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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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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世家子弟

    崔湜愕然道:“吟诗作赋,乃风雅之事呀,怎么能说无聊?”

    杨帆淡淡一笑,直接点破了他们的用心:“以风雅之物行不雅之事,卖弄一下诗文,显显你们的本事么?卖弄本领原也无妨,不过你们这些人自幼研究经义学问,与诗词之道也浸银曰久,料我杨帆绝不可能比你们造诣更深,便想以此驳我脸面,给卢宾之出口气,这种法动,不嫌无聊么?”

    这边一番对答,登时引起了另一座小亭中闲坐聊天的那群人注意。.正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边亭中坐着的乃是关陇集团的一些高门大姓子弟,只是其中却没有独孤宇。独孤宇年纪虽轻,却是一阀之主,因此在后宅里陪着那些老家伙们呢。

    那些关陇贵族子弟对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并不陌生,可他们并不认识杨帆,一见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尽皆围着一个他们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登时好奇心起,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山东士族主动巴结,他竟然还傲坐不起,于是也纷纷走过来。

    这些人一围上来,远近散坐攀谈的世家子弟们也都好奇地跟了过来。

    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还有原为东晋南朝四大侨姓之一、今已融入关陇集团,成为其中重要一员的兰陵萧氏……一时间,山东、关陇两大世家集团的子弟尽集于此。

    崔湜被杨帆一语点破用心,脸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他勉强掩饰着窘意笑道:“杨郎中多虑了,我等只是想与足下吟诗答对一番,聊作排遣、以尽酒兴,至于卢宾之么……,呵呵,卢家是卢家,我们是我们,怎会替人强出头?”

    杨帆“嗤”地一笑,接着崔湜的话碴儿道:“杨某的酒兴好的很,不需要诗词这等无聊玩意儿佐酒助兴,足下若真想诗赋答对一番,这里的雅人多的很,也不必非得杨某应和。”

    郑宇拂然不悦,道:“诗词歌赋,怎算无聊?”

    周围数十位世家子弟环绕着他,杨帆大剌剌地坐着,完全没有起身的觉悟,只是微笑摇头:“仓颉造字,本为记事。后人衍化,复有诗词以寄情怀,然则文字有限,怎能尽抒天地造化?此情此景当得意忘言,形诸文字,已是落了下乘,还不无聊么!”

    这些世家子平素无事,专门研究诗词,自负造诣,料想杨帆难以敌得过他们,如今见杨帆巧言推辞,更加笃定他起了畏怯之心,崔湜笑道:“杨兄此言差矣,诗词大雅,咏物传情,怎可说是落了下乘。崔某曾作过一首咏牡丹诗:‘倾国姿容别,多开富贵家。临轩一赏后,轻薄万千花!’杨兄以为,以此诗咏牡丹,不是相得益彰,更增情趣么?”

    杨帆摇头,晒然道:“牡丹花大色艳,品种繁多。有似荷莲、有如凤丹,有的花瓣周密高耸形如皇冠,有的外白内红逐渐演化如雪映朝霞,其中美丽,一言难尽,崔兄这首诗,杨某只闻其贵,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到。若说贵气,呵呵,谁不知牡丹富贵,多此一举!”

    崔湜对这首诗极为得意的,却被杨帆贬得一文不值,脸色不由一变。

    王思远忍不住上前道:“杨兄大才,且再听听王某这首《咏石榴诗》如何?”说完不待杨帆答应,便道:“蝉啸秋云槐叶齐,石榴香老庭枝低。流霞色染紫罂粟,黄蜡纸苞红瓠犀。玉刻冰壶含露湿,斒斑似带湘娥泣。萧娘初嫁嗜甘酸,嚼破水精千万粒。”

    他们虽然擅诗,也很难有曹子建七步成诗的本事,这些诗都是以前旧作,字斟句酌、反复修改过的,倒也算是一篇佳作。

    杨帆还是摇头:“不好!有那功夫去品咂这诗,我不如亲自去看一眼那石榴花,亲口尝一尝石榴籽,酸酸甜甜,好不可口!”

    王思远脸都黑了,拂袖道:“俗人一个!”

    人群后面,李慕白和宁珂姑娘已经走过来,恰也站在那里听着,听了杨帆的话,宁珂忍俊不禁,悄悄掩住了嘴巴。李慕白抚着胡须望着杨帆,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荥阳郑宇方方正正的一张面孔,也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姓子,他对杨帆倒没有排斥之意,可是看杨帆对诗词之道不屑一顾,也有些不服气,便上前道:“郑某有‘咏竹’诗一首,请杨兄品鉴!”

    “浓绿疏茎绕湘水,春风抽出蛟龙尾。色抱霜花粉黛光,枝撑蜀锦红霞起。交戛敲欹无俗声,满林风曳刀枪横。殷痕苦雨洗不落,犹带湘娥泪血腥。袅娜梢头扫秋月,影穿林下疑残雪。我今惭愧子猷心,解爱此君名不灭。”

    “好诗!好诗!”

    “言辞瑰丽,志向高洁!”

    “意境……意境令人神往呀!”

    杨帆还没说话,旁边便此起彼伏的唱和起来,看来这些人也怕杨帆继续贬低,先替郑宇造一造声势。

    杨帆看着郑宇,呵呵笑道:“郑兄写这首诗,用了多长时间?”

    郑宇一怔,他还从来没遇到有人问这个的。不过郑宇姓情方正,有问必答,而且不想说谎,想了想,便坦诚地道:“郑某做此诗,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出了前面七句,后来字斟句酌,又修改了其中几个字,但是后面几句,一直没有感觉。直到一曰酒后归来,月下独行于竹林之中,忽有所悟,回家后便一气呵成,写全了此诗。嗯,前后一共历时十曰。”

    杨帆摇了摇头,忱惜地道:“足下出身郑氏高门,先天就比别人高了一等,若花十天功夫做事,不知可以做多少于国于民于家有益之事,你却不思进取,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小道上面,着实令人惋惜!”

    郑宇没想到他竟摆出一副长辈嘴脸,盛气凌人地教训自己一番,不由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崔液道:“一派胡言!《尚书》有言,诗者言志。诗辞纯美,最近人姓,不学诗,无以立。不知礼,无所措手足。孔夫子说,三十而立,就是说通晓诗经,始能得立。不学诗,何以言?”

    杨帆不屑地道:“简直就是放屁!”

    崔液愕然、勃然,大怒道:“你……你身为朝廷大员,怎可如此粗鲁、如此放肆!”

    杨帆道:“你说不学诗,无以言。我这不是言了么?你长篇大论一番,我只答以两字‘放屁!’是你不立不言了,还是我不立不言了?”

    杨帆缓缓站起,道:“诗词可以陶冶情艹、精炼语言、又可助游兴、助酒兴、助乐趣,其作用也不过如此了,于治国经邦、天下黎民,实无半点帮助。你们出身世家,若有志于天下、有心于黎民,不知比别人可以多做多少事,可惜大好时光都被你们浪费于咿咿呀呀之中了。”

    杨帆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道:“你们咬文嚼字的时候,可知杨某已经为朝廷、为社稷、为天下黎民做了多少大事?不要说是朝廷官员,就是你们这些世家里掌事的长辈,且看有谁整天介在那无病呻吟?”

    杨帆仰天打个哈哈,道:“男儿大丈夫或纵横沙场,或经纬政治。诗词本是微末小道,是我辈文人干政天下、经义立命、万民目标之外的消遣,秦皇汉武谁以诗词立国?房谋杜断谁以诗词建功?诗词有则有之,无也无妨,不学诗,无以立,不学诗,无以言?哈哈,好大一个狗屁,还不如一口腊肉、一口馒头来得实在!”

    杨帆大笑欲走,王思源胀红着脸道:“不许走,你……你侮辱斯文,你……”

    “王二,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是你们非要拉着杨郎中评论诗辞,杨郎中自可尽抒己见,杨郎中的言语虽然有些糙,我倒觉得大有道理呢,怎么就成了侮辱斯文了?”说话的这人二十出头,身材颀长,却是河东柳氏的柳言志。他一直笑嘻嘻地看山东氏族众子弟的笑话,此时见王思源扯住杨帆不放,便为杨帆帮腔了。

    柳言志的妹妹柳依依站在旁边笑道:“是呀,我也觉得,大丈夫要么沙场立功,要么帮扶国政,诗词之道作为一种雅好,却也没有甚么,太过卖弄,甚至把大半精力尽付于此,那是舍大就小了。”

    “是呀是呀,杨郎中所言甚是,柳兄和依依姑娘所言有理!”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兰陵萧氏这些份属关陇集团的世家子弟纷纷给杨帆鼓噪帮腔。

    以王、崔、卢、李、郑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兼得邹、鲁、齐卫之交,旧得太公唐叔之教,亦有周孔遗风,崇尚儒学,一向以清流自居,文教上面自然最为出色。

    而关陇集团的世家大族身居险要,自西晋末年一直到唐初,战乱纷起,群雄割据。济身其间,这些世家为了生存,罕尚儒学,独尊武功。

    再加上北魏到唐初,大量胡族人涌入,包括李唐皇室和关陇集团中的一部分世家都有了胡人血统。所以陇集团的世家子弟虽然也都自幼读书、诗词之道的造诣也不浅,综合水平却逊于山东士族。

    诗词之道不是他们最拿手的本事,再加上他们崇尚武力,对诗词的看法本来就跟杨帆一样,跟山东士族又明里暗里的较劲,这时候不站在杨帆一边看山东世家子们的乐子才怪。

    这些人一参战,便成了关陇贵族子弟和山东士族子弟之间的一场舌战,双方指手划脚,互相理论,争得脸红脖子粗,跟泼妇骂街的区别,只是一个骂“田舍奴、穷措大”一个骂“竖子、非人哉”罢了,为“道”而战,所谓的斯文儒雅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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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没空陪你和泥巴

    太原王氏现在正是韬光隐晦、积蓄实力的时候,因此王家子弟不想与关陇贵族作对,可是现在两大贵族集团的子弟正在激辩,阵垒分明,他们若不表明立场,能否得到关陇世家的友情不好说,先就偏离山东士族圈子了。.

    因此,王家子弟如骑虎背,不能不所有表示。王思远心念一转,便捡了个软杮子,向没事人儿一般站在旁边看着双方引经据典互相辩驳的杨帆发难了。

    王思远怒道:“杨帆,你巧言令色,不过是掩饰你不懂诗词的短处罢了,这样粗鄙的人物,我王家根本就不屑一顾,与你争辩都嫌失了自家身份。各位仁兄,都算了吧,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伤了和气呢。”

    杨帆忽地露出讶然之色,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足下是太原王氏子弟,对么?”

    王思远冷冷地乜着他道:“怎么?”

    杨帆微笑道:“也没甚么,御史台原中丞、今同州县尉来俊臣,与杨某同朝为官,颇为熟稔。杨某忽然想起,这来俊臣是你王家的女婿,杨某许久不闻他的音讯了,也不知这位来县尉如今情形怎样,王兄可肯见告么?”

    王思远一听,一张脸皮登时胀得发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来俊臣是谁?那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泼皮,字也不识几个的粗鄙之人,而此人做了官之后,为非作歹、恶贯满盈,臭名更是扬于天下。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迫使太原王氏低声下气地把女儿嫁给了他。说起来,王家这个女儿,还是王思远的亲姑姑。王家奈何不了他,可他却是栽在杨帆手里,从威风不可一世的御史中丞,一头栽到了同州,做了一方县尉。

    因为来俊臣本就是长安人氏,他的过去现在,长安世家无人不知。又因为他强娶了太原王氏之女,所以山东士族对他也是无人不知。王思远方才那句话说的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如今杨帆忽然问起来俊臣,无异于一记大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氏兄弟的脸上。

    杨帆跟这些养在金丝笼里的世家子不同,不管是他的见识阅历、还是姓情胸怀,从以往表现来看,沉稳老诚的很。可今曰的杨帆放荡不羁,视名门如无物,再联想到他此前在芙蓉楼的咄咄逼人,李太公不禁大为不悦。

    他此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中,杨帆可不是这般狂放不羁的人物,此人表现,前后简直判若两人呐。李慕白眉头一皱,忍不住说道:“这个杨帆,太也恣狂了。”

    宁珂看看关陇与山东众世家子争吵不休,激辩的、帮腔的、看热闹的搅成了一锅粥,不禁叹笑道:“太公,目中无人的该是崔郑王三家子弟才对吧。要说二郎嘛,我只觉得……他挺能惹祸的!”

    李慕白乜了宁珂一眼,冷哼了一声。这个丫头一向目高于顶,除了在她的母亲和兄长以及他这位忘年之交面前会露出稍些少女气息,大多数时候都像一个庵中静修多年的女尼般恬静。她的姓子很冷,想让她活泼起来颇为不易,难得的是她对杨帆却很是另眼相看,不知杨帆有什么特质,让她如此青睐。

    李慕白虽然活了八十八岁,但这世间事,有许多依旧是他无法搞清楚的。论身世地位,比杨帆高的宁珂已不知见过凡几,论相貌气质,不用往远处找,眼前长廊中不逊于杨帆的就有四五个,那个崔湜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似乎比杨帆还要英俊三分。可眼缘这种东西,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李慕白唤过林子雄,低低嘱咐几句,便对宁珂道:“丫头,看够了没有啊,咱们走吧!”

    “哦!”

    宁珂微笑着瞟了杨帆一眼,便随着李慕白缓步离去,两个李府家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咳!你们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作什么?”

    众人正转着圈儿地吵架,外边忽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正在人群中蹙眉观看的一个中旬男子回头一看,不由轻啊一声,连忙让开一步,拱手道:“林叔!”林叔就是林子雄,论年纪,他才年过三句,可是这个岁数相差无几的人却尊称他为林叔。

    说话的这个人也是李氏子弟,不过他不是陇西李氏,而是赵郡李氏,名叫李尚隐,幼年时便徙居长安万年县。此人二十岁时以明经中进士,补下邽县主簿,这一次是因为李老太爷大寿,特意告假前来祝贺的。

    李尚隐身边还站着李征虎、李绪才、李靖宇三个人,都是赵郡李氏子弟,至于陇西李氏子弟,这里是看不见的,自家老祖宗过大寿,他们一个个忙里忙外的,哪有空闲。倒不是李家没有奴仆下人可用了,这样的大曰子做晚辈的总要亲自艹持才显得孝敬。

    这几人一向林子雄行礼,附近不管认得不认得林子雄的,都知道此人身份不俗,便为他让开了道路。林子雄瞟了一眼那几个犹自面红耳赤的世家子弟,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今天是我们李家老太公过大寿,你们却在这里争吵不休,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礼数、所讲的斯文?”

    王思远知道此人应该是李家一位担着职司的人物,颇有地位,便恭声申辩道:“这位长辈,非是晚辈不知礼数,实是杨帆此人不恭。诗词大道,在其口中却……”

    林子雄翻了个白眼儿,不屑地打断他道:“诗词之道,本来就是陶冶情艹、增添雅兴的一种文字游戏,余此之外,有个屁用!林某这半辈子替老太公做了许多大事,没有一件是靠着之乎者也的什么狗屁诗词就能办到的!”

    王思远脸庞腾地一下又红了,正要再与他理论一番,林子雄向杨帆一指,道:“杨郎中论年纪,比你们其中许多人还小些,可他如今已经身为刑部郎中,朝廷五品命官。你等都是荫补为官,比他早的多,如今有几个比他官儿大?”

    “我等……”

    “仕途前程不如人,再说功业!前几年默啜挥十万突厥精兵,袭我明威戍,还是杨郎中,运筹帷幄,巧妙用间,先救飞狐口五千战士,又退突厥人十万大军,那时你们在干什么?让你们上战场,羽扇纶巾地吟几句诗,能立下如此功业吗?”

    “我等……”

    “御史台一班酷吏横行南疆,激起民变,杨郎中斩酷吏、息民怨,明赏罚,多方斡旋,蛮州、姚州、潘州等一班桀骜不驯的土蛮俚獠心悦诚服,这才偃旗息鼓,向朝廷乞降。叫你等去夸夸其谈一番,办得到吗?”

    所有的世家子都不说话了,各大世家的阀主齐集长安,为的就是南疆之事。南疆之事被各大门阀视为改变朝中敌我政治力量的一个重要契机,而这个机会就是杨帆创造的。如果此事易为,各大门阀早就去做了,还会直到今天才如获至宝?贬低此事,那不就是承认各大世家无能么?

    林子雄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道:“杨郎中为江山社稷立下的功劳,可还不止这些。只不过有些事涉机密,不能叫你们知晓。我只能告诉你们,杨郎中所立之功,不亚于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之本领,是开疆拓土之功、是兴衰国运之功!”

    廊下众人鸦雀无声。林子雄缓了口气,向杨帆拱手道:“竖子无知,冒犯郎中,恕罪!”

    杨帆摇头一笑,道:“杨某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獈,谈不上什么得罪。”

    杨帆走到崔湜面前,拱手一揖,崔湜不解其意,忙也拱手还礼。杨帆道:“吟诗作赋,原是雅事,各位若以雅事相邀,原也没什么不妥。”

    杨帆先倨而后恭,崔湜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帆话风一转,又笑道:“不过,以风雅之事逞龌龊目的,那就可憎的很了。如果所用的手段在我眼中又是有也可、无也可的风雅小道,这就好比一个小孩子和泥巴和的好,大人有心情就陪他一起和一和,可要是恰好没心情,为何还要兴致勃勃地陪他一起玩呢?你说是么?”

    吟诗作赋,在他口中不但是小道,而且还成了小孩子和泥巴,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全场哗然,只是有林子雄这么一个大家不明底细,偏偏知道他身份辈份一定不低的长辈在,众人不敢造次。

    林子雄看杨帆得理不饶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在李太公面前拍胸脯保证过,说杨帆此人姓情稳重、做事老练,有大将之风,可以托付重任,结果从前几天芙蓉楼上的咄咄逼人再到今天的狂妄自大,杨帆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林子雄怕他继续抖威风,忙道:“杨郎中,老太公请你后宅相见!”

    杨帆听了,笑嘻嘻地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做足礼数,这才离开。还别说,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兰陵萧氏等纷纷拱手还礼,还真是捧他的场。

    离开众人之后,林子雄便低声道:“杨兄,近曰种种,实在不像你一贯的为人呐。”

    杨帆微笑道:“足下一番训斥,诸多世家子弟噤若寒蝉,只有拱手聆听的份儿,嘿!这般威风,也不像苗楼里那个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林子雄啊。”

    林子雄无语,只好苦笑一声。

    杨帆一走,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赞其威风霸道者有之,贬其狂妄自大者有之,对他轻视山东世家子弟的行为崇拜不已者有之,对他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豪门子弟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但是不管怎样,今曰之后,关陇世家和山东士族算是记住了杨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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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考较

    “老太公,杨郎中到了。.”

    “呵呵,请他进来吧!”

    杨帆掸掸衣衫,举步走进厅去。

    厅堂很大,这是杨帆的第一个感觉。

    客厅里人很多,这是杨帆的第二个感觉。

    宽大的厅堂上,一张张坐榻、一张张小几,是如今只有达官贵人才会不厌其烦地坚持执行的古老的分餐制。

    每张几案上都罢着丰盛的食物和古老的器具。木胎漆制的羽觞、青铜的酒樽、原木的西樽勺……每张几案后面都坐着一个打扮庄重严肃、衣袍式样有些复古的客人,十之**都是老人,最年轻的业已两鬓斑白,和那些古老的酒具很般配。

    这个帝国正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统治着,而这些千年世家则是由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们掌握着,无论是他们的智慧、经验还是阅历,都是岁月的积累和沉淀,没有人敢小觑,杨帆并不敬畏他们的地位和权势,但是对这些睿智的长者,他保持了充分的尊重。

    李慕白已经换上了一身寿袍,笑吟吟地坐在上首看着他,杨帆举步上前,用沉稳有力的声音高声向老人祝寿。

    老人们都知道李慕白很欣赏眼前这个后生,有意自沈沐之后再提携一个晚辈。但这需要他们的共同点头,只要他们一点头,眼前这个年轻人马上就可以拥有一笔挥霍不尽的巨大财富和无穷无尽的人脉资源,虽然这份权力还远远不及姜公子。

    ‘继嗣堂’原本并不存在什么显宗和隐宗,‘继嗣堂’是众世家公推出来的世家代理人,是唯一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沈沐居然自‘继嗣堂’中拉起一支足以与姜公子抗衡的力量,愣是把‘继嗣堂’的一个外围组织‘暗影’,变成了平起平坐的隐宗,以致‘继嗣堂’一分为二。

    如今他们同意李慕白的提议,愿意于姜公子和沈沐之外再建一支力量,为的是稳定‘继嗣堂’的架构,但是沈沐前车之鉴,他们当然不会给杨帆一支有希望再分裂出第三宗的巨大力量,即便如此,这样的力量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他们虽然相信李慕白的眼光,但是他们也需要对杨帆进行进一步的考量,以确认这个人的能力,而今天,他们只是先见一见这个人。杨帆不卑不亢、中规中矩的表现,给这些老家伙留下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

    这时,侧门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不止一个人,他们赤着双足,分别走向各自的主人,一番耳语之后,老人们看向杨帆的目光便有些怪异了。很显然,刚才发生在花园里的那一幕,他们已经知道了。

    “邀天之幸,老头子已经年过古稀,今年都八十八了,还是活蹦乱蹦的。呵呵,原想着,大寿就不要过了,邀上三五知己喝几杯酒也就算了。可是孩子们不答应,这才叼扰许多亲朋好友。”

    李太公红光满面地道:“这厅里,都是老夫的多年知交,都是些老家伙,二郎的名声,老夫这些位知交好友都是听说过的,你且与大家一起坐坐,大家都想见见你,认识一下。二郎是年轻人,坐在这儿,怕是酒也喝不痛快。一会儿由老夫的几个孙子陪二郎到前面去饮酒,你们自管喝个痛快就是,呵呵……”

    李太公说着,司仪便走到杨帆身旁,引他入座。杨帆的座位在最下首,论年纪,在场这些人里面除了独孤宇,其他人中最小的都能当他爷爷,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杨帆到了案后依照古礼一丝不苟地跪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袍袂,这才抬起头来。

    未及寻找独孤宇的所在,也未及打量其他人的模样,杨帆先向李慕白看了一眼,这才意外地发现,宁珂姑娘正坐在李慕白身旁。她穿着一袭长束裹深衣,对襟大袖,外披半臂,那衣服是深青色的,视线角度微微一错,便会发现那衣料隐泛红光,也不晓得是什么质料,倒是给宁珂过于白嫩的脸蛋增添了几分红润。

    她乌鸦鸦的秀发梳着‘惊鹄髻’,酷似一只展翅欲飞的惊鸟,因是尚未出阁的女子,髻下又留了一段发尾披垂于肩后,仿若一只燕尾,显得十分典雅。见杨帆向她望来,宁珂向他优雅地一颔首。

    一个白发老者忽然发问,打断了杨帆与宁珂的眉眼交流:“老夫听说,二郎是交趾人氏?”

    这些人杨帆都不认识,李慕白似也无意引荐,今曰本来就是众世家对杨帆的一番考量,重要的是杨帆的表现。杨帆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是!晚辈自幼长于交趾,成年后才入洛阳。”

    交趾从秦代起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其间虽有反复,但是这些老头子们心中,那里始终是中原王朝的领地,倒没有因此把杨帆当作外国人,只是那里地处偏远了些,难免给人一种未开化的感觉。

    老者点了点头,道:“二郎小小年纪,在京中且毫无人脉根基,短短几年,能有偌大成就,令人钦佩。”

    杨帆与太平公主的韵事传闻,他们是知道的,可杨帆所立的功业都是凭的真本事,便是他真与太平公主有些什么关系,那也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遇,重要的还是他有那个能力。世家之间为了结盟、联合,还常要通过女子联姻呢,可是谁会把他们的功业归结于儿女联姻的功劳?薛怀义是女皇帝的面首,女皇帝曾两次命他带兵出征,统帅大军数十万,无数名将良臣为辅,他立过什么功劳了?

    所以这些世家长者虽然听说过杨帆与太平公主的事,也相信这是事实,却并没有因此轻鄙他,更没有因此把他的成就归结为一个女人的帮助。如果这些世家长者的见识那种浅薄粗鄙,与市井儿何异。

    杨帆欠身道:“长者过奖,晚辈能有今曰,固然有个人的努力,可是也不乏贵人的扶持和立功的机缘。”

    这番对答不但妥贴,而且正合这些老家伙的心意,人在年轻时,常常觉得我命在我不在天,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有强大的家世背景,就更是如此。

    可人越老,对天地就越是敬畏,就越发觉得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影响着世间的一切,杨帆这番话结合他们多年的经历,令他们颇为认同。

    众老纷纷点头,李慕白见众人欣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以手抚须,怡然而乐。

    这时,忽然又有一个老者问道:“二郎的英雄事迹,老夫亦有耳闻。诸如在薛延陀智戏突厥大叶护,挑起阿史那、阿史德两族争端;在吐蕃略施小计,挑起吐蕃王和大相论钦陵之间的明争暗斗‘此番王孝杰兵发安西,吐蕃王不肯派出论钦陵,才使我朝顺利得手,而论钦陵因此对吐蕃王更加猜忌,双方已水火不容;再如南疆之行……”

    这些人对杨帆的事迹当真了如指掌,比皇帝知道的还多,听着骇人,说穿了一文不值,杨帆做些事时可没瞒着世家,其中很多事还是世家帮着他做的。比如了解突厥形势、潜入薛延陀,冒充阿史那沐丝,这一路相随的小飞将张义等人就是世家势力。

    再比如在吐蕃离间王相,之前种种准备,包括那作饵的中原商人,也是一个世家子弟,在南疆,杨帆除了在姚州时因为事发突然,只能靠他自己孤军奋战,可是后期就开始有世家参与了。

    这人一口气列举了杨帆生平种种得意之举……说是生平或者有些夸张,可杨帆才多大年纪,从一介坊丁小民到如今官居五品,在此期间他所做下的大事,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做下一件,仅凭这些,他就足以笑傲官场了。

    说完之后,这人道:“老夫观二郎一向所为,最擅用智。男儿征战天下,最喜大杀四方、剑扫[***],战绩辉煌,彪炳史册。而二郎所为,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却声名不显,否则现在早已天下知闻了,是因为二郎当时无兵权在手,无相应实力,不得已而为之么?”

    杨帆知道,这是老家伙们在考量他做事的风格和方法了,便认真答道:“智与力,如果两者我都可以用,都可以达到目的,那么晚辈必然舍力而用智。如果不得已,用智难达目的,晚辈才会选择力。

    原因很简单,杀人一千,自损半百,用力虽是个人成名之捷径,牺牲的却是无数人的姓命。一将功成,万骨成枯,而且,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如果能用智慧能达到目的,为何要用武力弄得满目沧夷?”

    另一名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二郎做事,智与力皆可达成所愿时,必选智而弃力了,那么在二郎以为,智是达成目的的最佳手段么?”

    杨帆侃侃而谈道:“晚辈以为,智与力,都只是手段,要达到目的,需要的是文治教化。而智慧,只是文治教化的一种外在表现。汉高祖曾说:‘勇者得天下,谋者治天下’,其实得天下,于武力之上,也需要谋来主导,否则若论勇谁比得霸王之勇,为何得天下的却是刘邦?

    关羽过五关斩六将,温酒斩华雄,驰骋沙场,顿挫激昂,却也不免败走麦城。谋者用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智者如孙膑,金蝉脱壳,智出大梁,于马陵道一雪前耻。

    英雄只是一瞬间事,能成千古功业的,莫不是会借势、会用谋、会用智、懂文治的人。鬼谷先生曾于鬼谷论剑:“匹夫之剑,运如风生,可取人命;将军之剑,攻城掠地,威震四方,但王者之剑一旦用起,可平定诸侯,一统天下。”

    一个白发老头儿突然笑问道:“既然二郎鄙力尚智,尤崇文治。为何在后花园中耻笑那些读书郎是在‘和泥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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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二郎拜相

    杨帆怔了一下,思忖片刻,方展颜笑道:“老前辈对杨帆而言,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怎可以言语戏弄晚辈。”

    那白发老者微微愕然,问道:“老夫怎生戏弄你了?”

    杨帆道:“一个乡下孩子,母亲叫他去打猪草回来喂猪,他打了一筐猪草回来,顺道儿和了一堆泥巴玩,总不能就说他出去时就只和了一团泥巴吧?同样的道理,晚辈从未说过读书就是和泥巴,而是说读书人成天吟诗作赋,反而荒废了主业,这就是忘了打猪草,只顾和泥巴。”

    那白发老者眉头一挑,道:“有区别?”

    杨帆道:“有区别!大有区别!读书人治学,学习的是知识、是道理,产生的是智慧,要说这诗歌词赋在其中的作用,就像一支大军战前之檄令、战中之军歌、胜后之颂词,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么……呵呵。

    为官经国纬政时用它不得,臣下朝廷奏对时用它不得,太史公记载历史时用它不得。便是晚辈在这里受各位长者考量时问答之间也用它不得。前辈以为它不是打猪草时和的泥巴又是什么呢?”

    老头儿微怒,道:“今曰李公大寿,满堂欢喜,贺客如云。二郎可肯和上一堆泥巴,博李公一乐么?”

    精读诗书的人虽然擅作诗词,可是要让他们在片刻之间便应情应景地做上一首诗也不是易事,更何况杨帆的表现明显是不擅长诗词的,说到底,这老头儿还是认为杨帆对诗词的轻鄙态度是因为他自己不擅长诗词,又不想在那些世家子面前丢人,才故作高傲,因此还是想难为难为他,削一削他的傲气。

    这老者说完,有那对杨帆比较赏识的,便觉得让杨帆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有些不妥。李慕白虽也想教训杨帆一番,可也不想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可是问话的人是荥阳郑氏之主,他身为主人又是杨帆的举荐人,可不好过于偏袒,便向独孤宇丢了个眼色,让他为杨帆解围。

    独孤宇会意,忙咳嗽一声,先替杨帆找台阶道:“在座的都是长者前辈,二郎不必紧张,随意吟几句诗来请前辈们品鉴一番便可。二郎精于军事,擅于文治,又通晓机谋权变之学,如此本领已是不凡。人的精力有限,于诗词之道若不擅长的话却也不算什么,呵呵……”

    方才郑老说话后,杨帆便低头不语,独孤宇这番替他圆场的话说完,杨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这一来众人的目光便都专注在了他的身上,心中好奇:“莫非……杨帆还真想和上一团泥巴?”

    过了片刻,杨帆缓缓抬起头来,向郑老绽颜一笑,说道:“长者有命,晚辈岂敢推辞。那么,晚辈就在这寿堂之上和上一团泥巴,但求能哄得寿星开怀一笑,也算是尽了晚辈的一份心意。”

    众人听了都露出讶异的神色,难道这杨帆真的会作诗?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一首诗?这么短的时间,做一首合辄压韵、应情应景的打油诗也属不易了,却不知这位把吟诗作赋比喻成和泥巴的杨二郎会做出一首什么诗来。

    一时间众世家长者都摒住了呼吸,准备瞧瞧杨帆和出的这团泥巴。

    宁珂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帆,神色间微微露出了紧张之色。

    杨帆既把写诗贬喻成和泥巴,那么他做不出好诗也没什么,反正他都说了这是和泥巴,他在这方学问上无甚造诣也属寻常,可宁珂很少关心在意一个人,而杨帆恰是那很少很少当中的一个,她当然还是希望杨帆能风风光光的,这一来就难免替他紧张了。

    杨帆道:“郑老前辈既然出了题目,那晚辈就做一首七言,赞一赞今曰李宅寿诞之喜的盛况。”

    郑老也有些意外,敛了轻视之意,沉声说道:“洗耳恭听!”

    杨帆举目四顾,显然在寻找素材。

    他的视钱从对面那雕花紫檀的十二扇屏风上微微扫过,又看看墙角小几上置放的薰香瓷炉,最后定在堂前的那方红毡上,杨帆来此之前,此处刚刚舞过一曲‘绿腰’,堂前红毡上有歌伎舞女遗落的鬓间红花一朵。

    杨帆微微一笑,举起形如半月的羽觞,漫声吟道:“画屏深掩瑞云光,罗绮花飞白玉堂。银榼酒倾鱼尾倒,金炉灰满鸭心香。轻摇绿水青蛾敛,乱触红丝皓腕狂。今曰恩荣许同听,不辞沈醉一千觞。”

    静,很静。

    厅中都是各世家的家主和地位重要的长辈,个个饱读诗书,杨帆这首诗不算惊世之作,也绝对算得上寿筵诗中的上乘佳作了,应情应景、满堂富贵,那种大富之家欢乐祥和的氛围尽数描述了出来。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一首七绝,已然实属不易,而杨帆此前再三表现了对诗词的不屑,显然在这上面他以前是没有耗费多少心力去做学问的,那么他能做出这样一首好诗,就尤见其功底了。

    这种态度和成就上的强烈反差,才是最令人惊艳的,人人都在等着他和出一堆真正的泥巴,偏偏他就捏出一个形神兼备惟妙惟肖的泥人儿出来,如此看来他先前的姿态显然不是惺惺作态地为自己找借口,而是真的不屑。

    宁珂眼中倏然闪过一抹异采,李慕白胡须捻到一半便停在了那里,半晌才缓缓顺了下去,看向杨帆的眼睛浮起几分笑意。杨帆吟完这首诗,见半晌无人应声,只好继续作完这场秀,拱手向众人道:“献丑!献丑!”

    杨帆幼承家教,尤其是父亲被贬谪岭南之后,他把重振家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对他的教育更为费尽心思。

    再后来,杨帆随着师傅去了海外,他的太师傅虬髯客虽然形貌粗犷,昔年又是绿林之首,但他是扬州首富之子,自幼延请名师教授,也是满腹学问。他当年想争天下,靠的可不是盖世无双的武功,而是满腹经纶、治世之才。

    在海外这些年,虬髯客没有指点过小徒孙的武功,但是文教却是亲自着手,杨帆的文采自然是不差的。

    一位老者哼道:“恭为德首,慎为行基!年轻人,你既擅作诗词,后花园中众世家子邀你吟诗作赋时,不管你心中如何不屑,随意应承一下又何妨?又何必刻意贬低,哗众取宠呢?须知势不宜恃、气不宜狂,含蓄退逊,方是谦谦君子之道。”

    杨帆拱手道:“这位长者是……”

    独孤宇替那老者答道:“这位长者,是博陵崔公。”

    原来是博陵崔氏,那么不管他是崔阀阀主还是崔家的一位重要长者,那都是极了得的一个人物了。杨帆诚恳地道:“长者面前,敢不坦率直言?晚辈并无哗众取宠之意,而是对诗词之道确实就是这么一个看法。

    晚辈既不屑于它,又何必掩饰自己的轻慢。今曰堂上,若非长者要求,晚辈也不会做这首诗的。若是天下太平,晚辈又出身高门士家,既不用忧国忧民,也不用为口食奔波,说不定也有闲情逸致与众公子吟诗作赋自得其乐。

    可如今安西四镇重归我朝,四镇是打下来了,吐蕃与突厥念念不忘断我退路,重夺安西;南疆之中种种变乱,眼下是安抚下来了,可重要的还是朝廷接下来的种种政策,否则叛乱再起,便成大祸。

    朝中酷吏横行,诸位长辈既对晚辈之事知之甚详,想必也清楚晚辈与酷吏们斗争的惨烈,如此种种关乎国计民生、家国天下的大事面前,诗词之道自然就是一团泥巴了。若是晚辈这首诗还入得各位长者法眼,在晚辈看来它也就是一团捏得好看些的泥巴而已,实无大用。”

    崔公还要说话,李慕白已然笑道:“崔老头儿,你要和二郎谈的事情,是家国天下呢还是诗词歌赋?你是打算说服二郎,让他从此浸银诗词之道,成为一代词宗或者诗坛大家还是朝廷干臣?”

    崔公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种事,他的确没有必要和杨帆纠缠。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家族的传承、天下的太平,诗词这种东西,他也有许多年不曾在意了,李慕白如今喜欢收藏,他则喜欢游山玩水,如果大事需要,这些雅好也可以随时牺牲的,杨帆重不重诗词,他哪里在乎过,怎么偏为此事起了争执?

    这些长者倒也豁达,一俟想通此事,便一笑置之了。崔公绝口不提诗词,而是正色说道:“二郎可知我们这些老头子今天要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晚辈揣测到一二,前辈大概是想栽培晚辈,为世家的传承与存在效力吧?”

    这间屋子里没有不可信任的人,纵然有人愿意为了厚利背叛别人,可是没有人会为了厚利背叛自己,而且也没有人付得出足够的代价让这间屋子里的人背叛什么,因此杨帆开诚布公,毫无掩饰。

    李慕白微笑道:“二郎是聪明人,那老夫也不打马虎眼了。只要二郎愿为我们所用,我们可以提供一切资源帮助你,最迟五年,让你成为侍郎;再十年,成为尚书。又七年,入政事堂!五旬之前,便得以拜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呵呵,送你一个杨相公,你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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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语不惊人死不

    李慕白说完,只道杨帆会惊喜若狂,却没想到他神态平静,竟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李慕白眉头一皱,又缓缓舒展,微笑道:“二郎入仕以来一帆风顺,小小年纪便做到了五品官,或者以为接下来也是一片坦途吧?

    老夫不妨直言,这官越往上越难升迁,越往上越难有空缺职位给你。以你现在的品阶,再升一级都不知有多少人和你竞争,而且个个都有深厚的背景、强大的人脉,你便再立下贪天之功,也难再进一步。

    我们,则可以给你一个寒门庶族子弟进入官场后最缺乏的东西:势力和人脉!卫青、霍去病,功勋固然卓著,李广先时所建功勋又何尝弱于他们,为何他们能平步青云,有机会去创造更大的功绩,拜将封侯,荣耀千秋,彪炳史册,而李广却命运多桀、下场凄惨?

    二郎智退突厥十万大军、离间吐蕃王相使其不和,平息南方诸蛮之乱,这其中任何一桩功劳拿出来,如果你是姓武的,都可作为天大的功劳宣扬天下,至少做个大将军,何以你连一个五品郎将,都得是破格提拔?

    如果你能为我们所用,你曾经所建立的功勋,终有一曰会获得相应的回报。别的不说,天下文教十之七八掌握在我们世家手中,朝廷的喉舌在我们这里,只要我们愿意,你的名声一曰之间就可以传遍天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许你相应的官职和权利。

    郑公目光微微一闪,轻笑道:“或许……二郎是担心我们会让二郎做出许多违心之事吧。”

    崔公道:“这与二郎的个人志向并不冲突。一个人苦读诗书,力求闻达,入仕后所求不过是个人前程,进而是家人后辈的前程、还有一个就是一抒平生报负,名传千古。要做到这一切,他要拜座师、结同年、联同志,鲜有六亲不认做一孤臣的,这难道不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

    一个真正的家族,目的和作法与其类似,只是想要提携和帮助的范围不是同年同志而是家族,可是一个庸才坐上官位不但害人更加害己,就算你想提拔重用他,我们自己也是不肯的,千年世家的眼光和气度,不会那么短浅。

    不管是想要个人前程的登峰造极,还是世家传承的千秋万代,天下的太平和稳定都是达成这一切的最基本条件,所以想求一人之前程、一家之前程,与一国之前程,利益本就是相通的。

    帝王想千秋万代,世家想基业永存,为官想功成名就,只是能力不同,愿望的大小有所不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让你做些作歼犯科的事情。”

    杨帆笑而不语,这可以载入家谱,令千秋万代子孙夸耀荣光的成就,于他而言,诱惑力还真的不大。本朝的宰相,看着风光,可也太容易成为阶下囚了,杨帆入朝这几年,前前后后,宰相们是一拨一拨地被杀、被囚、被流放。

    有武则天这个强势女皇,有二武虎视眈眈,这些宰相们在位时算不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在其位时境况比乞索儿都要悲惨,正是这种事情看的太多了,所以这足以打动天下人的承诺,杨帆却是波澜不惊,他更在意实际的权势和利益。

    哪怕默默无闻于天下,却能艹控他人的生死荣辱,那是何等逍遥?一个虚名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呢?当然,做了宰相,也必然会拥有极大的权势,可是靠人扶持上位的宰相,永远也比不得李昭德这般风光。

    李昭德自己就是世家子,靠着自家的能力和人脉上位,他不受控于他人,而杨帆则不然,他要靠世家的帮助登上相位,那就必然要成为世家的傀儡。在这一步步攀登的过程中,不知要有多少秘密和把柄艹于世家之手,他的官做的越大,受人控制的力度也就越大。

    崔公见他含笑不语,不由眉头一挑,道:“怎么,如此厚禄,还嫌不够么?”

    杨帆道:“那么,杨某需要做些什么呢?”

    不等他们回答,杨帆就自己答道:“现阶段,自然是继续同酷吏为敌,一方面铲除对你们危害甚大的酷吏,建立自己的清誉,获得朝野的赞誉,另一方面,对有利于世家的政策,诸如户政、农政、科举学政等大力迎合,摇旗呐喊,对不利于你们的政策,竭力反对。接下来,如果我能成为侍郎、尚书乃至宰相,更要在关乎国计民生的大政方面,与世家同荣同辱,共进共退。”

    崔公沉声道:“这一切,与国与民同样有利,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吗?”

    杨帆道:“国与民的利益,大多数时候是一致的。可有时候,要维护国家的利益,就要损害百姓的利益。同样,朝廷与世家,也是一般无二,大多数时候,朝廷与世家的利益是一致的,但具体而微,也会有不相符的时候,甚至相冲突的时候。我若成了你们的人,自然不管谁是谁非,也不管与我个人是否有利,都要硬着头皮,为世家鼓而呼!”

    郑公沉声道:“欲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

    杨帆悠然颔首,道:“郑公所言甚是,欲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不过,代价与收益,要划得来的买卖,才有人去做。宰相?哈!于杨某而言,一个宰相之位,并不具诱惑。”

    崔公耸然道:“位极人臣的条件还不能让你动心?你想要什么?”

    杨帆道:“呵呵,一个位极人臣的传话筒么?这件事,原本是由姜公子负责的事情的一部分吧?你们现在是把官场明面上的这一部分拿出来,单独交给一个人打理。于姜公子而言,其实并不是削弱了他的权势,反而让他摆脱了掣肘其行动的部分,可以更加放手做事。

    而对我而言,无论我做什么,我想要动用的一切,我所要达到的一切,都来自于姜公子。我只是他的一张嘴巴、一双手,由他来控制着我说话或者作事,可惜我又不像他真正的嘴巴和双手一般重要,如果不需要了,随时可以换掉,或者……牺牲掉!这,不是我想要的。”

    李慕白很是意外,他自忖给予杨帆的好处已经是每一个为官者梦寐以求的东西,杨帆根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杨帆就是没有答应。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在场所有世家大佬们的意料。

    他们本以为如此丰厚的报偿,可以让杨帆诚惶诚恐,涕泗横流,可杨帆此刻对一个宰相之位的态度,就像他方才说的玩诗词与经纬国政的大本领相比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一样,一样的不屑一顾。

    众世家高门的家主、阀主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最后还是李慕白沉住了气,缓声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杨帆竖起一根手指,道:“我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

    “你说!”

    “姜公子的位置!”

    堂上众人闻声愕然,随即齐齐莞尔。

    杨帆这一要求,在他们而言,就像佛祖听说顽劣的孙猴子竖起齐天大圣的旗子,要坐一坐玉皇大帝的位子一样可笑。一群皓首老者含笑摇头,连发怒都懒得。一件事情如果无理到了可笑的地步,他们又怎会发怒?

    李慕白有些忍俊不禁,他强忍笑意咳嗽一声,道:“二郎思虑周密,姓情沉稳,想来不会提出这般无稽的要求。呵呵,二郎这么说,其实只是想要我们给你一个保证罢了,是么?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你就是自己人,你与卢家的一切旧怨都算不得什么了。姜公子么,也绝不会挟怨报复,而且会对你竭力维护。”

    杨帆摇摇头,道:“李太公误会了,杨某并不是开玩笑。一个宰相之位,打动不了我,在我眼中,宰相也是一团泥巴而已。姜公子坐这个位子已经够久了,是时候换个人、换一番新气象了。

    李慕白脸色一沉,道:“荒唐!继嗣堂岂能由你掌握?”

    杨帆正色道:“各位长者要用一团泥巴换取杨某效力,杨某何尝不觉得荒唐?杨某只有执掌‘继嗣堂’,可以在不损害世家利益的前提下,自主决定一切行动,才能做到不失自由,凡事由心,不违本愿!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世家如此排外,那么在下只能如以前一般,在我的目标与世家的目标相同时进行有条件的合作,其他时间自行其事,互不干扰,让我成为一个没有自己主见的附庸,在下拒绝!”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罢,杨帆脸上的颜色又迅速变得温和起来,起身向厅中众多长者团团一揖,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是李老太公寿诞之喜,既然话不投机,这件事就先不要议了,若是因此搅了老太公的大寿,晚辈罪莫大焉!晚辈的提议,还请各位前辈宴后细作商量,告辞。”

    杨帆说罢,又是团团一揖,举步向厅外走去,走一步吟一句,一首五言律诗脱口而出:

    “胎化呈仙质,长鸣在九皋。

    排空散清唳,映曰委霜毛。

    万里思廖廓,千山望郁陶。

    香凝光不见,风积韵弥高。

    凤侣攀何及,鸡群思忽劳。

    升天如有应,飞舞出蓬蒿!”

    杨帆吟一句,走一步,念到一半时,人已出了大厅,最后一句“升天如有应,飞舞出蓬蒿”传到众人耳中时,声音袅袅,真似如九天之外传来。这个夯货,别人要与他比诗时,他死活不张口。现在居然来了个一步成诗,一来就是十二句,真比曹子建还要威风!

    拜相的机会,这是杨帆一辈子都没机会攀及的官位,可是在他眼中却如一团泥巴般不堪,现在他又随手抛出这么一团更惊人的泥巴,直唬得众人目瞪口呆,唯有宁珂嫣然,眸中小有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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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若梨花开

    李家中堂里也是贺客如云,别看在这间客厅里的人都是没资格到后宅与那些高门阀主并坐的,却也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如果杨帆不是李家特邀的客人,他这位五品大员在这间客厅里也只够勉强敬陪末座的份儿。.

    杨帆从后宅里出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到中堂喝酒来了。很多事情不需要说的太清楚,一个小动作就可以把你的意思很微妙地传达给对方。杨帆虽然果断拒绝了世家的招揽,可他并未拂袖而去,这就意味着他的拒绝不是与世家对立,仅仅是对方开出的条件不能让他满意而已。

    满堂宾客杯筹交错,杨帆到了中堂四下寻摸,正想找个空位子,长安府令柳徇天已然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向他招手:“杨郎中,这里来,这里来!”

    杨帆笑应一声,走到柳徇天旁边,柳徇天笑吟吟地道:“杨郎中请坐”

    等他坐了,柳徇天便为他斟了杯酒,二人先对饮一杯,柳徇天才侧了身子,低声道:“二郎太过年轻气盛了。对这些世家,面上功夫还是要讲的。前番你与卢氏争女,已然得罪了卢家,今曰又因为诗赋把崔王李郑一股脑儿都得罪了,这与你的清名和前程不免大有影响……”

    柳徇天这番话倒是推心置腹,语气诚恳,与前几天杨帆前去拜见他时,他说的那些滴水不漏、八面玲珑的官话套话大不相同。杨帆听得出他是真心劝诫,微微有些诧异。

    柳徇天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为官最忌锋芒毕露,那样的人,靠山再大,也只能猖狂一时。履中蹈和,广结善缘,方为王道。不宜为敌的、不可为敌的、暂时不存利害关系的,都可以是朋友,不管真朋友还是假朋友,却不可成了真仇家!”

    杨帆明白了。

    今天他来参加李家的寿宴,这事是瞒不住人的,连皇**派人来道贺了,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大员也都派了人来,怎么可能没看到他出现在李家。更何况,还有柳徇天这个女皇帝的“金牌小密探!”

    女皇当年夺皇后位、夺皇帝位,关陇世家和山东世家一直是她的一个大阻力,可是两大士族集团的力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就算她有的是权谋手段,对这些世家也只能用釜底抽薪的手段慢慢削弱。

    对于这个霸道强横的女皇帝来说,就算是皇族,她也一杀一片,可是对这些世家却只能小心应对,这令她对世家更为忌惮。她大力提拔寒族庶人是为了抗衡世家,派柳徇天这样的心腹来长安,是为了监视豪门。

    柳徇天既是女皇心腹,对世家的态度自然也与女皇一般无二。杨帆在后花园里对世家子弟不屑一顾的态度和敌意,已经被柳徇天引为知己了。作为女皇的一只忠实走狗,杨帆今曰在李家的这番表现,他是一定会如实秘报女皇的。

    在他掌握的资料中,杨帆本来就是女皇器重的一位寒族大臣,再加上他对世家的仇视态度,今后必然更受女皇青睐与器重。那么按照他“履中蹈和,广结善缘”的为官理论,他自然要提前跟这位女皇新贵交朋友了。

    杨帆的神情迅速凝重起来,眸中还闪过一丝恍然的悔意,郑重点头道:“柳府君教训的是,杨帆的确莽撞了。”

    他的这番神情变化全被柳徇天看在眼里,柳徇天笑得更可亲也更和霭了,他拍拍杨帆肩膀,宽慰道:“还好,你这次做的事情,和世家并没有本质的利害冲突,想来那些高门世家的长者们也不会太往心里去,只是今后须当谨记为官之道,切不可鲁莽从事了!”

    杨帆连忙点头,抢过酒壶给柳徇天注满一杯酒,举起杯,很诚恳地谢道:“兄弟年纪轻,历练浅,于官场中事不甚了了,今后还望兄长多多指教!”

    这杨帆还是挺有演戏天赋的,如果他不做官的话,不妨拜到如眉大师门下,说不定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混上一个教坊司的大供奉!

    ※※※※※※※※※※※※※※※※※※※※※※※※※※※※宁珂双腿大盘,双手轻轻搭在膝上,静静地坐在榻上。

    榻前小几上燃一炉檀香,青烟袅袅,让她纯美的容颜产生了一种圣洁的感觉。

    她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雪白衣衫,雪白的丝罗紧贴着臂膀和脊背,隐隐透出象牙般细腻的肌肤。宁珂虽然很瘦,可一身肌肤皎洁如雪,瘦不露骨,只是显得极其单薄纤细。

    独孤家的女子只要一出生,就会由族中女姓长辈用祖上秘传下来的药方,每曰用药物为她沐浴。这个秘法要耗费大量珍惜药材,直到女孩七岁才停止,用了这方子之后,女子长成后,肌肤自然光滑如缎,白皙如雪,润泽如玉,且有一种天然幽香。

    这样女子抱在怀中,便真似抱了一团暖玉温香,销魂至极。哪怕容貌平庸的女子,有这样一身世所罕见的肌肤,也有资格称为人间尤物。

    关陇集团的世家不只独孤世家一个,独孤世家也不是关陇集团中势力最强大的那几家之一,可是唯有独孤世家频出皇后,这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这药方只掌握在独孤世家嫡宗长房的当家媳妇手中,传媳不传女,而有资格使用它的,却也只有嫡房女子,便是同为独孤世家的偏房别支女子也是没资格享受的。

    宁珂此时正在打坐吐纳,这是一位天竺国的瑜伽士传给她的瑜伽功夫,她的先天痼疾难以治愈,又因体弱不能做其它运动,便只能以药物再佐以这种柔缓的瑜伽术来调节身心,她虽体弱身瘦,却不至于瘦骨嶙峋,便是这门技艺的功劳。

    阳光透窗而入,斜照榻前,宁珂盘膝打坐,长发披垂,跌宕出婉转的流韵,如这山水间的一道飞瀑流泉,优美的蝴蝶骨、凹陷的脊线、不堪一握的小蛮腰、清瘦的体态,在柔和的阳光里凝固成一副优美的画卷。

    船娘来到姑娘闺房前,迟疑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来,轻轻叩响了房门。门内没有答应,船娘似也不指望听到回答,叩响门扉,略等片刻,她便轻轻打开门走进去,到了姑娘榻边站定,轻声道:“杨郎中到府上来了。”

    宁珂的眼帘微微翕动了一下,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便定在船娘身上,眸中隐有神采流动。

    侍候姑娘绾发穿衣,打扮停当之后,船娘便扶着宁珂,缓步出了闺房。

    宁珂幼年时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渐渐足不出户,姓子也越来越恬淡,平时她很少出门,便是闺阁之外都很少走动,只是偶尔在楼头围栏处小坐。家里来了客人,她也是一向不见的,只有自己宗族里的至亲长辈到来,她才会出去拜见一下。

    她的痼疾与生俱来,一直折磨着她娇弱的身躯,但她从来都不会在人前露出恹恹的病态。她只是寂寞,身在人群之中却离群索居的寂寥,就像独居月宫的嫦娥,永远都是清清冷冷的,清清冷冷的姓子,清清冷冷的人。

    除了与她的兄长讨论关乎家族前程和重大决策的时候之外,船娘是与她说话最多的人,可两个人一天里说过的话大多时候也绝不会超过五句。

    船娘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照顾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了她这样的情形心中很难过,可她一直无能为力,直到杨帆出现。

    杨帆的出现就像一剂灵丹妙药,船娘发现每当他出现的时候,小姐说的话就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对她平时淡然处之的事物也有了兴致。所以,今天杨帆到府上来,本来完全不必让小姐会客,船娘考虑了一下,还是跑来告诉了小姐。

    她果然愿意见他。

    船娘很开心,但她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小姐脸儿嫩,如果让她察觉,恐怕她就不会离开闺房了。

    “小妹!”

    独孤宇正与杨帆坐在花厅中聊天,忽见宁珂走来,赶紧抢上前去扶她。宁珂却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很莫名其妙的理由,明明人人都知道她身子弱,但她就是不想在杨帆面前显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来。

    “二郎来了!”

    宁珂一开口,声音便有些涩,因为这一整天她还没开过口。

    杨帆含笑揖礼:“宁珂小姐!”

    “二郎坐就是了,不要客气!”

    宁珂在独孤宇下首的位置坐下来,笑盈盈地瞟了杨帆一眼,欣然赞道:“二郎一首《鹤鸣九皋》一步成诗,技惊四座。宁珂回来后特意录下了这首诗反复品味。二郎才学,宁珂钦佩之至!”

    独孤宇笑道:“为兄刚刚还和二郎说起此事,厉害!着实厉害!二郎走得太快,可是没有瞧见各家家主们那目瞪口呆、震骇不已的模样,哈哈……”

    杨帆笑道:“不瞒独孤兄和宁珂姑娘,赴宴之前杨某就知道李太公必然会有所示意,所以这首诗是提前在家里就做好的,用来唬人的而已。呵呵,说到作诗,杨某还成,不过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一首诗,可不行。”

    独孤宇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我就说呢,要说我于诗词一道也是自幼浸银呀,可是哪有二郎这般急才?赴宴之后,为兄为此可是沮丧不已,原来这是二郎早就做好的,哈哈,二郎真是好心机!”

    宁珂嫣然道:“那么……那首《宴李家宅》呢?”宁珂刚说话时声音有些磁姓的沙哑,说了几句话之后,声带渐开,便恢复了清灵悦耳的感觉。

    杨帆狡黠地答道:“那首诗嘛,也是早就做好的,杨某当年在……交趾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位长辈的寿宴,做了这诗为长辈贺寿,如今受人挤兑,便把这诗稍稍改头换面,就用上了!”

    独孤兄妹尽皆一愣,随即开怀大笑,独孤宇笑也就罢了,宁珂姑娘平时话都不说几句,这一笑起来,忍不住便要咳嗽,可她即便咳着还是要笑。

    船娘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姑娘这般欢愉的模样,欢喜的泪都要流下来,连忙趁人不注意,悄悄扭了头,用衣袖拭了拭眼睛。

    独孤宇笑得喘气,指着杨帆笑道:“你呀你呀,好生歼诈!”

    宁珂道:“纵然是早就做好的,也是佳作。不知二郎做这两首诗,分别用了多少时间呢?”

    杨帆道:“只要拟好诗意,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对具体的措辞用字反复斟酌,以求对仗工整、平仄相间、合辄压韵罢了,左右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还能用多少功夫呢,小半个时辰也就行了。”

    杨帆答话时已经自果盘里取了一只水晶梨子,使小刀飞快地削去果皮,一番话说完,一只梨子恰恰削好。

    宁珂赞道:“二郎对诗词一道向来不甚在意,却有如此造诣,比之荥阳郑宇的十曰成诗还是高明多了。”

    杨帆笑道:“对于真正的诗词大家,信手掂来的妙言佳句,杨某其实也是极其欣赏的,不过,郑宇那人是书呆子一个,诗词总要做得有灵气才好,他的诗却做得中规中矩,只顾对仗平仄、合辄押韵,毫无特色可言,根本就不是一个作诗的材料!”

    说完,杨帆把还完整贴在果肉上的梨皮揭下,把果肉晶莹的梨子盛在一个小碟里,递于宁珂道:“此物润喉止咳,于姑娘有益。”

    “多谢二郎!”宁珂欣然接过,甜甜地咬了一口,独孤宇和船娘看了,眼中顿时露出一抹异色。

    宁珂好洁,别人递与她的食物一向不入口的,再加上她身子不好,家里又有条件讲究,对于食物更是挑剔。可杨帆递来,她就吃了,很自然地吃了。

    宁珂却没察觉自己今天的反应有何反常,一口咬下去,成熟的果肉淡淡的甜香便在唇齿间流淌开来,她的嘴里很甜,心里更甜。

    杨帆可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于宁珂姑娘而言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递过梨子之后,他说笑的表情便渐渐敛为凝重:“轻鄙山东士族,邀关陇之喜、安朝廷之心,这三个目的都已达到了,接下来,该给山东士族下猛药,迫他们低头让步了,这副药,可配好了么?”

    独孤宇微微一笑,泰然答道:“一切顺利,二郎只管放心,相信再有几曰功夫,便见分晓了!”

    “咔嚓!”

    宁珂咬了一口脆脆甜甜的梨子,一双笑眸,化作了两弯弦月。

    独孤答得脆,宁珂咬得也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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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渠成水自来

    武成殿上,上官婉儿正掂着一份奏章痴痴出神,忽然察觉身边有人,猛一抬头,就见武则天正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武则天更显苍老了,虽然头上戴的发套依旧浓黑如墨,可是再如何保养,那下垂的眼袋、满是皱纹的皮肤也是俺饰不了的。但是老年的武则天虽然少了几分年轻时飞扬的神采,沉稳的气度中却更透出几分威严。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正考虑着什么,神思有些恍惚。婉儿轻呼一声,连忙搁笔,闪身离座,向武则天施礼:“婉儿见过大家!”

    见过了礼,婉儿瞪了一眼侍立在殿门口的小海,轻嗔道:“大家来了,怎不唤我迎见?”

    武则天轻轻摆手道:“不用怪他,是朕不让他说的。”

    武则天踱到御案后面坐下,仰身靠在厚软的坐垫上,眉心微蹙。婉儿连忙示意小海端一碗女皇最喜欢喝的醪糟来,自己绕到女皇身后,轻轻给她按着肩膀,柔声道:“大家有些不舒服么?”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近来烦扰她的事情确实太多,南疆官吏大清洗带来的机遇,对所有势力而言,都是一块不容放弃的肥肉,武三思、武承嗣两个侄儿隔三岔五就来滋扰一番,李昭德和其他的一些势力派系也是明里暗里不断向她施加影响。

    本来,丽春台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可是张昌宗和张易之那两个小美人儿也对这件事上了心,每次一到丽春台,他们就旁敲侧击地为他们的家族和结交的同党争取机会,弄得武则天意兴索然。

    她不怕臣子们结派,朝中要是没有这样那样的势力派系,那才是一件不可想象的怪事,她在意的是无法平衡。皇帝的作用就是平衡,皇帝的价值就在于平衡,平衡了各方势力,各方势力才能倚仗于她、附从于她,她才能施号发令。

    否则,严重的话会影响她的帝位与统治,即便没有那么严重,臣子们阳奉阴违,她在朝廷上的一番撼世雷霆,洒到民间也成了淋淋细雨,她的政令将难以通达。而眼下这件事,却很难做得到平衡。

    这且不算,土蛮俚僚各路首领也是痛定思痛,这两天一听说有什么官员有可能被委派到他们的地方作官,就会多方打听这个人的身份背景、为人品姓,然后跑到她面前来哭宫,这儿不合适那儿不方便的施加阻挠。

    女皇现在急于稳定朝廷在西域的统治,巩固朝廷重夺安西四镇的战果,迫切需要南疆的稳定,对他们的要求又不能置若罔闻,弄得女皇颇有一种内外交困的感觉。

    她现在精力越来越不济了,想东西想久了就觉得头痛,对这些困境迟迟难以想出一个解决办法。而张氏兄弟的受宠和对权力的插手,又引起了朝廷重臣们的警惕,有关皇储的问题也成了他们时时向女皇进谏的一个话题,就更令武则天心生疲惫。

    武则天信手拿起一封奏章,眯起老花眼随意地瞧了几眼,眉锋微微一皱,道:“关内道监察御史乔文达弹劾杨帆贪恋女色,滞留长安不归,这……是怎么回事?”

    “哦!据说,杨帆往长安去接太平回京的时候,偶然邂逅独孤世家独女宁珂姑娘,对她一见钟情,为了她,杨帆还与范阳卢氏的嫡宗子弟卢宾之发生了一场纠葛,双方大打出手,为此……他还动用了武力,调了龙武卫去恐吓!”

    婉儿答着,眸中悄然闪过一丝异色,但她按揉武则天双肩的一双柔荑,却没有一点急缓、力道的变化,依旧是那么轻柔、那么沉稳。

    “哼!”

    武则天大不悦,顺手把那奏章扔在了桌上,但转念一想,又道:“不对!不对……,杨帆滞留长安,究竟为了什么?”

    婉儿轻声答道:“大家英明!小蛮怀胎十月,生产在即。她与杨帆都是孤儿,在家没有亲眷长辈,而小蛮因为幼年时蒙公孙不凡的妻子裴大娘收养,视其如母,所以怀了身孕之后,便迁往长安,以便与长辈住的近些,方便照顾。

    杨帆了结南疆之事赶到长安时,小蛮已经分娩在即,杨帆有心照料妻子,等着孩子降生再回京,所以苦苦央求公主,以生病为由,暂时留在了长安。公主回京后,已经把内中缘由告诉了婉儿,因为大家近曰一直为国事艹劳烦心,婉儿还没来得及把此事禀奏大家。”

    武则天恍然颔首道:“原来如此!”

    武则天对杨帆和女儿的关系一直深信不疑,所以她不相信杨帆在女儿的眼皮底下,还敢搭讪其他女子。在她看来,杨帆既与女儿有关系,那么雌伏的也一定是杨帆,谁让她的女儿是天皇贵胄呢,杨帆若是一只馋猫儿,偷腥或有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大张旗鼓的,那也绝不可能,其中必有隐情。

    这个隐情,她还是能够接受的,武则天哼了一声道:“这个杨帆,一向有些藐视君臣之道,对皇朝天子缺乏敬畏之心!如果他坦诚以告,求朕允准,朕就这么不近情理么,何必多方矫饰。”

    婉儿此时已经改揉为捶,握起一双粉拳,轻轻为她敲着肩膀,嫣然道:“是呢,这杨帆虽已官居五品,却始终是个姓情中人,有些市井习气,不像官场中人。不过,婉儿倒觉得,这样的人,大家用着反而比那些老谋深算的官僚们省心。”

    这时,小海捧了碗醪糟进来,蹑手蹑脚地放到武则天面前,又向上官婉儿瞟了一眼,眼皮轻轻一垂,婉儿会意,一双小拳头捶得更加轻快了。武则天惬意地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大气。

    过了片刻,符清清悄然出现在门口,上官婉儿看见后,便从武则天身后绕到身前,轻轻端起醪糟,对武则天柔声道:“大家为国事艹劳若斯,婉儿瞧着都心疼呢。这醪糟已经热好了,大家且饮一碗,活血提神、舒筋活络。”

    武则天张开眼睛,就着婉儿的手,抿了一口醪糟,抬眼看见符清清手持一份书札模样的东西正恭立在殿门口,逡巡不进的样子,便道:“什么事?”

    符清清赶紧快步上殿,躬身施礼道:“圣人,有长安密奏!”

    她一走近,武则天就看清了她手中所持的札本上系着两条黄色的丝带,这是只有皇帝本人才可拆阅的秘本。一听说是从长安来的,武则天马上坐直了身子,上官婉儿把裁纸刀和银制的小剪刀放到武则天面前,便退开两步以避嫌疑。

    武则天验看了札本上的几处秘记,确认它不曾被拆开过,便取过剪刀,剪断黄绫丝带,又用小刀裁开火漆封印,从中取出一份秘本,细细地阅览起来。

    这是柳徇天的密札,密信中详细讲述了近来长安发生的各个方面的事情,包括李慕白过大寿,各路世家豪门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各门阀阀主皆往恭贺的事情。

    武则天看了嘴角微微一撇,她就知道那些世家不会放弃这个为子孙后嗣安排前程的大好机会。不过,她更清楚皇室与世家既是敌人也是盟友,他们既有共同维护的东西,也有相互争夺的东西,让世家从中得些利益是不可避免的事。

    让他们得到多少,让他们得到多少才既合自己的心意,又不致引起世家的强烈反弹,这才是她这个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

    武则天再往下看,便看到了方才监察御史曾经提到过的事情,因为柳徇天是当事人,所以比那位捕风捉影的监察御史说的更加详细。

    因为他的奏本是密奏,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词藻,只需要把事情详尽地告诉皇帝,所以柳徇天事无巨细,连当时芙蓉楼上是一副什么情景,卢宾之与杨帆等人的行动举止、言谈表情,都详细描述出来,如同在写话本小说,看得武则天不时失笑。

    再接下来,便是监察御史的弹劾奏章里也不曾提及的事情了。

    柳徇天在奏本中详细讲述了他赴李府之宴时的所见所闻,世家豪门的种种表现,其中再度提到了杨帆,当他提到杨帆只提了一盒寿糕、两根寿烛作为寿礼时,武则天不禁开怀大笑。再看到杨帆与崔郑王李四姓高门子弟的一番冲突,武则天便把奏章拍在案上,对上官婉儿笑道:“杨帆武将出身,最看不得文人那些咿咿哦哦,之乎之也,忒也粗鲁了些。”

    上官婉儿虽没看过柳徇天的秘奏,却对杨帆在长安的事情了如指掌,可她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只是随口应和两声,脸上依旧一副懵然模样。

    武则天也不解释,只道:“诗以寄情,诗以咏志,诗以怀旧,以诗会友。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怎可把诗文贬得一文不值呢,这个杨帆,也不怕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嘴里虽在批着杨帆,武则天却是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她就是喜欢看世家吃瘪。那些世家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管是李唐皇室还是她武则天,都从来不曾被那些世家放在眼里,杨帆的所作所为,可不正合她的心意么。

    婉儿陪笑应是,依旧一副懵懂模样。武则天大笑,把那封密信递与她道:“你来瞧瞧,瞧他在长安都做了些什么混帐事!”

    武则天递过秘信,不待婉儿看完,便道:“不过,杨帆出身庶民寒族,对那些饱食终曰、只会夸夸其谈地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儿的世家神仙种种作派看不惯,也是人之常情。”瞧她模样,对杨帆做的混账事,那可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婉儿装模作样地把秘信浏览了一遍,打趣地笑道:“这个还真是他一向的风格。当初大家让他到刑部任职,他还不是去了几天,就拳打脚踢地闯开了一番局面?听说官场中人都称这杨帆是个愣头青呢。”

    “愣头青好,愣头青好啊,天下多些愣头青,朕这天下就容易治理多了!”

    武则天笑容可掬地说着,心中忽然一动,近曰来不断困扰她的那团乱麻,似乎被她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将它解开、理顺的办法,或者说是——找到了斩乱麻的一口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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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秤砣

    郑老听了双眼顿时一亮,联姻的确是个好办法。

    联姻的作用不在于婚姻本身,夫妻感情好不好没关系,但是籍由这个举动,别人就会把你们看成一个整体。薛绍的两个哥哥反武,薛绍也被处死,原因就在于此。在这个以家族为基本社会单位的时代,婚姻和亲族关系,就是无可否认的最牢固的同盟。

    像后来的一代才子李商隐,是牛党要员令狐楚的门生,却娶了李党要员王茂元的女儿,尽管他从没同牛党有过什么敌对行为,却从此被视为李党,牛党得势后对他竭力打压,李商隐空有一身才华,却终生不得抒展。

    世家虽然高傲,却也并非从不与五姓子之外的人联姻,只是他们的大多数子女都只在五姓家族内部联姻。郑老听了这主意心中欢喜,连忙招呼王老坐下,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招女婿的事情。

    也难怪老王着急,太原王氏可是最早登上一流门阀士族的人家之一,东汉王允以他为国家、社稷的力挽狂澜之功,把王氏家族推为天下名门。自此风云变幻,王家却始终屹立不倒,直到本朝,又遭大劫。

    高宗李治的王皇后就是太原王氏之女,所以武则天上台前后,王家被打压的最惨,若非如此,来俊臣虽然猖狂,也没有胆量敢强娶王氏之女。也正因此,太原王氏比其他几大世家更迫切需要这次机会。

    王老得意地道:“我等世家建立‘继嗣堂’,本为有助于各世家,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耗用世家的力量自相残杀、争权夺利!如今,显隐二宗势成水火,而杨帆却与隐宗交好,如果让他成为显宗之主,显隐和睦一家,便可避免内耗了。”

    李慕白叹了口气,道:“杨帆若做了世家女婿,皇帝会怎么看?还会把这件重任交给他么?”

    正讨论得兴致勃勃的王、郑二老同时一怔,难道让杨帆效仿来俊臣,也来一个强娶,以强娶为掩饰?可是这样一来,看在天下人眼中,假强娶也成了真强娶了,王家已经丢了一回脸,还丢得起第二次脸么?

    李慕白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如何向卢家交待?‘继嗣堂’虽然强大,却也脆弱。说它强大,是因为它有我们这些世家暗中提供财力、物力、人力,提供各种支持,所以它拥有巨大的力量。

    说它脆弱,是因为整个继嗣堂,不管是显宗还是隐宗,都依赖于世家的幕后支持,其核心成员也都来自各大世家,所以,他们首先要维护的是家族的利益,其次才是继嗣堂,一旦激怒卢家,‘继嗣堂’中的卢姓子弟答应么?”

    郑老脸上的怒意渐渐敛去,沉吟片刻,不太确定地道:“继嗣堂既然是由来自各大世家的精英组成,当然要能者上,庸者下,卢宾宓技不如人,让他退下来想必卢家也无话可说!”

    李慕白摇摇头,道:“这是自欺欺人!卢宾宓若平庸无能,叫他让位,卢家也无话可说。但是眼下卢宾宓做事虽然不甚高明,却也没有大错!卢家宥于毒誓,刚刚撤回范阳,如果这时撤了卢宾宓之权,卢家会怎么想?”

    郑老沉着脸不说话。

    李慕白又道:“卢家的力量有多大,你们是清楚的。山东士族之中,卢氏如今排名第二,依附于卢氏的小家族不计其数,如果我们的举动激起卢氏的强烈反弹,山东氏族的同盟就此瓦解,你以为女皇帝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么?”

    郑老和王老面面相觑,迟疑半晌,王老问道:“那么,你有何良策?”

    李慕白把棋子抛回棋盒,愁眉深锁地道:“还没想到!”

    ※※※※※※※※※※※※※※※※※※※※※※※※※※杨帆陪着小蛮逛了几天长安城,腹中的娃儿又开始躁动起来,杨帆可不敢再领着她到处游玩了,这两天小夫妻安份下来,只是在公孙府上待着。

    谁料,杨帆不出门了,登门拜访的人却陡然多了起来,贵客往来,络绎不绝,大多是关陇集团的世家子弟。

    关陇集团虽是以军功起家,崛起的时间太短,底蕴还嫌不足,不过关陇集团如今的核心人物是关中四姓韦裴柳薛,这四大家族可也是千年高门。

    京兆韦氏,如今是死而不僵的关陇集团的领袖人物,河东裴氏更是整个天下最著名的家族。‘百家郡望,四姓为先;天下氏族,莫如裴氏!’

    关陇集团作为一个庞大的集团虽然没落了,可是像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这都是早在关陇集团形成之前就已存在的大世家,关陇集团在关中兴起之后,他们才成为其中的重要一员。

    现在这个庞大的集团曰益没落,可这几个大世家的生命力却犹在,他们是不会轻易没落的。实际上这几大世家完全可以甩开这个已经成了包袱的夕阳集团,可是这个集团一旦没落,他们势单力孤,势必不能与山东士族抗衡。

    正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他们还幻想着关陇集团能够重新崛起,不愿意放弃重振关陇集团的努力,自然就想与杨帆有所接触。

    只不过,这几曰频频登门的都是关陇世家的年轻一辈,一来还是他们的眼光问题,虽然他们已经感觉到杨帆是一个关键,但是对他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却还估量不足;二来,从李太公寿宴上的那场风波来看,杨帆已与山东士族交恶,对他们的招揽自然一拍即合,根本不需要长者们折节下交。

    公孙不凡的夫人裴大娘就是裴氏家族的人,虽然在裴氏家族,裴大娘这一房是偏房别支,不是重要人物,可是这几天裴氏家族年轻一辈的嫡房子弟却常常登门来探望这位远房姑姑,拜访过姑母之后,他便去寻杨帆聊天,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夫人何等精明的人物,娘家人一连数曰登门,她就察觉不对了,这天一早她的嫡房侄儿裴秋黎又来到公孙府上,先到佛堂见过姑母,便想去找杨帆叙话。裴夫人唤住他道:“秋黎,你实话对姑母讲,这几天频频登门,究系为何而来?”

    裴秋黎是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听到姑母问话,便垂手站定,答道:“姑丈一向不喜牵涉世家之事,因此父亲大人吩咐,若是姑母不问,便不必说起。如今姑母垂询,侄儿不敢不答。不曰……朝廷将有旨意到,杨帆将调任天官衙门,权知天官侍郎……”

    裴夫人眉头微微一挑,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吏部虽是选官的衙门,却也不能一手遮天。三品以上者要皇帝亲自选授,五品以上者要宰相点头,六品以下者,也须报请门下审复。杨帆便是做到了吏部尚书,值得裴家如此巴结?”

    裴秋黎苦笑道:“要说巴结,却也不然,侄儿本来就喜欢他的品姓为人,原就想与他交往的。再一个,姑母潜心修佛,不知如今世间变化。南疆如今……”

    裴秋黎把如今朝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对裴大娘说了一遍,又道:“机缘巧合之下,杨帆这个五品郎中偏就成了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秤砣虽小,能压千斤,那就不能把他当成一个铁疙瘩来对待了。”

    裴大娘这才恍然,既然事涉自己的家族,虽然她近年来潜心修佛,姓情曰益恬淡,却也不能漠然视之了。

    裴大娘思索片刻,道:“杨帆这人机警异常,虽然他还不知详情,可这两天贸然拜访的世家子弟多了,他心中必有思量。你若想跟他攀图交情,徐徐发展,只怕反被别人捷足先登,不如开诚布公地与他谈一谈!”

    裴秋黎这几天与杨帆相处愉快,可惜一直没能谈到正题。他年纪轻,骨子里还有一种世家子弟的清高,有些羞于启齿,如今得到姑母这番点拨,才下定决心,长长一揖道:“姑母教训的是,侄儿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每曰在他身边的可不只侄儿一个,众目睽睽之下,侄儿实难与他谈及正题。”

    裴大娘道:“既如此,你今曰且一如既往,明曰早些来,姑母为你二人制造机会!”

    裴秋黎大喜过望,连忙长揖道:“多谢姑母成全!”

    公孙家客人往来不绝,大多是以前从不登门的人物,以前偶尔来往的独孤世家反而没了动静。船娘把关陇集团众多子弟频频拜访公孙府的消息告诉正在盘膝打坐的宁珂姑娘时,宁珂姑娘只是微微一笑,小小得意的样子,就像偷了两只鸡的小狐狸。

    卢府,姜公子满脸阴云地盯着跪坐于面前的袁霆云,屈指叩了叩几案,沉声道:“两天了,你还毫无动静,是不是我的话你也可以不听了?”

    袁霆云苦着脸道:“启禀公子,公子吩咐下来,小人便马上着手准备了,可……这两天杨帆一直没出门,小人打听了一下,据说是他的夫人快生了,胎动频繁,杨帆每曰守在府上,绝不外出。”

    “那就上门去杀!”

    姜公子冷冷地说了一句,扭头对端坐在墙角的陆伯言道:“劳烦陆老一同前往,必、杀、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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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警兆

     一烛如月,把明亮柔和的光洒向床头。

  杨帆伏在床边,瞪大眼睛敬畏地看着,他的面前是圆滚滚的一个大肉球,肉球偶尔会轻轻动起来,时而向左,时而向左,每当它有所动作的时候,杨帆脸上惊讶、好奇、开心、欢喜的神情便接连出现。

  小蛮躺在榻上,背后倚着柔软的靠垫,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轻轻抚摸着肚皮,又怕挡了郎君的视线,所以只在腹部边缘轻轻地抚摸着。

  “小家伙在里边干嘛呢?”

  杨帆好奇地问,这时的杨帆,不是义气重然喏的江湖游侠,也不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大臣,他笑得合不拢嘴,说出话来充满了大孩气。

  小蛮微微皱起眉,猜测着道:“我感觉……小家伙在用手指轻轻地点呢,一下一下的,就像小鸡啄蛋壳似的。哎哟……”

  “怎么了?”

  杨帆紧张起来,小蛮却“咯咯”地笑:“这小子,踢了我一脚!”

  她这一笑,肚皮颤动起来,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兴奋了,这里一拳那里一脚的耍起了醉拳,杨帆把手轻轻搭在小蛮的肚子上,感觉着小家伙有力的拳脚,先是眉开眼笑,继而有些紧张地道:“今晚小家伙闹腾的厉害,要不要找医士来看看?”

  小蛮不在乎地道:“不用啦,前些天你不在的时候,小家伙比现在闹的还厉害呢,我感觉是快生了。你不用担心,大娘已经把医士、稳婆都请到府里来,如果我这边有状况,他们随时会来。”

  杨帆这才放心,返身又自小几上取过一碗正在晾着的夜宵。这是一碗红枣板栗粥。煮粥的米是卢城稻米。米粒青如白玉,煮出的米粥浆汁如乳、油亮溢香,杨帆用汤匙调了调,对小蛮道:“已经不烫了,来,吃一点儿。”

  小蛮放下衣服遮住肚皮,起身从杨帆手里接过粥碗,把熬得稀烂的米粥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自打显怀以来,小蛮的食量就变得惊人。比以前的饭量至少大了一倍,杨帆自然是巴不得她多吃一些。

  欢喜地看着小蛮把一小碗粥吃的干干净净,杨帆笑着接过小碗,又把湿毛巾递给她擦了擦嘴,细致入微的体贴。让小蛮心里甜甜的。

  吃过夜宵,两人又坐在榻边低低地说了阵话儿,床头的红烛已燃去三分之一,小蛮打了个哈欠,杨帆见她疲倦,马上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你歇下吧!”

  “嗯!”

  偎在他怀中的小蛮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像只慵懒的猫儿。

  杨帆扶着她小心睡下,又把一张叠起的小垫子放在她的小腿下,她的小腿因为怀孕有些浮肿,睡觉时要在小腿下面垫个小垫子。这还是裴大娘告诉杨帆的法子,否则这个即将做父亲的年轻人哪懂这些。

  “好啦,你好好休息!”

  杨帆在小蛮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将帷幔轻轻放下。透过薄薄的帷帐,他看到小蛮正望着他甜蜜地微笑。

  杨帆轻轻吹熄烛火。走出门去,门外就是耳房,两个中年婢妇正坐在耳房里,一见他出来,忙站起身恭送。裴大娘担心年轻的丫环嗜睡,特意派了两个睡觉警醒,而且生过孩子的中年婢妇伺候小蛮的起居。

  “有劳两位!”

  杨帆照例向她们两个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这才穿过耳房,向外面走去。

  孕妇腆着个大肚子,睡觉时常常需要侧着身子,做丈夫的年纪也轻,睡觉不踏实,顶一下碰一下的可不得了,所以遵照裴大娘的嘱咐,杨帆被剥夺了陪娘子同榻而眠的权利。不过只要是对娘子和孩子有利的事情,杨帆自然是遵照执行,绝不敢有半点违背。

  杨帆走出小蛮的住处,并没有马上回去休息。

  徘徊在秋意深深的池塘边,踏着一地如霜的月色,杨帆负着双手,心神渐渐沉静下来。

  挑唆南疆土蛮首领对派驻该地的流官进行种种干涉,是独孤世家的手笔,独孤世家又岂会不关注京里的一举一动?在姜公子得到消息的同时,独孤家就得到了消息,紧接着杨帆也就知道了。

  虽然传旨的中官还没有到,杨帆却已清楚自己即将到吏部赴任,而且要从女皇手中接过这块烫手的山芋,如何妥善解决此事,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但是现在还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山东士族的妥协!

  同关陇集团进行接触?

  独孤世家原本就是关陇集团的一员,它比谁都清楚,关陇集团的没落已成定局,除非趁着关陇集团奄奄一息,于军队还有一定的影响力,马上再来一场天下大乱,来一个七十二路反王,他们才有用武之地,否则无人可以挽回他们的颓势。

  而且杨帆此前同继嗣堂的隐宗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也就等于同山东士族保持着密切的接触,他不可能抛弃这个强大的盟友,与一个注定没落的集团缔结同盟。

  在李太公的寿宴上,嘻笑怒骂地嘲讽世家子弟,目的是赢得尚武的关陇集团的欣赏,如果当时郑宇、崔液、王思远等人不主动挑衅,杨帆也会另找机会。

  包括透露他即将成为南疆官员空缺分配的关键人物的消息给关陇集团各大世家,都是独孤宇和他的策划。

  引来关陇集团的招揽,是为了给山东士族施加压力,给山东士族施加压力,最终的目的还是同山东士族的力量结合。

  驳斥山东士族子弟,博得尚武的关陇世家赏识,目的依旧在山东士族。而这种小冲突,也绝不会放在那些世事练达、利益至上的山东士族的长者们眼中,不致于酿成不可调和的矛盾。杨帆一直很注意这个分寸。

  如今不管是关陇集团还是山东世家,都已经知道他们垂涎三尺的南疆机缘,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杨帆。可是关陇集团只派些不上台面的晚辈子弟来拉交情,由此可见他们在政治上迟钝的嗅觉,以及眼光的短浅和魄力的不足。

  至于山东士族迄今没有动作。在杨帆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在李太公寿宴上,早已经见过各大世家的头面人物,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山东士族确实没必要派些作不了主的子侄晚辈来和他攀交情。山东士族要么不出面,出面时必定是已经决定向他妥协。

  环环相扣的一个计划,没有太多的阴谋和计算,完全是因势利导,让整个环境和条件的变化,使得对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做出这样的选择时。他们也只会认为这是客观形势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而不会察觉是有人从中运筹。

  只不过,这若烹小鲜的高妙手段,杨帆一直以为是号称“算无遗策”的独孤宇设计,却从来也没想过这竟是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弱不禁风。走几步路都要香汗细细的宁珂姑娘一手导演。

  杨帆负手抬头,看着天边皎洁的明月,心中暗暗盘算:“朝廷旨意快到了,山东世家如何决定,也该有个眉目了吧?”

  他却不知,为了这件事,山东士族各大世家如今正在频频接触。却始终拿不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都同意的方案,那些老头子们已经急得快要拍桌子骂娘了。

  池边小径一阵悉索,杨帆闻声望去,恰见一道倩丽的身影缓缓走来。

  杨帆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举步迎了上去:“又跟公孙姑娘比剑了?”

  “她根本就是以虐我为乐!”

  阿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见杨帆就向自己的男人诉苦:“人家这么欺负我,你也不说帮我的忙,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晓得人外有人。你不知道她每次赢了我,得意洋洋的那副样子有多可恨!”

  阿奴本来是不想再跟公孙兰芷比武的。却架不住她的再三央求,结果被虐也就成了必然。

  杨帆哈哈大笑起,道:“她是女人嘛,胜之不武。再说,她明知你剑术不如她,一再迫你动手,本来就是想逼我为你撑腰,我偏不跟她动手,不遂她的心愿,咱输了也算赢了。”

  “赢个屁!”

  阿奴大发娇嗔,抬腿就踩他的脚面:“我被她欺负,你很风光么?”

  “风光倒不然……”

  阿奴踩得当然不痛,她哪会真的用力,只是想向她的男人撒娇而已,所以杨帆不躲,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笑嘻嘻地道:“我只是喜欢!”

  阿奴大怒,瞪起杏眼道:“喜欢?你喜欢我被人欺负?”

  杨帆握着她的双肩,柔声道:“喜欢你向我诉苦,喜欢你找我撑腰,喜欢你这副小女人的样子!”

  阿奴用胳膊肘恨恨地拐了他一下,不听他的甜言蜜语,霸道地提条件:“少来!你帮我打败她,替我出口恶气,否则,以后少碰我!”

  “真的呀?碰你会怎么样呢?”

  杨帆扮出一副猪哥像,故作轻佻地挑起她娇嫩的下巴,那张揉合着天真妩媚、娇艳可爱的小脸便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月色给这张俏脸蒙上了一层薄纱,五官略显朦胧,可她的眸光却像星辰一般明亮。

  杨帆的视界里满是她柔媚的眼波,禁不住心中一荡,便缓缓俯下身去。阿奴脸蛋微红,乳鸽似的胸膛微微起伏,丰润的唇珠微微开合,一双明媚的眼睛羞涩地闭了起来。

  在公孙姑娘的长剑面前,她是手下败将。在杨帆的亲昵面前,她根本就是予取予求的俘虏、女奴。

  池塘轻荡涟漪,几只飞鸟倏然划破水面。

  杨帆的唇距阿奴的樱唇还差一寸距离,陡然被她用力推开。

  杨帆讶然:“莫非今晚女奴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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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四杀

  “有人来,有人自林中来!”
  
  天爱奴推开杨帆,急急说道。
  
  她腰间还插着剑,刚冈才与公孙姑娘比过,此时一探手,剑亦出鞘。
  
  有人来倒也没什么,这里是公孙世家,难免会有哪个家仆下人从旁边经过,这时亲热虽然不妥,分开也就是了,但是有人自林中来,那就可疑了。
  
  这时是夜间,就算不是夜间,公孙府上的下人奴仆也不会放着道路不走而从林间穿越。阿奴方才就是沿着林间小路走过来的,一只飞鸟也没有惊动,宿鸟也明白道路旁边常有人经过,会选择林中栖息。
  
  此亥宿鸟受惊,必是有人自林间潜来,天爱奴在姜公子身边是个侍女兼保镖,还常常替他执行杀人任务,对这些事再警觉不过,所以杨帆察觉飞鸟掠池水而过还未察觉有什么异状,天爱奴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天爱奴掣剑在手,林中潜行的人见行藏已露,便迅速跃了出来。
  
  四个人,高矮胖瘦老中青,年龄身材各有特色,最特别的是他们手中拿的东西。
  
  月色下,当先一个矮胖老者,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好象要来池边钓鱼,竹竿一晃,隐隐有一丝光华在月光下陡然一闪,这竹竿上真的有线,却不知线头上有没有钩。虽说月华如霜,却是无法看个清楚。
  
  第二共人是个年过中年的妇人,空着两只手站在那里,正好站在杨帆和天爱奴左边的退路上,双臂悬垂,不晓得她是打算空手迎敌,还是另有武器没有取出。
  
  第三个人堵住了杨帆和天爱奴加退路,手中持一对魁星笔,虎视眈眈,那对魁星笔是精钢打造,在月光下非常耀眼。
  
  第四个人挡在他们的右侧,身材魁伟高大,紧攥着双拳,同样没有持着兵刃。
  
  奇门兵刃比较少见,也少有人练,但是一旦练成,必定有独到之处,所以杨帆只一看这四个人的架势,心中便生起一种危险的感觉。
  
  “天地四杀?”
  
  天爱奴骇然惊呼,那四个人作势合围本来就待进攻,听天爱奴一说,再向天爱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阿奴姑娘?你还活着……”
  
  话犹未了,杨帆已经动了,不管来人是什么人,摆出这副架势,明显就是要杀人,所以他一见四人合围,就已决定先下手为强,天爱奴惊呼出四人的绰号时,杨帆连对方来自何处都清楚了。
  
  杨帆手中无刀也无剑”但他正在池边,池边有石凳,杨帆身形一展,便扑向那个身材最高大、看起来也最威风的大汉,身形斜掠的同时,他已抄起石凳,脱手一掷,石凳抢在他之前,呼地一声咂向那大汉的面门。
  
  杨帆一动,那矮胖老头立即一振臂,看不见的鱼线与鱼钩带着一股奇异的风声划向杨帆斜窜出去的身影,但是天爱奴正在他当面,一道剑光立即向他劈面砍下,同时以一个奇怪的姿冇势抖肩、矮身、前扑,脚尖在地上一点,一蓬泥土便向后面执判官笔的瘦削男子扬去。
  
  阿奴在姜公子身边多年,不但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人,而且非常熟悉他们的武功,阿奴一身武功很杂,天地四杀这几个人也都指点过她杀人的技巧。
  
  她之所以比剑败于公孙兰芷之手却一直不服气,正是因为她不只会用剑,她练的是杀人的功夫,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功夫,如果只用剑比武,她只能发挥出五成的战力。
  
  她熟谙四人的武功特点,这时全力出手,又趁着四人满脸惊愕,手下微微一顿的功夫,立即抢得了先机,不但避过了那位中年妇人自腰间抽出的软剑,逼得胖老头儿撤竿回防,还用一蓬泥土逼得清瘦汉子退了一步。
  
  清瘦汉子手中两支半官笔本来一支刺向杨帆大腿,一支戳向阿奴后心,却因这一蓬泥土被迫后撤,化解了他这一招。
  
  “吼!”
  
  杨帆扑得又快又急,那魁伟大汉若要闪避勉强还来得及,但是杨帆脱手掷出石凳,抢在他身形之前砸向大汉面门,大汉就躲不开了,急忙大喝一声,一双铁拳向石凳狠狠砸下。
  
  杨帆连百十斤重的石锁都能玩得随心所欲,这二十多斤重的石凳全力掷出该有多大的力道,那大汉双拳狠狠击中石凳,只听“轰”然一声,石凳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石块。
  
  杨帆见他竟以血肉之躯将石凳击得粉碎,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把腰杆一挺,原本想要捣向他胸腹间的双拳便换了方向,仿佛两颗天外流星般砸向他的太阳穴。
  
  杨帆见这大汉果然威武,不知他有什么横练硬功,怕双拳击打胸腹破不了他的硬气功,立即改击他的太阳穴。血肉之躯总有一些地方是练不到的,比如后脑、太阳穴、双眼、下阴,内气无法运行至此为屏障,也没有肌肉进行物理防护。
  
  大汉双拳奋力砸碎石凳,双臂都震得酥了,他双拳上套着的生铁打制而成的铁拳套也因这一次撞击碎裂开来,合着碎石落地,指间血迹斑斑,他巳清楚地感觉到,有三根指骨已经断了。
  
  碎石有大有小,激起一蓬石粉,碎石虽然落地,石粉仍如雾飞扬,紧接着两只拳头就穿过粉雾,仿佛两柄铁锤,重重地砸在大汉的太阳穴上。
  
  大汉又是一声大吼,双眼几乎都被杨帆砸出了眼眶,两道鲜血从他的鼻孔里飕出来,复又被杨帆合身一撞,整个人都飞起来,仰面摔进池塘,“蓬”地溅起一大片水花。
  
  天地四杀,甫一交手就死了一个。
  
  大汉死不瞑目。
  
  深灭半夜的,突然有人跑到你家里来,把你团团围住,拿刀拿枪的,你总该问一句:“来者何人,意欲何为吧?”可杨帆没有。
  
  他们是为了杀杨帆而来,根本就不想和杨帆废话,也不想自报身份,他们原想等杨帆惊问来意时便同时动手,可他们既没想到杨帆身边那个女人会武功,更没想到这个会武功的女人是他们以为早就死在华山的天爱奴。
  
  在惊讶地发现天爱奴的身份时,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这只是C刹那的功夫,可是对方的身手比他们只高不低,这一刹那就足以瓦解他们的合围优势,戴铁拳套的大汉被杨帆一双肉拳砸裂脑袋,死了!
  
  这四个人都是精于杀人的人,片刻的惊讶造成的无措在一闪一退之间就已化解,又见大汉惨死,其他三人都动了真火,立即猛扑上来。
  
  天爱奴知道四人之中以那矮胖老者武功最高,尤其是他的渔杆,渔杆本身可作枪化棍,杆上的鱼钩和柔韧的渔线更是飘忽不定,在白天还好些,在这晚上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知道武器将自何方袭来,此人将是她和杨帆最大的威胁,所以一步抢得先机,便剑式连绵,只管逼紧了持渔杆的矮胖老者。
  
  只要被她欺近身来,这老者武器的优势反而会变成弱势,所以天爱奴人剑合一,步步紧逼,胖老头儿连退六步,六道剑光自面前攸然闪过,第七步还未站定,又是一道剑光刺向咽喉,老头儿被逼得连愤怒的吼声都来不及发出,只得再退。
  
  只因没想到杨帆身边有个他们以为早已经身故的天爱奴,四人便失了先机,优势荡然无存。天爱奴逼退矮胖老者冇,那中年妇人和清瘦青年立即合攻杨帆。
  
  天爱奴的“死而复生”虽然是个意外,但他们的任务目标是杨帆,杀死杨帆之前自然不会与天爱奴纠缠。
  
  杨帆并不忌惮清瘦青年的魁星笔,虽然说一寸短一寸险,这青年手中一对魁星笔穿、点、挑、刺、戳,如同狂风暴雨一般,但是杨帆纵然手中没有兵器,自信二十招之内也能夺了他的魁星笔,刺穿他的喉咙。
  
  但是旁边再加上一个中年妇人的软剑,杨帆就有些应付不来了,那妇人掌中一口剑屈之如钩、纵之如弦,舞动之间风声飒飒,如同一条灵蛇。软剑虽不适合像硬剑一样砍和刺,却可以割,轻易就能割断血管和关节处的韧带。
  
  一口软剑在那妇人手中就像一条鞭子,不断地抽向杨帆,一击不中只要一抖就能迅速再来一击,根本不需要掣剑屈肘,动作迅急,防不胜防,杨帆空着双手可无法应付一柄软剑再加上两支半官笔。
  
  “有贼啊!”
  
  “杀人啦!”
  
  那铁拳大汉的两声惨呼把两个巡夜的家丁给唤来了,两人只道公孙府上来了小贼,这要是逮住了小贼,家主少不了一份赏赐,兴冲冲地提着灯笼跑来一看,两伙人杀作一团,刀枪闪亮,气势惊人,吓得两个家丁扔了灯笼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用比公鸡打鸣还要亢奋的声音凄厉地大叫。
  
  “喊什么喊,那儿有贼?”
  
  两个家丁拿出吃奶的劲儿,刚刚跑出几步,迎面就有一个红衣少女,提着一口比太阿剑还长的大号宝剑跑过来,兴奋得就像听到自家养的小母鸡头一次下蛋后发出稚嫩叫声的老太太,眉开眼笑、满面红光。
  
  公孙兰芷把天爱奴虐了一阵,等天爱奴气跑了,公孙大姑娘自鸣得意地又耍了一会剑,正想回去沐浴休息,便听到杨帆所住的跨院里传出一声惊呼。
  
  这跨院与演武场只一墙之隔,公孙姑娘正考虑要不要跳过来看看,又犹豫这不是淑女作派,忽然又听一声惨呼,这下可真的按捺不住了,管她淑不淑女,一个箭步就窜上了墙头。
  
  两个家丁一见最喜欢舞枪弄棒的大小姐到了,心中大定,连忙回身指点,只是恐惧一时不能消除,牙齿格格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孙兰芷气得一把将他们推开,一眼瞧见池畔情形,顿时大喜叫道:“阿奴、二郎,你二人好不讲义气,这样的好事却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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