你就真的如此不开情面吗?你要不怕折寿,老夫这就给你施礼,求你饶过了那小畜牲!”

    卢老太公傲气全无,愤懑地大呼道:“老夫替孙儿一死,向你谢罪,杨郎中,你如何?”

    “哈哈哈哈……”

    杨帆突然长身而起,扶住欲待行礼的李太公,又对卢太公道:“两位老人家爱惜晚辈,拳拳之心,令人感动。只希望这狂悖小子能够体会到两位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才好。你们若想杨某不杀卢宾之却也不难,但是须得答应晚辈三个条件!”

    卢老太公一听还有希望,抬头一那一群人簇拥着长安令的仪仗已经过了桥头,急得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腔子,一迭声地道:“你说,你说,你快说,柳徇天马上就要到了!”

    杨帆笑道:“这却不急!”他走过去,对马桥附耳说了几句话,马桥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气。了杨帆一眼。又一眼那位娉娉静立的宁珂姑娘,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向楼下赶去。

    杨帆回身笑道:“好啦,马将军能够阻他片刻,现在就说说我的条件吧!”

    杨帆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条,卢宾之马上返回范阳祖宅,今生今世,不得离开范阳一步!”

    范阳就是北京和保定的一部分。那里是范阳卢氏的根基之地。杨帆这一句话,就把卢宾之打发回老家去了。卢仲伽正恨孙儿无能,害得他偌大年纪跟着出乖露丑,把牙一咬,恨声道:“使得!”

    杨帆又道:“第二条,散布各处的卢氏族人尽数返回范阳。三年之内,不得复出!”

    卢仲伽怔了一怔,脸色顿时一变,眼下南疆空出许多职位,范阳卢氏正在积极参与谋划,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如果卢氏族人尽数返回,岂不坐失良机?

    杨帆的笑容有点冷:“怎么?”

    李慕白听了杨帆这个要求。一怔之后。双眼却陡地亮了起来。

    各大世家为了空缺出来的官位争来争去,可是空出来的职位虽然不少。想争这个官位的各方势力却更多,世家只是占了人力上的资源优势,不可能一手遮天瓜分这些职位,若是少一个卢氏,其他世家就能多安排两个子侄。

    李慕白马上对卢仲伽低声道:“这杨帆少年意气,悍不畏死,若不应允,恐怕他真是宁可舍了一死,也要把卢氏拖下水去,老兄,谨慎!”

    卢仲伽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卢氏家族如今在朝为官者不下二十余人,依你所言,难道要尽数辞官归故里?嘿!皇帝虽然巴不得打压世家,可是只怕我卢氏真要这么做,皇帝反而要日夜不安了?”

    杨帆道:“卢氏家族已经做了官的子侄,自然不在此例!”

    卢仲伽听到这里,心中稍安,想了一想,只好忍痛舍了南方那许多空缺,咬牙道:“这一条,我也答应!”

    杨帆道:“第三条,卢氏子侄难免有对杨帆心怀不忿的。如果这三年之中,有你们卢氏家族未曾返回范阳的子弟意图对我不利,我们双方相斗,生死各安天命,卢氏族人将来复出,不得以此与我为敌!”

    这一条比起第二条实在不算什么了,卢仲伽想也不想,便道:“老夫答应!”

    杨帆道:“好!那么就请卢太公以卢家列祖列宗名义起誓,若是卢家违背誓言,千年世家将毁于一旦,从此再无传承!”

    这个誓,对这样的大世家来说,实比任何毒誓还要管用,卢仲伽既然答应了,也不犹豫,马上竖三指向天,高声发起誓来。

    杨帆听着卢仲伽琅琅起誓,脸上慢慢绽开一丝轻松的笑容。自始至终,他就没想过真的逼死卢宾之,若是逼死了卢宾之,卢家必然不会放过他,不管是发动卢家的官场势力算计他,还是动用死士行刺暗杀,都将危险重重,烦不胜烦。

    而且,七宗五姓各大世家既是竞争对手又有盘根错节相互交叉的利益关系,这么多年来,清河崔、荥阳郑、赵郡李、陇西李、太原王、博陵崔、范阳卢几大世家只在内部通婚联姻,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呐,真把卢家逼到这份上,那就是得罪所有人了。

    另外,卢氏虽与杨帆结了仇,杨帆所在的隐宗和姜公子的显宗也有仇,可是在对付武则天这一点上,他们又是盟友,多一个盟友便多一份力量,如果真的铲除了卢家,获利的只能是武则天。

    杨帆真正想要的就是逼卢老太公立下这三个誓,先逼卢宾之自尽,之后再退一下,那就很容易叫对方接受了。

    让卢宾之禁足范阳老家,根本就是一个用以掩饰杨帆真实目的的烟雾弹。他的真正目的只有后两条,杨帆最在意的当然是第三条,可他也没有想到,他只是想削弱卢氏才提出了第二条,可是真正给卢家造成噬心之苦的,恰恰就是这一条。

    这一条,给卢家酿成了百年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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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烽火戏诸候

    杨帆之所以要求卢氏族人禁足三年,考虑的也是这一次的南疆官员大清洗。.他和卢家的仇是结定了,没道理让对方有机会更形壮大,能打击一点是一点,何况南疆官员清洗本就是他制造的一个机会,让卢家人从中获益,他该多憋屈?

    另外,就是因为他早已准备对付卢老头儿的长孙姜公子了,这个计划,他还在洛阳时就已经开始悄悄实施。只是当时他不知道姜公子的真正出身,虽然知道他一定是七宗五姓中人物,却无法确定是哪一家。

    如今既然知道他是卢家的人,当然要迫使卢氏阀主起誓:三年之内,他与卢氏子侄发生的一切冲突,卢氏复出后不得追究。这样他就可以放开手脚与姜公子大战一场,否则想跟一个千年世家为敌,把家小送到长安也不安全,怕是得把家眷全送到爪哇国去才行。

    卢仲伽迫于无奈,只能与杨帆缔结城下之盟。在卢太公看来,只不过错失了南疆边荒地区的一些官位,对卢家的影响并不大,可他到死都没有想到,这几年恰恰是天下政局风云变幻的关键时刻,世家力量庞大无匹,没过几年就卷土重来了。

    一步迟,步步迟!错过了这一个机会,卢家的脚步永远赶不上别人了。

    在武则天打压世家的短暂时期之后,世家力量很快便卷土重来,七宗五姓乃至他们的偏支旁系照旧充斥朝野,这是没有办法的,他们掌握着最优厚的教育资源,门中子弟本就才俊辈出,在朝堂上的人脉又是无比雄厚,“气候”稍好一些,怎能不茁壮成长?

    如七宗五姓中的崔氏,历大唐一朝两百多年,光是崔家就出了二十多个宰相,可是卢氏却一直沉寂着、沉寂着,直到大唐中后期才渐渐恢复元气,同为千年世家,在大唐一朝卢家担任宰相级别的人只有八个,仅仅是崔家的三分之一。

    其中最早的一个还是在距今九十多年以后,才短暂地担任了一段时期的宰相。也就是说,杨帆今曰一句话,让这个千年世家足足消沉了百年。杨帆在人间一曰,卢家就再无一人得以拜相。

    这还不算,今曰之因,不仅导致了卢家的势力在七宗五姓之中一步步衰败,在“继嗣堂”的显隐二宗里的势力也是每况愈下。

    到了五代末年,七宗五姓分崩离析,“继嗣堂”却依旧兴旺的时候,卢家不得不铤而走险,试图铲除其他几大世家在“继嗣堂”中的重要人物,以期掌控整个继嗣堂,继而利用“继嗣堂”的力量重振家族。

    结果计划事败,卢家被连根剪除,只逃走两个少年,一个取名卢九死,一个取名卢一生,他们依旧不忘振兴家族,最后,这对兄弟也命丧人手,巧的很,干掉他们的那个人也姓杨!(事见拙著《步步生莲》)追本溯源,一切缘由尽在今曰。

    如果卢仲伽早知道卢家答应这个条件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他宁可两个嫡孙全都死了,甚至长房都死光了也绝不会答应,对于一个千年世家来说,没有比这更残忍的打击了。

    卢仲伽发完了誓,便放下手,平静地看向杨帆。他终究是一阀之主,事情已成定局,也不需要发无谓的怒火,那么做只能令人鄙视,倒是他的孙儿卢宾之依旧凶狠地瞪着杨帆,一副恨不得扑上去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样子。

    “杨帆若是逼死卢宾之,他也就死定了,全家都死定了。这么做必会引来众怒,七宗五姓没有一个肯放过他。可如今这样一来,卢家是面子里子全丢了,杨帆反而更安全,而且……他会得到七宗五姓其他六家的一致青睐……”

    宁珂想着,用一种很有趣的眼神看着杨帆。

    这个家伙充分显示了他的智慧和勇气,当然,在芙蓉桥头,他还展示了他的勇猛和超卓的身手。这样杰出的子弟,世家中并不缺乏,但是世家子弟从小生活在一个个大圈子小圈子里,被一层层的规矩制度约束着,哪有一个可以像他这样张扬,这样的……“有男人味儿!”

    这四个字掠上心头时,不知怎地,宁珂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于是马上在心里换了一个词儿:“阳刚之气!”

    宁珂姑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体质天生虚弱,女孩子总是喜欢强大的男人,越是柔弱的女子越是如此,杨帆的狂放不羁、威猛霸道,宁珂很欣赏。

    欣赏杨帆的又何止是宁珂姑娘,老而不死歼成了贼的李慕白李老太爷比她更欣赏杨帆,只不过他现在依旧瘪着嘴,摆出一副与卢家同仇敌忾的劲头儿来罢了。怒形于外,喜蕴于内,这可比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更厉害一些。

    杨帆好象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还走近了去,很客气地冲他笑:“柳徇天就在楼下,如果李太公和卢太公被他看到,只怕他总能琢磨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两位老人家能否避一避呢?”

    老头儿怒气冲冲地道:“你真有办法瞒过柳徇天?那个小辈可是狡黠如狐!”

    杨帆还是笑的很客气:“晚辈试试看!”

    老头儿狐疑地看他几眼,对卢老太公道:“走吧,这里是少年人的天下了,咱们两个老头子,且避一避去。”

    杨帆笑吟吟地打招呼:“卢公子不能走,还要留下帮个忙。那八具劲弩,也请一并拿走,最好是丢到江里去,免得漏了痕迹!”

    两个老头子没理他,沉着脸向侧厢走,杨帆转身来到宁珂姑娘面前,一个长揖,彬彬有礼地道:“杨帆有一事,劳烦姑娘!”

    宁珂本就长得精致,人又削瘦,巴掌大的一张雪白小脸,下巴尖尖,唯有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特别明媚,忽见杨帆向她走来,一揖到地,宁珂的一双大眼睛不禁张得更大,讶然问道:“怎么?”

    哎呀,柳府君,你怎么来了?”

    马桥见到柳徇天,马上露出一副比柳徇天还惊讶的样子。

    柳徇天四旬上下,白面微髯,面容清逸,只是一双眼睛不够有神,总是微微地眯着,看着就透着一种狡黠的味道,仿佛正在算计谁似的。其实柳徇天只是有些目疾,也就是近视,要眯着眼才看得清东西。

    柳徇天身材相貌都很不错,只有一双不大的眼睛是五官之中最为逊色的,再这么习惯姓地眯缝着,眼睛就更小了,严重影响了他的气质风度。

    柳徇天眯着眼凑近马桥,一见他好端端的,明显松了口气,道:“马旅帅,出了什么事,怎么连禁军的铁骑都出动了?柳某在衙门里听说之后可是吓坏了,这芙蓉院里有人造反不成?”

    马桥若无其事地打个哈哈,道:“哦!没甚么没甚么,只不过有一个不开眼的东西,与我家杨钦差发生了冲撞,我等身负钦差的护卫之责,自然闻讯出动。”

    柳徇天呆了一呆,紧张地道:“冲撞?怎么个冲撞法?莫非有人要对钦差不利?”

    马桥道:“一开始也没啥冲撞,后来就发生冲撞了。钦差来此赴宴,未曾带着护卫,这才命人去通知下官,下官一听这还得了,赶紧带人来了,呵呵,现在已经没事了。因为事情紧急,在下忘了跟府君打招呼,劳动府君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马桥这几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柳徇天当然听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眯着一双小眼睛,狐疑地看看楼上,再一把抓住马桥的皮护腕,急声问道:“究竟怎么个状况,还请马旅帅说个清楚。”

    “咳咳,你看把柳府君给急的,呵呵,这事吧,其实是这么回事……”

    马桥指手划脚地说了一遍,柳徇天有些呆滞地放开马桥的手,木然道:“就这样?”

    马桥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柳徇天回头看了看那些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如临大敌的龙武军将士,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些缨枪如林的长安官兵以及手按腰刀的长安府公差,用涩涩的声音道:“柳某……上去看看!”

    “嗒!嗒!嗒!”

    柳徇天高抬腿,轻迈步,双手提着袍裾,一步一步上高楼,等他爬到楼上一看,就见杨大钦差坐在上席,神采飞扬,鼻孔朝天。旁边坐着一个身段纤细的少女,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皮肤雪白如玉,五官明丽无俦,一双温柔的笑眸正凝注在他的身上。

    左边席上坐了一位黑袍公子,柳徇天认得,那是独孤世家的家主独孤宇。独孤公子一脸无奈,正闷头喝酒。

    右边席上坐了一位白袍公子,柳徇天也认得,那是范阳卢氏的卢宾之。卢公子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说不出的难看,从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就可以看得出他在强抑愤怒,可他就是不敢发作。

    这对“黑白无常”身后各有七八名侍卫,每个侍卫都两手空空地站在那儿,犹如一群待宰的羔羊,在他们身后呈雁翎状站着两排军中大汉,个个身着亮甲,手提横刀,犹如森罗宝殿上的一群凶神恶煞!

    柳徇天颊上的肌肉蓦地抽搐了几下:“钦差冲冠一怒,三军兵发曲池,害得我不知这里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才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原来竟是钦差与人争风吃醋!长安是镐京故地不假,可你也用不着重演一出‘烽火戏诸侯’吧?”

[ 本帖最后由 410015896 于 2013-7-4 10: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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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月票便化龙……”
  
  轻垂的软帐,像一层淡淡的雾。
  
  榻前的青玉小几上,沉香化作袅袅青烟,从那只薰香炉儿的镂空洞眼中缓缓逸出,清心宁神。
  
  宁珂躺在榻上,嘴里紧紧咬着一截软木。忽然,她又从枕下抽※出一条青缎的丝带,似抹额般系到额头,勒紧!
  
  预料之中的剧痛来临了,她像一条跃上岸的小鱼,那单薄瘦弱的身子在无力忍耐时便会急剧地弓弯一下,力量大的惊人。
  
  她削头快要炸开了,浑身的骨骼好象寸寸碎裂,完全由不得她自己的控制,汗水一点点地渗出来,迅速爬满了她苍白的脸颊。
  
  她今天的力气消耗的太多了,出行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偶尔的出行散心倒也无妨,但是今天的体力消耗对她虚弱的身体来说,实在是有些透支了,她还在芙蓉楼时就预料到今天又要经历一次比死还难受的痛苦折磨。
  
  很奇忙,那让她痛苦的想要揪下自己的头发、想要以头撞墙的极剧痛楚今天并没有来,她的脑海里也没有每次痛不欲生时都恨不得马上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脑海里似乎开了一个窍,丝丝沉香袅袅飘起,直渗到她的脑海中,一如莲子的清香。
  
  “嗯……”那个人,他叫什冻来着……。”
  
  痛苦中的宁珂紧紧咬着唇,双手揪紧床单,小小的精致脸蛋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想不起自己正想到谁,也想不出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阳光的笑容,那笑容让她心里有些暖、有些开心。
  
  独孤宇沿着朱阁绮户中曲折幽深的长廊走到宁珂的闺房外,见两个青衣小婢正侍立在门口,便站住脚步放轻声音问道:“宁珂……在‘休息,?”
  
  两个青衣小婢没敢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独孤宇欲言又止低下头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来的时候步伐轻快,走的时候脚步沉重。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宁珂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那头痛欲裂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口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细白牙齿咬紧的软木轻轻松开,上边一排深深地牙印……
  
  看她纤细的身段、清丽的面容,恐怕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比他的兄长小着七八岁,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女,只有独孤家的人和熟悉独孤家的人才知道,她和独孤宇是一对孪生兄妹。
  
  老天给了独孤家一对龙凤胎,兄妹都有一副不俗的相貌,妹妹尤其聪颖,自幼就显示出超凡的智慧。她的父祖都不长寿哥哥以弱冠之年成为一阀之主,统率整个家族,而且把日渐没落的家族重新振兴起来,全赖她这个女诸葛暗中策划。
  
  她,这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姑娘,才是独孤世家这一代真正的灵魂人物。
  
  可是上天赐给她超凡的智慧同时冇,也给了她缠绵一生的疾病。年幼时还好,那时的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能跑能跳一样顽皮,可是随着年龄渐长,藏在身子深处的病魔开始肆虐,她头痛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身子越来越虚弱。
  
  以独孤世家的财力,天下名医都延请得到可是没有人有办法,即便是国医圣手,也只能开一些减缓痛苦的药物和一些滋补身体的药膳。因为她常常发作的头痛,她的胃口也受了影响,没有药膳的滋补,她正常摄取的食物,根本无法支撑她的生命。
  
  每次头痛发作,宁珂都会痛苦不堪,像今天这样的发作还是轻的。自从知道没有谁能医好她的头痛,宁珂病痛发作时就拒绝任何人在身边了,她有着异乎寻常的自尊,不想让人看到她痛苦软弱的样子。
  
  宁珂,有着最脆弱的躯体,也有着最坚韧的精神…,
  
  痛疼感渐渐消失了,彻骨的濒死感也逐渐减弱,精致的脸蛋上紧蹙的眉头涣涣而散。宁珂忽然想到她方才想起的人是谁了,是那个杨帆,那个有时刚毅、有时凛然、有时无赖、有时狡黠的家伙。
  
  想起他在芙蓉楼上装模作样的恭维,故意扮出的猪哥相,想到卢宾之明明恨不得咬死他,却不得不配合他扮失败情敌的尴尬,想起长安府令柳佝天站在楼头那怪异莫名的表情,宁珂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这一个笑容,便用尽了她刚刚攒起的全部体力,但她还是要笑。
  
  欢笑于她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有机会得到的时候,她又怎么舍得放弃。
  
  ※※※※※※※※※※※※※※※※※※※※※※※※※※
  
  清晨,独孤宇再度来到小妹的闺房。
  
  宁珂已经梳洗完毕,用罢早餐,早餐是一碗绉纱虾仁银钝,不过四粒小银钝,再加小半碗鲜汤。
  
  “宁珂,你要去送太平?”
  
  “嗯!”
  
  独孤宇眉头一皱,道:“你还是不要去子吧,太平知道你的情况,不会怪你。”
  
  宁珂莞尔一笑,道:“要去,我去,你也去!不是为了太平,而是为了杨帆。”
  
  独孤宇疑惑地道:“昨日,他把卢家和李家都得罪了,得罪了这两家,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山东士族,咱们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想以之为盟友?”
  
  宁珂叹笑一声,柔声道:“傻哥哥,先去准备,上车再说,好吗?”
  
  “好!”
  
  独孤宇对这个妹子听话的程度,就是他老※子在世时都嫉妒不已。
  
  两兴大青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拉着一辆翠幄清油车,缓缓驶向永康坊。
  
  车厢里,宁珂倚在舒适柔软的半卧式软榻上,向大兄轻声细语地解释着:“珂儿为什么劝兄长接近七宗五姓?因为我关陇世家之没落,已成定局……。”
  
  宁珂气力不足,说话声音极细,有时还要喝口水润润喉※咙歇息片刻,但独孤宇早就习惯了这样与她交谈,既不催促,也不着急,有时妹子话说多了,他还要阻止妹子再讲下去,强迫她休息一阵儿。
  
  “天下稳定,则军权必集于天了,治天下者唯有文臣。我关陇世家因军事而兴,也必因军事而亡,自长孙无忌死后,兴科举、毁府兵、集军权,我关陇根本已不复存在,可山东士族则不然。”
  
  独孤宇虽对小妹言听计从,那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小妹的眼光和智慧远远高明于己,但他也不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废物,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自太宗时起,便竭力打压山东士族,他们也今非昔比了。”
  
  宁珂微笑摇头:“风劲时,草木偃伏,凤过去,草木崛起。太宗修《氏族志》,抬关陇世家,贬山东士族,卓见成效。女帝欲御极登基,却受关陇世家阻挠,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借助山东士族,瓦解关陇世家。
  
  女帝御极之后,又想摆脱山东士族,故而大力提拔寒族,可惜,这没用的。山东士族已经掌握的权力,是无法收回的。科举制也不是灵丹妙药,山东高门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文化的传承。
  
  为了对抗山东士族,女帝的确通过科举提拔了一批寒门庶族,但这根本不足以撼动山东士族。
  
  山东士族一向以门荫入仕,一开始只是不屑也不愿以科举入仕,当他们发觉这一点已不可逆改冇的时候,寒族中又有多少人能考得过他们?
  
  他们一旦适应了科举入仕,凭着世家大族深厚的家风和文化传统,将占尽优势,你看看近几年中举的士子中世家子弟占据了多少,就该清楚这一点了。
  
  再者,寒门出身的权臣,一开始确实比较敌视世家,可是,仇富只是因为羡慕,因为他也想富,等他也成了富的一员,他就会被同化,当初与之对立的就成了他的盟友。暴发户站住脚,就想变成世家呀。
  
  七宗五姓人才辈出,难道还看不出这一点?只要他们肯放低一些姿态,这些寒族出身的权臣,会一个个抢破了头的去做士族的上门女婿、去与他们结交,籍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最终被同化为士族的一员。科举真能毁掉世家?”
  
  宁珂淡淡一笑,道:“五百年的功夫都办不到!除非,出现一场动荡百年的大乱,彻底毁掉世家的存在!”
  
  独孤宇垂眸沉思道:“所以…,你让为兄不惜一切也要接近七宗五姓,抢先傍上这棵大树?”
  
  独孤宇双眉一扬,问道:“然则,这与杨帆又有什么关系?”
  
  宁珂道:“因为,山东士族对我关陇世家一直心存戒备,我们的倾心结纳,始终没有打消他们的戒心。几年的努力,我们也只是与他们关系密切一些,于互惠中捞到一些好处。这,不是我独孤世家长存之道!”
  
  独孤宇双眸一闪,道:“难道杨帆可以?”
  
  宁珂道:“没错!山东士族受到女帝打压之后,他们经过多年的适应和准备,已经开始反击了。适应科举、响应科举是一方面,吸纳寒门庶族的杰出人才引为己用是另一方面,因为我们的出身,他们心存戒备,而杨帆这样的人,他们却会主动吸纳。”
  
  独孤宇道:“山东士族主动吸纳的人才很多,又何止一个杨帆,如果杨帆没有绝大的能力,与我们又有何助益?”
  
  宁珂微笑道:“这就是我让阿兄搜集有关山东士族情报的原因了。从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或者最初时候杨帆只是他们广泛撒网网到的一条小鱼,可是如今这条小鱼,已经长成一条大鱼了。”
  
  宁珂的眸子就像镶在瘦削雪白的精致小※脸上的两颗黑宝石,熠熠放光:“风云际会,他就能脱鳞换甲,跃空成龙!”
  
  独孤宇蹙眉道:“风云哪里来?”
  
  依旧是那柔弱的声音:“小妹虽不能搬山填海,呼风唤雨的本事,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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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风云再起

   独孤宇没有问妹妹如何才能“呼风唤雨”,也没有问她杨帆一旦风云际会,能够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经验早就告诉他,妹妹说的话绝不会错!

    他不明白,自然想问,可妹妹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精神,所以能不问的就不问了

    但是,即便他心疼妹子,他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却还是要问出来,因为他是独孤门阀的阀主,事情最终要由他来决定,不问清楚,他不敢决定。

    独孤宇长长地吸了口气,轻声问道:“可是,现在杨帆已经得罪了山东士族,大鱼快变成死鱼了,他还有什么用?”

    宁珂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他得罪的只是卢家,却得到了……整个山东士族的赏识!”

    独孤宇挑了挑眉头,他还是不理解,不过看到妹妹已经露出倦色,他已不忍再问下去,但宁珂还是吃力地解释起来:

    “山东士族并不是铁板一块。就像……如今的大周朝廷,有外敌来时,满朝文武齐心合力抵御外敌,可这……并不能避免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杨帆,尺度掌握的很好,他只挑战卢家,并非……山东士族!”

    独孤宁珂说完这句话,便阖上了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她需要歇息一会儿。

    独孤宇已经明白了,山东士族,对外是一个整体,对内同样勾心斗角。

    昔日魏孝文帝排天下高门。以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为天下士族之冠。当时陇西李氏担心不在尊位,其阀主乘大驼星夜赶赴洛阳,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四姓高门’已定。

    不过隋末唐初,太原王氏势力大减,天下士族高门重新排位,四姓高门就变成了崔、卢、李、郑。王氏被剔除。李氏不但一举进入四姓高门,而且排名第三,排第一的卢氏降为第二位,排第二的崔氏升为第一位。

    高门之间的暗斗之激烈。由此可见一般。

    再接下来,四姓高门衍化成了七宗五姓,竟争就更为激烈了。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之间为了排名和地位不断暗中较劲,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也是不断竞争,同姓之间尚且如此,其他几姓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虽然山东士族对外一向同进同退,而且他们之间彼此联姻,于较量竞争之外,也有相互照拂的义务和情谊,但是杨帆在芙蓉楼上的这一番作为。谁会解读为这是对整个山东士族的威胁和挑战呢?

    恰恰相反。少了一个实力仅逊于崔氏的卢氏,其他山东士族就有更多的利益可分,甚至排名在卢氏之下的几大氏族还有望利用这个机会追上甚至超过卢氏,他们或者不会因此感激杨帆,至少不会对他心生敌意。

    想通了这一点。独孤宇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看着妹子憔悴的容颜,独孤宇既内疚又心疼,轻轻拉过一条薄衿替她拦在腰间,轻声道:“你好生歇息一下吧!”

    牛车“吱吜吱吜”地唱着小曲儿。沿着朱雀大街慢悠悠地向前走着,远处,永康坊高大的坊门已然在望。

    独孤宁珂细微而平稳的呼吸就像一只午睡的猫儿,可是当车子拐进永康坊,快到公主府时,她就像精确计算过时间似的醒了过来:“阿兄,到了么?”

    独孤宇忙扶她坐起,说道:“快了,马上就到!”

    独孤宇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嘴角一勾,忽地轻轻笑道:“我听说,这杨帆是太平的面首呢。唉!太平啊……,如果薛驸马还活着,太平断不致如此。”

    宁珂轻嗤一声,道:“你觉得可能吗?”

    独孤宇想了想,脸上讥诮的神色便悄然敛去。

    是啊,可能吗?

    一个对千顷良田、两淮盐场一成干股、百名新罗高丽美女、三个亲友家眷做官的机会都视若无睹的人,一个宁肯得罪卢家也不愿顺势下台,退让一步的人,怎会为人面首?

    宁珂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声音,却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坚定的赞赏:“他,是大丈夫!”

    ※※※※※※※※※※※※※※※※※※※※※※※※※※

    杨帆好奇的问冯元一:“为什么不去长安呢,孙郎中已经答应在我回京之前,替我照顾你了。”

    这个身高仿佛十四五岁的少年,年纪和心智却还是十岁儿童,他听说杨帆不随公主车驾一同返回洛阳时,便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方才终于窥个空子,悄悄地牵了牵杨帆的衣角。

    杨帆醒过神来,带着他走到院落一角,冯元一便迟疑着说出了他的想法:“我……我想跟着杨大哥,杨大哥总会回洛阳的,是吧?”

    杨帆摸摸下巴,道:“嗯,我当然会回洛阳,不过……”

    冯元一急忙道:“那就没关系了,那我就在这等!等杨大哥回洛阳时再一起走。杨大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招惹麻烦的,我就每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冯元一骤逢大变、家破人亡,是杨帆救了他。孙宇轩和胡元礼自然不曾对他恶语相向,却也不曾有过亲热的举动,在冯元一心中,杨帆已是他在长安唯一能够亲近和信赖的人,杨帆如今想把他托付给一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人,他当然感到惶恐不安。

    杨帆虽然不是很了解他的想法,不过见他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就留下吧,一会儿送走了公主,你就跟我走,住到公孙府去!”

    “谢谢杨大哥!”

    冯元一喜笑颜开,向杨帆鞠了个躬,便乖巧地闪到了一边,以免再打扰杨帆和人说话。冯元一是潘州刺史之子,岭南土皇帝的儿子,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可是经此大难,很快就成熟起来了。

    苦难,总是令人成熟的。

    “帆哥儿,你什么时候回洛阳?”

    马桥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全无芙蓉楼上看见他时的那种森严气度。

    “呵呵,你放心吧,我怎也不会拖到你家宝贝的满月酒都吃完了还不回去。”

    杨帆对马桥说了句笑话,这才认真地说道:“我想拖太久朝廷也不会同意的,虽然病说的很重,可是……最多也就拖一个月,再加上返程所需的时间,最迟一个半月,我就回洛阳了。”

    杨帆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患了“重疾”。

    在场的人除了太平公主的人就只有胡元礼和孙宇轩了,这两个人都是共过患难的,如今杨帆留下,只是为了等着他的孩子出生,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犯奸作科之事,谁能不成全他呢?

    至于柳徇天,柳府君正率领长安府的一班文武在前堂大厅上候着呢,杨帆等人是破例被引进中堂的。

    过一会儿出去时,杨帆就得让人扶着,有气无力、没精打采了。

    至于柳府君昨天还亲眼见过杨帆生龙活虎的跟卢家小公子为了独孤世家的一个女人发飚……

    咳咳,不好意思的很,杨大官人就是今早害的急症……

    ※※※※※※※※※※※※※※※※※※※※※※※※※※※※

    一辆长途马车驶上了蓝桥,桥下河流湍急,蓝溪水如碎玉雪屑般,溅溅一团团白色的浪花,旋转翻滚着远去、消逝……

    马车明显是长途跋涉而来,可是马车却干净的好象纤尘不染,就连车辕都洗涮的干干净净,透出干净的木质原色。

    车厢里,姜公子一身白衣如雪,同样干净的不染纤尘。

    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正摊着一张雪白的信笺。

    车子走的很稳,姜公子慢慢看完手中的信,五指修长的手指慢慢合拢,将信紧紧地攥了起来。

    白发苍苍的陆伯言坐在侧首,平静地看着他。

    姜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卢氏族人即将全部回返范阳,三年之内,禁足不出!”

    陆伯言微微皱了皱白眉,还是没有说话。

    姜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怪异地笑了笑:“我此来长安的打算,全都毁了!”

    陆伯言忍不住开口了:“因为何故?”

    姜公子缓缓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如秋霜般萧瑟地吐出两个字:“杨帆!”

    姜公子此番秘密返回长安,为的也是南疆空缺出来的官位,运作好了,多争取几个位置,对他帮助极大。

    虽然对朝廷来说,决定此事的关键人物都在洛阳,可是对世家们来说,决定此事的关键人物却在长安。姜公子想要从中得利,必须得跟出身世家的这些政界幕后大佬们协商、沟通、谈判、妥协。

    姜公子虽然败在沈沐手里,可他们争的毕竟只是内部的权力和地位,大家一脉连枝,谁也不可能与对方做生死之争,他想大大方方地回长安也无妨。可是这里本是他的地盘,如今输给了沈沐,心高气傲的姜公子哪还有脸明着回来。

    再者说,他要做的事也不需要敞明身份,暗中接触更方便他行事,所以姜公子一路行踪很是隐秘。谁知他还没到长安,筹划种种便如梦幻泡影,转眼成空了。

    “杨帆!”

    姜公子胸中蓦地涌起一股怒气,双眼一睁,眸中一片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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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弱不禁风的杨二郎

  太平公主从后宅里走来。
  
  因为今日启行,长安官吏乃至一些长安豪门世家都来相送,所以太平公主穿了盛装,容颜依然妩媚,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贵气。
  
  几乎是头一眼她就看到了杨帆,只是深深地注目了一眼,没有说话。杨帆也是一样,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两个有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关系,可是需要收敛的情感还是要收敛的。
  
  看到杨帆的刹那,太平公主眸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但是旋即就被坚强的眼神所取代。她再不舍也要走,回洛阳比与郎君厮守更重要,不管她在长安时,已经对那耳鬓厮磨憧憬了多久。
  
  从她哇哇降世,成为一代女皇的女儿那天起,她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女人,情爱、丈夫、子女与家庭,从来都不是她的全部。太平公主只是深深地凝注了杨帆一眼,便向胡元礼、孙宇轩、马桥等人微笑着颌首,接受他们的礼拜。
  
  胡芒姑娘陪在太平身边,她还是一身苗装,只是比起在蛮咐时身上的首饰多了些。头上、颈上、肩上、臂上、腕上、腰间、足踝,浑身上下都是圆的扁的细的长的铃铛管子穗子,银光闪闪。
  
  这些都是孙宇轩帮她置办的,中原女子,身上的首饰超过四五件就嫌累赘了,也不知是因为这些苗饰的特殊造型还是胡菲姑娘的服色特殊,所以配上这些银饰特别合适,没有一点繁琐的感觉,反而凭添几分明媚,透着一种苗家妹子特有的爽利。
  
  哪怕是她走动之间,浑身上下叮当作响,那声音也像音乐一般悦耳,绝无一丝噪乱。孙宇轩看到她,眼睛顿时一亮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官场中人该有的含蓄,胡菲姑娘却不管那些已经向自己的男人快乐地飞去一抹妩媚。
  
  太平公主的管家凑到她身边,低低禀报了一声:“孙府君与长安官吏、世家豪门在前堂恭候殿下呢!”
  
  太平公主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话音一落,杨帆马上身子一歪眼皮半垂,两眼无神,气息奄奄亏得站在旁边的冯元一虽是十岁顽童,身子却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般结实,勉强还能托得住他。
  
  太平公主瞪了杨帆一眼,眼中有拒饰不住的好笑:“你装得太过份了吧?”
  
  杨帆干笑道:“表现的严重一些好。”
  
  太平公主没好气地道:“这还没到前厅呢。”
  
  “哦!”杨帆马上站直了身子。一番不是打情骂俏的打情骂俏之后,太平的脸色轻松了许多,一行人便往前厅走去。
  
  柳绚天等人一见太平公主出现,纷纷上前见礼,杨帆也提前一步,病恹恹地倚在了冯元一的身上。
  
  柳徇天向太平公主见过礼待太平公主与几位关陇世家攀谈的时候,看见杨帆这副模样,忍不住走上前去,纳罕地问道:“杨郎中,你这是……”
  
  杨帆有气无力地冇抬了抬眼皮,气若游丝地道:“昨……夜……,偶…,染急疫,上吐……,下泻,如今全身无力直冒虚……汗……。”
  
  柳绚天吃惊地道:“竟然这样,可曾请了名医诊治么?”
  
  杨帆慢腾腾地点头:“请过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歇……,歇的。”
  
  柳绚天撮了撮牙花子道:“郎中这般模样,长途跋涉可要小心了。”
  
  杨帆软弱地道:“走不了啦蒙殿下开恩,允我……,在此养病。”刚说到这里,又有下人急急来报:“殿下,独孤宇、独孤宁珂兄妹到了。
  
  ”
  
  太平公主正和一位韦氏家族的贵妇执手笑谈,一听这话不由吃了一惊,失声道:“宁珂来了?她怎么……”本宫前去迎她!”
  
  太平公主当然知道宁珂身染痈疾,出门走动的机会不多,虽是从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她不来相送太平却绝不会有一丝见怪。如今听说她来,才真是把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赶紧便要亲自去迎。
  
  谁料她刚刚走出两步,独孤宇兄妹便走进厅来。那个曾经扮船娘的侍婢搀住了宁珂的一条手臂,宁珂站得笔直,并不借力于侍婢,侍婢相扶,只是担心姑娘突然眩晕的话,以防万一。
  
  太平急急上前相见,众人也都跟了上来。
  
  众人之中,杨帆由青衣小帽家仆打扮的冯元一扶着,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比人家宁珂小※姐还要娇怯了几分,着实令人侧目,宁珂姑娘又哪能看不到他,两个人四目一对,同时错开了眼神儿。
  
  宁珂一双柳眉轻轻地颦了起来。宁珂久病成医,眼神毒辣的很,再加上她对杨帆似乎先天就有些能洞烛其心的感应,所以只看一眼,她就感觉到:“这个家伙好像在装病!”
  
  杨帆也有点心虚:“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眼神怎么那么厉害,好象被她看出来了。”
  
  太平公主和独孤宇客气了几句,便迎上宁珂,扶住她的手臂,埋怨道:“你呀,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的。你何必辛苦自己走这一趟。”
  
  宁珂柔声道:“你现在久住洛阳,难得回一次长安,相聚日短,岂能不送?”
  
  两人絮絮地聊了一阵,众人便纷纷登上车马,准备送公主出城。
  
  太平公主搀了独孤宁珂与她同车,其他人倒也好分辨,官方的人都是骑马的,世家中人都是乘牛车的,只有一个例外”杨大官人也是乘牛车的,而且他的车子驶得比那些高门子弟都要慢。
  
  十里长亭,众人停下来,这时就是正式与太平公主道别了。宁珂下了车,由她的贴身侍婢扶着,与同样作弱不禁风状的杨帆并肩站在一起。
  
  众人纷纷道别,太平公主还礼已毕,登上车子,扭过头来,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凝望了杨帆一眼,这才轻轻抬起手。素手一拉,竹制的轿帘缓缓落下,遮住了她的云鬓、黛眉,和那双深深凝视着的眼睛……,
  
  鞭花在空中炸响,公主的车队在三百名龙武卫的护持下,向洛阳进发了。
  
  站在杨帆旁边的宁珂姑娘从远去的车队处收回目光,声音细细地道:“杨郎中未随公主返回洛阳,可是因为身有不适?”
  
  杨帆本来正想让冯元一扶着他转身登车,一听这话又站住了。
  
  宁珂乱娘嘴唇绽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独孤家倒是常年延请了几位名医在府上……。”
  
  一旁的独孤宇会意,忙道:“看二郎这副虚弱的样子,不如请我家的医士再给你诊治一下吧。”
  
  “呃……也奸……”那……,改日杨某一定……”
  
  “嗳!这事哪还有改日的,来来来,上戈的牛车,既然生着病,当然越快诊治越好!”
  
  独孤宇不由分说,搀起杨帆的另一条胳膊,就把他拖上了自己的车子。这时众豪门和众官吏正纷纷准备散去,也没有人格外注意他们的交谈。
  
  昨日曲江芙蓉园里那一种精彩的大戏,李太公不会张扬,独孤宇不会张扬,柳徇天不会张扬,卢家的人更不会张扬,除了一些豪门世家的重要人物已经掌握了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大多数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今天来送太平公主的都是各个世家年轻一辈的人物,他们还不曾与闻这个消息,否则就不会如此无视这位“娇滴滴”的杨大郎中了。
  
  冇宁珂看着杨帆“很艰难”地登上了大兄的车子,不禁抿嘴一笑。今日强撑病躯来为太平公主送行,她的主要目的还在杨帆。
  
  为了她的下一步计划,她还打算让阿兄跟着或者随后去洛阳,如今杨帆居然因为“生病”留下,实是意外之喜,此时不把杨帆抢到独孤府上怎么行?昨日在芙蓉楼上,李老太公那双发现宝的眼神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她。
  
  她和李老太公是一对忘年之交,都有收藏癖好,李老太公在杨帆欲告辞离去时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发现了一件在土里埋了几千年的活宝贝。宁珂猜想,说不定李老太公得知杨帆未曾随公主一起走,马上就得派人去公孙府。
  
  “可惜呀!‘绿绮,被李太公你捷足先登了,这杨帆,可是先落到我的手上了。”想到这里,宁珂禁不住又是微微一笑。
  
  宁珂坐在车里,微微启齿而笑的模样被那“船娘”都看在眼里,着实令她受惊不小。
  
  从宁珂很小的时候,她就负责照顾宁珂的起食饮居。
  
  小※姐规矩大,除了她这个从小※姐一出生就一直照料她的人之外,小※姐的房旬从不许其他人轻易进入。小※姐的身体更接受不了其他人的碰触,所以侍候小※姐沐浴的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实际上她和小※姐的亲密,连小※姐的娘亲都比不上。
  
  所以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小※姐了。自家这位大小※姐虽然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思,但她于静思中发笑的模样可不多见,更何况还笑得小小得意这么甜。在船娘想来,这样的情形屈指可数,而其它那几次,还都发生在小※姐孩童和少女时期。
  
  杨帆上了牛车,轿帘刚一放下,他就坐直了身子,眼皮也不耷拉着了,人也不再恹恹地没有精神了,明知道独孤兄妹已经识破了真相,他还装个什么劲儿?
  
  杨帆笑吟吟地对独孤宇道:“独孤兄把我抢进府去做什么,设宴道歉么?”
  
  “不!”
  
  独孤宇很严肃地道:“独孤想跟郎中谈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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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倾城一笑

  杨帆被请到独孤世家,打得幌子是要由独孤世家的名医来为他诊治急症。
  
  等杨帆到了独孤世家之后,当然没有什么名医为他号脉问诊,也没有人开几服汤药给他灌下去,他在独孤世家吃的是最精致的菜肴,喝的是三勒浆美酒。
  
  酒宴之后,主人还在花园中铺了长毡竹席,与他喝着酸奶、吃着干酪,促膝长谈。
  
  独孤世家虽大,却不是所有族人住在一起,各支各房在长安各有住处,独孤宇兄妹因为是嫡长房,所以和母亲住在这幢最大的祖宅里面。当然,嫡长房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果他不是孤独阀的阀主,照样要搬出去另外安排住处,把这里让给独孤氏真正的主人。
  
  杨帆还见到了独孤宇兄妹的母亲口独孤宇的母亲看起来非常年轻,瞧着只是比杨帆大了三四岁的模样,这还是因为她的穿着和长辈特有的气质和谈吐所影响。宁珂其实比杨帆要大四五岁,看起来却比他小了六七岁,大栅正是因为遗传了她母亲的美貌和延缓衰老的特殊体质,
  
  独队宁珂并没有陪客人用餐,杨帆和独孤宇酒宴之后在花园散坐时,她和母亲才一同过来。这对母女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娇艳的姊妹花。独孤夫人陪女儿坐了一会儿,同杨帆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独孤夫人一走,宁珂便吐了吐舌头,调皮地道:“幸好二郎今日来我家做客,替小妹解了围呀。”
  
  杨帆责道:“此话怎讲?”
  
  独孤宇会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母亲大人是动了诗兴,还是想要作画呀?”
  
  宁珂苦着一张小脸道:“母亲大人今日想要抚琴。”
  
  独孤宇开怀大笑,见杨帆一脸茫然,独孤宇才收住笑声道:“不瞒二郎,家母雅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每吟诗作画、抚琴弄弦,还要有人倾听、鉴赏,并作出评价。呵呵这个人自然非阿妹莫属。”
  
  宁珂莞尔道:“可是,家母只想听我赞美要批驳她那是万万不可以的,偏偏宁珂见家母作画也罢、抚琴也罢,都是只想批她一个体无完肤,唯独不想赞美。”
  
  独孤宇忍俊不禁地道:“可是为了哄母亲大人开心阿妹还不得不违心赞美,真心话是一句也说不得,可不苦也。”
  
  宁珂道:“今日家母忽然有了兴致又要抚琴,幸好二郎在此,小妹赶紧托辞说要来陪伴嘉宾,这才得以脱身。”
  
  杨帆听了也不禁失笑,不过虽然听宁珂姑娘说的夸张,可是以他方才所见宁珂母亲的气质风度、举止谈吐,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出身,其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的本领纵然不是十分高明,却也绝不至于不堪入目。宁珂这么说那只能证明…她的造诣胜乃母十倍。
  
  杨帆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宁珂姑娘的琴艺定是高明之极了,不知在下可有幸与闻否?”
  
  独孤宇冇一怔,望了宁珂一眼,欲言又止。
  
  宁珂一双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杨帆,忽尔嫣然道:“若二郎不嫌小妹琴艺拙劣的话,自当献丑。”
  
  她回眸望了一眼船娘,船娘躬身退下边走边想:“抚琴需要调动全部心神,一曲弹下来双臂与手指也使力不轻,小姐已很久不抚琴了,今日竟为那小子破例。真该劝止她的不过
  
  想到小姐整日都是独处、静坐,话也难得几句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单调无聊,难得她今日有这般兴致,船娘幽幽一叹,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须臾,船娘捧来古琴一具,将几案上一应食物取下拿开,古琴横置案上,宁珂姑娘端坐琴前,十指纤纤,搭上了琴弦。
  
  “铮ヒ~”
  
  琴音一起,一股古朴、典雅、苍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仿佛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大雁当空口那琴声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静中有动,优美动听,仿佛大雁回翔瞻顾,上下颉顽,翔而后集,惊而复起,种种景像历历在目。
  
  杨帆是去过西域大漠的,骤闻琴音,心中便生感应,听了片刻,便阖上双目,那琴音初起,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口继而又似雁群欲落,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再接下来便息声斜掠,绕洲三匝,飞鸣宿食,得所适情……,
  
  这一曲《平沙落雁》是宁珂姑娘自幼弹熟的,根本不用去看琴弦,她的一双眼睛正看着杨帆,看见杨帆闭上双目,宁珂姑娘眉梢便是微微一扬。再看杨帆端坐在那里,既没有摇头晃脑作回味无穷之状,也没有轻轻击拍,仿佛知音,他就只是那么坐着,心神便似飘到了极远的地方,眉尖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他听着琴音,却又全然忘了琴音,而是全副心神沉浸到了那琴声营造出来的意境之中,一双明眸中便多了几分知己之意。
  
  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
  
  少年鸿鹊志,谁懂沧桑心?
  
  琴音袅袅,到最后清秋寥落,征雁没于天际,唯见沙野万里,碧云天净,长空一色!
  
  杨帆轻舒一口气,缓缓张开眼睛,轻轻击掌道:“这是杨某此生所听过的最优美的琴声。”
  
  宁珂一曲弹完,娇喘细细,船娘递上一张湿巾,她轻轻贴了贴额头,这才笑道:“二郎过奖了,看来二郎也是此道行家呀?可否抚上一曲,让宁珂一聆佳音?”
  
  杨帆连忙摆手道:“不敢献丑,不敢献丑。
  
  杨某只是幼年时学过几日琴,后来…”
  
  杨帆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黯。
  
  独孤宇和宁珂对望一眼,面露讶色。
  
  杨帆醒过神来,说道:“失礼了,杨某忽然想到了亡父。幼年时,家道中落,处境艰难,不过那时家里还有一具古琴家父望子成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依旧时时不忘教诲,这琴也是杨某必学的功课口后来,因我过于顽劣,攀爬树木不慎跌下摔断了腿为了延医抓药,家父才卖掉那具古琴……。”
  
  说到这里,杨帆目中隐隐泛起了泪光。独孤宇肃然宁珂柔声劝道:“二郎今日有如此成就,不负伯父当初苦心教诲,伯父九泉之下,也会欣然含笑的。”
  
  杨帆举袖轻轻拭了拭眼角,向她一揖为谢,只是心中难过,一时却是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个青衣小婢捧着一个细瓷的小碗走来,到了宁珂身边站住船娘弯腰提醒道:“姑娘,该用药了。”
  
  宁珂点点头,让那小婢将药碗端上前来,小口地啜着药汤,独孤宇趁机岔开话题,同杨帆聊起了其他的事情,一番说笑之下,才将他因想起亡父而悲伤的心情排遣开去。
  
  宁珂服完药小婢接过空碗悄然退下,杨帆忍不住说道:“但凡汤药莫不苦涩,杨某虽已成年】偶尔生病要服汤药时都觉得痛苦不堪,方才看姑娘竟是甘之若饴这份耐力着实了得。”
  
  宁珂摸出手帕轻轻点了点唇角,恬淡地笑道:“耐力谈不上,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这淡淡一句话,其中多少酸楚?
  
  见杨帆露出同情怜惜之色,宁珂笑道:“听母亲大人说,我刚一出生时,就被喂了一小匙黄连。说是可以去胎毒,母亲还说,刚出生的婴儿还不曾尝过人间百味冇,那时吃些苦头,也容易忍受,以后才能多吃些苦。呵呵,于我而言,或者就是为了今日吧。”
  
  独孤宇有心说一句“我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曾吃过黄莲的,怎么我现在还是吃不了苦?”话到嘴边,想起小妹多年来所受的痛苦,心里一酸,这句调剂气氛的玩笑竟是说不出口。
  
  刚出生的婴儿要喂一口黄莲,这是一些地方自古流传下来的一种风俗,去胎毒什么的,怕是无稽之谈了,不过传统如此,后人自然遵循不逾。杨帆也不知道自己刚出生时吃没吃过黄连,父母双亲并不曾和他说过这件事。
  
  只是听了宁珂的这句话,他的心中感到的也是无尽的酸楚,抬头一望,正见枝头许多成熟的梨子黄澄澄的压弯了树枝,杨帆便道:“汤药总是苦的,我摘个梨子下来,给宁珂姑娘润润喉咙。”
  
  满树梨子,只要站起来便伸手可及,但杨帆是为了逗宁珂姑娘一笑,哪能这般施为口他双手一拍地面,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跃起一人多高时身形展开,借腰力又是一纵,直跃到那大梨树的顶端,探手揪住了一颗梨子,足尖在树枝上一弹,凌空一个翻滚,堪堪落在宁珂姑娘面前。
  
  这身法固然高明,但宁珂姑娘不是习武之人,却也不是很感兴趣,而且独孤世家的技击高手也不少,类似这般的轻身功夫宁珂姑娘也是见过的,并不稀罕,可是杨帆借势一蹬,足尖在树干上一点,震得许多成熟的梨子落了下来。
  
  杨帆和独孤宇的几案正在梨树下面,一颗颗梨子落下来,仿佛下冰雹一般,有两颗梨子正砸在独孤宇头上,独孤宇“哎哟”一声,急忙护住了脑袋。宁珂见了忍俊不禁,不由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只是清脆中微微带着一些沙哑。因为难得放声大笑,她又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小脸憋起一抹潮红,可她的眉梢眼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在人前一向是一位温柔贤淑、优雅高贵的大家闺秀,在无人处却是一个独自忍受着寂寞和病痛折磨的坚强女子,而此刻,她却只是一个爱笑的快乐女孩。
  
  梨子砸在头上是很痛的,独孤宇揉着脑袋,苦着脸正想说几句话,忽然看见妹妹那灿烂的笑容,心中募地涌过一种感动。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这个孪生的妹子这般开心地笑过了,如果能常常逗她这么开心,就算落在他头上的是两颗铁疙瘩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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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骄傲的孔雀

 一道清澈的溪流从水道流进公孙府,蜿蜒穿过后花园,又从另一处园墙下流出去。

  流经公孙府花园的部分,汇成了一个人工挖成的清澈见底的池塘。

  池水中,一群游鱼翩跹来去,同进同退,不管是前进、后退、拐弯,总是那般整齐划一,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冯元一蹲在溪水边,从一个大木盆中捡选着最成熟、最饱满、色泽最诱人的枣子、梨子、葡萄、绵苹果等水果,快乐地先用溪水洗得干干净净,再放进另一个干干净净的木盆里面。

  秋天正是各种水果最丰盛的季节,裴大娘说孕妇最好多吃水果,生出的孩子才水灵灵的漂亮好看,所以冯元一就义不容辞地抢过了这个活儿。

  他觉的很快乐,虽然他是刺史之子,从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可是那段痛苦的经历之后,现在的一切与他而言无异于天堂。

  他感觉得到杨帆对他的关心和小蛮姐对他的疼爱,有点事做,他觉得自己就不是一个闲人,而且,他是真心想为自己的恩人做点事,哪怕这些事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

  冯元一洗好了水果,端起木盆快乐地往回走,走到天井下时,两个公孙府上的侍婢坐在围栏一边的长板上,正一边聊天一边嗑着瓜子儿。两个女孩儿没有看到冯元一,可她们聊天的内容恰恰就是冯元一。

  “他叫什么?”

  “冯元一!”

  听到了他的名字,冯元一站住了脚步。

  “听说他还是一个大官的儿子?”

  “嗯,据说是一位刺史呢,而且是世袭的那种,就是岭南的土皇帝啦!”

  “哦!那可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被阉了。”

  “是啊,一个阉人,让祖宗都为之蒙羞。看他还一天到晚很快活的样子,没心没肺……”
  “不能这么说吧,别看那孩子长得高大,听说才十岁呢,小屁孩懂什么,说不定他根本不明白从站着撒尿变成蹲着,意味着什么。”

  两个女孩儿吃吃地笑了一了,其中一个便道:“杨郎中和夫人很关照他。听说等他父亲的案子平反之后,还要送他回岭南。唉!不知那时候他该怎么生活,也许冯家的人也要瞧不起他吧,将来……”

  女孩子没有外人在身边时,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两个侍婢毫无忌讳,肆无忌惮地说着,冯元一越听脸色越是苍白。

  他不知道身体的阉割,对他的尊严和未来的一切会有这么大的影响,除了最初被阉割后那段等待伤口愈合的痛苦日子,他一直只是觉得撒尿不像以前那般方便了,这个十岁的孩子根本不清楚这是把他的一生都毁了。

  “哐啷!”

  两个女孩儿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扭头一看,就见一只大木盆正在地上跳跃着,梨子苹果撒了一地,一个人影正向远处狂奔而去。

  冯元一狂奔着,任泪水撒满衣襟,天大地大,他不知道还有何处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

  姜公子到了长安之后,便住进了卢氏在长安的一幢府邸。

  在世家云集的长安,在如今已经成为沈沐老巢的长安,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反而是最显眼的所在,他住进卢氏家族的住宅,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守他已身在长安的秘密。

  卢太公和姜公子的二弟卢宾之已经离开长安了。卢太公折在杨帆手里,老脸无光。再者他已经以列祖列宗的名义发了誓,不再参与南疆空缺官位的争夺,留在长安也没有用处,所以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连他最器重的长孙都等不及相见了。

  卢宾之闯下大祸,也知道这件事对整个家族的影响之重,早已噤若寒蝉,生怕受到责罚
。老太公要走,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就跟着离开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至于卢氏的其他人,分别散布在天下各处,其中以洛阳和长安居多。长安城里得到阀主命令的人已经在匆匆准备撤离,但凡卢氏的府邸和庄园,处处一片忙乱。这一次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一别三年,需要挪动的东西当然不少。

  但是姜公子入住的这幢宅院,自他入住之日起,却像是一锅沸水里泼进了一瓢凉水,马上恢复了平静,尽管这平静只是暂时和表面的,没有人敢在这位大公子面前把家园搞得跟仓惶辞庙、国破家亡似的。

  一幢精舍,围廊和墙上爬满了常青藤,不过因为已经是秋天,常青藤已经不青了,而是变成了一片火红,所以那精舍就像着了火,红的鲜艳。

  一个身着青衣的汉子走到一处爬满常青藤的房舍前。登上石阶,便是木质的长廊,青衣汉子在长廊下站定,恭声道:“袁霆云求见公子!”

  “进来!”

  青衣汉子脱下靴子放在一旁,轻轻拉开障子门,穿着一双布袜走了进去。

  姜公子坐在一张矮几后面正看着东西,身后是一扇窗扉,窗外浓荫如盖。

  陆伯言白须飘飘,端坐墙角。

  袁霆云只瞟了一眼,便赶紧垂下头,走到姜公子对面,跪坐下来,顿首道:“公子!”

  姜公子抬起眼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暗杀杨帆的行动,是你主持?”

  袁霆云脸色苍白起来,垂首道:“是!二公子说……说杨帆是大公子的对头,想替大公子出气,所以……”

  姜公子轻轻一哼,道:“所以,你就坏了我卢家的大事?”

  这一声轻哼,听在袁霆云耳中不亚于一声惊雷,他身子一颤,以额触地,不敢抬头。

  大公子是主子,二公子自然也是主子,主子有令岂能不从?虽然不是他的主意,可是既然失败了,主子要迁怒于他,他也无可奈何。申辩说这主意不是他的主张,他是不得不奉命行事毫无意义,所以袁霆云并不辩解,只是等着大公子的发落。

  不过,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说出让他自裁的话来,只是说到:“事情失败了,反而被他反将一军,迫得我卢氏全族子弟,退返范阳,三年不得外出。损失虽不严重,可这个脸面,却是丢尽了!”

  袁霆云伏地不敢回答。

  姜公子道:“杀了杨帆!”

  袁霆云一惊,霍然抬头。

  姜公子道:“杨帆也知道不可能让卢家所有子弟尽返范阳,特意迫太公发下三条毒誓,三年之内有卢氏家族未曾返回范阳的子弟意图对他不利,双方相斗,生死各安天命,卢氏族人复出后不得以此与他为敌!

  呵呵,他以为我没有家族撑腰,凭他的武功和权位就能对付得了我么,狂妄!宾之命你杀他,或许是个错误。可是如果它是错,现在也只能错下去!只有他的死,才能洗刷我卢家的耻辱!”

  袁霆云顿首道:“是!卑职遵命!”

  姜公子淡淡地道:“这一次,你或者带着他的头回来,或者带着你自己的头回来,没有第三条路!”

  袁霆云把牙一咬,顿首道:“是!”

  这时,后院浓荫忽然无风自动,坐在墙角的陆伯言猛地抬头,一双冷电似的眼睛向外望了一眼,但是他马上就敛去了狂狮一般威猛的神态,复又变成了一个垂暮老者,缓缓低下了头。

  浓荫之中蓦地闪出一道人影,第一闪好似从浓荫中钻出来,第二闪就已出现在窗内,身影再一晃,他已跪坐在姜公子身侧,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封信双手捧给了姜公子。姜公子对这个鬼魅般出现的人似乎没有一点惊讶,他接过书信,展开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袁霆云讶然看了他一眼,姜公子摆摆手,那蒙面人便向他一抱拳,又自后窗闪没。

  姜公子对袁霆云道:“任务取消!”

  袁霆云愕然,但姜公子已经懒得跟他解说,只是摆了摆手,袁霆云不敢再问,只是又叩施一礼,起身悄然退下。出了房间,把障子门拉下,袁霆云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冷汗突然涔涔而下。

  方才在公子面前,他连恐惧也已忍得太久……

  房间里,姜公子展开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只看到一半,就忍俊不禁,又是一阵讥诮的笑声。

  陆伯言坐在墙角,始终一言不发,仿佛一尊佛。

  姜公子睨了他一眼,问道:“陆老为何不问我因何发笑?”

  姜公子一向独断专行,素来不喜他人置喙,陆伯言如何不清楚?可他既然想要别人问,陆伯言也只能从善如流,开口问道:“公子因何发笑?”

  姜公子扬了扬那封信,道:“李慕白那老匹夫很器重杨帆,独孤世家也有意结纳。本公子当初在洛阳初见他时,也曾以为他是一块璞玉,还曾想过要栽培他,可惜……观察了一阵
,不过如此,也就罢了。不想,如今李慕白和独孤宇,倒生了和我当初一般的心思……”

  姜公子把书信拍在几案上:“既然如此,我倒不能杀他了。”

  姜公子傲然道:“你看得起他,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打败他,让你知道你看走了眼,让你知道他一无是处!”

  陆伯言的白眉微微地皱了一下,他很想提醒公子一句:“沈沐也是李慕白那老家伙一手发掘出来的,当初你也未把此人看在眼里。结果……”

  可他知道公子根本听不进旁人的话,于是,那两道白眉就像天上的两朵云彩,稍稍一接触,便又倏然分开了。

  扬着下巴的姜公子,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如果他二弟现在不是正奔波在返回范阳的路上,大可请人把他大哥此刻的模样画下来,裱在他的扇面上,那就完全可以取代那只开屏的大尾巴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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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男儿当自强

  杨帆由独孤世家派车送回公孙府,进了府门便向他与小蛮所居的后跨院走去,刚一过月亮门儿,一个人影便飞快地扑过来,杨帆双掌陡然凝力,随即便认出来人是冯元一,急忙又撤了力道。
  
  冯元一被那两个小丫环说的无地自容,一时之间什么人都不想见、也不敢见,他现在只想逃出去,逃离所有认识他、知道他是个阉人的人。
  
  冯元一正自泪流满面地向府外狂奔,忽然看见杨帆,生怕撞上了他,急忙把身子一转,但是因为跑的速度太快,冯元一立身不住,旋着身子往花丛里摔去。
  
  他的身子刚刚一歪,臂膀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杨帆讶然道:“元一,你怎么了?你这是……谁欺负你了?”
  
  “杨大哥,你让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
  
  冯元一泣不成声,用力挣扎,杨帆眉头一皱,道:“你过来,跟我好好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帆不由分说,拉着冯元一闪进旁边林中一座小亭,把他摁坐在座位上,在他旁边坐下,凝视着他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冯元一只是流泪摇头,双眼垂着不敢与他对视,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时,阿奴、公孙兰芷带着那两个闯了祸的小丫头也匆匆跑来。
  
  杨帆拒冯元一带回府后,对于他的身世和经历自然不会瞒着小蛮和阿奴,阿奴听过就算,没有对人张扬。小蛮是个快做母亲的人,心肠尤其软,对冯元一更是疼爱不已,不过有关冯元一的来历和身世,她对师姐说过的。
  
  小蛮与公孙兰芷是师姐妹,而且情同亲姊妹,准确说来公孙世家、公孙兰芷,还是她的大恩人。如今不但她一家人住在这里冯元一也要住在这里,把冯元一的事情说与此间主人知道,那是应该的。
  
  而且小蛮也是想籍此引起师姐对冯元一的同情。公孙兰芷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心地极好听了详情对冯元一果然大起同情。她还特意嘱咐在客舍做事的那些杂役仆婢们对冯元一这个小家伙要多加照顾,谁也不许欺侮他,有什么脏活累活也不可以支使这个小孩子去做。
  
  问题是公孙兰芷可没把冯元一是个阉人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为了唤起这些奴仆下人的同情心,这件事她也说了出来。
  
  在客舍里做事的这些奴仆下人由此对冯元一果然特别的关照同情,可是人家背后的议论感叹,那就难免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反正冯元一不在身边,他们措辞语气更不会想到要照顾他的情绪,结果这番议论恰被冯元一听了去。
  
  冯元一洒泪而去,两个小丫环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去禀报自家小冇姐。公孙兰芷和阿奴、小蛮正在一起说话聊天,闻讯大惊,小蛮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阿奴和公孙兰芷就赶紧追了出来。
  
  冯元一正在哭泣,一见又围拢过来一大群人,更觉难以见人,干脆捂住了面孔,只有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连脸都不肯让人看见了。杨帆见阿奴她们追过来,疑惑地向阿奴递了个眼神儿。
  
  阿奴呶呶嘴,向他示意了一下,杨帆安抚地拍拍冯元一的肩膀起身走过去。阿奴叹了口气,小声把经过说了一遍杨帆这才恍然。公孙兰芷胀红了俏脸,讪讪地道:“这一次,是我的错!”
  
  杨帆摇摇头,又转身走到冯元一身边坐下,斟酌了一下,缓缓地道:“元一,受酷吏陷害,遭受不幸,这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是已经没法改变的,可是以后的路怎么走,却在于你自己!”
  
  他揽住冯元一的肩膀,轻声道:“想想看,你当初以石刀刺杀钦差,那是何等勇敢、何等气魄?谁敢说你不是一个大丈夫?秦舞阳是史上留名的一位勇士,可他也不过十三岁才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一个泼皮,说的不好听点,那不过是两个泼皮街头斗殴罢了,你的所作所为比他高明百倍,这若不是真男人、大丈夫的话,那谁才是?”
  
  冯元一听了,哭泣的声音轻了一些,他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而且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杨帆帮助了他,所以对于杨帆的话,他特别能听得进去。
  
  公孙兰芷内疚不已,见状也上前劝道:“元一,你说什么才是男人?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光宗耀祖、不叫祖宗蒙羞?仁义礼智信、忠孝梯节恕勇让,任何一条做得好,都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奴道:“杨大哥和兰芷姐姐对你说的话,都是做人的道理!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这些高贵的品德,是他一生中做了些什么人所不及的大事。已经发生的事情,你改变不了,可是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取决于你自己。元一兄弟,按杨大哥和兰芷姐姐说的去做吧,你一样能够成为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冯元一缓缓地放下双手,泪眼迷离中,看到他们真诚而关切的目光,这让他无比敏感却也迫切需要关怀的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杨帆见他态度有所暖化,便向公孙兰芷和阿奴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暂时离开。然后又对冯元一道:“杨大哥现在什么都不说,只在这儿陪着你,你好好想想杨大哥和两位姐姐对你说的话,想想做人的道理。”
  
  阿奴拉了公孙兰芷一把,转身就欲离开,走出两步,稍一犹豫,又站住身子,对冯元一道:“小蛮姐姐听说你跑了,很着急。她有孕在身,不能追上来,我先回去告诉她一声,免得她担心。阿奴姐姐和小、蛮姐姐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餐!”
  
  冯元一怔怔地看着阿奴、公孙兰芷带着那两个闯祸的小丫环离开,两个丫环姐姐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着他,满脸的歉疚。
  
  等阿奴一行人走远了,冯元一缓缓低下头,沉恩良久,才抬起头来,期盼地看着杨帆,道:“仁义礼智信、忠孝梯节恕勇让,先生也曾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杨大哥,你说……做得到这些,就一定是真男人、大丈夫吗?”
  
  杨帆摸摸他的头,肯定地答道:“不竹!太史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后世之人提到他时,不管是文人士子还是贩夫走卒,谁不崇敬尊重?谁会在乎他曾受过宫刑?是不是男儿大丈夫,看的是他的品格、他的作为,而不是皮相!”
  
  “嗯!”
  
  冯元一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渐渐焕发出神采!
  
  这时,一位公孙府家人从小径中走来,无意中往林间小亭上一望,“啊”地一声站住脚步,忙从树丛中穿过来,到了小亭前,垂手站立道:“原来杨郎中在这里,小的刚刚接到一份请柬,是请杨郎中赴宴的。”
  
  家人说罢便把一份请柬呈了上来,又诧异地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冯元一。杨帆接过请柬,打开一看,却是林子雄替李慕白下的一封请柬:李太公要过大寿!
  
  ※※※※※※※※※※※※※※※※※※※※※※※※※
  
  杨帆持着请柬回去,特意向公孙不凡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李太公的真冇实身冇份是陇西李氏的阀主。李慕白过大寿,公孙不凡自然也要去,不过他却不知道就连杨帆也有份儿,更没想到杨帆还有请柬,这可把他吓了一跳。
  
  以李老太爷的身冇份地位,他过大寿,能得一份请柬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知道人家李老太爷要过生日,得上赶着去送礼、祝寿,要是能进了李家的大门喝杯水酒,那都是莫大的荣耀和资本。
  
  想等着李家下请柬你再去?根本不可能!可偏偏杨帆就有一份请柬。
  
  照理说,以李老太爷的身冇份,只有宰相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得到李府的一份请柬,杨帆这个五品刑部郎中要是主动登门贺寿,能不能讨上一杯水酒喝都是两说的事情,公孙不凡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个干女婿为何如此受李家重视。
  
  等到赴李家寿宴的那天,杨帆又把公孙不凡吓了一跳。杨帆带的寿礼居然只是一份寿糕、一对寿烛,礼物倒是捆扎得板整,上边还贴了一个红纸剪成的寿字,拎在手里,摇呀摇的颇为喜庆。
  
  公孙不凡大惊失色,这只是民间最普通的寿礼,不要说今天的老寿星是李老太爷,陇西李阀的阀主,就算是其他人,杨帆如今一个刑部郎中,既然上门拜寿,送这样一份寿礼也嫌太寒酸了些。
  
  公孙不凡赶紧道:“二郎家在洛阳,又是自南方公干回来,仓促之间想是无力准备一份丰hòu些的寿礼。这可就是贤侄的不是了,手头紧的话你可以跟伯父说嘛。伯父马上叫家里再给你准备一份……”
  
  杨帆打断他的话,笑道:“伯父不必客气了,这就是我给李老太公准备的贺礼!李老太公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就算我精心准备一番,想来也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
  
  公孙不凡为难地道:“可是……你这寿礼实在是太简单了些。”
  
  杨帆笑道:“我准备再丰hòu的寿礼,也难引起他人注意,何不提上一份简单些的寿礼呢,如此一来反而人人瞩目,那是何等风光?哈哈,伯父不必替小侄担心,咱们走吧!”
  
  杨帆不由分说,拉起公孙不凡就走。
  
  公孙不凡苦笑不已,心中只想:“一到李家,就得赶紧和他分开,千万不能走在一起,我公孙不凡一辈子要强,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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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骗吃骗喝一泼皮

    李慕白过大寿,就连朝廷都特意派了一位中官携带着皇帝御赐的礼物赶到长安祝贺,武则天虽然通过种种手段打压世家,面子功夫还是要讲的。.

    在京的许多朝廷大员也都纷纷派了子侄携厚礼前来长安李府,至于身在长安的世家豪门、官宦人家,那就更加不必多言了。

    今天这样的曰子,无疑也是世家豪门子弟们交际亮相的一次盛会,对于身份地位比他们低的多的人来说,这也是结识他们的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所以只要能来的都来了,能来就是身价,倾家荡产地送礼还要欢天喜地,这样古怪的场面也就只在这种时候、这样人家才有。

    由于南疆官场即将迎来一场大清洗,将会产生大量的空缺官位,但凡想为子侄亲人谋一个官职的,都像闻到了血腥的鲨鱼似的涌到长安来。在这群大海鲨之中,最强大的莫过于各大世家,李慕白的这次寿宴,也就成了这些大佬们“分赃”的一次碰头会。

    要知道这些大人物都是举足轻重的一方豪杰,若非这样的好机会,他们想举行大规模集会就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否则一旦为皇帝侦知,皇帝就要睡不好觉了。

    可是凭他们的身份和排场,即便是微服出行,那也是前呼后拥、明暗侍卫无数,一两个人相碰头也就罢了,这么多大人物要集中到一块儿,瞎子才看不见。有了这样的好机会,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聚会,任何人也无法提出质疑。

    李府门口,老管家带着几个小管事身着鲜净的青衫,笑吟吟地迎候客人,这边接了名贴,那边自有人引着来人的下人把礼物交到门房里去登记。若是有重要人物来,大管家便为之唱名,李太公的儿子孙子们正候在里面,听了便依着相应的身份和辈份出来相迎。

    公孙不凡和杨帆分乘两辆牛车。“吱扭吱扭”地到了李府门前。

    牛车是一种比较慢的交通工具。所以不只跑长途的人不会用这种慢腾腾的牛车,就算在城里现在也少有人乘牛车了。但是这只限于官家和普通百姓,世家豪门不在此例。

    牛车是汉晋时期士族贵人最喜欢的一种交通工具,因为牛车宽敞、行路平稳,乘牛车能尽显官绅士族的雍容风度。所以尽管如今洛阳已少有人乘牛车,而在长安这座数千年的古都里,乘牛车的还是屡见不鲜。

    当然。只要看见乘牛车出行的人,大家就都明白那必然是家族历史和传承很悠久的某个世家。大管家一见来了两辆牛车,知道必是世家中人,马上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同时示意二管事准备唱名。公孙不凡下了车,陪同前来的管事马上代他递上拜贴。几个青衣仆从则自车后大包小裹地扛下许多系了红绸贴了寿字的贺礼。李府老管家接过拜贴一看,马上笑容满面地道:“公孙世家不凡先生大驾光临……”

    李太公的长孙自门里听了,连忙快步迎出来,一见公孙不凡便连连拱手,笑语寒喧,紧接着就往里边让客。

    大管家眼尖,眼见这位公孙先生坐在前一辆车上,礼物也是放在前一辆车上。后一辆紧随其来的车子还没有甚么动静。便笑道:“后面那辆车子上的客人,也是公孙先生府上的人么?”

    公孙不凡往后边睃了一眼。赶紧装着不认识,摇了摇头,转向李太公长孙,笑吟吟地道:“公孙此来,特为老太公八八寿诞之喜道贺,还请世兄头前带路,公孙要当面跟老太公行个礼、拜个寿呀!”

    “哈哈哈,公孙兄请。”

    “李兄请!”

    公孙不凡比主人家还急,忙不迭就进了李家的大门。这时候,杨帆刚从车上下来,他也没有家仆手下帮忙,那点礼物实也用不着人帮忙,就自己提着,悠搭悠搭地走过来,向白发苍苍的老管家笑嘻嘻地点头。

    老管家见状,可是丝毫不敢怠慢。这位老管家是什么人家的管事?陇西李氏啊!

    他是李氏阀主身边的管事,从小侍候老太公,什么人物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一瞧这位公子衣着朴素,神态从容,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雍容大度的劲儿,便不敢等闲视之了。

    再一瞧这位公子身无长物,手里就拎着个一尺见方的小包,轻飘飘的没几两重,脸上便更透着几分亲热,一脸褶子都笑成了盛开的秋菊花。

    凭他老人家的经验,礼物越小,便越是贵重,自家老太爷最喜欢搜集珍罕之物,万一这位年轻人送来的寿礼是什么珍稀的古董、孤本一类的东西,老太爷一定高兴。

    老管家迎上前去,没让左右管事动手,亲自从杨帆手里接过了礼物,低头一看,笑容顿时僵住。一对寿烛赫然在目,虽然下边还有一个纸包,可上边既然是一对寿烛,底下的寿礼又能贵重到哪里去?

    老管家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悄悄捏了捏那纸包……碎了!

    手上传来的感觉,里边分明就是一包点心!老管家的老脸急剧地抽搐了两下,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帆。杨帆正打算说吉利话,忽然发现老头儿脸色有点不对,不禁纳罕地道:“老人家,你怎么了?”

    老管家像是绕着长安城刚跑了三圈儿才回来似的,连着几个大喘气,才把冲到嘴边的恶言恶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强挤出一副笑容道:“公子可有请柬?”

    今曰来的客人只有两种,有请柬的和没请柬的。基本上,有请柬的人屈指可数,只有各大世家的头面人物才有请柬,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其他人一概是不请自来。就连长安府令柳徇天都是自己持了拜贴登门贺寿的。老管家心中已经笃定,这个小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请柬的,只是老管家在李太公身边侍候了一辈子,已经养成的谨慎习惯,所以还是问了一声,一旦这年轻人没有请柬,他二话不说就得把人乱棍撵走!

    岂有此理,拿着一对寿烛一包寿糕到李家来贺寿,这是上门贺寿还是上门辱人?这不是那些长安城里打秋风混酒喝的泼皮无赖们才搞的把戏么?居然有人有眼无珠打秋风打到李家来了。嘿!老夫不打你个桃花朵朵开。你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老管家心里发着狠,暗暗运足了丹田气,就等着杨帆说一声“没有请柬”,便大喝一声:“来啊!把这混账行子给我乱棍打将出去!”

    结果这笑起来颊上还有两个漂亮小酒窝的年轻人竟然“啊”地一声轻呼,好象才想起什么来似的,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份请柬,很客气地递到了他的手里。

    老管家接过请柬。乜了杨帆一眼,把请柬打开看了看,牙疼似的滋了一声,又乜杨帆一眼,再睁大一双老花眼,拿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反复看了几遍:“没错呀,确实是我们李家发出去的请柬!”

    “呃……,贵客请进!”

    老管家终究谨慎,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声,看着杨帆大模大样地向府里走去,马上招手唤过两个小管事,低声吩咐道:“你去盯着他!”

    又对另一个小管事道:“去问问林子雄,这人究竟是不是咱家的客人。嘿!要是咱李家被人跑上门来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传出去这个脸可丢大了!”

    “是!”两个小管事匆匆离去。

    老管家看看手里提着的那包点心和蜡烛,把嘴一撇。顺手丢进了府门旁边临时用来装垃圾的一个筐,转身再往门口一站,又是一副恭俭逊让的谦和笑容……一间静室,原木地板泛着清油的光泽,整个房间一尘不染,看起来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奢华摆设,但是屏风、案几、器具,每一样东西都透着古朴的气息。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很古老的东西,其中最古老的是来自殷商时代的青铜器。例代宝物汇聚一室,不识货的进了这房间,或许觉得这房间内的陈设虽然古朴大气,却无法匹配陇西李氏之主的身份。

    而识货的人进了这房间,就会发现正燃着薰香的那个香炉是秦代的,身前这张几案是汉代的,屁股底下的那张蒲团和案旁充当画瓮的大坛子是晋代的,说不定这蒲团就是嵇康坐过的,那坛子曾经是刘伶的酒器。

    房间里的东西无论大小,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宝物……

    汉代的卷耳青玉桌面的小几上,正横置着一具古琴,琴长一米两尺三寸,“隐间”一米一尺两寸,琴面略见盘剥,可以看出漆分三层,底层为薄鹿角灰胎,中层为硬黑漆,表层为薄栗壳色漆,小“蛇腹断”,紫玉徽,额镶钧瓷,长方形龙池与凤沼。琴背项间刻篆书“绿绮”,池下刻“司马长卿”四字方印。

    今曰过八十八岁大寿的老寿星李慕白背着双手,假意在房中踱来踱去,不时偷瞄一眼盘膝坐在几案前的宁珂,强自按捺得意。宁珂一身白衣如雪,皎洁清丽的如云掩明月,又似清莲出水。

    她的目光正专注在琴上,从琴背龙池、凤沼处看琴的内腹木质,木质已经老化,呈金黄色且有些松软,纳音上留有不同时代人的一些指甲印,凤沼尾端的纳音处有明显的凹塘,胎质细腻,漆色纯净,火气尽褪。阳光一缕正照在琴面上,能看到漆胎内闪烁的鹿角霜和金、银、铜等粉末。宁珂微微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音中正和平,温柔敦厚。宁珂长长地吁了口气,张开双目,欣然道:“确是司马相如的绿绮。”

    “嘿嘿!”

    李慕白得意地一笑,马上又收敛笑容,故作深沉地道:“若是赝品,怎能瞒得过老夫这双眼睛。呵呵,老夫一生收藏,唯此琴与秦相韩非的那枝紫竹箫最为喜欢。”

    宁珂嫣然道:“琴与箫,于乐器之中,都是遗世**的逸士君子,别的乐器是欣赏其声,唯箫与琴听的是韵。怀古幽思,最佳寄托之物!”

    “知己呀知己!”

    李慕白兴奋不已:“这才是老夫的知己,不似老夫那些蠢笨的儿孙,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就会拍马屁,哪有一个能说出琴之真谛!”

    宁珂向他扮个鬼脸,调皮地道:“既是知己,此琴不如借与珂儿赏玩几天,如何?”

    “不成不成!”李慕白脸色一变,赶紧摆手道:“此琴若借与你,那就是刘备借荆州,老夫再想看到它可就难啦!嘿嘿,老夫说过赏玩一年,明年作为寿礼送你,你这小丫头,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么。”

    话音刚落,林子雄在门外唤道:“老太公。”

    李慕白道:“进来!”

    待林子雄拉开障子门进来,李慕白道:“怎么,时辰到了么?”

    林子雄道:“时辰未到。只是……方才老管家打发人来,询问小的可是替老太公邀请了刑部杨郎中为嘉宾。”

    李慕白道:“这个老家伙,真是老糊涂了,老夫的嘉宾都有请柬在手,若有请柬便是老夫所请,这个还用特意使人来问么。”

    宁珂正低头摆弄“绿绮”,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忽然听到杨帆的名字,忍不住抬起头来。

    林子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气,道:“是!只是因为……杨郎中所持的寿礼,实在是太寒酸了些,所以老管家疑心他是无意中捡拾了请柬上门骗吃骗喝的泼皮。”

    李慕白怔了怔,奇道:“杨帆给老夫送了什么寿礼?”

    林子雄干笑两声,道:“一对寿烛,一匣寿糕。”

    李慕白先是一愕,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这后生着实有趣,老夫自周岁至今,已经过了八十八个生曰,这还是头一回收到寿烛寿糕这样的寿礼,哈哈哈……”

    林子雄干笑道:“老管家怀疑他是骗子,已经派人去盯着他了。”

    李慕白童心大起,对宁珂道:“丫头,要不要一起去瞧瞧那个来老夫府上骗吃喝的泼皮?”

    宁珂掩口笑道:“老太公今曰是寿星呢,这一出去,连寿袍也不穿,还不惊煞了阖府上下。”

    李慕白摆手道:“嗳!杨帆是晚辈,自然是在中厅或者前厅里待着,那些老家伙都在后宅里呢,外面的客人有几个识得老夫的?叫子雄头前带路,免得府上的人大呼小叫的瞎喳呼就是。”

    李太公这样一说,宁珂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道:“好呀!那珂儿就陪老太公去瞧一瞧那个骗吃骗喝的小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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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无事生非

    陇西李氏家的老太爷要办寿宴,往来者不是高官权贵,就是清流士家,哪个肚子里也不缺油水,自然不可能像寻常人家一样摆开流水席,大鱼大肉的供人吃喝。.

    来赴宴的人,目的也不在于此,除了向李家示好,这些赴宴者更主要的目的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多结识一些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人物,多识一人便是一条人脉,这可是金钱买不来的。

    因此整个前厅和中厅包括两厢的院落,并没有一桌一桌的酒席,只是在不碍事的地方摆上几张几案,上面放一些酒水、瓜果、奶制品和一些冷拼,真的有人腹饥口渴时可以就地取用,填填肚子。

    因此,漫步厅内厅外,树下花丛,处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人或据席而坐、而比肩而立,言笑晏晏、和声交谈,气氛优雅、斯文的很。

    杨帆在人群里转悠了半天,同他一样四处转悠的人不少,都是想找熟人攀谈的贵介公子,或者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犹嫌不满,想与名门攀附的官员和中等世家子弟。

    因为目的不同,杨帆与这些人的表现就大不相同了,这些人是有目地的转,一旦找到目标,要么微笑着迎上去聊天,要么整一整衣衫上前见礼,自我介绍一番。唯有杨帆,谁也不认识,也不想刻意地与谁结交,所以东张西望的甚是悠闲。

    这般表现看在暗中盯着他的李府小管事眼里,自然觉得老管家眼力不凡,这个小子确实可疑了。只不过,迄今为止,既没见他顺手牵羊摸走某位贵介公子的荷包玉坠,也没见他遇到什么单纯好骗的世家公子便上前搭讪,倒是瓜果、点心、拼盘一类的食物被他这一口那一口的吃掉了不少……杨帆转悠了一阵,便在左跨园里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座大花圃,各色鲜花盛开,芬芳扑鼻,园中客人相对少一些,所以显得很幽静。

    花丛中有一道长廊,人字坡顶,瓦当覆盖,每根枋梁上都绘有茂林修竹、花鸟虫鱼、山水云河,绚丽异常。长廊两端和中间建有四座八角重檐的亭子,大多都坐了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每座亭子最近处的那条围栏长凳上都摆放着许多酒水和食物。杨帆顺手取了一杯“三勒浆”,走到旁边,倚着一根彩绘的亭柱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边小口地抿着酒,一边悠然四望。

    寄身于花丛长廊之下的,多是一些世家子弟,这些人有生有熟,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新认识,而且其中还有女子。

    因为今曰来李府祝寿的可不都是山东士族,还有长安本地豪门。关陇门阀胡风甚重,女眷抛头露面事属寻常。

    如果有人携女眷来,这女眷和主人家的女眷又不熟,那么就可以不到后宅单独安置女眷的所在,而是随意在园中游走、落落大方地与人攀谈,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失礼的行为。

    因为有新认识的朋友、而且还有女人,贵介公子便都力图在别的世家子弟面前展现自己的风度和素养,如此一来自然只能谈论风雅。而风雅之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最适合嘴上谈论的就是诗词了。

    杨帆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旁边小亭中那些贵介公子们之乎者也地无病呻吟,嗡嗡的仿佛一群苍蝇一般,甚觉无聊。

    他今天来,只是因为受了李家的邀请,否则按照他的打算,是不会主动登门的。尤其是与独孤宇一番攀谈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与世家合作的新主意,更不急着主动与这些世家接触。

    不过,他也知道李家既然记得他这号小人物,还特意给他下了请柬,就一定是有所用意,绝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贺客对待。

    杨帆啜一口酒,暗暗思忖:“李老太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不对呀,如果是这样,他不会挑在今曰,今天他是老寿星,哪有闲功夫与我交谈。那么,就是想籍这酒宴,为我引见什么人,或者……把我引见给什么人……”

    能到李家来的人都是拥有一定地位和权势的人,人脉也广泛,不可能一个朋友都见不到,所以少有一人闲坐的。那亭中散坐聊天的十几人中有一人偶然回头,看到杨帆一人独坐,不免有些好奇。

    世家子弟很少穿金戴银打扮得像暴发户似的,从杨帆的衣着上他可看不出此人来历。只觉此人悠然饮酒,气度不凡,便起身走了过来。

    这人姓王,叫王思远,出身太原王氏。七宗五姓之中,太原王氏自唐初以来没落的厉害,当然,这个没落只是相对于其他几大世家而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他人眼中,太原王氏可依旧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不过因此一来,王家子弟就更低调了一些,而且放低了姿态,有意多结交一些豪门,籍以巩固王家的地位。他见此人独坐,神态悠然,置身于众多世家子之间,毫无拘谨神态,料想是一位世家大族子弟,便想结交一番。

    王思远走到杨帆身边,微笑拱手道:“请教,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杨帆正思索着这个问题,暗暗分析着李慕白的用意,忽见人家彬彬有礼地攀谈,忙也起身还礼,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帆字,不知兄台是……”

    王思远一听姓杨,心中便是一动:“莫非是弘农杨氏?”

    不过杨帆并未报他的出身,照理说家有郡望的都会自报家门,这倒不是世家子弟姓喜炫耀,而是因为这是对家族传承的自豪和尊重。杨帆只说姓名,未报郡望,王思远先就有些奇怪,再把杨帆两字连起来一想,陡然想起刚刚才听说过此人的名字,不由失声叫道:“啊!可是……刑部杨郎中?”

    杨帆有些意外,没料到这人竟听过自己的名字,忙道:“正是!”

    “啊……啊,久仰,久仰!”

    王思远本以为杨帆是一个世家子,却没想到是开罪了范阳卢氏的杨帆,心中大失所望,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又拱手告辞了,其风度作派自然还是没得说,不过杨帆已经看出此人神情微现尴尬,似是看错了人,不由暗自好笑。

    王思远回到亭中把杨帆的身份悄悄一说,那亭中众人便纷纷向杨帆打量起来。卢氏家族全部退回范阳,这是何等大事,他们这些世家岂能不知。卢宾之和杨帆之间那番冲突虽然隐秘,而且有心人也想遮掩,还是慢慢传开了,一些高门世家的核心子弟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不是外界所传的什么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他们了解的是事情的真相。

    因为卢氏的退出,各大世家得了更多好处,心底里对这个杨帆便不排斥,而且对卢家受到“小小损失”,他们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念头,可那并不包括这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后生晚辈。他们与卢宾之同为世家子,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杨帆一个寒门庶族子弟,居然把范阳卢氏的嫡子整得灰头灰脸,连卢老太公都着了他的道,被迫返回范阳,这些山东士族的子弟觉得卢家丢了脸,就等于是他们丢了脸,望着杨帆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杨帆来时以为李家也要大鱼大肉招待酒席的,所以空着肚子来的,结果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年轻力壮,又是习武之人,饭量本来就大,一路零零碎碎吃的那些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

    如今见那长凳上摆着的食物之中,有一个摆成了园林别墅山水风景的的冷拼,样子挺招人喜欢,上面的食物也正合自己胃口,而那些世家公子们高谈阔论的,根本没人取用,便毫不客气地端过来,好整以暇的吃起来,一边吃东西,一边继续想问题。

    那几个世家子见了杨帆这般作派,更见鄙夷神色,低低耳语一番,几个人便纷纷站起身,向杨帆走来。

    “杨郎中请了!”

    几人满面春风地向杨帆打招呼,杨帆思路再度被打断,有些不悦地微微皱眉。几人视如不见,纷纷纷纷自报家门,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拱手道:“太原王思源!”

    杨帆努力咽下那口味道极美的薰肉,扬眉睨了此人一眼,心道:“这人定是那王思远的兄弟了。

    一个四方脑袋、身材敦壮的年轻人拱手道:“荥阳郑宇!”

    又有从三旬上下到十五六岁,玉树临风、容颜俊美的四兄弟一起拱手道:“博陵崔湜、崔莅、崔液、崔涤!”

    众人一来,那气势便有些不善,虽然他们的微笑和风度无懈可击,可是终究是一群年轻人,城府不深,那敌意藏得虽深,以杨帆的阅历还是马上就感觉了出来。

    杨帆既知这些人不怀好意,连站起来见礼都免了。他懒洋洋地放下那盘被他吃空了的“园林”,淡淡地道:“怎样?”

    自称崔湜的那人含笑道:“今曰你我同赴李太公寿宴,也算一场缘份。我看杨兄静坐独酌,未免寂寞。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不妨就以这李府园林中一情、一景、一物或者寿宴场面为题,吟诗答对一番,如何?”

    杨帆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淡淡笑道:“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能更无聊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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