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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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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〇章 溃势、定局

            血手人屠宁立恒,这个名字对于梁山众人来说,听当然是听说过的。

      正式的谈论中,又或者是无意的耳语间,大家说起这样那样的事情,或是某地的好手,难免会提起这个跟梁山如今状况多少有些关系的人。席君煜跟苏家的恩怨由来已久,到得三月底江宁的那场变故,鲍旭薛永等人被打到残废,再后来,四月份运河间朱武等人的那次吃瘪,跟这个名字,多少都有些关系。

      但纵然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将这个名字当成真正的武林高手来看待。梁山之上好手甚多,对于宁毅武艺,多少都能有个相对直观的看法。江宁屠杀的那天,或许会惊叹于对手的顽强,到了运河一役,对方借的,更多的则是官府的大势。

      回到梁山之后,大伙儿就算提起来,这些小挫折也会淹没在如日中天的大势里。朱武等人自然也不可能过多地渲染那个血手人屠有多么多么的狡诈可怕。破家之恨确实不共戴天,但梁山人的手上,这类血债何止一笔两笔,谁又敢跑到梁山这边来报仇?在众人心中,那顶多是个有朝一日要杀掉的人而已,或许有些扎手,在梁山这样的势头下,往后也绝对不算什么。

      朱武、张顺、燕青、燕顺这些人回到梁山,已近五月,各地的消息都在传来,人在聚集,放在眼前的,自然也就是如何往周围扩张的诸多大事。谁也不会想到,滚滚车轮碾压过去的第一步,就会以这样的形式砰地卡在一颗小石子上。

      对面那个人。是血手人屠宁立恒……江宁那个入赘的……

      宋江伸手捂着嘴,用力地揉了揉,这一刻的表情复杂难言。

      三月底,江宁劫狱。众人杀入苏家,屠杀上百人,但也折损了几个兄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到得四月中旬。对方就在汴河之上给了这边一个下马威,朱武等两百多人去办事,仅余四人归来。在梁山准备扩张,攻打独龙岗、万家岭的此时,卢俊义等人的折损固然让人心痛,在众人心上添了一笔血仇,但实际上也称不得大事。然而在这六月初,对方竟砰的卡在了整个梁山泊前进的路上,两万人为之动摇。

      从时间上看来。就因为三月底江宁的那笔血案。对方直冲上京。路上顺手解决朱武的计划,再到京城后不久就折转来了山东,对着自己这边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就这样顺手的拍了过来,他竟然……没有挑人数。对着两百人是一样的报复。对着两万人……竟也是一样的立刻就报复了下来。

      这简直荒谬。

      “一个入赘的、一个入赘的……”宋江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也不知道该指哪里,只是用力地点在空中,“我们两万多人!我们两万多人!他……竟然、竟然……”

      事实上,若是能够早一点知道这个名字,就算当时仍有轻敌,吴用等人可能也不会对对面的谋划轻视到这个程度的。但到得此时,当苏家、运河的事情与眼前结合起来,这人的名字突然浮现,形成的印象简直就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三天啊!”宋江来回走着,吼了一句。那边的石墙上,解除危机之后,几面盾牌就又组合起来,一通乱射后走掉了,自始至终,却也没有往这边的山坡上多望几眼,在对方的眼里,这些大抵都没什么区别。

      李逵愤然低吼:“这厮鸟,我再去一次!定要杀了他!”

      “铁牛你给我站住!此时冲动何用!”宋江说了一句,那边林冲背着张顺的尸体回来,放在地上,给他抚上了眼睛。他是真正的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对于山上兄弟之情,也是极为看重的。不过方才那一下,他也看到了墙上那人使用的火器以及身体的轮廓。破家之恨,对方杀过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众人正有些沉默,树下吴用道:“公明哥哥,咱们怕是该撤了。”

      “此时怎能退?”

      林冲也厉声道:“军心已乱,不走尚能保持军阵,若对方先撑不住,尚有战胜可能。此时若走,谁先谁后?命令一下,必生哗变!对方衔尾追杀,我等兄弟不知要伤亡多少!军师你可知利害!?”

      一向谦和的林冲说出这种话来,也是已经生气了。吴用一声苦笑,指着那传讯的探子道:“你将方才的消息与诸位头领说一下吧。”

      那探子连忙重复一遍:“半个多时辰以前,武瑞营出现在济山附近,将咱们上午调派出去的兄弟悉数抓了。另外小的得到消息,郑头领在外清扫的两百余人,昨天夜里也已经被武瑞营围堵,如今怕已全军覆没!”

      “有多少人?”

      “不知道,听说……成千上万……”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才真正的变了脸色。郑魔王的两百多人在附近踏踏各种小山寨,被武瑞营发现了围堵那还没什么。济山的位置距离独龙岗却相当的近。上午吴用一听说整个事态,首先还是让人将那些被放回来的俘虏全部撤走,尽量不让他们参与决战。这几百人被武瑞营包了饺子,便说明武瑞营就在附近了。

      吴用靠在树上,瘫坐在地,叹了口气:“便该知道、便该知道,此人设计环环相扣,岂会没有这等后手……”

      有人低喝:“可此时怎能退啊!”

      “不退也得退了!眼下看起来或许还能胶着在此!武瑞营一旦出现,咱们这一万多人连逃都逃不掉,立即便要崩溃!咱们在独龙岗这边若被两面夹攻,就尽折于此了!出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独龙岗道路宽窄曲折,在这等复杂地形里若被堵上,以此时的军心。就真是全军覆没。土坡之下,众人犹豫片刻。

      “那也只好通知各头领,让他们都注意些,然后开始后撤了……”

      话是这样说。谁的心里其实都没有底。也在这时,有小兵传来讯息,扈家庄那外号一丈青的恶女人,领了五百人。杀出庄来,朝这边逼过来了。

      混乱之中,没有多少人有余裕注意到,有一盏大大的孔明灯,自独龙岗侧面的山林间飞起,逐渐飘过了烽烟四起的天空中……

      ***************

      祝家庄内,最先发现梁山突然有了溃败撤退之势的,还是栾廷玉。

      宁毅虽然也有努力战斗,到墙头观察等等。但对于军阵大势。还有些看不懂。当栾廷玉忽然过来告诉他梁山人好像在撤退。他刚刚被刺杀,还处于警惕性极强的状态,第一反应。便是反问会不会是有诈。

      “他们耍不出这样的诈了!以他们眼下的军心,哪怕是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会立刻弄假成真,用不了半刻钟,他们自己就得乱,收都收不住的!”

      宁毅微微愕然,本以为梁山还会坚持一段时间。回想刚才石墙上被刺杀的事情,他大概明白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道事情这么巧,莫非一知道我的名字立刻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跑?这样一想固然很有点飘飘然,但也实在有些荒谬,正要说话,眼睛的余光望见庄外天空上飘起的那盏孔明灯,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可能性。

      “来的真是时候。”他笑了起来,“他们是发现武瑞营在附近,被吓破胆了!栾教头,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杀出去的时候到了!”

      “还有兵?”

      “一两千人总能凑出来!”

      “你做主,咱们大家准备喊话!”

      宁毅兴奋地开始组织那些拿喇叭的人,片刻之后,开始大喊:“宋江已经逃跑了!”“武松逃了!”“他们要扔下你们!看啊!他们跑了——”“武瑞营援军已至,你们完蛋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来之后,但众人开始回头观看局势,发现确实有人在撤兵有人在离开,溃败的势头就在瞬间成型了。一如栾廷玉所说,这种情况下,溃败之势是连收都收不起来的,谁也没办法跟士卒解释咱们是战略性转移而不是撤退的道理。但在吴用这些人来说,也已经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再犹豫下去,武瑞营一至,在独龙岗的地形下,就真是全军覆没,眼下局面,只能壮士断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数人已经开始呼喊奔逃,后方溃败的声音越大,前方便越急,前方队伍奔跑太快,队伍顷刻间便已经溃散、乱掉。一些将领或许还能指挥动身边的心腹,但即便是他们,也只能让心腹尽快开路离开。独龙岗的路本就窄,后方的人涌上来,顿时形成踩踏,一些人被挤进水里、沟里、田里。

      西面的道路上,预备阻挡扈三娘的队伍一触即溃,而在这边,祝家庄的两扇门也轰然打开了,栾廷玉与祝彪各领五百人杀将出去,先救下被梁山人留在庄外的俘虏,然后开始衔尾追杀。

      人数在这里已经不再是战争胜负的衡量了,三支队伍一路追杀,追上溃兵后,杀得真如斩瓜切菜一般,偶有一小波人在头领的带领下进行阻拦,也被直接的碾压过去。此时申时已过了一半,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明媚的天光开始变得绚烂,烽烟之中,夕阳渐至,山林道路、水畔田间,到处都是梁山军队溃散的景象。

      宁毅等人也持弩一路追杀,一面喊着各种谣言,一面出了庄子,追杀之中才招呼一名从京城跟随过来的侍卫,指着远处可能是孔明灯升起的树林。

      “速去那边,文昱在那林子里,你让他去传信,叮嘱他,不论武瑞营来了多少人!梁山已经溃散,让他们在前方把这帮人截住!”

      这次的武瑞营,在他的计划之内,却并没有算得这么准。当初他就没指望过这帮官兵,只是拿到了有关郑彪的信息,让苏文昱在适当的时候去送钱给将领,同时配合秦嗣源的命令,让他们多少出动一些人,当祝家庄的仗打得一阵,便去捉了郑彪这帮人,算是给梁山众人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然而现在来得这么巧,就真成了雪中送炭了。

      如此的厮杀之中,当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陡然间,才有人发现扈家庄那边升起了浓黑的烟柱。这是扈家庄内极端危险的示警,正一路追杀的扈三娘悲呼一声,勒转马头就往回冲。与此同时,在那溃散队伍的中央,吴用等人也收到了呼延灼、朱武赶到的消息。

      原来呼延灼、朱武这一批人早两日下了万家岭,一面叫人将金钱、物资运回梁山,一面派人打听这边的局势,又带了两三千人往独龙岗这边赶来支援。

      他们半途之中听说了这边的状况,均觉不妙,才加快了赶来的速度。朱武却知道这边军心已动,不好轻易合军,他们下午赶到,直奔扈家庄这边,当扈三娘领着庄户杀出后不久,扈成见远处形势,也领人出庄想要落井下石,他们这时听说了梁山军心动摇,就要崩溃,因此也有些大意。这两千余人便找准机会轰然杀出,在第一时间截断队伍,抢了庄门,混战之中杀了进去。

      这一记冷枪在眼下放得委实高明,然而这边军阵败象已成,上万人都被杀散,大家都在夺路而逃。吴用等人急道:“还打什么,快走!告诉呼延头领,速速收兵!武瑞营已至!他再不走,便要累得大家都没了活路了,我军如今只有他尚能战,速速叫他出来打开道路啊!”这边狂吹撤兵的号角,那传令兵听了命令,也就连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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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一章 开弓不回 步步紧逼

  狭路、窄道,夕阳之下,夺路而逃的溃兵延绵开去。扈家庄中,冲进去的梁山军队厮杀一阵,接到宋江、吴用那边相对强硬的命令之后,便即撤走,但在扈家庄当时的情况下,便是这一小轮的冲杀,也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扈成带领的几百人在门口便被击溃,但他领着剩下的庄户努力想要阻止事态的恶化,交手之中,被围攻成重伤。扈太公在庄内组织起庄户,勉强守住了一阵主宅,但庄内妇孺仍旧被杀死不少,他自己腿上也中了一箭,只是没有生命危险而已。梁山人本就有意在扈家庄掀起混乱,间接给祝家庄造成压力,一进来便到处放火。待到扈三娘回来,小半个庄子都已经陷入火焰之中。

  她看了兄长与父亲的伤情,安排了人救火以及清楚庄内不及离开的余匪之后,又带了人再度杀将出去,要为庄子里的死者复仇。

  这时候,呼延灼、朱武等人已经转过去正路,领着两千多的士卒,要与宋江等人在半道汇合了。

  呼延灼原本是不打算退的,然而吴用那边措辞严厉,信誓旦旦有朝廷大军将至。而且在这个过程里,他也已经听说了某个谣言,道是秦明死前,曾说他与关胜乃是内鬼。这个时候若我行我素,往后在梁山上清算起来,恐怕就难以做人了。

  虽然这样的谣言令得他不得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后撤,但在通往庄外的一个岔道间与宋江等人汇合起来后,呼延灼还是与众人说了心中想法。

  “此时我等尚能作战。只待杀将回去,或许便能破庄!区区武瑞营已被我等杀得畏缩不前,有何可惧的!”

  他想要带着仍有士气的手下反扑回去,然而吴用等人却是不允。

  “武瑞营便在附近。还未出现,若呼延兄弟的人杀过去,陷入胶着,武瑞营再以雷霆之势杀出。到时候陷入死地,咱们这一万多人降的降死的死反的反,如何还有转机!而且咱们中间尚有内鬼未曾清除,那边还有众多后手可用,呼延兄弟怎知这边是一番冲杀的事!”

  朱武在那边拱手道:“我等还有上万人,只要先杀过去,打溃对方,士气自然能够再起来!为战之道,岂能一味猜测对方有诸多后手!”

  宋江却也道:“对方三天时间便将我等弄至这步田地。何况还有武瑞营尚未出现。朱兄弟也不得不防呐。”

  “兵法正道。讲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等敢去,必有兄弟敢跟。在武瑞营到来之前杀溃对方,必能重整士气……”

  “朱兄弟可知那边操盘之人是谁?”

  “我等也不用管他是谁……”

  “便是那血手人屠宁立恒。他从江宁至京城,然后一刻不停地杀过来了。”

  “……”

  朱武勒了勒马首,望向烽烟传来的那一边。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这时心中,却也是陡然间冷了下来。

  事实上,吴用这边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对方的后手不止是武瑞营。自己这些人当中有反水的,眼下看来已经可以肯定,假如呼延灼带着人冲杀过去,忽然出现一个大头领将呼延灼当场干掉,别说振奋士气,自己这边离开的机会只会更小。

  这个名字在片刻间令得众人都有些犹豫,“九纹龙”史进道:“我领人去,想办法阻他一阻。”他原本与朱武、陈达等人原本一同落草少华山,后来上了梁山,交情也是最好。运河一役时,他原本是与朱武等人一道的,后来因为有些事情提前离开,结果死了陈达、伤了朱武,史进在少华山就是众人大哥,一向义气,对此事便一直耿耿于怀,这时候便领了一小队人试图过去阻挡追杀的祝家庄庄户。

  众人随后也达成了共识,若是武瑞营真的出现,只有呼延灼这批人可做中坚,眼下也只能撤退。呼延灼下令让手下头目尽量维持住自己人的秩序,不要被冲散,然而一旦开始撤离,前方在跑,后面的人还在涌过来,道路又窄,不多时,便也被裹挟在人群里,乱得不成样子了……

  后方祝家庄的人一路追杀,虽然只是千余人的阵容,但在这些道路上,攻击也已经到达饱和状态。只偶尔会有些梁山头领想要来阻止一下,不多时也就被打溃。推着盾牌,几十把手弩的阵容在这样的道路上一路真是如割草一般,偶尔便有落单的人试图偷袭,也绝躲不过齐家三兄弟的眼力和枪法。

  他这样的追杀速度算不得快,但胜在够稳。其它的道路间,栾廷玉、祝彪等人便如同猛虎一般的开道,杀过之处,道路上,两边的草丛里,便多是尸首。祝庄中的人这些天来连受死亡威胁,唯有今日杀得如此之爽快。

  而在独龙岗东边的李家庄,扑天雕李应也已经领了庄户与手下冲杀出来,开始驱赶梁山溃兵。他观望许久,但这两日的变化估计让他眼球都要掉下来,这时候却不敢再躲着,必须要出来站队了。

  西面的道路上,扈三娘领着庄户也已经撵上梁山溃兵的后部,她骑着马挥舞双刀一路冲杀过去,正杀死一名梁山兵卒,一道身影陡然冲来,将他扑下马背,箭矢嗖的一声从她方才所在的地方射了过去。扈三娘从地上抬起头,不远处的岔道上,朝她射来这箭的却是梁山的“小李广”花荣,一箭不中,掉头跑了。

  将她扑下来的却是从另一条岔道上杀过来的王山月,他领了十几把弩弓清扫过来。扈三娘看他一眼,却见他浑身是血,就连脸上嘴上都是鲜血满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厮杀至这般田地,否则他样貌柔和。就算表情冷一点,也显得好看,此时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就只有诡异与狰狞了。

  扈三娘记着杀人报仇。道一声谢,红着眼睛再度追杀上去。

  夕阳西下,梁山溃兵败出独龙岗,上了大路后。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漫山遍野地逃。此时苏文昱也已经找到了附近率领武瑞营的将领,这人乃是武瑞营中的副统领,名叫何睿。这次宁毅过来,一是携着秦嗣源的命令,二是让苏文昱送钱打通了关节,在围剿梁山之前,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演习和拿甜头的机会。得了郑魔王的确切消息之后,何睿一共率了近六千人出来。

  这些天郑彪携着梁山的势子在附近不断清扫各种小山寨,二十余天的时间下来。收获也是颇丰。何睿的六千多人将他们一网打尽。钱财尽皆易手。何睿尝了这甜头,才来独龙岗这边观望,今天便又顺手俘虏下几百人。事实上。他们在今天中午,几乎是与奔袭而来的呼延灼等人擦身而过的。

  何睿也不是笨蛋。知道放出自己这边的风声,对于里面的战事有好处。但此时宁毅传讯让他抵挡梁山溃兵,他就委实为难起来。但梁山确实已经溃退,不成编制,独龙岗的人还在后头追杀,对方又打着秦嗣源的旗号措辞严厉。何睿心中虽有些忐忑,终于还是让六千人摆开了阵势,迎战溃败的梁山人。

  夕阳在天际染起如血的彤红,山坡间、道路上,两万余人轰然冲撞在一起,溃兵后方,独龙岗的人还在不断绞杀过来。

  武瑞营仅仅阻挡了梁山溃兵半刻钟左右,当几名梁山头目领着一千多人冲杀而来,为首的吼着:“谁敢挡我呼延灼!”武瑞营的防御便在不久之后被从中撕裂,分成两股的武瑞营士兵在自保上还是做得不错的,他们挡住、俘虏并杀死了一些落单的梁山溃兵,而梁山的大队则自中路穿出,朝着梁山的方向夺路而逃了。

  这一场溃败仿佛燃烧了整个天际的云彩,火一般的光芒扑在大地上。溃兵主力逃亡之后,武瑞营、独龙岗两边都开始对脱队的残兵败将进行清扫,宁毅在山麓间的帐篷里与何睿见了面,对他表示感谢,以及针对此次的战情,让他宽心。

  “梁山已不足挂齿,我知道光凭嘴说,大家是不信的,此次实战之后,这件事情何统领与各位将士也就心里有数了。”宁毅笑得极为和善,随后,便也悄悄压低了声音,“独龙岗一战,梁山大败,几个庄子能有怎样的战力,他们保住自家,也就满足了。此战能胜,咱们武瑞营又在这,多赖何统领的出手。以六千人败梁山两万,此后在下将在寄与秦相的书信中为何统领请功,军队上下,则需要何统领多多打点,多多渲染……梁山,已不足为惧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一次武瑞营虽然被冲得难堪,但伤亡并不重,对方既然在这,此后军功自然全数给他。而且为了接下来能够总攻梁山,也需要有人在军中打点渲染梁山实力减退的事情。何睿等于凭空得了一场大军功、大富贵,就算给军中统帅、其余人分润一点,他也是受用不尽了。而对于如何打点,他心中自然明白,当即对宁毅也是感激不已,对宁毅接下来让他做的一些小事,自然也是随口答应了。

  走出营帐好远,宁毅才在渐没的夕阳里用力挥了几下拳头,咬牙切齿地心头狂骂:“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一帮无能的杂碎……”

  王山月领着人从侧面迎上来,他知道宁毅已经跟何睿说了,让他将所有俘虏全都交由这边处理:“准备去接手那些人吗?听说郑彪被活捉了,你既然认识他,说不定会很惊喜见到你。”

  火把燃起的光点渐渐的亮起来,远远望去,经过连日厮杀的独龙岗陷入一片灰蓝色的天光之中,光斑点点是众人在搜捕俘虏的痕迹,纵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数日以来浮于空气间的焦躁已逐渐趋于平缓。一路下山,宁毅拖住了带着人出来观望局势的祝龙:“先带人跟我去解决李应的事情!”

  一行四十余人去到李家庄前,李应已经回庄,让庄户戒备。他此时心中也已经在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那样观望风向,打完之后,祝、扈两庄必定兴师问罪。如今的状况下,他倒是不再怕这两庄的联合,但那边据说还有个朝廷人,若真要办他,可就麻烦了。

  他知道此时武瑞营的将领也正在独龙岗外,连忙让庄户准备财物重礼,想要开始打通关节,只要这一关过了,往后独龙岗,就是李家庄独大。正自忙乱,对方已经杀了过来,从庄外交进来一份清单。来的却是朝廷的那人,清单上几乎要他小半个庄子的财物作为补偿,然后他便可以从中斡旋,这条件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对方肯谈,他便稍稍舒了一口气,单子虽然有点狮子大开口,但也不是不能商量。这人是朝廷来的,自然狮子大开口,未必会跟祝、扈两庄讲什么交情,事实上这几日的情况看来,朝廷那边希望的或许是独龙岗与梁山两败俱伤,可想而知。

  他连忙召集了几百庄户,从门口迎接出去。庄门打开,那贵公子便领着身上大都带血的随从朝庄内走来,李应连忙拱手相迎。两边才走过庄门,明暗分割的瞬间,贵公子拔出身上的火铳,砰的一声朝李应头上打了过去,李应仓皇间毙了一避,四十多把手弩对着他以及他身边的“鬼脸儿”杜兴等几人一通乱射。众人还未能有过多的反应,那贵公子吼道:“李应勾结梁山匪人!企图谋反!如今武瑞营大军便在庄外,谁想与其同罪!”

  守住庄门的此时,祝龙领着两百多人从远处朝这边迅速冲来。

  打着朝廷的旗号,在梁山已然溃败的此刻,庄内瞬间就乱了。却没有多少人敢在此时反抗。

  “现在大家都缺人,庄户怎么打散是你们的事情,好好安排。至于李应的家人,那些死硬分子该怎么清理,你们乡里乡亲住了这么久,该知道的。李家的财产,你们一份,扈家一份,我要一份,外面武瑞营一份,麻烦你们了。我以后会过来做生意,大家往后,可能会是邻居,还得劳烦祝兄照料好独龙岗这片地方。”

  宁毅笑了笑,火把摇曳的光芒中,祝龙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事实上,祝家等人也想过时候要对李家兴师问罪,只是谁也没想过仗才刚刚打完,众人沉浸在喜悦中,伤病还没收起来,这人便如此果决地杀了过来。

  至于李家人中哪些是死硬派,祝家人当然也是知道的,一旦要接着朝廷的名义清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事情解决,宁毅等人便马不停蹄地转向庄外。

  “该去接收那些俘虏了,大家待会打起精神来,事情告一段落,但还没完……待会可以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就又要开始做事了……今晚也会很忙。”

  王山月问道:“那些俘虏,你想怎么处理?”

  “还用说,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在梁山上,当然是打一顿、杀一批……”宁毅笑起来,“然后再把他们全放回去啊,哈哈哈哈……”

  昏暗中,宁毅笑声响起,但步伐却没有丝毫的缓慢,仍旧急促、而又坚定,笑声之中,也没有太多喜悦或是松懈的味道。当大家都多少松下一口气,享受片刻宁静的此时,这个男人还在不断向前,一刻不停地推动身前的巨轮,要朝着对手持续的碾压过去……

  苏家的破家之仇,到得如今,恐怕也就填上五六千条的性命,但……这也仅仅是个开端而已,不久之后,梁山的众人或许就将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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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二章 关于吃人的故事

      六月初八,黑夜漫长的流逝,独龙岗附近的山岭天地,光点斑斑,离散又汇聚,一直在这个夜里持续着。

      对于梁山溃兵的围捕,进行了一整个夜晚。黑夜的空气里,偶尔还会传来惨叫之声,凄厉而又惊怖。这一战之中,独龙岗死伤无数,对于那些家人已逝的庄户来说,对这些梁山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虽然宁毅之前也跟祝朝奉等人打了招呼,多少留点俘虏下来,但对于这样的发泄,他不想理会。

      这一战之中,抓下的大部分俘虏,还是由武瑞营的人看管。宁毅领了人去,露了几面,再做了交接与之后的安排,新一轮的审问便又在军营里开始。这一次,抓下的俘虏足有一千五百余人,中间有五百多人是之前就已被俘虏然后放回梁山军营中的,在吴用将他们调离之后被武瑞营全数截获。

      这一场审讯,杀人的比例却比上几次还要高,而审讯记录的重点,则是每一个人的籍贯、姓名、家庭状况,若真遇上死硬派,有好一部分几乎是当场就被拖出去杀鸡儆猴。

      一千五百余人的筛选与审讯,注定是漫长的,好在这一次能用的人手比前几次更多。安排好了事情之后,宁毅也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时间,黑夜之中,他走上山坡,坐在那儿的大石头上,看这黑暗中的点点光芒。

      军营之外,武瑞营还在搜捕这一片的俘虏,独龙岗那边,游动的光芒里,也并没有太多喜悦的气息。抓俘虏是一回事,祝扈二庄更多的,可能还是在看护受伤的庄户。清点死去的尸体。此时过去,必定是哭泣声一片吧。苏文昱也就连夜去周围的城镇召集之前就打了招呼的大夫,但在天亮之前,恐怕也是难以赶回。只这一夜,便不知道有多少的离合悲喜。另外,对李家庄那边的清算,也在连夜的进行,有许多人,会在这一夜死去。

      王山月走上来的时候。听见坐在石头上的那个男人正在哼歌,歌声得有些慢,词曲古怪,但浸在这风力,有一股格外清冷的气息。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向,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那天你哼哼,那个山丘……那样地唱着……那一年的歌……那样的回忆……咚~咚咚咚……”

      王山月走到那石头的一侧:“唱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宁毅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哼,望着山下的这一切,神色中仍然有一分冷峻,但随后的言语。倒是温和了些:“你把那一身血洗掉了。”

      “扈成还是重伤,扈太公倒还好些,我方才去看了看。”王山月的性情平日也显得冷峻,但相处下来。宁毅便发现,他对于自己人。其实认同感很高,这些时日来,将扈家庄看做了战友,他也便去探了一探。这种心底的柔和跟他作战时的疯狂相对,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也难怪秦嗣源说他性情偏激了。

      王山月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然后躺在那儿,叹了口气,看天上的星光:“我现在相信,你真的能摆平梁山。”

      宁毅笑了笑:“我现在知道,你真的吃人。”这一次冲出来那战斗之中,宁毅也终于真正见到了王山月那疯狂的一面,有一个偷袭的梁山头目武艺原本应该比他高出许多,但短短几下交手,王山月冲上去就咬掉了对方的耳朵,还差点撕掉那人半边脸,当时梁山本就军心溃散,差点被吓傻,然后就被杀了。那一路追杀,只有王山月杀得全身是血,他似乎还有趁机锻炼身手的想法,委实变态。

      宁毅顿了顿:“人好吃吗?”

      “生的,又腥,有什么好吃的。”王山月的回答平淡,“不过次数多了,就多少习惯一点。也不怎么恶心了。”

      “为什么,可以说吗?”

      先前两人公事公办,但有秦嗣源在其中,关系也算不得差。王山月本质上或许是个脾气挺好的人,祝家庄的事情过后,有了战友这一层的联系,宁毅也就能随口问出来。王山月摊开双手,看着天空。

      “也没什么啊。”他说道,“我家的情况,过来之前,老师跟你说了吧?”

      “嗯,王家……黑水之盟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开始,王家就只剩下女人了。”王山月的声音朗然,也有些冷,这倒并非是针对宁毅,“我是王家唯一剩下的孙儿,既然是男人,便应该保护家中的女子,你说对吗?”

      “道理是这么说。”宁毅点头,“要做到怕是不容易。”

      那一边,王山月笑了笑,显然是因为宁毅这话,而感到认同。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便轻了下来。

      “我……王家去到京城之后,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我习文也习武,但老实说,对武艺我看得更重些,因为我武艺不行,要守住那个家,总得有一个打架厉害点的,否则家中的妹妹在外面受了欺负,我都难以出头……京城之地,有人讲分寸,也有很多人,不会因为你家多惨,就给你多少的怜悯。事实上,当初在京城,就算是怜悯,我也是想要的,我自小性子便不强。”

      这或许是他以往生命中并不光彩的事情,但这时候说起来,却也只有坦然了:“就因为这样,有时候会受欺负,习文也好习武也好,这样的事情,总都难免。而且……家里剩下的都是女人,有时候难免被一些人拿来开玩笑,我受不了这些,便跟他们动手,往往都是被打。我自小体质也不好,再努力也打不过身体好些的同龄人。这样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家中妹子在外面玩耍时被欺负,我去打架时,抓住一个人咬了一口……”

      他笑了起来:“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咬了,对方会骂你野蛮,但下次看到你,他就会退一步。但这样还不够,后来也还是会挨打,光咬人还不会有人怕,所以有一次他们打过来的时候,我咬断一个人的指头,当着他们的面嚼碎了……那以后我就知道。我要想撑起王家,守住身边的人,没有其它的办法。这个世界,恶人都像老虎……人不好吃,但只要能让他们怕。再难吃我也会吃下去……呵,因为这个,我来山东之后,倒是打败不少高手……”

      笑声的余韵回荡在空气里,泛起的确实带着冷意的悲伤。宁毅眨了眨眼睛,周围安静好一阵,他双手撑在身后的石头上。便又轻声哼歌。事实上,能对自己人如此简单地说出一切,这王山月骨子里仍旧是个极其温和的人,至于这中间还有着多少的心路历程。即便不说,宁毅也是可以想象了。

      “喂,你知道吗?我的武功也不高。”

      “知道啊。”

      “不过我有很多绝招,也有很多高手死在我手上。我们也许可以互通有无一下。”

      “……”王山月看着这边,沉默片刻。终于道,“……谢了。”这声道谢诚心诚意,过得片刻,他才笑起来:“你教我绝招,然后……我教你吃人吧。”

      “呃……好啊。”宁毅一愣,然后点头。

      夜色中,山坡之上,两人都朗然笑了起来。

      漫长的夜终于到得尽头,然后是初九这天的白天。武瑞营的审讯,独龙岗上各种善后的事宜也在进行着,苏文昱从附近城镇请来大批的大夫,对这边的伤者都做着及时的诊治。宁毅等人在看着这些事情进行的同时,也在归纳着一千五百多人中陆续出来的大量情报,准备选出几百人死硬派给武瑞营作为军功交差。

      这天下午,李家庄中也整理出了第一批财物,让宁毅拿来送给何睿打点关系。事实上宁毅有上层的关系,昨天那一仗,武瑞营打得也并不漂亮,在得到了不少钱财与军功之后,对李家庄,他原本也是不再想的了,谁知道宁毅还是给他送来这一笔,他心中感激,也是有些愧疚地给宁毅交底。

      “……宁先生放心,其实啊,真动员起来了,咱们武瑞营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之前吃了败仗,昨天那一战,又没什么准备,那边人毕竟多,大家就只顾着自己了。有这次的事情,只要回去打点好了,以梁山如今的状况,我向宁先生保证,打他没问题。”

      事实上昨天那一役,武瑞营的六千人虽然被冲开中路,但两边防御自保并不乱,后来也没有遭受太大伤亡,宁毅是看出来了的。他拍着何睿的手,诚恳地说道:“如此一切便拜托何统领了,事实上,宁某也一直没有觉得,咱们武朝军队不能打,一定是可以打的。”

      这一天夜幕降临,又是忙到第二天的凌晨,宁毅拿出一份名单交给何睿。这份名单上的三百人算是俘虏中比较死硬没救的,给何睿拿去交差,何睿当即派兵将这三百多人清理出来。剩余的人,则被聚集在独龙岗附近的一处谷地间,由于还有两百多人在审讯中被杀,这剩余的,大概是千人左右的规模。

      郑彪是这三百人中最大的军功,他是方腊麾下将领,被人劫狱后又来到这边。带着木枷被士兵拖着离开时,看见了不远处正走过去的宁毅,他愣了一愣,然后奋力挣扎起来,陡然间发出了巨大的吼声:“宁立恒——宁立恒——是你!是你!我必杀你!听到了吗!我必杀你——”

      他的过激反应一时间在俘虏中引起了骚动,宁毅看了一眼,然后又眯着眼想了想,此时深夜,周围虽有火把,毕竟不清楚,旁边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才点了点头:“哦,郑彪啊……”

      郑彪在那边,听见他这样平淡说了一句,然后就走掉了。他愣了一愣,终于又是大喊:“我必杀你!我必杀你……”那声音回荡在夜空里,他被打了一顿,逐渐拖远。

      宁毅走进那谷地间围起的广场,千余俘虏被聚集在这里,听见郑彪的喊声,还有些惊疑不定,但宁毅进到前方的木台上,冰冷的眼神扫过之后,周围就都安静了下来。这中间,至少有五百多人,是曾经被抓过,也认识他的样貌的。

      “遇上一个熟人,在杭州的时候我杀了他师父,不用介意。”火把环绕,看守的士兵围在周边上,宁毅将帽子、手链、一大份记录了众人信息的资料放在木台间的桌子上,周围鸦雀无声,“你们很多人都见过我了,混元霹雳手雷锋,我的真名叫做宁立恒,你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没有关系。大家放心,今天晚上,我不再想杀人,你们所有人,天亮之前就会被放走……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被放走,在这之前,我只想跟你们讲一个故事……”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宁毅站在桌边,单手握拳砰的砸在了那张木桌上。顿时,周围再度安静下来,宁毅此时站在那儿,盯着整个小广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甚至半个场地上的气氛,都有些窒息起来。好半晌,宁毅才终于转过身,拉过木桌后方的椅子,眼神冰冷。

      “这也许……”砰!椅子顿在台上,“是我跟我们中间很多人,最后的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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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四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一)

      景翰十年夏,六月十一,梁山大雨。

      瓢泼的雨势挟着漫天的乌云,偶尔划过的闪电与惊雷将这八百里的大泽都搅得混沌不安,这巨大的水泽里,梁山山麓突出水面,盘踞期间,在这雷雨闪电间,犹如太古洪荒时期的野兽,在昏暗之中,巨大的身躯仍旧岿然不动,经历风吹雨打,坚定而可怕。

      自宋江等人在梁山起事以来,横扫水泊附近的山寨,合纵连横。踞于梁山险地,数度打败官兵来袭,自曾头市后,气势更是如日中天。再籍着武朝北伐,方腊起事失败的余势,盘踞壮大,扶摇而上,在某些人的眼里,可怕得就如同盘踞于这水间巨岛一样,便是天地之威,也不能再打倒它。

      独龙岗一役,它是因何而败的,在许多人的眼里,仍旧是个谜团。

      六月初八的那个傍晚,梁山主力自武瑞营的堵截中突围,此后的一整个晚上,一些头领都是奋力整军、奔逃,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在将军岭一带陆续汇合。想起仅在半个月前,众人在这里的意气风发,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此后在将军岭稍微整合,再去往已经攻下的万家岭,这时候清点人数,当初前去独龙岗的两万人,此时能陆续整理起来的,已经不足一万一。

      消失的人数里,一半以上是死了,有的被抓,也有的在一路奔逃之中陆续掉队,只能期待他们在此后陆续集合过来,又或者自行回去梁山。在这些人中。很可能也有一部分,开始对梁山心灰意冷,他们没有家人牵绊,籍着掉队就此跑掉的。也不是不可能。

      独龙岗一地,真正能整理起来的士兵,也不过一万多,这一仗下来。从开始的顺风局打到最后损兵过万,说出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但这时候没有足够的空闲让他们停下来做检讨,从独龙岗那个诡异的梦魇里跑出来了,但余韵还在不停的发酵。哪怕用膝盖考虑问题都能想到,那血手人屠宁立恒这一路报复,不会在此时罢手,接下来必然便会集合起手上的力量,趁着梁山空虚,做出强攻。

      此消彼便长。

      冰冷的事态摆在面前。同时在梁山众人眼前的。还有着无比焦头烂额的现状。眼下整合起来的这一万一千多人。军心也未必完全可用,要让他们回到当初的状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了。而最麻烦的是可能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煽动的人混杂期间。

      但就地整肃。也不可能。这种事情只能趁着打胜仗时做,越是败战。上方的威严越减,而下面的人则愈发抱团。在以义气为向心力的梁山上,此时还想整肃,等待上面那些大头领的,就是这些来自三山五岳间好汉们的哗变和造反。

      严重的事态下,对这些麻烦事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初九初十这两天,宋江等人尽量安排原本攻打万家岭的部队运送着万家岭上的各种物资回梁山,紧接着才是这边的一万多人,到得初十过去,也只运了一两千人回山。十一这天自凌晨开始下起暴雨,事情只能稍作耽搁。吴用等人关注着军心,但事实上,军心还是挺好的……或者说,可能是挺好的吧。

      万家岭胜了,但独龙岗到底是怎么败的,未上战场的兵卒、头领、家属都有好奇,他们中也有消息灵通的,大都知道攻打独龙岗的前几天是相当顺利的。此后的急转直下,就只有军中的头领和参与了战争的兵卒能知道。但是回到了梁山上的兵卒对于周围的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但这样的效果,其实是来自于心中的忐忑与恐惧。

      当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处于局中的个体都开始选择为整个大局做理智考量的博弈原则终于出现在梁山众人的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委实也能给人稍许的欣慰。暴风雨中,聚义厅一侧的房间里,当说起这件事,朱武也有着少许的平静。

      “……至少真要打起来,军心还是可用的,大家家人都在梁山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希望梁山垮。”

      房间里坐了好些头领,门被打开时,风雨便鼓舞进来,吹得燃烧的火把一阵乱动。书桌后,吴用撑着额头:“独龙岗那边人毕竟耗得差不多了,他们想来,也来不了几个人。若是……若是那宁立恒真得了那奸相的支持,武瑞营会出兵,但在我看来,他们没那么坚决。咱们第一阵只要能将武瑞营迎头打溃,以梁山的地势,终究还是守得住的。”

      “如今还不知道那人会如何出招,但只要能一战而胜,咱们便可以乘胜开始整肃军心,此后便是一帆风顺了。总之,一切都要朝着这一点来做。”

      “原本在呼延头领麾下的几千人,以及咱们留守梁山的五千人士气仍在,加起来的一万人,籍着地利,要守住还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以为死去的兄弟做一场大法事,振奋一下士气……”

      自万家岭回来之后,众人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工作起来,为了可能到来的攻击先做准备,如何防御周围的岛屿,用哪一位头领比较好,如何控制岛上的舆论,估算对方的攻势,等等等等。到这个时候,至少在吴用朱武之间,已经没有谁排斥谁的问题。

      席君煜也已经列入众人之间,但他在这段时间里选择的是低调和静默。也曾对宋江哭诉,是他引来了祸根,导致众多兄弟丧命,但在这个时候,宋江怎会从他身上追究责任,拍着胸脯说大家做兄弟便要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席君煜感激涕零,众人也连说公明哥哥仗义。

      他们也明白,就算送出席君煜。对方也未必会放过梁山,至少那天冲进了苏家的兄弟,恐怕都在那边的复仇名单上,这些兄弟若真是能送出去。就不止是面子问题,以义气为重的梁山便妥妥的垮掉了。

      而事实上,有关如何依靠地利来防御官兵或是敌人的问题,梁山之上早有无数对策。这时候再多想一百遍。也想不出一朵花来,但局势未明的现在,多做一点,大家心头也就踏实一点而已。

      向一干头领分布着他们的任务,对着原本留守梁山的众人说着这只是一场意外的小挫,将所有能做的准备工作,都紧锣密鼓地做起来,这也是振奋士气的最好办法。而到得这天中午,雨势已经稍微转换。不再电闪雷鸣。第一艘船抵达梁山时。却带来了万家岭一带的消息。

      “之前在路上离队、失散的兄弟,到今天早上,又汇集了几百人。只是在这其中,有一些是被那血手人屠放回来的……呼延头领将他们一齐安顿了。让小的回来问该怎么办,他还让小的带来几个人给头领、军师询问……”

      在议事厅中听得这个消息,吴用的手颤了颤,与朱武对望一眼,虽然紧迫,但其实心中是有数的,嘴唇动了动,笑了笑:“又、又放回来了?”

      稍作询问便也知道,万家岭那边重又聚集的几百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放回来的,呼延灼也无法清点,但他做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对放回来的人,仍然只能暂时隔离。而如今最让吴用等人担心的,还是对方对这些俘虏做的事情,说的话,他们如今已不再掉以轻心,连忙将带上岛的几名俘虏唤来,对于整个事态做出最详细的询问。

      议事厅外还是茫茫的雨幕,这场询问一进行便是连续的好几个时辰,到得下午,却有兵卒来报告,道是有人在这样的大雨中乘小船回岛,被水寨的兵卒拦下,对方也道有事情要禀报众头领。

      那人被带上来时,议事厅上的询问还在继续,众人的精神都开始有些麻木,让这人回话时,这人竟也是被放回来的,按照他的说法,他认为事态严重,弄了小船第一时间回来禀报整个事情。众人已经将另外几人询问数遍,包括一千多的俘虏被悉数放回,包括所有的审讯流程,也包括宁毅说的那些话。几名兵卒原本对这些话还有些吞吞吐吐,直到吴用等人发了脾气,他们才终于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吴用等人也能够明白过来,那一番话语的重量。

      “我杀过来了,你们接得住吗?”

      几乎可以说,对方那恐怖的形象,随着这些话语,几乎又化为了实体,面对面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因为他们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这话语中的认真,以及可能导致的后果。

      那一千多人中,有五百多人,是被对方抓过两边的,再加上对方三天时间将梁山从巅峰状态硬生生拍下去的战绩,这一次会有多少人感受到对方的威胁,已经无法估计了。

      吴用声音干涩,到得此时,才又想起一些事情来:“让水寨戒备,查……查一下还有多少人趁着大雨回岛……”

      再做了些许询问,宋江起身,无言地走出了议事厅,屋檐下雨飘过来,他扶着墙壁往前走。后方李逵提了板斧追上来,听见宋江在雨声中低喃:“我呼保义宋江,一生光明磊落,未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何以……”

      李逵以为他在为席君煜的事情生气,道:“我现在便去杀了那姓席的泼才!这等人……”

      “铁牛你不许乱来!”宋江回过头来,“你……你现在杀他何用,岂不是显得我梁山众人都怕了。而且我等岂能听那恶贼的一方之词,席兄弟他、席兄弟他……”

      他心中未必是因为席君煜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在为事态难解而发愁罢了,说得几声,终于说不出什么,目光扫过聚义厅外,陷在雨幕中的整个梁山,远远近近的房舍、箭塔、人影、光点,盘踞于山间的楼阁,水中的大船,眼中满是血丝。

      “这是要……这是要逼死人啊——”

      他压着嗓子,愤然而低声地咆哮起来。

      与此同时,雨幕中的梁山一侧,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正在发生着。

      席君煜背着个小包袱,带着斗笠披了蓑衣,在水边上看着仍旧很不乐观的雨势,但终于还是俯身开始将一艘小船推向水中,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在后方:“席兄弟莫非是要走!?”

      席君煜弯着腰的身体顿了顿,好半晌,终于起身回头:“梁山此事,皆因在下而起,虽然公明哥哥与诸位兄弟仗义,但席某还有何脸面留在梁山。那苏家赘婿皆为在下而来,也许在下走了,他就会追踪在下离开……”

      他面带悔恨与愁容,这样的辩解,其实有些无力,但没有人看到,就在方才他俯身推船,后方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出现在席君煜脸上的神情,不是悔恨也不是愁苦,而是一个像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事态出现的……诡异笑容。

      然而到这天傍晚,雨停之时,席君煜想要趁此时逃走的消息,还是在一名名头领间传开了,席君煜也因此被暂时的软禁。这天夜里,天空之上有很好的月光,席君煜在黑暗的房间里坐着,终于有另一道身影自檐下走来,悄然挥退了看住门口的左右,打开房门,无声地进来。

      “席兄弟受委屈了。”

      “事情因我而起,些许谩骂算得什么……在查了吗?”

      “已经在查了。”

      对方做出回答,席君煜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的些许亮光,面上露出一丝狠意,笑了出来。

      “事情开始还不久,眼下会如此关注我去留的,要么是心中已经存了投靠朝廷的心思,要么就是宁毅一开始便放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今天下午的那场戏里,后者一定不会缺席,只要顺藤摸瓜,慢慢剥开,一定能把人揪出来……”

      他说完这话,对方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席君煜抬起头:“我听说了那些人带来的话,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

      这一次,对方望向窗外,没有说话,梁山的形势,成千上万的人心,已经预估不到了……

      月光照耀在大地上,梁山的山寨,此时像是被巨大水泽困住的城池,人心流转,在军营中被放出来的千余人也在围绕着这座城池,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名名籍着夜色回到水泽的人被截下,又或是被调查清理出来,还有不少人,却已经藏身于山寨的黑暗之间,一丝一缕的,将恶意侵染进来。

      这一次,就不仅仅是在冰上造成的些许裂痕,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整个局面,就会感受到,属于梁山的这座堡垒,已经从这一刻开始,在尚未受到攻击之前,就因为这些裂痕在逐渐的分裂、剥离、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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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六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三)

      那天夜里,整个梁山岛,在火焰与杀戮里逐渐的陷入地狱当中。

      夕阳西下时,武瑞营的统领方督行手按刀柄,站在战船前方,看着远处岛屿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自旗杆上掉落,在如火烧起的彤云中,预示着梁山昙花一现般的崛起与坠落。同一时刻,在岛屿之上,或是另一侧的山麓间,一名名头领看着混乱的出现、扩大,终至无可挽回,发出悲呼的声响。

      武瑞营攻向梁山岛的整个战争过程,前后持续的时间只是两天。在六月二十的这一天,官兵的攻势展开,是极其谨慎的,这是因为在梁山还未至如今规模的时候,武瑞营就已经在水泊铩羽而归好几次。这一次虽有独龙岗战役在前,统领方督行仍旧无法掉以轻心,一开始封锁水域,仔细地弄清楚梁山在周围几座小岛的防御,在这天中午,才开始进行试探性的进攻。

      对周边几座小岛的进攻,其实遭到了不少的反抗,但老实说来,这些反抗却不如前面数次那般厉害,甚至于在官兵保守的防御下,梁山那边的袭扰都显得笨拙。察觉到这一点,方督行开始下令正式进攻,打掉了外围的几艘船,对几座小岛的攻势在六月二十这天入夜进入尾声,而后,诡异的情况就发生了。

      战斗打到尾声,总会有人投降,而这一次,首先的投降者带来的是同伴的人头,而后仿佛是因为夜幕降临而放出的妖魔在人的心里滋生,一部分守卫的梁山兵卒选择了逃跑,而另外的一部分,在这夜幕之中,开始内讧。

      一切就如同那自京城过来的人所说。人头换命、换奖赏,最初的一些人拿过来的或许是已经战死的同伴的人头,而后来当小部分人无法逃离,也没有足够尸首的时候,他们将刀子挥向了身边的人。而方督行这边,此时也已经下了严令,有人头可以活,没有人头只能死。

      六月二十一,对梁山本岛的进攻展开。船队在梁山附近的水面上厮杀混战,而就在这天下午,武瑞营主力就开始登岛,当占领下第一块阵地,做好了进攻准备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已经不是梁山的巨大抵抗,而是……整个梁山乱匪势力的,自行崩溃。

      按照之前作战的经历对比来说,武瑞营这一次对梁山的进攻,就像是一把钢刀斩进了一块豆腐。没有人意识到整个过程会如此之快,甚至于它后半部分的崩溃。还不算是这把钢刀斩开的。

      对于方督行来说,也只能从抓下的一些俘虏口中,逐渐拼凑起事情的原委。

      就在官兵进攻的前几天,整个梁山的状况。就已经陷入一片猜疑与恐惧之中了。事情发展之快,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残酷的事实就已经在众人面前出现,不由得他们相信或是不相信。

      摩擦、隔阂、口角、小规模的火拼还算不得最严重的事情。最麻烦也最让人敏感的是,当人头换功绩的消息传开。导致少数人的失踪。有些时候,尸体甚至会从某个人的屋后找出来,连梁山内部的人都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对方杀的呢,还是有对头栽赃过去的。

      大头领们试图压下事态,但也免不了互相戒备、串连,上面增加了巡逻的频率、严查的力度,但这样也无补于事,最聪明的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在试图组织小团体,然后各个不同地方派系的人为求自保,也在互相联络,他们看护住家人,只要有人窥视,就变得格外敏感。连续几天的夜里,都在死人,暗地里的冲突、明面上的冲突。虽然是几万人的岛上,但是这样死上几个十几个人,也是非常吓人的。

      指责与冲突开始变得明显之后,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崩溃的到来,上面的头领,也已经压不下了。亲密的心腹会开始试探上面的老大到底打算投诚又或是跑路,上方的头领也在试探心腹们的想法。这个过程里,当官兵开始进攻,整个梁山的状况已经像是身体里裹着一大团燥热的病人,随时都要喷发开来,但如果没有外力,整个过程,恐怕还得持续上一段时间。

      就算是方腊造反,又或是饥荒来临,十室九空饿殍满地的时候,饥民难民间的猜忌与提防,都未曾被压迫和激发到这样的一种程度。不光是梁山上的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就连方督行,之前也未曾见过这类事情。

      这天傍晚以后,官兵冲上岛去,其实也遇到了一拨拨小规模的抵抗,梁山周围的水面上,战斗也仍旧在进行,突围的船只与武瑞营的战船爆发了几次冲突。但若论整个梁山岛上的状况,就像是成了一个单纯为了考验人性的地狱中的浮岛。同伴之间的杀戮、为了人头的自相残杀,一直在进行,想要让混乱更大、浑水摸鱼的人们漫山遍野的放火。

      人头可以保命、人头还可以发财,为了避免麾下士兵在这种狂乱的情况中损伤过重,方督行命令部分士兵只是围岛,并不做攻击,让整个岛上的人自生自灭,只有拿了人头下来的,做出统计和保护。让人性之恶在整个岛屿上肆虐。而在岛外,突围的、追击的、落单的,零零碎碎的战斗一直在火焰中进行。

      这天夜里,看着冲下岛来的各种各样的幸存者,方督行跟何睿感叹道:“我辈军人,多相信人性本恶,可人性到底恶到什么程度,此时方知。”相对来说,那京城来的书生,到得此时在他看来,就真如恶魔一般,何睿也道:“只是如此手段,狠毒太过,怕是有伤天和啊……”

      一个手段,给敌人带来寒冷的同时,给自己人带来的,也是寒意,这一点宁毅的心中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只是当方督行与何睿做着如此感叹的时候,梁山附近的水面上,火焰与残骸间。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战船,正在缓缓行进着。王山月站在船只的前头,想起的是宁毅准备出手的前几天,他坐在祝家庄的屋檐下,拿着那手链当成念珠旋转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传到这艘船上,汇集归总。

      “小时候读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次之后,我是不信了。”苏文昱在那儿喃喃地说道,而旁边同样看着这一片水光与火光的宁毅,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苏文昱,你记好。人性这东西,本来就是无善也无恶的。”片刻之后,宁毅开口说道,“你之前觉得人性本善,那不见得对,如果这样的一件事就让你觉得人性本恶,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狭隘。人性混沌。无善无恶,但它并不坚定,易受诱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外力。要到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让人变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如果一心觉得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恶。那是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们没有想法也没有自我。只得推诸本质,这种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

      目睹梁山崩溃的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宁毅的心绪其实也不见得好,他并未将事情的重心放在梁山的这些普通人上,此时等待的,也是更为关键的一些情报。想了好一会儿,苏文昱才道:“我会记住。”宁毅笑了笑,坐到船头的一张椅子上,望着远处燃起火焰与混乱的岛屿。

      “看见这个,你应该想到的是秩序的宝贵和道德的伟大,一个世道的精神文明、文化、道德,这些东西加起来,保护了所有人,道德之后才是法律。它们一旦崩溃,很容易就会变成梁山上的这个样子。不管我们能将人性操纵到怎样一种程度,对于人性,对文化、道德,你我当心存敬畏。如果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就得记住这一点。”

      船只渐渐往前,越过一艘大船的残骸,水面上燃烧着火焰还未熄灭,一具具的浮尸从船舷边飘过去。宁毅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点点火光,皱着眉头,话语低缓。

      “我以前……其实见过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很厉害,叫嚣着要性格,要杀伐果断念头通达,不知道德为何物的。这种人其实是世道上最底层的一类人,既无力量,又无智慧,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大和愚蠢。”

      宁毅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梁山上的火焰,“只知些许眼前利益,却看不到自身的脆弱。其实道德真正束缚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缚得最多的,道德这东西一旦放开,普通人沾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大人物,枷锁每放开一点点,他们伤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人性这东西,很有趣,也很残酷,好与坏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东西,那就要努力,总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也许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个程度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光芒流转,明明暗暗的照过来,宁毅的叹息浸在夜色里,周围的人都显得安静。一艘小船划过水面,自那边过来,上来的是带来信息的齐新翰。

      “前不久岛那边突围的是宋江,武瑞营几艘船想要拦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已经问了一些俘虏……果然像你说的,壮士断腕。”

      一直等待的消息终于传来,宁毅站了起来:“多少人?”

      “最后纠合起来的不到四千人。”齐新翰说道,“最近这些天里,宋江他们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确实在等着矛盾激化。他们暗地里选了岛上最不可能投降的一部分,要么是与官府有血海深仇,要么犯下的案子太大,要么是关系最密切的直系。矛盾激化开之后,他们也看得更清楚,私下联络,然后才将他们全部集合起来。至于其它的、岛上的,都被放弃了。”

      宁毅将手掌互相按了按,点了点头:“壮士断腕……他们还算是果断。”

      一旁的齐新义道:“他们之中,有二心的人还是有吧?”

      宁毅摇了摇头:“奸细还有,但很难影响战力了,一来他们本身是死硬分子,二来想要拿人头换赏的,不用跟着他们去,只要留在岛上杀人,事情就算完了。这样一来,我放在他们人心里的影响,才算是被摘出去,四千人,估计还有一部分是家属。但离开梁山之后,还是一个大问题。梁山上的先不管了,这批人,必须全部杀光……我们该准备追过去了,另外通知独龙岗的两千人来跟我们汇合,通知各州县配合。”

      他回过头指了指苏文昱:“文昱你带几个人过去方统领他们那边,让他分兵,你负责联络双方,今天晚上,你就在那边看完这一出戏吧。另外,山上不管有家人没有家人,平均起来带下人头超过三个的,让方统领他们全部扣留。此战之后,要么他们参军,要么暂时跟我走,这批人现在不能流进社会——当然这个暂时不用说明白,等我回来。还有,一旦山上打得不那么激烈了,便让方统领出兵清扫吧,就算没有人头的,只要不抵抗,也可以全部放了,他们现在反而是最干净的。杀这些人……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是。”宁毅安排完毕,苏文昱点了点头,领着几人乘小船往岛上过去。这边下达命令,战船扬帆破浪,在月光之下,顺着朝廷战舰的点点火光朝着远处的水面追索而去,更远处的,是黑暗的山与水的轮廓。

      视野一侧,巨大的岛屿还在黑暗中燃烧、厮杀,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停止下来……

      六月二十二,梁山陷落,仅余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在逃,对于他们的追捕,成为了摆在各州县与官兵眼前的、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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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七章 晓花残梦 天下之敌

      拂晓前夕,梁山水泊东岸、北岸的州、县、村庄间,气氛不安而躁动,州县关闭了城门,城墙之上,负责戍卫的士兵、捕快都已起来,眺望着黑暗里的一切。在没有城墙的村庄、寨子、人群聚居之地,一些里正、保甲也被传讯者自梦里惊醒,他们叫醒了村人、庄户,拿了刀枪武器出来。不少人家因此被惊醒,燃起了灯光,而后又被督促着吹熄,光点一阵一阵的,然后大家就都在黑暗里戒备着外面的一切,夜风之中,仅剩犬吠,偶尔传来。

      梁山已破,匪人已经开始溃散逃窜。这样的消息在凌晨时分以最快的速度往周围扩散着。在这之前,就连消息最灵通的人,都只知道武瑞营六月二十这天才开始攻伐梁山,两天时间,梁山便破了。

      距离太远,周围普通的村民未必完全弄得清梁山的强大。对大部分人来说,传来官兵铩羽而归的消息,并不出奇,传来梁山匪人溃散的讯息,看来也是理所当然,两种存在都不是他们可以妄自衡量的。唯有战争之后逃散的匪人,对于大家的生活来说,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而事实上,在水泊东面、北面延绵开去的山岭、岸边,溃败的梁山众也确实在朝着不同的方向靠岸、逃离。其间有大股大股的势力,也三两结伴的亲友。就在水泊北岸,夜风鼓舞着火势,被官兵战船追逐的三艘大船都已着火燃烧,最终有一艘撞在了距离岸边不远的礁石上再也无法前进。

      后方,官兵的船只追杀而至,箭雨、标枪、渔网,领头的将领带着兵卒杀下船来,在浅滩上、岸边的树林间厮杀成一片。梁山那边。几名头领奋力厮杀,呼喊着众人冲进树林,趁着夜色,数百人朝着周围的田间、村落、野林展开逃亡。

      在一些地方,也有些人是乘着小船在满是杂草乱石的岸边停下来,将背着包袱的妻子或是家人扶下去,他们抱着手上的刀,又或是将兵器扔进水里,回头看看夜色后终于离开。心中祈求着可以在接下来的道路上不被抓住。

      水泊东岸,破旧的小渔村还浸在夜色的黑暗里,生于渔民家瘦小的少女已经起来了,拿着木桶去村边的小小码头上取水,夜风吹来时。她蹲在那儿,闭上了眼睛吸了吸清晨微凉的空气,而后奇怪的波动传了过来。

      她睁大了眼睛往前方看,然而也看不见太多的东西。直到……巨大的轮廓推波斩浪,忽然出现在眼前。

      少女愣了一愣,转身便要跑,而后轰然巨响。战船撞碎了木制的小码头,推上岸来,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一艘之后、又是一艘、两艘、三艘……躁动的空气开始在火光里出现,人群从船上下来。开始淹没这破旧的小小渔村。一些房舍里亮起火光,狗在吠,而后箭矢从船上射下来,准确地射穿了狗的喉咙。在第一艘推上岸边的大船下。取水的少女被撞断了双腿,整个身体压在了一片破碎的废墟中。一边哭身躯一边还在颤抖。从船上下来的头领看了看,迟疑片刻,却也摇了摇头。

      “姑娘,我替你解脱了。”他拔出刀来,从少女的颈间刺进去,血喷出来后,少女终于不再动弹。

      一拨一拨的人丛船上下来,无数躁动的声响。兵卒驱赶着被惊醒的村民,让一些家属、头领去到房间里稍作歇息。死去少女的几个家人从房舍里出来之后,她的父亲在梁山兵卒的推搡下哭了起来,然后拿起一旁的木叉要跟人拼命,陡然间被人连人带叉劈下一刀,然后一脚将他踢飞在附近的杂物里,血液浸染开来。

      “一群杂碎!想伤我兄弟!”那头领怒喝着,然后盯着剩余的几人与周围正被驱赶的村民,“爷爷留得尔等性命,尔等好不晓事,有再敢纠缠的,爷爷便如他一般都杀了!”

      一共近四千人在这渔村附近稍作聚集,而后又按照新的头领编制召集集合,拂晓将至的风中,向着宋江的声音。

      “……我宋江宋公明,一生之中,尽力结交朋友、重视义气,凡兄弟有难,自始至终,倾力相助。也曾有志报国,不幸朝廷奸人当道,为人所陷,后不得已落草,只愿在梁山一地留下一处净土,使我等江湖儿女居于此地,能有一条活路……但今夜梁山之上的情况,大家都已看见,那人咄咄相逼,不愿给我等活路……我宋江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与此人不共戴天……”

      “……我在梁山,与众位兄弟聚义,本便是来就来,去就去。时至今日也是如此……梁山到得今日地步,一是我宋江无能,也怪不得山上的那些兄弟倒戈,他们为生死之事,为那魔头相逼,没有办法……但如今在此地的兄弟,已是宋江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弟兄,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辙……此后我也向诸位保证,我必将与众兄弟在此等困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要朝那操弄人心的魔头,讨回这一公道……”

      话语一段一段,淹没在风里,不久之后,几十名被抓住的官兵让人带上台来,众人上去一个接一个地杀了,拿刀枪劈、捅,血流满地,几乎将尸体都全部剁碎。渔村与渔村边的战船都燃起熊熊大火。被聚集在一旁的村民哭泣当中,也有人在喊。

      “……要怪!你们便去怪那些官兵!我等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但纵然如此,我梁山仁义,今日也只取尔等钱粮,不取尔等性命!至于其它,你们向官府去要!水里有鱼,田里稻谷将熟,已给尔等留了活路。往后望尔等好自为之,勿要与官府勾结作恶,否则我梁山好汉回来的一日,便是尔等人头落地的那天!”

      六月二十二,原本是聚义水泊之间,将近六万人的梁山,已经完全被打散了。但是纵然梁山之上的厮杀骇人听闻。除了以宋江为首的有组织地逃离梁山的四千人外,还有几千人也是在溃败中选择了逃离,这其中,有林冲等头领组织起身边的人手掩护的逃亡,也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大小头目领导的溃败,在几天的时间内,将骚乱与紧张肃杀的气氛朝着水泊附近的大地上推散了出去。

      这一场诡异而又宏大的胜利,从某冲程度上来说,毕竟是振奋人心的。有这个事实打底。周围几个州县上知情的人,也大都感受到了京城来的这位年轻人的可怕。不管是谁,领着一批人过来这边耍了点阴谋就让梁山轰然溃败,都能给人这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更何况他还带着右相的信任。只能将之当成京城里最出色的大人物。这种影响下,周围几个州县并不敢阳奉阴违,几天的时间里,在周围搜捕、围堵,抓住了不少的梁山溃兵。

      而在官府的力量之外,山东这边的村庄山寨本就有自保的力量,一来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二来墙倒众人推,虽然之后也因为梁山的溃败发生了不少冲突,抛下许多条人命,但这周围的承受能力。反倒是最高的,并不是说带了把刀就能偷庄户地里的瓜,还得做好被打死的心理准备。这期间,只有几股规模稍大的溃败力量。造成了周边的麻烦,影响最大的。还是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

      两三天的时间里,这三千余人飞速的奔逃,所过之处抢走钱粮烧毁房屋,杀的人反倒是不多,而后宣传着他们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消息,开始朝着官兵的这一边进行施压。这期间,他们还被官兵堵住了一次,只是武瑞营也不过两万余人,分兵状态下,堵截的力量不够,一番厮杀之后,终于还是被这已被逼成亡命之徒的三千多人突围。

      而在宋江等人肆虐开的第三天中午,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山岗上,林冲也正牵马提枪,与身边的两百余人告别。

      “林某一生……只知舞枪弄棒,其实心性、才德皆有不足,才被逼死了家人,被逼上了梁山,诸位兄弟高看林某一眼,林冲心中有愧。此次梁山已散,与诸位兄弟再上山头,也无不可,只是这之前尚有些事情要办,只能先行一步,他日林某回来,若能得众位兄弟消息,必再来与众兄弟相聚……”

      梁山最后的几天里,宋江、吴用的盘算,整个梁山的分裂,似林冲这样的大头领,心中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对方没有叫上他,便是因为那宁毅的一句话产生的忌惮,他能够理解,事实上,就算是叫他他也是不会跟过去的了。这次随着一众信得过的兄弟突围而出,到得此时,灾厄暂解,他却要离开,大家其实也明白是为什么,他去过苏家,对方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愿意连累这些弟兄了。

      这次他去意坚决,众人挽留一阵,之后依依惜别。

      而随着梁山的崩溃与匪乱的扩散,另外也有一些东西,正在扩散出去,那是在六月二十二的那个清晨后,随着一些仍旧打算选择离开的人的嘴,传扬出去的说话。

      “……宋江一生,无论与人为敌为友,皆光明磊落,自信可坦荡待人。便是为敌,也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与人对决,我等在绿林间讨一口饭吃,本是逼不得已,但规矩道义,一定要讲……今日这血手人屠宁立恒,却只知阴狠,杀人肆无忌惮,使计毒辣诡谲。我梁山兄弟,原本是为义气而聚,但在此人设计与威逼之下,梁山之上兄弟相残、手足相向,实为人间最惨之事……可若无此人阴狠设计,原本绝不会这样的!此人操弄、煽动人心如此厉害,长此以往,我绿林之中,如何还有道义可言……”

      “……宋江也不知能否打败此人。诸位有兄弟、家人,此时要走,宋江也明白,就此奉上盘缠,却只希望借诸位之口,将此人恶迹说出,将梁山之事说出。此人若在,绿林间道义无存,人人皆可为他手上傀儡。此事……诸位不得不防。”

      这番话语并未夹带什么“聚义令”,只是以“呼保义”宋江的名义,从这一天开始,传诸绿林、江湖。他在整个武朝江湖间的名字或许还不及圣公方腊,但“呼保义”“及时雨”这等仁义的名气,其实还是有着极大的分量的。几天的时间内,消息还只是在一点点的扩散,将要掀起的波澜也还在悄悄地酝酿,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明白这等流言当中会蕴含的力量。

      “既然我们已经出招把他弄得痛不欲生了,当然也要有被他出招的心理准备。”得知这些讯息的第一时间,宁毅沉默了半晌,随后也是洒然一笑,“‘心魔’宁立恒,嗯,这个外号挺拉风的,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变成跟方腊一样级别的大魔头啊……”

      而事实上,在正要全心全意对付宋江等人的此时,无论是他,还是宋江,其实都有些低估了这件事最终将引起的波澜。若是站在与宁毅相反的方向看过去,这几乎就是一场延绵十余年,不折不扣的“武林浩劫”的开始……

      如今,这一切都还在些许端倪中悄然酝酿,随着屠灭梁山一战的尾声传播开来。这样的日子里,也有一些从吕梁山过来的客人,此时才悄然抵达了山东境内,然后……

      “……我操你妈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快点去死啊!你们干嘛不早说要绑架这种人!老子陪你们走了这么久,你们这帮王八蛋全他妈活腻了过来送死的!绑人!?六万人在他面前都死光光啦!我操……尾数我不要了,买棺材吧你们!我要回到吕梁山以后再跟所有人一起嘲笑你们啊,你们这帮王八蛋!我要回家家家家家家——”

      这样的说话声不知道是在哪里响起。同样的天空下,进入山东的小河河面,一道身影立于扁舟之上,顺水而下,那身影着红裙、戴斗笠、背古剑,犹如仙子凌波,穿拂晓、踏暮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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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八章 红衣倾城 横舟一顾(上)

      单人、匹马、孤枪,从山上缓缓走下来时,阳光强烈,温度不低,但心中的感觉,犹如那年山神庙外的风雪。失去一切,无处依归,唯一的改变或许是,心里的痛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强烈而尖锐,它已经如同绵绵的酒劲一般,浸入身体的每一部分。

      人生之中,总会有一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或是被遗忘,它只是会不断地在心里沉淀下来,化为与当初不同却更为沉重的一些东西。如同那样的痛楚,它会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的往身体的每一处钻,从外向内的将人撕裂,再从内向外的将人掏空。当人们开始习惯的时候,整个人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下那些痛楚与空虚结合在一起,填充原本拥有的一切。

      妻子的尸骨早寒了,慢慢的有一天,可能连音容笑貌都想不起来。受过的伤会好,留下的疤痕也不再痛,刺在脸上的印记早已习惯。仇恨留存下来,伴随着心中的懦弱无处可去。梁山忽然垮了,风雪也再度降临下来,提醒他无处可去的事实。他自嘲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牵着马在烈日下前行。

      总之,不好再连累旁人。

      山下道路狭窄崎岖,杂木丛生,这一带并非商道,便是强贼占山,也不至于在这些小道上行劫,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一路穿过前方山谷,便有了条稍微平整的道路,有行人常走的痕迹了。这几天的时间里,梁山上溃散的头领兵卒都在这方圆几百里的乡野山林间乱逃,也不知道官府有没有在前方设卡,想到这点,走得便谨慎了些。

      如此朝着前方走出几里道路。陡然间察觉到前方岔道上有人过来,他停了停,但那边的人却是先发现了这里,哈哈一笑,用力招手。

      “兄弟!”

      对面的身影只是区区几人,但为首那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灰蓝僧袍,手提禅杖,正是结义的兄长鲁智深。两人上梁山之后。由于林冲乃是火拼王伦的元老,鲁智深则是二龙山群雄之首,公开场合并未走得太近,但兄弟之情彼此心照,此时忽然遇见。也不由得心中一暖,当即牵马过去。鲁智深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林兄弟你未与宋头领他们一道。到处找你,怎么?你护着下山的那些兄弟呢?”

      “已与他们分开了。”林冲笑着回答,然后与鲁智深身边的几人一一打过招呼,那是“金眼彪”施恩、“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与另外几名相熟的小头目。以前鲁智深在二龙山,还有杨志、武松、曹正、张青、孙二娘等头领一道,但独龙岗一战中折了杨志、曹正二人。武松与张青夫妇这次据说是跟随宋江去了。至于樊瑞、项充,他们因李衮的死与李逵爆了几次口角,这次跟过去想也无趣,逃离之中倒是遇上鲁智深。这便一道过来。

      鲁智深大抵明白林冲性格,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邀他同行,其余的话却不多说。一行九人又走了一阵。眼见前方路口便有一个简陋的小食肆,想想也已经饿了。这便过去,拴上几匹马,进店之后先看了看情况。

      以往这一片虽然贫瘠,但行路跑商的人还是有的,山野之间歇脚不易,这类店铺之中,聚集过来的人总是有不少的。不过这一次官兵剿梁山,却是令得许多人只能躲在城镇中观望,进来之时,食肆中只有三名客人,看来都是江湖人。两名男子身上带着铁片刀,带着货物正在吃饭,他们身上匪气颇重,目光凶戾,看来是跑惯江湖的老手,因此才敢在这时乱走。

      食肆之中另一名客人却是女子,她坐在里侧的桌边,一身红裙,但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裙也显得旧了,这女子坐在那儿就着一小碟咸菜吃糙米饭。从背后的包袱和剑看起来,她也算是跑江湖的女子,但没有老江湖那种刺猬一般的戾气,几人进来时,她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吃饭。

      眼见着林冲鲁智深等人进来,两名算是老江湖的男子原本都在看那女子,低声品头论足,这时候却都显出了警惕和低调的神情。鲁智深等人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倒是那女子的衣着和气质有些奇特,令得他们多看了几眼。

      跑江湖的女子不该穿这种红色的惹眼衣裙,而且虽然看来风尘仆仆,女子的身形样貌还是不错的,这种女子混在江湖上,恐怕迟早得被什么人糟蹋。看起来,这女子要么是涉入江湖未深,这时候出现在山东是有什么苦衷,要么就是她走访亲友,不得已带把剑防身。当然,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也就是了。

      这样稍作衡量,九人在两张木桌前坐下,叫小二过来,送上酒肉。鲁智深问起林冲此后打算,林冲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暂时……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江宁苏家之事,我亲自去过他家中,这种事情,那人杀过来了,到现在这一步,我无话可说。他大抵也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是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山上最后几日的情形……”

      说起梁山最后几日的动摇,六万人战力就此崩溃,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景象,就连鲁智深也只能喝一碗酒,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金眼彪”施恩举起酒碗道:“他放不过我等,我等难道就会放过他了,林大哥此后远走他方便是,他莫非还真能一个个的追过去?”

      林冲苦笑着摇头,与他碰了碰碗,一饮而尽:“我……我不是想走,大家江湖中人,单挑打仗,报复寻仇,多得光明磊落。但此人施计,未曾将人放在眼里,看看山上最后的情况,人在他的眼中,怕是都如同猪狗一般,他操弄人心,却毫不见人性。使兄弟相残亲人相向,就算使计报仇,又何至于做到此等地步……”

      林冲顿了顿:“此次宋大哥他们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虽然未曾叫我,即便叫上我,我也未必会去。但总是情有可原……我自上山以后,众兄弟待我不薄,林某无德无能。却不想负了兄弟之情。这次……我想去杀了那人。若是成功了,再回京寻仇。”

      他这样说着,笑了一笑。施恩等人倒是愣了愣,鲁智深倒是明白他的,喝了碗酒:“洒家陪你一道。”林冲的血仇。梁山上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聚义梁山,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打进京城。但梁山垮了,他就只能自己选择寻仇了。但事实上,单枪匹马,别说行刺高俅,就算想要在这边行刺那宁立恒。恐怕都是有难度的。

      不过说到这里,鲁智深也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其实那人麻烦未完,宋头领他们。也是在做这些事情了。”

      “嗯?”

      “林兄弟不知道么?早几日宋头领便让人朝各地传话了,将梁山之事传扬出去……这人用计狠毒,有伤天和,他过来寻仇。原本杀人也就杀了,但他以人心为引。令得几万人自相残杀、反目成仇,这种事情,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的。之前我等梁山聚义,有些绿林大豪或许是不想来,但此事之后,他们或许便会出手杀人,除此一害。此次战事不论如何,那人的麻烦,都在日后。”

      几人吃喝甚快,谈了一阵,又让小二打包酒肉干粮。这期间,里侧的红裙女子吃了好几碗糙米饭,将一碟咸菜都吃光了,外面的两个江湖男子却没有急着结账,恐怕是有些忌惮梁山的九人,他们若是先走,对方从后面跟上来便麻烦。梁山等人却没有这等忌惮,结账离开,出门时目光冷冷地望了这两名男子好几眼,意思是“记住你们了”。

      离开食肆,沿着前方一条小河的河道边再度前行,施恩表示愿跟鲁、林二人一道去刺杀那宁立恒。樊瑞、项充两人则有些迟疑。正说话间,后方河道上,一道身影撑着竹筏从那边追上来,回头看看,是那红裙女子,她吃过了饭,看来也是启程了。

      鲁智深等人走得不快,对那女子也不甚在意,想来不久之后她便会去到前面。然而走得一阵,那竹筏却是速度渐缓,始终缀在几人身后。众人都是老江湖,自知不妥,互相使个眼色后,朝河边草滩上过去,然后等在了那儿。

      竹筏渐渐过来,到众人面前缓缓停下。筏上女子此时已经戴上斗笠,朝众人看着。施恩道:“这位姑娘,不知因何事跟踪我等?”

      那女子偏了偏头,倒也不做迟疑,拱了拱手:“我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几位。”

      “哦?”这女子从容洒脱,看来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众人对她映像还好,施恩道,“有何问题,姑娘请问。”

      “几位是梁山上的好汉?”

      “我等便是梁山人,只是眼下这等情况,姑娘是来认亲的,还是来寻仇的?”

      “那得问过了才知道。”

      她之前说话坦然,众人对她还有些好感,但这句话一出,几人才真的皱起了眉头,樊瑞沉声道:“哦,你还要问什么?”

      “我想问问,你们真的要去找那血手人屠寻仇吗?”女子认真地望着他们,“我听说,你们梁山人去到苏家,杀了他家中上百人,所以他杀来了。你们理亏在先,现在却要去找他寻仇,这是为什么?”

      “……你与那血手人屠认识?”

      “认不认识都没关系,我方才听见这位姓林的大哥在说‘江宁苏家之事,我亲自去过他家中,这种事情,那人杀过来了,到现在这一步,我无话可说’,觉得你们可能是明理之人,但后来他又说什么江湖中人光明磊落,为何你们杀人全家就是光明磊落,人家杀过来就是手段狠毒,我不太明白,因此想要问清楚一点。”

      女子的这句话问得严厉而认真,几人却是互相望了望,有人冷笑:“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人,原来是个疯婆子。”

      “我等不杀女人,你若与那宁立恒真的认识,早些滚蛋。”

      施恩拱手笑道:“姑娘,你说这话,分明是来找茬来了,此事说清楚如何?不说清楚又如何?大家身在江湖,你问的什么蠢话!?”

      “我也知道是蠢话,本是不该说的,杀了你们就好。也是听你们说了那句话,所以觉得,或者可以问一问,你们若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转身离开,不再记仇,我便放了你们。若是不愿说,或是说不清楚,我当然也会杀了你们……”

      “今日遇上个疯婆子!”几人在北地绿林,都是有名号的人,似鲁智深、林冲这类顶尖高手,到哪里别人不高看一眼,眼见这女子一本正经说些疯话,鲁智深看了一眼,转身便走,林冲倒是拱了拱手,一行九人朝道路上过去。后方施恩等人对这女子本来或许还有些心动的,笑道:“姑娘休要再说些玩笑话了。见过尸体再来混绿林吧,也是我等心情好,你今日若遇上旁人,可讨不了好去!”

      众人转身走,那女子摇了摇头,也已经从木筏上下来。走得几步,最后方两名小头目停了停,其中一人拔刀皱眉:“你这女子真不识好歹,速速离去,否则……”这女子毕竟长得还可以,他或许是本着这样的心态回头理理对方,然而长刀所指,女子却已经走了过来,眼见刀锋便要指向女子的胸口,但对方还是丝毫不停地迈出了哪一步。

      陡然间,寒气上涌,凶戾的杀气从后方铺天盖地地袭来,林冲、鲁智深等人脑后的汗毛都在刹那间根根竖起,他们猛然间回头。下午的阳光里,草上的蜻蜓,水中的鱼群在刹那间惊散开去!岸边,女子一步跨进那刀锋的范围,随着这一下跨步,双掌成刀,由上而下挥斩。

      砰——

      就像是双拳挥砸牛皮大鼓的声音,那小头领只是拔刀前伸,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而看在鲁智深等人的眼中,这人的身体有那么一瞬像是浮起在了空中,整个身体都膨胀了一下。他们虽然下山,但身上仍旧穿着甲胄,这小头目的外衣里就穿着一件皮甲,在这一双掌刀之下轰然惊起的无数脆响,就是甲胄上绳索崩断,木片成粉的声音。

      那小头目的身体在河滩上飞出了八九米远,摔在地上滚出去,血浆从他的口中、衣服里浸出来,他的整个胸腔,恐怕都已经被打碎了。

      “我手下杀过的人,恐怕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红色衣裙的女子只是停了一下,再度举步前行,“所以我现在杀你们,莫要再掉以轻心了。”

      她语气平淡,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林冲拔枪准备前冲,而距离女子最近的那名头目想要后退,然而,纵然只是几米的距离,眼下恐怕也真是太远了一点。

      “你是何人!?”

      到得此时,众人才正式地问出这句话,然而随后得来的,除了刹然绽放的鲜血,只有一声叹息。

      “……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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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九章 红衣倾城 横舟一顾(下)

      风过山野,下午的阳光安谧,空气中,树叶晃动,阳光似乎也随之晃动了一下。山野间的河滩上,钢枪跳出舒服,刹那间破风而出。

      鲜血与友人的尸体还是迎了上来。

      那是距离红衣女子稍近一些的另一名头目,当那女子走上前来,他的第一反应,其实已经是后退,然而看似急促的脚步却躲不开女子的信步前行。当林冲抖起钢枪在第一时间斜刺而来,这头目拔出刀来的那只手也被红影逼近,整个身体被甩飞在空中,然后那身体朝着林冲飞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洒出去的血雨与碎肉。

      刹那间夺刀,扔人,单刀劈斩间推了一掌。林冲本是发力狂奔过来,枪尖朝下方一沉,自那头目飞在空中的身体下方刺了过去,他整个身体也顺着钢枪的势子沉落,刺过那尸身后,猛然抬向上方,乒的一下,两人刀枪相换,林冲滚在地上朝着那红影连刺三下,然后横枪奋力一扫,枪身结结实实地扫中了那红衣女子,但看起来,就像是打中了一只皮球,红色的身影滚了出去。

      这时候,飞出去的第二个小头目才被施恩等人接住,那红衣扑向大步踏来的“混世魔王”樊瑞,因为被林冲的枪势扫来,速度太快,樊瑞也不及避开,挥起长剑朝着下方地面上一斩,这一剑斩中了半只斗笠,陷进泥土里,那身影朝着他胯下已经滚了过去,在过去的那一瞬间,抢来的钢刀朝着上方挥了一刀,那刀光刷的带了过去。

      穿过樊瑞身下,红影扑将起来,冲向三米外的另一名小头领。身形交错,刹那间换了一招,小头目拔刀挥斩,但胸口中了一拳,刀也飞离了手掌,被那红衣女子握住。空气中陡然传来沉声怒喝,一记禅杖凶猛地劈来,红影推着那小头目后退,转身。当鲁智深第二禅杖再挥过去的时候,对上的已经是那小头目的后背。

      鲁智深猛然收招,伸手要去抓那小头目背后的甲胄,小头目面对的那一边,双刀已经挥了起来。

      刹那间。那小头目的头顶、面门、颈项、胸口、小腹犹如狂龙飞舞,不知道被女子以双刀连斩了多少下,鲁智深揪住那甲胄后方只能感到对方的身体不断在震动。鲁智深停了一下,那边,持双刀的女子朝后方退了一步,因为项充的三把飞刀连续飞了过去,林冲冲了过来。施恩冲了过来,项充也冲到侧面站好了位置。

      “混世魔王”樊瑞还保持着长剑挥下的姿势站在那儿,整个人已经不能动了,因为鲜血正在从他双腿之间不断地流下去。双方的交谈才停止不到五次呼吸。随着女子的出手,第一名小头目被她打碎了胸膛,第二人被她扔飞出去顺手斩裂了头颈,而在这边。鲁智深从背后抓住的那名小头目,鲜血却在他身前不断地喷出。

      刹那之间。死了四人。

      这中间或许还有一部分是有心算无心带来的战果,然而有些事情,从第一个小头目飞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能够知道了。

      在一击之间,能纯以发劲的方式将人打成这样的,在林冲一生所见之中,唯有周侗。

      虽然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练的,但这女人……不是什么疯婆子。她之前的停船询问,不是一般人为求公平的讲道理,而仅仅是给她觉得明理的人一条路走,这种宗师级的人物,也都是有傲气的,她可以跟人讲道理,然而讲道理不是教学生,不管这道理因为什么原因而讲不通,当她开始出手,一切就是真是“无所谓了”。

      给了你路走,你可以不知道,我也不需要跟你交代,你放弃了,我就做我该做的事。这才是对方一切行为中的潜台词。

      林冲鲁智深等人,根本不可能预测到会忽然遇上一个这样的人物,然而在这忽然将将所有人都打得有些懵的攻势之后,鲁智深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眼看着那中了双刀狂斩的兄弟终于倒下,他拔起禅杖,一声怒喝之中,朝着前方手持双刀往侧面走去的女子扑了过去。

      项充射来飞刀,林冲、施恩合围而上,剩下的一名小头目也拔刀冲过来。这一次,他们已经不再轻敌,转眼间形成真正的五对一的形势。

      这几人之中,林冲的武艺修为算是最高,而鲁智深的乱披风杖最为刚猛霸道,鲁智深与林冲的配合也是最好,其余三人虽然武艺稍低,但项充以飞刀支援袭扰,施恩与另一名头目也是经历过不少战阵,就算支援不大,在一般军士当中也决不至于是庸手。然而面对着无人冲来的威势,手持染血双刀,目光已经变得冷漠的红衣女子,陡然间选择的却是让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应对方式。

      面对着发狂扑来,旁边有林冲掠阵的鲁智深,女子双刀一顿,朝着鲁智深便径直扑了过来。

      鲁智深此时大喝出手,正是气势到达巅峰的时候,眼帘之中,刀光一绽,竟是在刹那间寻到破绽,斩向他的头颈,一侧,林冲的枪锋猛然刺来,被女子单刀格开。

      河滩上,几人在转眼间战在一起。然而以一敌五,女子冲向五人的最强处,以双刀相迎时,响起的声音竟然不是狂风骤雨般的兵器相交,听起来乒、乒乒、乒乒乒乒的声音竟如打铁一般,充满了诡异的韵律,她以单刀防守林冲的攻击,林外一柄钢刀砸开或是暗器,每一刀挥出,却是攻敌必救,当鲁智深以最疯狂的姿态扑过来时,她每出一刀,竟然都是朝着前方跨出一步。甫然交手几次,鲁智深退了三步,惊出一身冷汗。

      随后倒是林冲将她逼得退后一步,鲁智深大喝着一铲铲出去,眼前女子身形一矮,地趟刀朝着死人的腿弯斩出。众人稍稍退后,那边项充飞刀连使,同一时刻。有什么东西自那片红裙中飞出,与飞刀在空中擦过,飞舞而来。

      项充朝着旁边跃了出去,躲过一把飞来的钢刀,还未落地,另一把飞旋的钢刀刷的在他胸腹上转过一圈,那钢刀飞向后方树林,项充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飞落地面。同一时刻。金眼彪施恩挥着钢鞭跨出一步,要打地上滚来的女子,一道锋芒顺着钢鞭与手臂绕上来,在他的颈项侧面点了一下。

      随着这一剑,女子顺势扑了出去。与四人换了个位置。鲁智深持杖横扫而过,三人追上去,那红衣女子飞退间再度出剑,点向林冲的枪,点向鲁智深持禅杖的手。转眼间便是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来,鲁智深也是果断,“啊”的一声。将禅杖猛然扔出,朝着女子砸了过去,那女子转身翻滚,林冲跟上去。鲁智深也跟着前冲,一个跨步,僧袍随着手臂在风中鼓舞起来:“吃我一拳——”这一拳朝着那片红云当中打了过去,与此同时。红裙后方翻滚起来的女子古剑换在左手上,反手上撩林冲的长枪。右手一拳,破风而出。

      砰砰两下,女子在地上飞滚出去七八米远,站了起来,她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口中吐出来,望向这边。鲁智深的身体顿了顿,走出几步捡起禅杖,拄在地上,接着,一口血从嘴里吐出来。方才那两拳,鲁智深打中的是女子的肩膀,女子的一拳也是打在他差不多的地方,但红衣女子顺势卸力才抛出七八米远,鲁智深在冲势之下,却无法后退,这一击的力量生生受了,内伤先不说,骨骼受伤、吐血的情况下,手上的力道,便不会有方才那般足。

      而在他们后方,“金眼彪”施恩伸手捂着脖子站在了那里,血液一直在从指缝间流出来。喉咙被一剑刺穿,这也已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了。

      并不算多的时间里,九去其六,林冲等人甚至连愕然的心情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升起来。他们也已是绿林上一流的高手,但这女子吃鲁智深一拳而不伤,武艺修为已臻化境,只是短暂的交手间,她的风格与绿林间其他的好手,又实在太不一样了。

      “铁臂膀”周侗乃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推崇的天下第一,他在御拳馆教拳期间,虽然也曾教过各种地趟刀,护身搏命无所不用其极的招法,但实际上的出手,还是颇为自持的。武朝习惯,讲究文人风尚,一旦有点身份的人,就讲究个气度,绿林中的人也是一样。像这女子拥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却还向地下滚,甚至从人胯下钻过去劈一刀的事情,其实是很难看到的。

      他们自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是自小经历饥荒肚饿,又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她的一身武艺,是为了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够吃饱饭,而不是因为习了武艺,就去寻求什么光明磊落杀人打人的“意义”。

      此时那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再度将古剑换回右手之上,目光沉了沉,再度朝这边走来。林冲吸了一口气,大喝间迎上前去,随后鲁智深也跟着冲上。这一次,那女子手中剑法变得沉稳古拙,几剑之下,锋芒便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倒是鲁智深,受伤之后似有越战越勇的感觉,舞杖如疯魔,铲得草石乱飞。只是武学境界的差异在这时已经不是蛮力可以补上来的,相对而言,师从方七佛的陈凡一拳打出,就可以在她面前将蛮力的优势发挥出来,而鲁智深这边哪怕有倒拔垂杨柳的力道,一招打出,对方却只需找到破绽便能将之逼退,若非有林冲在旁,他就算悍勇,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这次换过几招,旁边那小头目被一剑划开喉咙倒下去,再接下来,鲁智深的手上、肩上先后中剑。女子的剑法以杀人为准,也是因为林冲在旁拼力抢救,鲁智深本人也已拿出跟人同归于尽的劲头来,这两剑才没有刺中要害。

      他们从梁山上败下来,原本以为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还有些时日可以过,冷不防遇上这样一件事。眼见着绝望的感觉越来越甚,道路那边的林子里,却有一队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眼见这边的打斗与尸体。陡然冲来:“谁敢伤我兄弟!”

      那年轻人身材高大,持一根铁棒,从旁来助。女子皱起眉头,交手几下,才陡然飞退上竹筏。这新赶来的男子武艺高强,后方又来了二十几人,她便也不恋战,竹竿一撑将竹筏驶离岸边。手持铁棒的年轻人与其余几人都已追过来,冲向那竹筏:“想跑!”只见那竹竿已经刺了过来。几下交手,竹竿砰的炸开,十余条砕竹签一扫,将好几个人扫倒在地,其中一人便就这样被割了喉咙。

      阳光明媚。竹筏朝着河岸那边荡过去,有人拿飞石乱砸,但根本砸不中对方。林冲叫着“别在追了”的时候,有两名水性好的已经下了水,眼见那竹筏飘到河中央,一人陡然从竹筏下方的水底刺出一刀,那女子身体跃起在空中。单手持剑,凌空朝着竹筏刺了一下,落在众人眼里,竟如同姿态翩然的水鸟。看准鱼儿,只以长喙刺下水面便飞走。这一剑之后,女子落下来,水底已经逐渐涌出红色的鲜血。

      尸体浮上来的一刻。竹筏一头用于绑住竹子的绳索陡然爆开,却是另一名梁山兵卒在下手了。那女子还剑归鞘。俯身抓起其中一根长竹,横在空中,一次呼吸之后,朝着水底砰的刺了下去。水下人影挣扎不停,然后是更多的鲜血涌出来。那红衣女子撑着长竹,在竹筏完全散架之前,上了那边的岸。只回头看了一眼,朝那边林间走去,消失不见了。

      事情至此,岸边的众人才从讶然中反应过来,那持铁棒的年轻人回头看了看:“林大哥,鲁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只有一个人?”

      林冲点了点头,回身看看施恩、樊瑞、项充等人的尸体,眼中含泪:“史兄弟,亏你来的及时……”

      眼下过来的,却是“九纹龙”史进,方才虽然只是交手几下,他就已经打得心惊,眼下若真只是那女子一个人出手,岂不是说她差点一人杀了九名梁山好手,一时间,也是问道:“那她是什么人?”

      林冲将方才的事情,那女子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看来是与那血手人屠认识的,她原本提问,可能是想放我等一条生路……这女子武艺的可怕,我一声所见,唯恩师周侗可堪比拟……史兄弟你未跟朱兄弟、宋头领他们一道?”

      这次梁山的事情,朱武是与吴用一道操持的,而神机军师朱武又与史进关系最好,林冲却想不到史进为何会出现在这边。史进便也摇了摇头:“朱兄弟之前与我说过,这次的事情,最好能够置身事外。而且他们那样挑人,我本就不喜,所以便护了些兄弟下山,后来听说林大哥、鲁大哥你们在这边,便想来寻寻,还好到得及时。”

      他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一事,扭头望向对方的树林:“对了,那女子……会不会再来。”

      林冲道:“恐怕安顿了几位兄弟之后,我们还得赶快走,这女子出手果决,走时也毫不犹豫,我怕她不是会善罢甘休之辈……”

      这样一说,众人都是头皮发麻,一般人要离开、退走,多半会留下几句什么话来,但那女子方才却是干脆利落,一句话也没有说,到这时,已经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她,以这女子以一敌九都能战胜的身手,她若是衔尾杀来,自己这边二十几人的阵容,未必就真能撑得住。这样一想,便赶快在河滩上挖坑,准备祭奠了便走。

      另一边的树林间,陆红提走出不远,穿出了林子,在一条小溪流边用湿巾擦了擦脸。她看了看天光,便再度折回,坐在一棵大树下拿出简陋的地图来看了看,然后安静地休息,盘膝打坐。到得黄昏时刻,她才又回到那小河边,拿出半只硬饼一边吃,一边查看河边的几座坟,以及周围留下的脚印线索。

      吕梁山不太平,打劫、杀人,为了不被人杀,又得躲人,没东西吃时当猎户,辽人打草谷时,被追杀也得漫山遍野的转。她这一路过来,听得苏家的惨剧,有些难过,听得他在山东做的事情,又有些为他高兴。但实际上想想,自己过来,真能替他做的事情,恐怕也不多,眼下遇上,就也该顺手处理掉,梁山也好,好汉也罢,只有二十多人,衔尾杀掉,应该是不难的。

      夕阳之下,古剑红裙的女子拿着手中的硬饼,沿着脚下的痕迹朝林子里过去,心中的情绪,俨然像是在冬天的山岭中,追杀几头野猪。

      而与此同时,在数十里外的小河边,宁毅正没心没肺地吃着大鱼大肉,跟身边的一些人研究有关宋江逃亡的情况……

      不久之后,两人或将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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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〇章 抽丝结网 焚水涸泽

      梁山大战之后的几天时间,宁毅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在赶路与吃饭中度过的。赶路的途中整理各种讯息,吃饭则多是应酬,与一地的知县、知州又或是这样那样管着后备、物资调拨的官员来往协商。忙碌之中,难有停歇。

      当然,虽说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多属后勤,但宁毅的应酬却并非为此。

      在对付梁山的这整个过程中,巧计剥离分解了可以去掉的五万余人,在旁人看来,已经是难以估量的成绩,但对宁毅来说,事情才做了一半。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的计策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到得最后,打是一定要打的,但关于打仗,他自知不熟。虽然方督行那边与独龙岗如今都愿意向他询问最后的定计,但关于指挥权,宁毅是全盘放开的,官兵的归官兵,独龙岗的归独龙岗,他只是以学习的心态看着一切,偶尔对自己不解的方面提问,但绝不质疑对方的决定。

      在梁山先前的战绩打底的情况下,他如有质疑,对方不听也就罢了,如果动摇,恐怕才是最麻烦的事情。想要做事,便必不能由外行指挥内行。

      梁山一战,有关战绩、军功、金银所得如今已能定下,宁毅算是与人为善,将整个事情在舆论上做成了周围几个州县与武瑞营联合围剿的大事。在这期间,他一方面要协调各方,分配利益,将整个事情请功的问题往右相那边报,另一方面,则需要督促几个州县的官员,不要三心二意,如此一家家的拜访过去。籍着灭梁山的声势,秦嗣源的虎皮,对周围的官员不光利诱,其实还有威逼。

      “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也不想整天把苏家的血仇挂在嘴上……但现在只能这样做,免得有人拖后腿……”

      几天的时间里,宁毅在郓州、济州等地来回,一拨一拨人的见,除了分配利益和请人做接下来的协助。酒席之间,每每也会说到有关苏家的事情。这说话看起来无意,但只有随着一道的王山月、苏文昱等人明白,那几乎是每一顿饭桌上的固定戏码,宁毅见人时看来与人为善。只有说到苏家的事情,又或是他曾经教过的孩子时,会眼眶微红,目光冷冽,甚至于在众多官员面前往桌子上轰一拳,然后再反应过来,与人道歉。

      第一次说起的时候。王山月也是心生恻隐,苏文昱本就是苏家人,想起那些孩子亲人,也差点要哭出来。但持续几次之后。他们才知道,这段看起来无意提到的话语,才是宁毅每一次要输出的重点。甚至于要求独龙岗的人出去宣传梁山溃败消息时,他也曾强调。自己这边不仅仅是朝廷派过来做事的,而且是因为血仇过来的。这一点必须强调。

      而经过了几日的奔波与饭局,只有返回来与独龙岗的两千多人碰头时,宁毅才会将整个事态,一五一十地告诉栾廷玉、祝彪、扈三娘等人。在他口中,这个是政治层面与军事层面的通气,只有知道战略的方向,领兵的人才能更好地决定战术。

      独龙岗的大战之后,关于梁山的一战,栾廷玉等人并未参与。但安抚庄户,救治了伤员以后,他们还是集合了三千多人,按照宁毅的指示往这边衔尾追来,这三千多人中,最能打而且又与梁山有血仇的庄户,作为主力的大概两千出头,而且扈三娘带的扈家庄人还要稍微多些。至于另外一千来人,却并非为出征队伍准备的后勤人员,而是按照宁毅的安排,以大夫、账房、管事为首的众多执行琐事的人员,专为收拾宋江留下的烂摊子所做的准备。

      这天中午,宁毅已经去与武瑞营的长官通了气,最后才来到独龙岗人一路尾随着宋江而上,暂时驻扎的名叫夜鸦岭的荒山,对栾廷玉等人交底。

      “……打仗我是不会了,但梁山一战之后,宋江他们能选的一共是两个方向,说白了其实也简单,要么拖要么降,至于第三条路,离开山东投靠田虎王庆他们,应该不会。”

      夕阳西下,夜鸦岭上扎起的营地中,宁毅将带来的诸多美食摆开在草地上,一只野猪正在篝火上烤,却是祝彪等人在路上的收获了,此时油滋滋的滴下,不断地传出香气。栾廷玉等人聚在这一块,若有年轻人过来瞧,宁毅便也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拿一盒饭菜,切一块猪肉去。

      “拖很简单,山东这边,官府的力量本来就不强,很多事情是陈规了。周围荒山野岭到处都是,他们虽然失了梁山,但武瑞营不可能两万多人全军出动陪着他们到处跑,梁山的利益已经到手了,大家是要分的,分到手上后就没什么人愿意再拿出来,整个后勤上,武瑞营不能拖也没心情拖。他们只要拖得武瑞营没了想法,找个山头再扎起寨子,没个几年,又能东山再起。”

      “当然单纯靠拖也不容易,所以他们一边跑,一边拿村子,烧人家房子。杀人不多,是为了留下怨言,你是个县令,这件事里也许能拿到一些功劳,但是下面几个地方全被烧光之后,人又没死光,说不定在今年的考绩上,功劳就补不过来。这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

      宁毅顿了顿:“所以他们在郓州烧抢一阵,然后可能就会往济州跑,济州那边一看郓州已经出问题了,那边卢知州什么的说不定就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做主将他们招安。而且招安他们,大小也算是一份功劳,免去了考绩上的差评,又比郓州多一份功劳。很可能他们就会这样做,这是降的一条路,而一旦真的降了,咱们就很难杀他们了。”

      栾廷玉那边点了点头:“所以,决战要放在郓州边上。”

      “我与方统领他们也是这样说的,当然,只是有可能。”宁毅点了点头,“对宋江他们来说。济州不接受的话,他们可以连续作乱,往北往东都行,凌州、青州之类的都可以嘛。不过他们估不到我们这边的能力,越拖越可能出乱子,所以我觉得他们会希望尽量快一点。这几天我跟他们各方都有协调,我是来报仇的,灭门血仇,谁在这件事情上轻易拖我的后腿。就别怪我发飙杀他满门,所以官府那边暂时应该也会抗一段时间。”

      宁毅破梁山,用计之狠辣如今附近几个州县的人都有耳闻,而后传出苏家被灭门,他是过来寻仇的消息。在一些官员眼中,宁毅恐怕不仅是难惹的煞星,这件事上还发了疯。他如今还有秦嗣源的关系,哪怕是山东两道顶了天的大员,想要庇护梁山人恐怕都得衡量一下得失。他说起这事,祝彪等人都笑了起来。

      “以宁大哥如今在山东的声势,谁敢在这个关头硬拔虎须。最近几天,听说绿林间在传,咱们山东西路出了个‘心魔’的事情了。”

      “当官的啊,都难说。而且心魔也不是什么好事……”宁毅笑着摇了摇头,“总是未雨绸缪罢了……我们现在拖不起,梁山一样拖不起,他们三千多人。不管再凶,一帮山贼没了寨子。整天逃窜,官兵不肯罢休,周围人人喊打,时间长了,也是挺不下去的。总之……打仗还是得靠大家,我只能尽量把他们周围的水全都放干,他们逃来逃去,为的是一个希望,我们就把他们捅出的篓子一个个都补上,只要他们感觉不到希望,崩溃就会越来越快。”

      一旁的扈三娘这时候才笑了笑:“宁大哥说的是那些村子的事情吧,这几天,听说几个管事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不少人愿意去到独龙岗做事了。肯搬过去的也有几十人,若宋江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用处,怕是要被气死。”此时扈家庄中扈太公、扈成皆成伤患,扈三娘心中悲痛,只想报仇,只有说起能让宋江吃瘪的事情,心里才快意些。

      他们在这里说着这些事时,距离夜鸦岭二十里外的一片河谷中,宋江等人的逃亡队伍,也在议论着类似的话题。

      这几天的时间里,宋江等人在郓州境内一路冲杀,五天的时间抢掠焚烧了十几个村落,往往抢完东西后烧毁房屋,又躲入山林之中。他们如今剩下的三千人都算得上是精锐,翻山过水,速度极快,一次遇上几千官兵,还被他们突了过去。

      这是众人最初的逃亡期,士气还是很强的。因为之前在宁毅手上的吃瘪,宋江等人也憋了口气,此时他们也知道,只要烧掉一个村子,官府就多一个负担,想到这点,又能肆无忌惮地看人无助的样子,梁山这边也是极为快意。

      “他们说阳谋,咱们这个,也是阳谋,不论怎样,怨气一定会有。官兵逼急了咱们,祸事就落到官府头上,只要他们解决不了咱们,总有一天两边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咱们就被摘出去了……这道题,只看他们那边怎样解吧。”

      夕阳彤红,帐篷自河谷往旁边的山麓分布开去,吴用、朱武、宋江等人看着营地间秩序逐渐井然、而士气依旧高涨的一幕,颇有些唏嘘,但说话之间,却已经不存在太多的傲气了。

      几天时间以来,他们一方面逃亡,一方面开始定下严格的规矩,统计人员,暂时打散山头,要求士卒们令行禁止等等。此时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这些走投无路的绿林人,也开始尝试遵守这些规矩。

      另一方面,吴用等人开始跟军阵中的士卒讲述和宣传他们所用的阳谋,水泊附近转战很容易,只要他们持续打下去,官府那边只能吃瘪。而宋江则不遗余力地使出怀柔手段,亲近头领、兵卒。他之前在江湖中能有“及时雨”这样的名气,本身在人际来往上是很不错的,六万人的梁山他或许做不得面面俱到,此时三千多人,却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这个绿林大佬的存在,由此一来,士气反倒有所提升。

      当然,这样的士气或许可以维持半月一月,却未必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吴用、朱武等人心中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也知道,只要能够维持得比武瑞营更久,事情就能有所转机。等到这股力量再度膨胀起来的时候,一个令行禁止的梁山队伍,就足以反杀回去,报完所有的仇。

      他们只能坚信这点。

      阳谋对阳谋,吴用也好,朱武也好,宋江也好。乃至于整个逃亡的三千多人,都自觉这策略是有用处的。而他们并不清楚的是,这几天时间里,他们一旦烧毁了一个村庄,首先赶过来的。不是官府的救援,而是独龙岗的队伍。

      他们首先是救人,然后是发放足够几天使用的钱粮物资,紧接着开始做煽动,大家都是受梁山所害,那便是一家人。你们房屋被烧,身无长物了。没关系,到我独龙岗去做工,有钱有粮。你们地里如今还有粮食待收,我们可以暂借钱粮。利息公道,你们安顿了家中老人,去独龙岗做工,赚了钱。再回来修建新房,或者也可以选择定居我独龙岗。而且做得久了。我独龙岗将有几项福利……等等等等。

      居民的怨气,只会在真正走投无路,又没人肯管的时候才会完全倒向官府。独龙岗一战,祝、扈二庄恰好损失了许多人力,这些村庄中的人们房舍被毁之后,独龙岗的救济队伍便跟着过来,同时引起众人的敌忾心理,对梁山众人的血仇,估计几年十几年都不会散了。

      十几个村庄,其中的人终究还是不多,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模式几乎类似于后世欧洲工业革命资本积累的翻版,农户失去土地之后投身工业。独龙岗一路抄底,同时将宋江等人以为会激起的怨气悉数扔回他们身上去。当再过几天之后,一路兴致勃勃烧杀抢掠的梁山众人第一次派人出去查看怨气激发的情况,回馈的消息才真正令得吴用朱武两人为之错愕。

      这天晚上,夜鸦岭间将事情交代完毕之后,宁毅又去到这次过来的诸多庄户之间,跟他们聊天、打气:“我早就说过!这一战过后,你们才是山东一代最能打的队伍!谁要跟我单挑!来啊——”

      事实上,这几天的时间里,栾廷玉、祝彪等人也一直在培养着这些人的士气,独龙岗的大胜,梁山此后的溃败,再加上心中的仇恨,确实已经让这两千多人的战力到达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了。这晚打闹说笑一阵,宁毅再能安静下来时,已到深夜,从六月初五……乃至于更早一点时间上就在一直积累的紧张感才稍稍退去。

      连续一个月有余的时间处于高压状态,先是不断地推敲计算,而后几乎每一条线索都要握在手上的高强度运筹,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多少。这算不得他有过的最疯狂的工作状态,精神上还保持着旺盛的饥渴感,敌人还未完全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想要停下来,整个精神领域的一切都还处于侵略、侵略、侵略的状态,但身体上,终究还是会有些疲劳的。

      到这一步,战略上的安排,终于算是到位,接下来自己或许只需要查漏补缺,而有关对方中间间谍的运用,也属于战术层面上的事情,更多的是随机应变,脑力不至于要绷紧到先前的状态了。宁毅在帐篷外吹了吹风,其实这次的工作还不算真正大规模的会战级别,只是眼下他的手底还没有建立起一个足够专业的运作团体,凡事需要亲力亲为,也就只能这样子了。

      “我真佩服你这些天做的事情。”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王山月朝他笑了笑,“我原本以为,宋江他们逃跑之后,你会用上更夸张的奇谋,但看到现在这些,真像是……一张网一样。”

      “奇谋都是说书先生拿来骗人的,给那些想要不劳而获,不肯努力的人自我安慰的东西而已。”宁毅扭了扭脖子,看着夜色中的营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要解独龙岗之围,打败梁山人就可以了,怎么打败,内部让他们变弱,外部总是要打。内部怎么变弱,让他们分裂,打他们的士气,手法可以千变万化,道理上其实很简单,一步一步地做完就行了。”

      “现在也一样,我只让他们感受到三点,第一、官府绝对不敢纳降他们,第二、他们人人喊打,我们一定会咬死他们,第三、他们做的事情,没有用。剩下的就是战场上的事了。”宁毅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接受奇谋,没有什么是奇谋,都是做好事情的手段而已。真正能把想到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做完,什么谋都是奇谋妙计,做不好事情的,有奇谋妙计都没用。”

      王山月如今也算是他团队中的一员,宁毅说完这些,笑了笑:“当然,每个人看事情的方法不一样,你若当成奇谋,这样看待也无妨。”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对独龙岗是怎么想的。”

      王山月毕竟算是官府中人,对独龙岗的人毕竟有所忧虑,宁毅看他一眼,略想了想,斟酌着语句。

      “我是个商人,报完仇以后,终究是做生意。山东这边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梁山已除,不管这次杀不杀得干净,势力都会重新洗牌。好不容易打上交道,我希望他们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曾头市。”宁毅看着王山月,“我们有关系,生意会很好做。我知道王公当年以儒学正道治家,不过你也说了,王家如今在京城可能不见得得意,你们王家有名气有关系,还有一家妇孺要养要保护,大家合作得不错,你要不要入股?”

      “我保证不做太过分的事情……保证赚钱。考虑一下?”

      宁毅笑着抬了抬手,语气之中的诱惑,犹如通晓人心的恶魔。王山月原本过来说这些,是有些顾虑这一片地方的三不管,不想独龙岗变成另一个梁山,但到得此时,眼中却陡然混乱起来。事实上,他脑子虽然好用,但从小受的是极为正规的儒家教育,后来尽管被逼得以吃人来增加自己的威慑力,心中很多地方,坚持的终是儒学正道。

      但王家到京城之后,坚持正道不见得能令家族兴旺。一家妇人纵然招赘了几名男子撑起门户,真要说起来,除了当初王其松攒下的人情与名气,王家不见得真过得好。王山月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被逼到这个程度也是其来有自的。

      “什、什么啊……”

      “呵,终究是生意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放心好了,绝不叫你辱没家声,我这边苏家没什么名气,有个王家的名字,出了山东,官面上比较好说话,否则我还得请秦老帮我介绍其他人。”宁毅笑起来,随后望向远方,眼神已经冷下来,“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先杀光那帮人再说吧。”

      他顿了顿,拍了拍王山月的肩膀,转身走开了。王山月皱着眉头站在那儿,望了望宁毅离开的方向,纠结了好一阵。

      但是……我现在很想说啊……

      他在那儿占了一会,终于笑起来拍拍自己的额头,感觉像是被耍了,又像是被煽动了。不过在他的心中,确实有着想让家人过得更好的心情,一直滚烫滚烫的,此时又渐渐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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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一章 善恶有终 横城一剑

      黑夜的轮廓中,短暂而激烈的交手,鲜血飞出去,尸体撞散草丛,微弱的星芒下,追赶者不知从多远的地方包围而来,呐喊声撕裂林间,无数的响动。

      两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扑将过来,其中一人甫一出手,整个身体便被甩飞出去,撞在两丈外的树干上滚落下来,想要爬起来时,那边的黑暗里,些微的光芒勾勒出双方交手的剪影。同伴手中挥舞的狼牙棒呼的一声旋转着飞出视野,砸在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女子出手如电,噼噼啪啪地砸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魁梧汉子的正面攻势。

      拳、掌、爪,擒拿、反撕、硬砸,脚下却是一刻不停的步步紧逼,那女子步伐不大,却是凶猛而迅速,连环的脚步推出,犹如铁牛犁地,取正中位置,左右开弓踢人胫骨、下阴。转眼间将那汉子推出丈余,就在那汉子背后靠上树干的一瞬间,无比凶狠的一拳砸在对方的喉结上,树木在星光下动摇,叶子簌簌而落。

      更多的同伴追将过来,“九纹龙”史进包抄过来时,周围却已经不见女子的踪迹,正叫了一声“全都过来!”凝神追索,数丈外树下的草丛里锋芒横扫,只是“刷、刷”两下,一大片蒿草平平地飞了起来,草丛边的两名梁山士卒其中一人的身体陡然矮了一截,另一人的手臂齐肘而断,鲜血随着无数乱草飞舞在空中。

      “呀啊——”

      铁枪的寒光刺出,试图挡在那女子逃亡的路前,然而只是交手几下,那身影冲出拦截,奔行如猎豹,周围的林间。十余道身影合围而来。

      刀、枪、剑、矛、索,一道身影在黑暗中扔出粉尘,然后轰的一声,在树林间燃起火焰。然而也就在这升腾的火光里,首当其冲过来拦截的一名汉子眼见着那身影在前方陡然放大,然后一只手掌贴上他的面门。死亡的威胁自心中陡然窜起,但在下一刻,那身影却已到了他的背后,刷的拖着他走。

      十余人跟过来。试图攻击同伴身后倒退而行的女子,然而那女子拉着这梁山精锐兵卒的后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在他肩后,不断退后竟也是迅捷无比,然后那兵卒“啊——”的疯狂惨叫起来。

      古剑的剑锋随着不断的后退。也在后方贴着他的身体四肢犹如灵蛇般的飞速游走,手筋、脚筋、四肢上的肌腱不断被撕裂开,鲜血在奔行间朝后方一点点的洒过去,转眼间那兵卒的四肢在空中就已经全然是鲜血,女子这才朝他背后印了一掌,将他打向众人。身体在树林间奔跑腾挪,几个呼吸间消失不见。就连林冲、史进等人都追赶不上。

      他们追出一阵,连忙返回,风拂过林间,众人聚集在一块。除了谩骂,剩下的就是一片惨叫。鲁智深“啊”的一声挥杖砸在旁边的树干上,能够知道,这些喝骂的声音中。除了愤怒,还有恐惧。

      从那一日莫名地惹上那女子之后。当天晚上,他们宿营之中便遭了厄运,那女子星夜袭来,只是外围警戒的一两名兵卒哪里敌得了,猝不及防之下,好几人丧身在那女子剑下。此后众人知道事情紧迫,一路奔走,又聚集了一些梁山破后走散的兄弟,然而那女子或是黑夜或是白天,几乎是随时随地地从容来去,在她的剑下,一帮梁山弟兄或者被杀,或者就是被打成残废,几天的时间,已经将众人的疲惫积累到最高点。

      打不过、逃不掉、追不上,莫名其妙惹上一名宗师级的高手,本身就是非常倒霉的一件事,再加上这女子一旦出手,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回想起女子那天在岸边的问话,无论林冲、鲁智深心中恐怕都有悔恨,当初那可能是他们有过的唯一的机会,只可惜一旦明白过来,事情已然晚了。

      “你们若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转身离开,不再记仇,我便放过你们……”

      到得此时,当看见满地的尸首与营地间被杀得残废的兄弟的惨状时,多少才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可贵。

      事实上,几天的时间下来,虽然那女子在战斗中有些地方不讲究手段,但实际上组成的,却是如刀锋般冷冽与游刃有余的战斗风格。杀人、废人手脚,使伤者拖住其他人的行动,分散他人的精力,一个人追逐着几十人,有条不紊地杀戮下来,其中蕴含的,其实是与周侗相似的宗师实力与气场。周侗一怒之下出手杀人,与这女子有条不紊的杀戮,其实压迫感都是类似的,到得这一步,已经没什么手段的差异可言了……

      “出来!有种与我单挑——”

      绵延的树林间响起史进的怒吼声时,附近更高一点的山头林间,女子在溪水边擦拭了身子,洗干净剑上的血腥,再用布片擦干。然后去到山头边上,跃上一颗树木,在枝桠间找了一处坐下,目光望了望擦下方林间的火光,感受着怒意,盘膝打坐。

      愤怒成这样,说明敌人心中恐惧已生,有了这样的恐惧,离死也就不远了。倒是这些人先前所说的有关“心魔”的事情,让她还有些在意,若那说法传扬开,或许真会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到时候以他的身手,可能会应付不来吧……

      她这样想着,在微弱的星光下,逐渐进入半警惕半放松的休息状态……

      *************

      七月初三,立秋。郓州一地,战火还在蔓延。

      下午的天光里,烧毁的村庄、哭泣的人群。宁毅站在村口的道路边看着赶来的大夫给一名没了右手,已经哭到几度晕厥的孩子做包扎,独龙岗的这支车队还在往里走,抢救村落里还可以用的东西。

      “统计死了的、没死的人,叫前面祝兄弟他们不要去得太远,扎营防御。给小孩子发点糖……”

      救援基本上是按部就班的,将近十天的时间里。宋江等人的劫掠模式基本一致,这些人在逃亡途中杀人的次数、数目已经越来越多。没有了老巢,独龙岗的人一路衔尾追踪,官兵迎头堵截,人心中的焦虑也就积累起来。

      宋江等人虽然严肃了军纪,但那只是对内,当他们劫掠村庄时,已经开始轻易地就出手杀人,连带着妇人、少女被奸淫的事情也多起来。眼前的这个村子。当宁毅等人赶到时,就有一名女子因此投了井,救上来后,仍旧想要自杀。

      有时候也会受到质问,为何官兵不能将梁山的人杀光。令得他们这样到处跑。对于这些,人群中也会安排人宣讲。

      “……你们以为不惹他们他们就真能放过你们!?知不知道南边方腊造反是什么样子,一旦起势,十室九空,他让大家没了东西才会跟着他们走!我们独龙岗便是他们起势的第一步,和你们一样!他们若是拿下了我们独龙岗,迟早就是你们。就是郓州济州、山东这一片,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这是血债!只能让梁山的人来偿——”

      相对于官府,独龙岗并没有主动帮助这些人的义务,反而容易将仇恨的方向统一。不过虽然平日心狠手辣。杀人绝不眨眼,当宁毅看见眼前的许多事情,却难免也会升起恻隐之心,这或者是作为一个现代人难以摆脱的感觉。真处于乱世。人命真的很不值钱,有时候看见那些死了的或者受伤残废的孩子。被侮辱后哭泣求死的女人,他也会希望将整件事情结束得快一点。

      不过,军略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这些天来,他能够将大势一丝一缕地统一起来,二十余个寨子、村落,负责救援、安排出路,再将他们的怨气指向梁山,同时也反方向的对官府、军方施压,更进一步的影响到郓州等地诸多绿林匪人、山寨的意向,已经为困死梁山的三千多人打下了最好的基础。

      但舆论和大势是一回事,到了最后,必然还有一番恶战。那些匪人、山寨必然会对梁山产生恶感,但顶多通风报讯一下,是绝对不肯出手的。另一方面,武瑞营在梁山大战之后,再派出来的是两支各五千人的队伍,他们知道这一战必定要打,但是多少还是有些保存实力的想法,这也是因为宁毅将大势做得太好的缘故。

      事情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宋江那边三千多人,迟早有一天会在心理上崩溃,因为他们的烧杀全都为他人作嫁,周围人人喊打,山东——至少郓州一地对他们的怨毒怕是十多年都不可能散掉。只有当他们真正意识到逃亡的辛苦,努力的无用,这些人的精神才会崩溃。否则哪怕是一万余人对上梁山三千精锐,在需要将人包围、死磕的情况下,这边也必定遭受巨大的反抗和损失。

      而对于驻扎在这边的武瑞营来说,这边的山寨、村庄,多半都有些不服管教,刁民一堆。梁山一路跑,一路烧掉这些人的村子,后面还有独龙岗收拾烂摊子,不会让官府那边抗议太大,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因此哪怕是宁毅过去询问战机,负责这次领兵的何睿等人固然对他极为亲热,但论及战机,自然还是要等上一阵子为好。

      事实上,就算宁毅严正要求近早开战,估计何睿等人都会错愕半天,不会明白他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做如此不智的想法。

      而另一方面,心中的恻隐是一回事,宁毅已绝不会允许这三千人再有活命的可能。战场外打垮他们的心防,战场上杀掉一些,哪怕是最后迫降一部分作为军功,也一定要拉进京城或是哪里以谋反罪名悉数处死。否则就真成了“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了。

      以他最近与周围州县的关系,与秦嗣源的关系,掌握的舆论以及两个月搞定梁山的功劳,要将事情推动到这一步并不困难。

      在正面的战场以外,武瑞营设下各处关卡,在周围搜捕梁山逃匪的事情也陆续有进展报过来,若是孤身逃亡的,在周围或是被抓住,或是被另一些村寨、绿林势力以墙倒众人推的姿态出卖,每日里也都有斩获。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有绿林间的一些反响,特别是关于“心魔”的那部分的,此时就初见端倪了。

      “……齐鲁一带,附近的,听说最近闹得有点厉害。我听说,有几个绿林间的大豪,譬如金福镖局的严震北之类的人,就在说梁山一战,算计太过。威逼兄弟相残,江湖道义何存之类的,也曾听说,有人要杀你,为绿林除一害……”

      有关于这些消息。是负责双方联络的祝虎带过来的。要说起齐鲁一带的绿林,独龙岗本就是其中一份子,以往曾头市的曾家五虎也可以称得上是威震山东。宁毅对这些消息颇为感兴趣,一边兴奋地让人把事情记下来,算是忙里偷闲的业余爱好。

      “喔,严震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厉害。他武功怎么样,可以排天下第几?”

      “天下……就不知道了,但能在山东一地走镖的,跟各方关系都很好。手底下肯定也有几下子。但这些年养尊处优,肯定比不过栾教头,但关系好、弟子多的人,不容小觑的。”

      “这样听起来是只弱鸡……没事。名字我先记下来,有空的话。叫上栾教头、阿彪,去砸了他家的场子……”

      “那是一定要去的!我们独龙岗怕过谁啊!”里面村子里还在救人,祝虎过来说这些时,祝彪也已经回来,跟着听一听,这时候拍拍胸脯表态,随后又道,“金福镖局的车队我见过,这事情完了以后见他一次砸他一次!”

      祝虎撇了撇嘴:“另外,因为这次梁山的事情,有些地方已经闹得很凶了,三花铺那边官府管不到,有人窝藏梁山人,跟周围人打起来,差点成好几个小山寨的火拼。因为梁山这件事的传开,不光是严震北那边。听说在咱们山东绿林几个很有名气的……像陈金霞、陆文虎这些凶人,听说都有些动作,私下里召集绿林人、好朋友,可能是想要除掉立恒,总之,宁兄弟这边最近要小心一些。刀口舔血的人,都是出了名以后再惜命的,但为了想出名,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宁毅点了点头,祝虎又道:“其它的倒还好,这一仗打下来,梁山那些人的仇人也都出来了,马家集那边前夜听说为了抓两个梁山头领出动了百多人,曾头市附近听说也有人在追杀梁山逃匪,抓住了就要烧死。梁山头领中有一对朱富朱贵兄弟,一路逃到丰平县,遇上当地姓何的大户原本与他们有仇,召集人在道上将他们围杀了。另外,那个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他们,遇上了硬点子,也在被追杀……”

      “哇!”宁毅眨了眨眼睛,“林冲鲁智深啊,他们很厉害啊,多少人追杀他们?”

      “不清楚,但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说是就一个。他们不知道怎么的惹上了一个女人,说这女人身手高强,一路追杀,将他们身边的兄弟剁手剁脚,哦,跟着他们的还是什么九纹龙史进……这几个人挡不住,只能且战且退,他们有些兄弟被斩了手脚,这些人也没办法了。在竹溪县那边只好进了县城,找大夫,竹溪那边没什么官兵,也没人真敢惹他们。然后又遇上竹溪的‘快剑’林奇,他在竹溪县很有名,弟子也多,听说这林奇也受了陈金霞、陆文虎那些人的邀请,本来就要启程,他跟梁山有旧,这一次就想帮他们架一架梁子,跟那女人说什么……按照规矩,坐下来谈,说已经死了很多人,希望对方罢手……”

      “然后呢?”祝彪听得有趣,连连催促。

      “然后林奇被人家一剑杀掉了啊,他仗着竹溪是自己的地盘,下午了,出去买卤猪耳朵,带了三个厉害的徒弟,遇上那个女人从对面过来。说完话,拔剑,他跟他的三个徒弟都死了。林奇说的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绿林之上,本就是以力为尊,有时候出些误会也是难免,但就算出了误会,也得讲讲规矩,不该赶尽杀绝……’大概是让她退一步吧,那女人说‘我不喜欢你们的规矩。’啧,这个传的太夸张了,我觉得不怎么靠谱,可能是假的……”

      “哇,那个女人是不是白头发啊?”宁毅好奇不已。拍拍祝虎的肩膀。

      “白头发?不是啊,如果是白头发应该会传得很广吧。宁兄弟认识白头发的高手?”

      “‘红颜白首’崔小绿啊,跟周侗一样厉害的,呃,要不然我知道的就只有什么司空南了,不过听说司空南很老了,可能死掉了,也许是教出来的徒弟……当然,也不能说天下的高手就这么几个。那什么陈金霞、陆文虎也很厉害吧……”

      宁毅心想如果陆红提来了估计也一样的厉害,不过这边说那女人斩手斩脚的。往日里陆红提给他的感觉,杀起人来蛮干净利落的,好像也没表现出太多暴力嗜血的样子,当然没这么巧。她刚回去不久,还得建设吕梁山呢。

      “不管怎么样,反正竹溪县那边是炸锅了。这就是墙倒众人推,一旦看见他们走霉运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那个女人虽然厉害,估计往日里杀不到梁山上去,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了。嘿嘿,林冲这帮家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惹上这样一个对头,你说他们以前是不是不小心把人相公给杀了啊……哈哈哈哈。报应啊……”

      “就是就是,惹上宁大哥本来就很惨了嘛……”

      “哈哈,事情传得远,估计难免有谬误吧。这也太夸张了……”

      马车边,三个人说着江湖上的这些事情。没心没肺地笑。

      与此同时,距离这边并不算非常远的一处山麓上,扎起的营帐里,吴用听着细作回报过来的消息,正在浑身发抖……

      此后几天,梁山军势陡然一变。

      同时,因梁山溃败而引起的绿林震荡,还在一点一点地泛滥开来,在这期间,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明显,当再过得几日,那波澜掀得更大些,令得宁毅都收到了第一手的资料时,他差点吓得下巴都掉了。

      自六月二十五这天开始,使剑的红衣女子一路追杀林冲等人,先后斩杀樊瑞、项充、施恩在内的数十人,七月初一,竹溪县杀‘快剑’林奇,引得竹溪县震动,一群弟子加入其中,要向对方寻仇,七月初三,“病尉迟”孙立与林冲等人汇合,合斗那红衣女子,将其杀退,七月初四,与林奇交好的绿林大豪“六合拳”楚奉与众人汇合,当晚围捕这女子的过程中,“双头蛇”解珍被一剑枭首。

      七月初五,一路奔逃当中,“铁叫子”乐和落单,被一剑穿心而死。

      七月初六晚,双方恶战,林奇的数名弟子被杀。

      六月初七,“双尾蝎”解宝在战斗中受内伤,鲁智深殒。解宝在初八早晨吐血而死,初八这天,陆文虎、陈金霞赶到,与众人追杀那女子。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女子在初七夜终于留下的话语,表明了身份。

      “……我若武艺低,跟你们讲道理你们不理我,我武艺高你才跟我讲规矩,那我又何必理会你们。既然要说欺上门来,宁立恒是我陆红提的弟子,现在我来替他讨债了,这笔账……该还的还!该给的给吧!”

      据说在这句话说了后不久,双方恶战,女子在逃离之后去而复返,之后与落单的鲁智深连战数合,一剑断其手掌,一掌碎其天灵。林冲等人迅速赶到之后,对方已经飘然远去。

      这些消息是因为中间涉及宁毅,才被传了过来,拿到的时候是初十这天的清晨,阳光从东方的山麓后升起来,宁毅坐在马车的窗口边想了好一阵,几乎能够看到那位自称他师父的女子说话时的神情,才笑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马车边军队拔营启程,距离与梁山众人最后战斗,还剩下最后三日的时间,一切都在合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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