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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沉浮] 红色权力(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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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独行者

     周三下午陆铮参加了他来到青龙后的第一次县委常委会议。

  新办公大楼四楼宽敞明亮的会议室,背墙左右悬挂着鲜红的国旗和党旗,显得甚是庄严。

  长方形的会议桌,马卫国居中而坐,左右依次是青龙县委其余8名常委。

  县委副书记、副县长、代县长陆铮,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曲辖侻,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谭悟思,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王宝刚,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秦家好,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王震生,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郝白山,县委常委、人武部部长李玉峰。

  因为马卫国书记身兼人大主任、曲辖侻副书记兼任政协%主席,两人又都兼任人大以及政协党组的书记,是以人大、政协两套班子的党组书记以常委身份参加会议。

  其余列席会议的人员有人大副主任、党组副书记李洪生,政协副主席、统战部部长张浩顺,县政府党组成员、副县长、县总工会主席王泥浜,共青团青龙县委书记徐爱妮,县委办公室主任兼县纪委副书记程宏等等。

  同时,因为自原县委书记刘平南因违反组织纪律被撤职,现今在马卫国书记领导下,青龙全县干部正开展自查自纠、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整肃风纪运动,这也是今日常委会的主要议题。

  是以县委整风办主任、县纪委副书记邓启红,县法院院长洪涛,县检察院检察长霍晓斌,县公安局局长高志凯等监督以及公检法部门的负责人也列席了会议。

  另外,今天常委会另一个重要议题便是争取高尔夫球场工程立项的前期动员准备工作,相关部门如计经委、建委、农委、物资局、侨台办等等单位领导以及涉及征地的几个乡(公社)的党政负责人也列席了会议。

  这次的会议,完全可以看成小范围的常委扩大会议。

  会议刚刚开始,气氛就很紧张,马卫国茶杯摔的当当响,痛斥某些干部腐化堕落的问题,“同志们,经过这段时间的自查自纠,我发现,我们的干部队伍出的问题不少,我很痛心啊!”

  马卫国脸色很沉重,洪亮的声音清晰的传达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很多同志的免疫力出现了问题啊,面对经济搞活中的种种丑恶现象,不但不敢勇于斗争,反而自甘堕落,奢于享受,直至成了金钱的俘虏!同志们,这个现象不是偶然的,而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灰尘不打扫,就会越积越多。现在,我们就要吹吹灰,洗洗脸,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

  此时,县委办公室主任、县纪委副书记程宏和一些工作人员就将一些材料分发给各个常委以及列席会议的干部。

  马卫国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整个会场:“经过整风办、纪委、组织部工作组对干部群众举报、申诉以及上访等等材料的甄别和调查,我认为,我们青龙干部从总体上是好的,但我们个别同志也确实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陆铮翻看着手上的材料,是对近期干部自查自纠活动的三部委办联合调查结果,其中有三名县局(实际行政级别为科)级一把手被披露出种种很严重的问题,多位副县局(副科)级干部被调查出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陆铮慢慢点上了一颗烟,观察着其余几名常委的反应。

  显然,这是一次大规模清洗干部的前奏,按道理,马卫国不该直接拿上常委会讨论,最起码,也应该先在书记碰头会议上打打预防针。但常委会召开前,马卫国并未召开书记碰头会,显然,他应该就和自己亲近的几名常委碰了碰头。至于自己这个新来的县长,在马卫国眼里,只是摆设。

  大多数常委脸上都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有的喝茶水、有的记笔记、有的吸烟、有的就一直很认真的听马卫国讲话。

  “惩前毖后!对于出了问题的干部,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为后来的干部敲响警钟!这就是我马卫国的态度!”

  在铿锵有力的手势中马卫国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接下来便有常委表态,支持马卫国书记给本次自查自纠运动定的调子,宣传部长王震生更是大讲了一通刘平南的坏话,以前被他蒙蔽了云云,卫国书记现在主持大局,必能拨乱反正,开创青龙干部新风的新局面。

  “同志们……”,县委副书记、政协&主席曲辖侻年纪很大了,脸上布满深深的褶子和老人斑,眼神浑浊,说话也好似有气无力的,但他甫一说话,会场里马上就安静下来,显然,这个老人是个厉害角色。

  陆铮心里,给他下了定义。

  “同志们……,卫国书记很多话,说到了我心坎儿啊,我在想,我们政协是不是也有责任?没能起到参政议政为平南同志敲响警钟的作用?作为政协负责人,我很惭愧啊!卫国书记,我向你检讨。”

  马卫国笑着说:“曲老,您要这么说我更要检讨,平南同志出问题时我是县长,跟着平南同志一起出问题的干部很多都是政府口的负责人,我责任更大。”

  这时县委整风办主任、纪委副书记邓启红举手。

  曲辖侻点点头,“嗯,小邓主任,你有话要说?那就讲出来!今天同志们要解放思想、畅所欲言,不怕放炮,我和卫国书记都做好了被炮轰的准备。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就不能怕雷声,不能怕揭伤疤!”

  邓启红三十多岁,寸头,浓眉大眼,很精神,看样子就精力充沛,而且,极富战斗精神,第一句话就令满场皆惊。

  “我认为,这两年来我们青龙干部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大规模违纪问题,纪委是有责任的,具体的讲,主持纪委工作的王宝刚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邓启红话语很激烈,而且,越来越激烈:“王宝刚书记主持纪委工作以来,对纪检工作完全是一种漠视的态度,对违反纪律的干部往往听之任之,平南书记打过招呼的干部,他就武断的认为这个干部是没有问题的,为此曾经几次非正常中止我们对一些干部立案调查。平南同志的腐化、青龙纪检工作的停滞,王宝刚书记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邓启红话音刚落,宣传部长王震生马上便发言附和,同样是毫不留情的点名批评王宝刚。

  在初始的震惊后,一些干部便纷纷跟着发言,对王宝刚进行指责。

  王宝刚是个大胖子,胖的好似走两步路都要大喘气,他一言不发,但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愤怒。

  党棍!至此,在陆铮眼里,曲辖侻被定了性,一个长于而且热衷于进行政治斗争的党棍,同马卫国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利益牵连,完全穿一条裤子。

  曲辖侻首先挑起话题,接着,便是邓启红放炮,引导会议方向,完全是文革期间进行政治斗争的套路,而且,也毫不避忌的对高级干部进行点名炮轰。

  显然,文革虽然结束,这种政治斗争的手段却仍然在大行其道,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后,才逐渐消亡。

  毫无疑问,马卫国想搞臭王宝刚,至少,这次常委会后,王宝刚在纪委、在全县干部中的威望将会受到沉重打击,会下降到一个冰点。

  而现今在某些县委书记极为强势的地区,由县委办主任兼任纪委书记入常,并不罕见。

  马卫国,也是这么想的么?

  陆铮慢慢吸着烟,烟雾缭绕中,他静静的观察着会场内所有人的反应。

  陆铮观察别人,自也有人在一直观察他。

  组织部部长郝白山,一直便对陆铮很感兴趣,坐着桑塔纳上任的县长,现今怕没有别人能做到,身兼一家庞大的合资企业的党委书记,更为这个新任县长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不过郝白山同样清楚知道,在青龙,这位新任县长是个独行者,甚至可以说,只是个摆设。

  在刘平南书记被拿下随后进行的干部班子调整中,几乎最大程度的实现了卫国书记的意志,这次自查自纠的整风,是卫国书记在秋后算账,清算他被刘平南压制时受过的窝囊气。

  纪委王宝刚书记,一直同刘平南关系密切,卫国书记在县长任上时就同他发生过几次激烈冲突,现今,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双方形势发生逆转。照现今的态势看,只怕王宝刚被调离只是早晚的事,若不是卫国书记顾虑影响,怕早就向市委提要求了,现在,搞臭王宝刚,却是必然的了。

  想着郝白山不禁心里轻轻叹口气,以前,自己同王宝刚走的还是很近的,自己,也算是紧跟平南书记的干部,当时,分管党群组织部门的副书记曲辖侻,在自己和平南书记配合下,完全被架空。

  这位在青龙组织系统工作了二十余年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老组织,已经被平南书记逼迫的眼看便要退下去,而这时候,平南书记突然就出了事。

  自己虽然在卫国书记安抚下马上改弦易辙,可是,每次见到曲辖侻阴沉沉的眼神,心里,就不禁发毛。

  只希望这个老东西,尽快的退居二线吧。

  郝白山心里,闷闷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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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问,舞台上,谁是主角...

      郝白山又看向了陆铮。

  刘平南书记是玉功主任的人,王宝刚同刘平南走的很近,说起来,也算玉功主任圈子里的干部,听闻,这位新任县长以前更是玉功主任面前的大红人。

  只是现在玉功主任和平南书记都倒了,这些纽带也就不复存在。

  不过听闻陆铮这位新任县长行事作风颇为出格,卫国书记甚至判断,这位新任县长多半便会出言维护王宝刚,陆铮,有杠头之称,从不按常理出牌,用卫国书记的话说就是:“来了青龙,他肯定要弄出点动静的。”

  卫国书记,好似对陆铮极为重视,已经话里话外给许多干部敲了边鼓,给其暗示,准备在这次常委会上给陆铮一个下马威。

  今天的常委会,看似是批斗王宝刚,实则,却是一场蓄势待发的对新任县长的斗争会。

  陆铮,真的会针锋相对的马上就要挑战卫国书记的权威么?

  郝白山琢磨着,然后,突然就看到陆铮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郝白山不禁心中一紧,这就来了么?

  眼角余光,郝白山瞥到,卫国书记的眼皮好似跳了跳,转动他那个大白瓷茶缸的动作也突然慢了下来。

  郝白山紧张的盯着陆铮的一举一动,心里轻轻叹口气,这个新县长,毕竟太年轻了,只怕远远不是卫国书记的对手啊。

  却见陆铮,从上衣口袋摸出一个笔记本,郝白山愣了愣,也是有备而来么?

  接着,就见陆铮把笔记本翻开摊在桌子上,拿起钢笔,慢悠悠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郝白山呆住,然后,直到马卫国书记制止了某位言辞越来越激动的干部发言,陆铮就在那儿静静的坐着,好像今天的会议,完全和他无关。

  马卫国放下茶杯,语重心长的道:“要说责任,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单单指责某位同志或者某个部门的责任有失偏颇,同志们,我们总结过去,但还要面向未来,今天的会议,大家说的都很好,都很透,但是,不要戴帽子,那是文革的坏风气,很不好……”

  郝白山长长吐出口气,卫国书记终于开始给会议降温,看来,对王宝刚的批斗会要结束了。

  又诧异的看了眼陆铮,怎么,和卫国书记的判断完全不符?他不是陆杠头么?不是曾经在广宁县委常委会上拍桌子叫纪委书记滚蛋么?怎么突然,就无声无息了?

  “好了,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吧,说说我们青龙高尔夫球场的工程。”马卫国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这个球场呢,同志们应该都很清楚,关系着青龙的未来,我们青龙,一直以来基础设施建设滞后、交通状况不完善、发展受到很大的制约,这些情况,将会随着全国第四家高尔夫球场落户青龙,而得到极大的改善。”

  “同志们,这项工程从申请立项到完工,从开始修路到高尔夫球场的建成,可能会经历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四年的时间,也许完工之日我已经不在青龙了,看不到它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但我相信,随着第一笔外资的引入,随着休闲旅游发展的明确定位,我们青龙,必然会逐渐摆脱贫困的面貌,借助改革的春风,走上致富自强之路,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伟大目标增砖添瓦!”

  “作为挖井人,我希望,能为后来者打下良好的基础,我们的干部,目光要放长远,如果只盯眼前,只能看到前面那么一小块天空,只为了自己捞成绩,那么,就很容易进入人走政亡、朝令夕改的怪圈。”

  “我希望,我们青龙的发展是可持续的,是一脉相承的!我也希望,十年二十年后,再来到青龙,能够看到一个富裕气派的现代化城镇!”

  “哗”,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马卫国微微伸手示意,等掌声渐渐平息,他继续道:“有的同志,对我们建设高尔夫球场的项目不理解,认为它太超前!”

  会场内,突然寂静无声,很多干部都知道,卫国书记说的人是谁。

  “可是,难道我们躺着睡大觉青龙就能发展了?这不可能嘛!这也超前,那也超前,我倒要问问,什么东西不超前?从中央到省委、市委一直要求我们解放思想,为什么还是有些干部就抱着死理不撒手呢?说难听点,就是冥顽不灵!所以我经常说,时代不同了,我们的干部,要多学习文化知识,要开拓眼界,不然,就会被这个时代淘汰!”

  有的干部就向陆铮看过去,陆铮合上笔记本,慢慢端起了茶杯,喝水。

  马卫国挥舞着手臂,正要再讲,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随即一名年轻干部匆匆小跑进来,来到马卫国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马卫国就微微一笑,站起身,“同志们,中原书记的电话,大家先休息,咱们一会儿再继续。”说完,以一贯的方步缓步走了出去,显然,市委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对他而言,也完全没什么紧迫感。

  然后,大家就开始漫长的等待,五分,十分,半小时,也不见马卫国回转。

  会场里,嗡嗡声渐渐大了起来,一些相熟比较亲近的干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两排长方形会议桌,陆铮对面,坐的是副书记、政协%主席曲辖侻,曲辖侻下首、陆铮的斜对面坐的是副书记、纪委书记王宝刚,陆铮下首,坐的是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秦家好。

  陆铮从烟盒里抽出颗烟,突然就扔给了坐他斜对面的王宝刚。

  会场内的干部都看得清清楚楚,议论声突然就小了。

  不知道是因为会场内人太多暖气太热还是别的原因,王宝刚满头满脸的汗水,额前的头发粘成一缕一缕的。他正用手帕擦拭脸上、脖颈的汗水,见到陆铮扔在他面前桌上的烟,抬头看了陆铮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拿起烟,慢慢点上。

  这时候刚才通知马卫国接电话的那个小秘书又匆匆走了进来,这次,来到了政协%主席曲辖侻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曲辖侻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旋即便清清嗓门,说道:“同志们,卫国书记因为临时有急事要去市里和省里汇报,今天的常委会到此结束。”

  会议室内立时嗡一声喧哗起来,曲辖侻却已经起身,匆匆而出。

  很多干部都有些茫然,尤其是涉及球场征地的几个乡(公社)的党政负责人,更是议论着,有人便跟秦家好、郝白山、王震生等相熟的常委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要开讨论球场立项的动员准备工作吗?怎么还没开始讨论会议就结束了?什么事比常委会议还重要?

  在这一片嘈杂中,陆铮起身,缓步离开会场。

  ……

  半个小时后,一辆绿色吉普和一辆面包车驶出县委大院,此时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市委段中原书记亲自打来电话叫停青龙高尔夫球场项目,中原书记也不同意征用大量民田在青龙这个贫困县起一座所谓国内第四家高尔夫球俱乐部,要求青龙县委慎重考虑这个项目。

  而刚刚驶出县委大院的两辆车上,便是卫国书记、常务副县长谭悟思、宣传部长王震生以及部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他们将会去市里和省城游说,希望能得到省市两级领导的支持,如此,球场项目才有在国家计委立项的可能。

  也难怪卫国书记不露面了,正在大谈特谈青龙县建设高尔夫球场的重要意义,谈他大而无私的施政理想,甚至还暗讽对修建高尔夫球场持不同意见的新任县长应该多读几本书、多提高文化修养,然后,市委段中原书记便亲自打来电话对立项准备工作叫停,卫国书记怎么好进会议室宣布因为没有得到市里主要领导的支持该项目面临流产的可能?怎么好转脸就宣布议题搁置?

  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就被重重抽了记耳光。

  而因为参加本次常委会的列席干部甚众,消息,也飞快的扩散出去。

  县委五层西侧的县长办公室中,陆铮慢条斯理的给翠绿虎皮蕉浇着水,叹口气道:“可惜了,一年只能开一次花,老王啊,你没眼福,这小东西开了花,可漂亮了。”

  沙发上,坐的是刚刚列席参加了此次常委会议的县政府党组成员、副县长、县总工会主席王泥浜。

  王泥浜年近五十,一路从基层上来的,干公社书记就曾经干了十三年,乡村泥土气息很浓,洗的发白的蓝色列宁装,胳膊肘上,打着黑绒布补丁,看起来极为扎眼。

  王泥浜笑了笑,对于陆县长这种“小资”情调插不上嘴,却关切的问道:“您认为,修高尔夫球场就真这样能停了?卫国书记对它寄予了厚望,浇筑了挺多心血,我看他不会甘心。再说,听说省里有领导对这项工程挺支持呢,中原书记,也只是叫他慎重考虑。”

  陆铮慢慢放下了手中喷壶,转回身看着王泥浜,说:“世事难料,可也事在人为,他修不修停不停的咱不用理会,倒是修路那块儿,你的工作不要停,评估报告要尽快出来,我要看个具体的方案。”

  王泥浜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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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买个前妻当保姆

      在食堂吃了个饭,回到租住的白家时,天已经漆黑一片,眼看就快八点了。

  白家过堂屋中,那种古老的布电线挂着的灯泡,可能只有15瓦,光线极为黯淡。

  昏暗灯光下,白小霜纤细的小身子坐着个小板凳,面前,是一只大大的簸箕,旁侧,堆了小山一般的黄橙橙玉米棒。

  白小霜正熟练的搓玉米粒,拿起玉米棒,用改锥往下一戳,一排玉米粒就落在了簸箕中,接着,她就用小手麻利的左右搓着有了空隙的玉米棒,金色玉米粒噼里啪啦掉在簸箕中,很快,白小霜手里就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苞米骨头,然后,她就把苞米骨头扔在一旁,顺手从旁边拎起根新的玉米棒,开始重复刚才的工作。

  陆铮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毫无察觉,直到陆铮咳嗽一声,白小霜愕然回头,“啊”了一声,轻巧起身:“铮子哥,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我给您煮点粥?”

  看着白小霜搓玉米搓的通红的小手,陆铮怔了怔,然后,轻轻摇摇头,说:“吃了,你呢,吃了没有?”

  “嗯,吃好了!”白小霜腼腆一笑,秀美小脸露出开心的神情:“今天我爸给我煮了个鸡蛋呢。”

  陆铮笑了笑:“你可真容易满足。”

  白小霜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显然,不懂陆铮说什么。

  陆铮咳嗽一声,问:“你爸呢?”

  “和大成叔他们推牌九去了!”白小霜很自然的回答。

  陆铮皱了皱眉头,突然就有点冒火,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前妻,自己把她害的快成庄稼人也就罢了,这个白二强,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哪有叫还没15岁的小丫头就天天干农活,他跑出去吃香喝辣加赌博的?

  眼见白小霜又坐下去想搓玉米,陆铮一脚就把簸箕踢到了一边:“别干了!这是你干的活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压抑的厉害,气得厉害!

  其实,是生气自己吧?为什么前辈子被自己害了一次的人,今生还要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告诉自己,这辈子,我被你害的更惨!

  如果冥冥中自有主宰,那么,这个老天爷,是不是心理变态的厉害?!

  白小霜吓得“啊”一声惊呼,站起,秀美小脸煞白,害怕的退后了几步,实在不知道,这个凶巴巴的哥哥为什么突然跟自己发火。

  陆铮摸出颗烟,点上,踱着步,狠狠吸了两口,说:“把你爸叫回来!”

  白小霜本来就有这意思呢,听了陆铮的话,立时撒腿就跑了出去。

  看着她娇俏小身子飞快消失在夜幕中,好像自己是吃人老虎一样,陆铮心里一黯,前生,她可从来没这般怕自己,总是跟自己据理力争,大道理一通一通的,其实有时候,自己也挺佩服她的。

  大概盏茶时间后,白二强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披着个露棉花的破旧绿军大衣,白二强抄着手,那猥琐形象,实在和后世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一进屋白二强就舔着脸笑:“铮子,怎么了?小霜那死丫头干活就是不利索,回头我抽她!”冲着跟在他身后的白小霜一瞪眼睛:“死犊子玩意儿,赶紧把苞米都收了!一白天这点活儿还干不好,不中用的东西!”

  看着他后脑勺,陆铮很想一巴掌就把他那顶破烂的雷锋棉帽拍飞,可是,动手打他,实在没道理,毕竟,白小霜和自己一点干系都无,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

  而且,现在动手打白二强的结果差不多都能想到,白二强地上一躺装死讹诈自己,白小霜,以为自己把她老爹打了个好歹,说不定便会扑上来咬自己。

  “老白,来,我跟你说个事儿。”陆铮对着白二强招了招手,白二强忙赔着笑脸贴了上去。

  陆铮递给白二强颗烟,等白二强接过,陆铮微微一笑:“老白啊,你知不知道,我这烟从来不是随便乱递的,也不是谁都能接的。”

  白二强全然不明白陆铮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陆铮所言非虚,只是嘿嘿的笑,附和说:“那是,铮子,我就知道,你生意做的挺大,也应该挺黑,不然不能赚大钱。能抽您的烟,那怎么也得吐出点东西,可是,咱一穷二白的,铮子,我可不怕你黑我。”

  陆铮就笑:“老白,你这人挺光棍,眼里不揉沙子。”

  白二强咧着一嘴黄牙嘿嘿的笑。

  陆铮摆摆手,“不过嘛,你想歪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咱俩住对面屋,也算一场缘分,有时候啊,我就觉得你跟我亲叔叔一样。”不管怎么说,也算前岳父,这声叔叔叫得上,虽然,心里多少有点憋闷。

  白二强就兴高采烈的:“是吧,铮子,我也感觉跟你特投缘。”

  陆铮点点头:“老白,我听说小霜以前成绩一直挺好?在班里就没考过第二?”

  白二强这时就一翻眼珠,说:“铮子,咱话得说明白,咱俩再投缘你也别管我的家事,我身子骨不好,干不了农活,小霜要不辍学,我们爷俩不饿死么?小霜校长、班主任都找过我,小霜她姥姥也跟我闹过,你呀,就别说了!”

  一直怯怯站在一旁的白小霜,听到父亲的话,脸色一黯,小脑袋耷拉了下去。

  陆铮真想一嘴巴把白二强抽得嘴角吐白沫,可这事儿,用暴力终究不是解决之道,若说该有的耐心,陆铮比谁也不差,可面对这么个无赖要耐着性子和他磨牙讨价还价,却也实在锻炼人的忍耐力。

  陆铮笑了笑,说:“其实我挺喜欢小霜的,这么的吧,我认她当妹妹,以后她的学费书费什么的都我出,你家的农活呢,可以雇人来干,工钱也我出,可以了吧?”

  白二强狐疑的看着陆铮,显然觉得莫名其妙,看陆铮,也不像个傻子,能白白的叫人占这么大便宜?

  天上掉馅饼,从来就没什么好事。

  白二强又看了看自家越发亭亭玉立的闺女,突然,就是神秘一笑:“铮子,你是不是看上俺家小霜了?也是,俺家小霜再过个一两年,也就可以嫁人了。”

  白小霜一直听着这边说话呢,听了父亲的话,立时小脸通红,看了陆铮一眼,慌忙垂下目光,秀美脸蛋仿佛火烧云一般,再不敢抬头。

  陆铮无奈的说:“老白,你想哪儿去了,我有女朋友了好不好?”

  有女朋友啊?白二强脸上微微有些失望,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陆铮心说,也幸亏现今二奶、小蜜并不流行,若不然,还不定白二强会说出什么没下限的言语来。

  陆铮琢磨着说:“我是觉得小霜这孩子真不错,就这样一辈子在农村锄地,可惜了,送她读完学业,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你们老白家可不就出息个人才么?老白,那你下半辈子可不用愁了。留她在家种地,过两年结了婚,在农村,那可就是泼出去的水,你那未来姑爷再混球点的话,也就没你什么事了!这笔帐,你算算,是不是这么回事?”

  白二强眼珠子转了转,摇摇头:“还是不行。你嘴上说的好,什么雇人干农活你给我出工钱,什么我闺女上学学杂费都你出,这都空口无凭的事儿,回头等你哄的我真把闺女送学校去了,你再赖账,我找谁说理去?我跟别人说,人家也不信啊?”

  陆铮慢慢皱起了眉头,盯着白二强,缓缓道:“那你说,怎么的?”可真有些上火了,自己这前岳父也太不是东西了,真特么想抽他!

  白二强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安,不敢和陆铮目光对视,但还是奓着胆子说:“你,你要不这样,我闺女就当给你干保姆了,你一个月给我点钱,你爱叫她读书、爱叫她干什么都行,我不管……”

  陆铮突然回头对白小霜道:“小霜,回屋去,把门关上,别听我们说话。”怎么都感觉好像跟白二强讨价还价买了白小霜一样,被小孩子听到,那得多难受?

  白小霜现在恨不得堵上自己耳朵呢,听了陆铮的话,稍一迟疑,便进了屋,轻轻关上了门。

  “铮子,你……,你要干什么?”白二强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

  陆铮笑笑,说:“说吧,多少钱,我雇了!”

  白二强离得陆铮远远的,眼见陆铮并没有动手教训自己的意思,心里盘算了好半天,咬了咬牙,有些迟疑的吐出了个狠价:“四……四十!”自要漫天要价,心理底限,能拿三十就算发达了,十五二十的也能接受,毕竟是大风刮来的钱一般,现在市里和广宁听说工资水平很高,但在青龙,便是收入最高的一线工人,刚刚上班没工龄的话,也不过三四十的工资。

  陆铮微微点头:“行,我一月给你50,可话说前面,我要再看见你叫小霜干农活,你一月得倒找我100,而且,我说到做到,肯定能叫你把钱吐出来!你不信,就试试!”

  白二强呆了呆,50?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也话说前头,你可不能欺负小霜,你要敢占她便宜,可就不这价儿了!”

  “滚蛋!”陆铮终于,憋了好久的两个字骂了出来。

  白二强却全不在意,嘿嘿笑着,进屋找闺女说话去了,想来是交代以后她就给陆铮做保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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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台上任我唱 未必...

     铅块似的乌云,鹅毛大雪沸沸扬扬好似一朵朵白絮飘落,青龙县城渐渐淹没在漫天的雪花中。

  办公室中极为暖和,窗台上,两盆虎皮蕉翠绿欲滴。

  郝白山坐在待客的长沙发上,有些迷惑不解的翻阅着桌上的材料,这是陆铮叫他看的,市委对青龙县撤社建乡工作报告的批复。

  马卫国书记等人据说从市府直接去了省城,这份报告是陆铮县长打上去的,市委的批复也极快,在市委正式批复的铅体字下面,段中原书记那亲笔书写的龙飞凤舞的“同意”两个大字,特别苍劲有力。

  甚至,材料里还夹带了段中原书记写给青龙党政干部的一封信。

  陆铮县长报告原文也在,主要便是对马头营、青坨两公社撤社建乡工作的建议,在报告中,对马头营、青坨两公社的现状进行了深刻的剖析,提议可允许这两个公社中个别生产大队继续发展集体经济,作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下探索农业经济发展道路之一环。

  看着这份报告,郝白山也不由得微微心惊,陆铮县长,背后莫非有高人幕僚?这笔杆子,不是一般的硬啊?哪里像一个初中毕业便参军的大老粗能写出来的?

  报告中的内容也颇为尖锐,对过去公社经济模式的利弊进行了系统总结,认为公社运动失败根本原因有两点,第一,便是没有遵循客观经济规律,盲目追求高速度、高指标,以政治运动指导经济发展,形成了浮夸虚报、上行下效的种种恶果,令中央统筹部门不能对全国经济有一个客观的认识,盲目乐观下,卫星越放越高,终于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第二,没有遵循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客观规律,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客观条件下,强行改变生产方式的社会关系,为了实现公有制而公有制,这种人为强加的生产关系必然会以失败告终。

  至于公社内部未能形成竞争机制、成员由于机会主义而产生的偷懒行为普遍存在;为发展工业过度压榨农村合作社剩余价值等等原因,也是合作组织最后难以为续的重要因素。

  报告更破天荒对人民公社的一些功绩作出了肯定,如报告中提到,从58年到78年的20年间,这种集体经济组织为城市贡献了数千亿人民币的农业剩余,为共和国重工业战略作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

  报告最后认为,虽然三十年前的人民公社化运动被历史证明是错误的,但随着农业技术发展,如种子工程的进步、各种农业机械和新型肥料的出现等等,生产力水平已经在飞跃提高,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合作集体化经济的先进性将会得到体现,效率低下的小农经济,终将会被历史淘汰。

  所以,在乌山经济特区保留农业合作集体经济试点,是很有必要的,也是我党在社会主义建设新的历史时期进行各种探索的一种实践。

  这份材料,郝白山慢慢的翻看着。

  郝白山知道,现今从全国来说,保留大队集体经济的村落并不罕见,郝白山便知道有一个叫南街村的地方便是如此,但集体经济存在不假,也仅仅是因为现今改革到底怎么走,从中央层面便没有个明确的结论,是以地方上,往往便是以党政领导人的意志来决定地区的一些政策。

  至于理论层面,则是一片混沌,也很少有人敢去触及,像陆铮这般一二三四的进行剖析,剖析的对象更是公社经济这个现在几乎成为禁区的名词,这不仅仅需要一定的理论水平,更需要非凡的勇气。

  但这份报告,郝白山不得不承认,确实水平很高,至少,这篇文章自己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敢写。

  中原书记,听说很强势,对新鲜事物也同样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更是坚定不移的推动改革的实践者,所以,才会被寄予厚望调来乌山掌舵。

  在全国农村实行联产承包的热潮中,陆铮独树一帜的提出保留大队为单位的农村集体经济合作组织,并且,洋洋洒洒数万字进行论证,也难怪,会引起中原书记的兴趣,甚至写来一封亲笔信,要求青龙全县干部学习讨论该工作报告中涉及马头营、青坨撤社建乡的部分。

  对报告中涉及公社运动的剖析大章,段中原书记认为公开发布不妥,以内参形式进行学术性的讨论为宜。

  当然,段中原书记在信中同样指出,他对陆铮同志的种种观点未必认同,他认同的是陆铮同志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希望青龙全县干部立足基层、深入基层,以人民群众利益为根本出发点,多调研,密切联系实际,为青龙为乌山的发展献计献策,希望青龙能涌现越来越多的“陆铮式”干部。

  看到段中原书记这封信,郝白山突然敏锐的意识到,中原书记,喜欢的,或许便是陆铮这样的干部吧,胆子大,甚至敢于做出些出格的事,如果陆铮在广宁折腾时中原书记便已经在乌山当政,说不定,当时陆铮也不会被打倒靠边站。

  陆铮见郝白山翻到了材料的最后一页,便说道:“白山,你怎么看?中原书记的这封信,我的意思,就不往下传达了。”

  郝白山愣了下,愕然看向陆铮,这可是这位新任县长尽快在全县干部面前树立威信的绝佳契机,为什么要放弃?

  陆铮笑了笑,说:“至于不宜传达的原因,我会向中原书记汇报。这事儿,就算到你这儿了,不要扩散。”悄无声息的保留几个大队倒没有关系,可若大张旗鼓的闹出来动静,说不定,青龙撤社建乡工作就会成为政治集团意识形态之争的焦点话题,而自己,就会深陷这场理论斗争的漩涡中,现在自己这小身子骨,实在经不起这等大风浪的折腾。

  郝白山此时,也只能默默点头。

  陆铮点了颗烟,又说:“马头营和青坨公社撤社建乡的前期工作已经开始进行,群众们情绪都很平静,这里面,马头营几位基层干部耐心细致的工作功不可没啊!我提个人,叫赵平凡,一直以来,跟那几个不同意分地的大队保持联系做工作的就是他。”

  郝白山“啊”了一声,眼前浮现出一个长相平凡但目光炯炯有神的年轻干部形象,“我知道他,马头营公社的副主任是吧?”

  陆铮微微点头,说:“我的意见,是提名赵平凡任合并后的马头营乡乡党委书记,不然,我担心,那几个大队会出乱子。”

  郝白山此时才终于明白,陆铮为什么打电话叫他来了,一时沉默不语。

  陆铮也不说话,起身,来到了窗台前,默默的向外看着。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进来两名列宁装年轻干部,走在前面目有凶光的小平头郝白山认识,县纪委纪检监察科科长雷永胜。雷永胜是纪委书记王宝刚手下四大金刚之一,文革中就是学校的造反派头头,听说把大学老师批斗的死去活来的,是以,身为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更进了京城组织部,正是前途光明之时,突然便被打发回老家,下放到了这个偏僻的农村。

  但在青龙,雷永胜仍然以喜欢整人著称,很多干部都怕他。

  现今王宝刚手下其余三名干将都已经靠边站,唯有雷永胜屹立不倒。

  表面是王宝刚死命保他,实则郝白山听说,是这家伙手里握着某些县委领导的把柄,动了他,怕牵涉甚广,是以,他才能在这次政治风浪中全身而退,这人虽然级别不高,却委实是个鬼见愁似的干部,谁见了,都头疼。

  “县长,我们来请凃盘石同志跟我们去纪委核实一些问题,您看……”在陆铮面前,雷永胜眼里的凶光好像也消散了很多。

  陆铮微微颔首:“嗯,宝刚书记给我打过电话了,去吧。”

  凃盘石?郝白山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凃盘石出问题了?

  郝白山比谁都清楚,政府办主任凃盘石是常务副县长谭悟思一手提拔起来的,是谭悟思在政府口的一枚钉子,有了凃盘石掌控县府办这个办事机构,加之各部委局办负责人的屁股所向,谭悟思对政府口的操控,只怕远胜于陆铮这位新任县长。

  郝白山也听说了,凃盘石对新县长阳奉阴违,背地里在办公室还曾经讥笑新县长的学历和傻大兵出身,给陆铮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现在卫国书记和谭悟思、王震生等几名常委均在省城,怎么凃盘石就突然出事了?

  难道,凃盘石背地里干的事陆铮都清楚?他在青龙,同样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两眼一抹黑?

  现在,趁着马卫国等人不在,陆铮县长,这是要在后院点火么?

  甚至,郝白山突然想到,从高尔夫球场工程被叫停,到卫国书记去了省城求援,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不是也跟面前这位年轻的新任县长有关?

  想着,郝白山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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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进城

    窗户外,积雪如棉,院子里,还堆起了两个雪人,应该是团委那帮小姑娘的杰作,倒是为县委大院的肃穆庄严平添了几分顽皮的生活气息。

  县长办公室里,县委副书记、政协%主席曲辖侻皱眉,端起茶水,一口口喝着。

  组织部部长郝白山则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汪嘉宾认真的做着笔记,他刚刚二十九岁,凃盘石昨天被纪委的人带走后,陆铮找他谈了话,由他暂时主持政府办日常工作。

  办公桌后,陆铮收拾着抽屉,说:“今天周六了,我一会儿得早点下班,明天乌山机电学校还有课呢,今天就得赶过去。”

  郝白山笑道:“县长学的都是技术活,说了我们也不懂,您这是正规中专,比在电大混出来的文凭可强太多了。”

  陆铮笑笑,没吱声。

  曲辖侻脸上的皱纹好像更加深了,说:“我认为,对赵平凡的任命还是要慎重,最好,等卫国书记回来再说。”

  现在马卫国不在,陆铮名正言顺主持县委日常工作,今天把分管组织口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喊来,竟然便是要提名任命赵平凡为马头营乡党委书记。

  凃盘石出事,曲辖侻便想打电话和马卫国沟通,谁知道,乌山到省城的线路好像特别不好,往往说不到两句,电话筒里便是嗞啦嗞啦的杂音,到现在,曲辖侻也不知道马卫国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有没有接到自己拍去的电报。

  “老曲,马头营的情况很复杂,领导班子要尽快确定,若不然,出了问题,这责任算你老曲的,还是算在我陆铮头上?”陆铮也不知道从抽屉里找什么,一边翻文件,一边慢悠悠的说。

  每次听陆铮喊他老曲,曲辖侻眼角都会抽搐一下,马卫国,还一直毕恭毕敬的喊他曲老呢。

  “陆铮县长,咱们干部的任命,不能急啊!急则容易出错。”曲辖侻缓缓的说。

  陆铮笑笑,说:“老曲,组织口的工作,好像你不怎么上心?”

  郝白山不失时机的笑道:“曲老,对赵平凡的考察,部里去年就下去过考察组,那时候平南书记还在。赵平凡,也一直是部里挂号的年轻后备干部,我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可堪大用。”

  曲辖侻怔了下,目光立时盯向了郝白山,浑浊的眼神,突然就有些尖锐。

  郝白山只是对他微笑。

  “好了老曲,就这么定了,别的常委我会去沟通。”陆铮摆摆手,又说了句:“您啊,也该回家享享清福了,我看您眼睛,好像有点问题,没去医院认真检查过吧?”

  曲辖侻眼皮又是一阵抽搐,深深看了陆铮一眼,没有作声。

  ……

  小轿车颠颠簸簸的,从青龙到广宁,就走了三个来小时,进入广宁境内,拐上205国道,视野陡然开阔,而前方宽阔公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令刚刚在坑坑洼洼小道上同路况艰难搏斗不敢松懈半分的司机,心胸为之一畅。

  陆铮,同所有司机一样,此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长征。

  “好了,这下就快了,一个多小时吧,就能到乌山。”陆铮看了眼后视镜,后座上坐着,白二强和白小霜。

  马头营初中的校长和老师都很好,白二强领着白小霜去学校后,校长二话不说就帮着白小霜办理了复学手续,只是白小霜去年辍学,当时读初一,现今,她原来的同学都升了初二班,白小霜还要从初一重新读起。

  刚好明天是礼拜天,要去乌山学习,陆铮便说带上白小霜,给她从市里新华书店买些参考书、学习资料,还有白小霜初一的课本也有些不全,青龙新华书店买不到,刚好去市里给找找,要依陆铮的意思,干脆就全买新的。

  说起来陆铮又有些想抽白二强的冲动,白小霜的好几本课本,都被白二强撕掉糊窗户缝了。

  一听说陆铮要带白小霜去市里,白二强立时双眼冒光,说什么都要跟着来,陆铮想了想,也就带上了他。虽然现今社会风气对成人幼女在一起并没有那么敏感,但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怎么样,你们没晕车吧?”陆铮问了一句。

  “没事,这点富贵我还吃得住。”白二强强笑着说,他脸色惨白,刚刚一路颠簸,实在颠的他七荤八素的,就好像五脏都移了位。但如果坐车都晕车,那不成了天生穷鬼么?自要强撑着。

  白小霜倒是没什么事,好奇的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甚至一棵棵的数了起来。

  四点钟出青龙,快九点轿车才进了郭大里小区,市里路灯如织,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和其比起来,青龙县城委实便是乡下的小山村。

  白二强六七年前来过乌山一次,那时候便觉得乌山如天堂一般高不可攀,此时,更看得傻了眼。

  “铮子,你是市里人啊?”跟着陆铮上楼,白二强艳羡的问。

  “算是吧。”此时到了三楼,陆铮便拿出钥匙开门,刚刚安装了铁栅栏似的防盗门,这种门在乌山正流行。

  听了陆铮的回答,白二强脸上谄媚越发明显,“我就说嘛,您要不是市里人,哪来那么些钱,哪来那么好的心肠?”

  对面防盗门突然哗啦啦一响,白二强扭头看去,立时眼睛便直了,就见对面屋,出来个性感的令人窒息的美女,连体式黑皮裙紧紧裹着她性感丰满胴体,巨乳丰臀,曲线毕露,火辣辣令人想流鼻血,黑色棉袜裹着她纤长美腿,配上一双黑色尖头漆皮的细高跟皮鞋,那难以描述的诱人,几乎到了极致,令人想跪倒在她纤美长腿下,哪怕被其狠狠踢上几脚,想来,也是一种欲仙欲死的享受。

  “咦,他们是谁?”卫香秀好奇的打量着白二强和白小霜,她早接到电话知道陆铮会回来,一直等着陆铮呢。她特意换上了陆铮送她的衣服,陆铮送了她好几套冬装,据说是托人从国外买来的。

  “我刚认的妹妹,还有她爸爸,老白,白二强。”说着话,陆铮已经开了门,对白二强和白小霜说:“来,进来吧。”

  看着室内光可鉴人的漂亮淡红花纹地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小棉鞋,白小霜不禁有些犹豫,怎么也不敢迈进去。

  卫香秀已经笑着牵起她的手,说:“小妹妹可真漂亮。”轻轻用力,带了她进屋。

  白二强站的离卫香秀远远的,这个从骨子里散发着诱惑的火辣美女,一举一动带起的玫瑰清香,就给白二强一种欲仙欲死的窒息感觉。

  白二强知道,这样的女人,平素自己根本接触不到,自己在人家眼里,便是块烂泥,踩一脚都嫌脏。还是躲得远远的,别在人家面前碍眼,不然被当叫花子一样吐上两口口水,也只能活该白受着,前次来乌山,可不就被城里人吐口水着吗?更莫说这样漂亮时髦的性感尤物,就更是城里人中的城里人,普通城市人她都看不起呢,乡下来的土包子,多看两眼怕人家都嫌脏吧。

  不过白二强旋即心里又微微一动,如果被她在自己脸上吐上几口口水,尝尝她口水的滋味……可真是绝佳的享受呢。想到这儿,他不自禁偷偷瞟过去,却见那性感尤物拉着她闺女往沙发上坐,泛着诱人光泽的红唇,娇艳欲滴,正同她闺女说话。白二强的心脏,立时不受控制的嘭嘭剧烈跳动起来。

  不过旋即白二强再不敢多看,铮子这女朋友,定然不好惹,看到自己这个土老帽看她,别发火骂自己。他也不敢往沙发上坐,干脆就蹲在了地上,拿了耳朵上夹的烟,刚想点上,想了想,却又重新把烟夹回耳朵上,听说,很多城里人讨厌吸烟的,万一铮子女朋友就不喜欢人吸烟呢?还是算了吧。

  “我明天去上课,你白天没事吧,带小霜去书店逛逛,给多买几本书。”说着话,陆铮接过卫香秀递来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好啊,我正无聊呢,正好明天有人陪我逛街了。”卫香秀点头答应,又说:“饺子我早包好了,现在下锅?还是你们先歇歇?不过我不知道你们来好几个人,刚包的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吃,反正冰箱里还有,我煮冰箱里的吃。”

  陆铮笑了笑:“你还没吃呢?”

  卫香秀白了陆铮一眼,“明知故问,我不等你的话,你回头又该训我了!”

  陆铮就笑,说:“好了,去下饺子吧。”

  卫香秀起身,噔噔噔走向厨房,黑皮裙里,诱人翘臀荡溢起美妙曲线,加之那双精致黑袜美腿轻轻舞动,令人血脉贲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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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被欺负了

    中午下课铃响起,陆铮还在认真计算着一个双向稳压管可通过的最大电流时,旁边有人捅了捅他胳膊,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看着陆铮本子上那一大堆错综复杂的公式,小青年嘿嘿笑道:“书呆子,你叫陆铮是吧?有钱没?给我两块钱,哥们买烟。”

  陆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倒知道他是谁,姓杨,他几个朋友都喊他“大头”,挺惹人厌的几个小青年,都是乌山耀华电子设备厂的工人,家好像都在这附近,平时就经常欺负机电学校的学生,工厂委培,前阵子才加入的这个函授班,进了学校,恶习依旧。

  有一次他们上课时间打打闹闹的,有学员斥责他们,下课后便被他们截住给痛殴了一顿。

  他们几个好像也跟班上别的学员借过钱,但从来是有借无还,学员们敢怒不敢言,都是参加工作的人了,谁也想不到,上个函授班,还能遇到这样的事。

  杨大头是他们几个里最惹人厌的,几次跟学员借钱,都是他出面,不过,这倒是第一次骚扰陆铮。

  “我没钱。”陆铮扭头,又去看本子上的公式,正计算的昏头胀脑的,技术活,还真不是人人能干的。

  “我说哥们,咋着啊?瞧不起人是吧?”杨大头一屁股坐在了陆铮旁侧的课桌上,瞪着陆铮。

  陆铮另一侧邻桌,则是个二十多岁的中年师傅,皱眉道:“杨大头,别天天瞎闹事!你再这样,我找你师傅说去!”

  杨大头不屑的撇撇嘴:“老范,你歇着吧,你那几斤几两,厂里谁不知道?少吱声,没你事儿!”

  老范气得脸涨红,指着杨大头,说:“你行,你就这样吧!”起身,气呼呼的向教室后门走去。

  此时学员大多匆匆离开教室,也有几个好事者磨磨蹭蹭的好似在收拾课本,实则,是等着看热闹。

  毕竟,杨大头今天惹的这位,虽然一向早来晚走、学习认真,属于书呆子类型,甚至还有人叫不出他的名字。但这人块头不小,看起来孔武有力,要真动起手来,未必打不过杨大头,只是杨大头这帮人人多势众,最后吃亏的,总归不会是他们。

  陆铮皱皱眉头,也算不下去了,简单收拾了下笔记本和课本,准备出去吃饭,却不想,正想合上笔记本的时候杨大头一只大手就按在了上面,杨大头就这样看着陆铮,也不吱声。

  “把手拿开!”陆铮皱了皱眉头。

  杨大头用嘲讽的语气道:“不拿怎么了?你打我?”

  陆铮心里委实有些无奈,还真不能动手揍他,大庭广众的,最后闹到警局,一县之长动手打人,那成什么了?

  “随便你吧。”陆铮起身就向外走,等着看热闹的学员立时有人笑出声,本来还以为有好戏看呢,没想到这大个子这般怂。

  杨大头也愣了下,随即跳下课桌,对着陆铮背影就吹了声口哨,哈哈笑道:“滚你妈的蛋吧!……咦……”却是见教室后门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了一个特别性感的漂亮女警官,警装英姿飒爽,身材火辣,气质端庄,那股子诱人劲儿,简直令人心里猫爪似的痒痒。

  然后,杨大头也看到了老蔡,校治安科治安巡逻队的队长,和他哥很熟,他一直喊他蔡大哥。老蔡,好像是跟女警一起来的。

  杨大头突然发现女警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心里一突,收了笑容,女警察,那也是警察啊。

  “怎么了?他干嘛呢?”卫香秀看到了这一幕,杨大头应该是叫陆铮滚蛋。

  陆铮无奈的道:“他跟我要钱。”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怎么好像小学生初中生似的?被人勒索要钱,现在,就是在告家长么?

  想着,陆铮也不禁苦笑。

  卫香秀俏脸沉了下来,对着杨大头招招手:“你!过来1”又看了眼老蔡,说:“你们学校的治安很乱啊。”

  老蔡简直把杨大头十八代祖宗都快骂出来了,你说你什么时候惹事不好?惹什么人不好?偏偏就在卫所儿眼皮底下欺负她的朋友,你这不作死呢。你作死不要紧,别连累我啊!

  老蔡是在编民警,关系挂在机电学校所在的罗湖分局内保科,今天突然看到卫所儿过来,他便贴上来套近乎,一定要陪着卫所儿进来找人。

  因为老蔡听局里消息灵通人士说,卫所儿是市局重点培养的女干部、女先进,应该很快就会调罗湖分局任副局长,眼见就成了自己的上司领导,老蔡自然要好好巴结巴结。

  谁知道,就遇到这么档子事。

  那边杨大头已经笑呵呵走过来,“警察同志,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咋了,这傻大个……这位同志您认识?”

  “跟谁嬉皮笑脸呢?!”老蔡突然就发了火,训斥道:“给我站好了!”

  杨大头吓了一跳,不敢笑了,说:“蔡大哥,我们真是开个玩笑,要不,我给陆铮道歉?”看出来了,陆铮和这女警官不但认识,应该还很有些交情。

  卫香秀看了他一眼,说:“说吧,名字,工作单位?为什么抢劫?”

  听到“抢劫”,杨大头脸都绿了,“我们真是开玩笑,领导,机场路所的杨大飞,是我哥,您跟他打听打听,我是那种坏人吗?还有,蔡大哥也了解我……”

  “少套近乎!你这么说,是不是你哥也不想干了?!这是机场路的卫所长!”老蔡训斥着打断了杨大头的话,实则,也是点醒他,就别把你哥搬出来了,你哥还在人家手底下跑腿呢。

  杨大头愣了下,便知道卫香秀是什么人了,常听他哥说,所里来了个女所长,特别厉害,把他使唤的跟三孙子一样。

  “老蔡啊,这事儿你处理吧。”卫香秀见了陆铮眼色,知道他不想多纠缠。

  老蔡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是,是,卫所儿,您放心,我肯定办好,就是……”看了陆铮一眼,说:“这位同志的笔录……”

  陆铮摆摆手,“算了。”

  老蔡这才真真正正的一颗心回了肚子,这就可以当普通治安纠纷来办了,大不了随便找个由头拘杨大头一天给卫所儿和她朋友消消气,刚才,还真怕卫所想办杨大头个抢劫罪。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你用武力威胁跟人要钱,还真具备了抢劫罪的基本特征。

  目送着卫所儿和她朋友离去,眼见他们下楼,老蔡转过身,指了指杨大头:“你呀,等回去,看你哥怎么收拾你!”

  知道闯了祸,杨大头也不敢吱声,他的同伴们就更蔫了,都站的远远的,就怕被牵连。

  ……

  校园外一处空地,停着辆黑色桑塔纳,远远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站在车旁边,自然是焦磊和白小霜了。

  走近了,陆铮就笑:“小霜这打扮起来可更漂亮了。”

  可不是,一袭精致的红色小风衣,浅白色小牛仔裤,镶花边的小休闲鞋,白小霜真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嫩嫩的特别招人疼爱,秀气、文静而漂亮。

  卫香秀娇笑道:“是吧,漂亮吧?”

  小霜低头看着脚尖,小脸红通通的,也不敢说话。

  陆铮坐上了副驾驶,随即便看到了后座大包小包的纸袋全是衣服,卫香秀和白小霜都快坐不下了。

  陆铮皱皱眉:“你也真是的,这买了多少啊?小孩子如果就染上天天臭美的毛病,不好。”

  卫香秀撇撇嘴道:“怎么不好了,从小就知道爱美,长大了才漂亮,你甭管了,看到小霜就想起我妹妹,我就特想给她打扮。”

  “她又不是洋娃娃。”陆铮瞪了卫香秀一眼,又问:“书都买好了?”

  卫香秀说:“没,上午就买衣服了,下午去买书。”

  陆铮又好笑又好气,说:“你成绩不好就算了,别把小霜往沟里带,人家可是高材生。”

  卫香秀白了陆铮一眼:“我以前成绩很好好不好?不然能考上警校?就是家里没条件,不然我也上高中上大学了!”

  陆铮就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觉得卫香秀脑子很笨,这就是所谓的错觉吧。

  想了想,陆铮说:“下午你开我的车吧,小焦有事要办。”

  卫香秀点点头,说:“我巴不得呢,自己开车方便。”

  陆铮回头看了白小霜一眼,问:“小霜,你爸呢?”

  “去公园了。”白小霜不敢看陆铮,低着头,怯怯的回答,声音也很小。

  卫香秀抿嘴一笑,说:“自己去的,我看他自己也挺能找节目。”

  昨晚,白二强就在客厅地上打地铺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后,陆铮前脚走,他后脚出门,说是要去乌山特有名的海洋公园转转。

  “他认识路吧?”陆铮有些担心的问。

  “放心吧,那么个大活人,丢不了。”卫香秀浑不在意的说。

  陆铮想想也是,便不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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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和谐和妥协

     周日晚上十点多陆铮、白二强、白小霜才回到了青龙郭庄,白二强倒是没有走丢,但被人暴打了一顿,脑袋都被打破了,在医院包扎后,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回来的,打人的那伙小青年也没找到,白二强回来的路上一个劲儿念叨,再不去大城市了,再不去大城市了,逗得陆铮一直想笑,可在白小霜面前,怎么也得给前岳父点面子,只能一路都憋着。

  回到家,白小霜赶紧煮上粥,白二强躺在东屋炕上一个劲儿哼哼,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陆铮则回了西屋,自从搬进来后他添置了挺多东西,沙发茶几电视,都是必备的。

  不过青龙没有电视台,加之大山屏蔽,信号很不好,只能影影绰绰收到广宁电视台的节目和广宁电视台转播的中央台,而且,雪花还挺多。

  今天,可能是风向问题,电视里雪花一片,根本就没法看。

  陆铮只好拿了刚刚从乌山淘换来的录像带,翻了会儿,见有一套来自香港的电视连续剧《八仙过海》,便把第一盘放入了录像机,现在他去乌山一次,便租一堆录像带回来,免得在青龙无电视可看。

  “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据说世外有天仙,……”

  粤语片头曲悠悠扬扬响起,熟悉的女音,熟悉的旋律,略显飘渺……

  前生,陆铮同样追看过这部电视剧,此时再看,心里泛起异样感觉,一种莫名的孤寂油然而生。

  重生的人,都是寂寞的吧?

  陆铮自嘲的想着。

  “铮子哥,粥熟了,我还给你煮了俩咸鸭蛋。”白小霜敲了敲门,掀开了门帘,在家里,她胆子就大了些,不像在乌山那样拘束。

  陆铮笑道:“屋里吃来吧,叫你爸也过来。”

  “好。”白小霜听话的答应一声,放下了门帘。

  然后,就听白小霜喊她爸,锅碗瓢盆响,过了一会儿,白小霜又掀门帘探进小脑袋,说:“我爸说他睡觉,不吃了。”

  “那咱俩吃啊,来吧,一块吃,看神话片,挺好看的。”陆铮指了指电视。

  白小霜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把秫米粥和咸菜、咸鸭蛋都端了进来,摆在茶几上,两个咸鸭蛋,都是陆铮的,她则吃萝卜腌的咸菜。

  陆铮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问:“你不吃咸鸭蛋?”此时和白小霜面对面坐着喝粥,看着这个曾经是自己前妻的小丫头眉目如画的秀美脸蛋,心里,真是别样感触,也,有些淡淡的温馨。

  “咸鸭蛋是你给煮的啊?铮子哥,我腌的鸭蛋好吃不?”白小霜有些期盼的看着陆铮。

  陆铮笑着点头:“当然好吃了,你其实做饭,一直挺好吃的,就是,我以前从没夸过你。”说着这话,陆铮心里微微有些发苦。

  白小霜稍显稚嫩的小脸蛋便有些放光,说:“我就怕你不爱吃呢。”

  陆铮笑道:“怎么会?”说着话,就把另一个咸鸭蛋送到了白小霜面前,说:“你也吃个,我一个就够了。”

  “那给你留着吧,明天吃。”白小霜把鸭蛋又放回了盘子,说:“鸭蛋就是给你买的。”

  陆铮拿起那个鸭蛋,把空头敲碎,递给白小霜:“叫你吃就吃,我就不信,你就好吃咸菜。”

  白小霜默默接过,在陆铮鼓励的目光示意下,她终于用筷子轻轻夹了一小块,却没有往嘴里放,低着头,突然说:“铮子哥,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

  陆铮怔了下,“你怎么会这么想的?”

  白小霜耷拉着小脑袋,说:“我猜的,你出钱给我爸,就是为了叫我去读书,又给我买衣服,对我这么好。所以,我猜,你是我妈妈的朋友。听人说,我妈新找的男人,在外面发大财了,你是做生意的,这么有钱,是不是,你也认识我妈妈,我妈妈请你照顾我的?”

  陆铮呆了呆,实在想不到白小霜的小脑袋瓜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不过想想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年,何况马上白小霜就15了,应该是很懂事的年纪了,自己百般照顾她,她自然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她也自然会想,这是为什么。

  小孩子都喜欢幻想,尤其是,妈妈跟人跑了,在她小心思里,妈妈还是很想她很疼她的,她应该一直就在等着妈妈突然回来,一家三口继续过上以前幸福的日子。而自己是她妈妈委托的使者,是她妈妈请来救她出苦海的,既是她小脑袋瓜里的幻想,也是她的期盼吧?

  她很希望,事实就是这样的。

  “我不认识你妈妈。”虽然看到白小霜小脸明显一黯,陆铮却也狠着心继续说下去:“你妈妈以后或许会回来看你,但我,肯定是不认识你妈妈的。”

  琢磨着,陆铮又缓声说:“不过,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特别好的朋友,她是个很优秀的医生,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有主见,有魅力,你,你很像她……”说着话,心里微微有些酸楚。

  “那这个姐姐现在在哪里?”白小霜略有些好奇的问。

  “不在了。”陆铮笑了笑,说:“所以啊,有时候,我就有种错觉,觉得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我怎么配?”白小霜耷拉下了小脑袋,有些泄气,只觉得压力挺大的,铮子哥怎么会认为自己和一个漂亮的医生姐姐很像呢?

  “好了,多吃几个咸鸭蛋,你就比她漂亮了。”陆铮笑笑,低头,慢慢的喝粥。

  ……

  1986年的元旦,中央五巨头中的一位少壮派巨头在西沙群岛和守备部队共度新年的新闻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看到这条新闻,陆铮想起了虎子,想起了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们,战争,对人总归是一种创伤,但时间可以抚平一切,或许,是时候和战友们聚聚了。

  元旦过后,马卫国等人终于回来了青龙,同时,带来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省委、市委都同意了对青龙高尔夫球场建设项目进行评估,过些日子,省里便会有评估组下来。

  而马卫国回到青龙的当天下午,便踱步来到了陆铮的办公室。

  其时陆铮,正同副县长王泥浜议事,见到马卫国进来,王泥浜便寻个借口,离开了县长办公室。

  坐在沙发上,马卫国接过陆铮递来的水,笑呵呵的道:“听说,这段时间修路的事你一直没搁置?方案都出来了?还从北京请了专家测量规划?这就很好嘛,我就说,咱俩一条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青龙,也会发展的越来越好!”

  陆铮笑了笑,说:“我觉得,不管祝明泽投资不投资,路总是要修的,我看,年后就可以开始施工,祝明泽的资金不能到位的话,我就先从银行搞些贷款,实在不行,就从昌明借些钱。”

  听陆铮这话,马卫国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喝了几口水,马卫国问道:“凃盘石呢?他怎么回事?”不等陆铮回答,便道:“不管怎么说,盘石我还是了解的,很有能力的一个干部,现在是我们青龙发展的关键期,需要我们团结起来,携手前进,有能力的干部,我们还是要挽救为主嘛,要以大局为重,陆铮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马卫国说着话,目光炯炯,盯着陆铮。

  陆铮微微点头,说:“卫国书记的意见我很赞同。”

  马卫国就愉悦的笑了,说:“这么着,马头营那个赵平凡,明天咱们常委会讨论一下,下个正式任命,你推荐的干部,我是放心的。”

  现在赵平凡只是主持马头营乡党委日常工作,对他的职务还一直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马卫国主动提出把赵平凡扶正,自是因为在凃盘石的事情上,陆铮表态做出了让步。

  尽管如此,马卫国表现的也相当大度了,陆铮能感觉到,马卫国在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显然,现在在他心里,高尔夫球场项目能顺利进行高于一切,是以,现在青龙班子的稳定也高于一切。马卫国不希望因为班子内讧而令高尔夫球场项目出现意外甚至流产,市委书记段中原曾经的紧急叫停便是前车之鉴。

  不过马头营乡党委书记,现今也委实是个烫手山芋,合并后的马头营乡,原马头营公社和青坨公社至少六个大队要求继续走集体农业模式。当这个乡的书记,干得好、干不好都可能出漏子,因为这不仅仅是执政能力的问题,而是在将来,万一被牵涉进党内思想交锋,那么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只怕肯定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或许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直与这些大队有着密切联系而又不怕承担后果的赵平凡才能干好这个党委书记。

  马卫国话里一再强调赵平凡是陆铮推荐的干部,用意也在于此,以后赵平凡出了问题,你陆铮自然是第一责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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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论剑

    1986年1月20日。

  在县委办公楼四楼会议室,陆铮主持召开了学习中央一号文件精神的青龙县政府党组会议。

  参加会议的县政府党组成员有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谭悟思,县政府党组副书记、副县长王泥浜,县政府党组副书记、副县长、县计经委主任王旋风,县政府党组成员、副县长王明、张国文、王书文、霍晓静,县政府党组成员、县公安局局长高志凯,县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主任汪嘉宾等。

  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仍旧是涉农文件,即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的《关于一九八六年农村工作的部署》,文件肯定了农村改革的方针政策是正确的,指出:我国农村已开始走上有计划发展商品经济的轨道。农业和农村工业必须协调发展,把“无工不富”与“无农不稳”有机地结合起来。1986年农村工作总的要求是:落实政策,深入改革,改善农业生产条件,组织产前产后服务,推动农村经济持续稳定协调发展。为达到这一总要求,必须进一步摆正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坚定不移地把以农业为基础作为一个长期的战略方针;依靠科学,增加投入,保持农业稳定增长;深入进行农村经济改革;切实帮助贫困地区逐步改变面貌;加强和改进对农村工作的领导。

  马头营乡乡党委书记、代乡长赵平凡列席会议,他也是唯一一个与会的非县政府党组成员,显然,这位乡党委书记成了陆铮县长面前的新贵,而陆铮,也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

  “平凡,你说说,你们乡那个小公社怎么搞?我看倒是和1号文件遥相呼应嘛,深入进行农村经济改革的一个探索,我认为很有意义。”陆铮笑着看向赵平凡。

  第一次参加县政府党组会议,更被陆铮点名发言,赵平凡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但他知道,陆铮县长提拔他,是顶着很大压力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工作做好,不能令陆铮县长坐蜡。

  古人说知遇之恩,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深刻理解这种会令人产生“不惜一死已报君恩”的感情。

  从受排挤靠边站的副职干部到现今领导一乡水土,管理全乡上万农户的吃喝拉撒,责任虽大,却能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

  这些,都是陆铮县长给予他的,赵平凡心里,很清楚。

  所以,虽然是第一次在这许多县领导面前发言,虽然微微有些紧张,赵平凡却仍然固执的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他一向不喜欢照本宣科,虽然,拿着稿子念可能更稳妥些。

  “首先,我认为,集体农业经济并没有消亡,而是在蓬勃发展。”赵平凡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会议室里的干部有的交头接耳议论几句,有些觉得赵平凡不知所云,也有人饶有趣味的准备往下聆听。

  高志凯心下冷笑,真不愧是陆铮的嫡传弟子,最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的调调,这师徒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赵平凡继续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咱们的村办企业、大队企业,当然,现在称为乡镇企业,从全国来说,很多这种企业都迸发出了勃勃生机。缺乏明确私有产权的乡镇集体企业却有非同一般的实际表现。这说明,当竞争打破预算软约束从而改变了经营者的激励结构时,即使不具备主流经济学所强调的私有产权,同样可以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率。”

  “农业经济,实则是同样的道理。”

  “过去,我们的农村合作经济会垮掉,原因很多了,陆铮县长发表在市内参刊物《红星》的文章相信各位领导都有阅读,也定然有很深刻的体会,现在,很多桎梏,很多制约我们农业发展的因素都已经不复存在,农村合作经济的最大问题,现在主要便是如何调动社员劳动的积极性。”

  “对于农村合作组织的生存能力和效率,有学者认为,只要保留农民的退出权,从而使勤劳的成员可以凭借退出行为,而对具有偷懒动机的成员形成有效威胁,即可达成不同成员之间的有效合作并提高农民合作社的效率。”

  “但通过我在农村工作的经验,我觉得,实际上单个农民不可能因为惧怕由于勤劳农民的退出使合作组织散伙而不敢偷懒。”

  “提高农村合作组织内个体成员的效率,我认为,还是应该学习乡镇企业,引入竞争机制,比如工分制,我们可以进行改革,实现真正的按劳分配;还有一种模式,就是实现大集体下的小承包,每家每户承包大队一定的责任田,最后按田地收成等等取酬,但整个小公社的田地布局,由几个大队统一安排,这样,既可以降低小农经济下的农耗成本,又可以提高个体劳动者的劳动积极性。”

  陆铮做个手势,说:“我插一嘴。”琢磨着说:“平凡,你还有一点没考虑到,就是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比如将来,我们实行农业机械化了,那么,分地单干,就远远不如集体农业更有效率。”

  “而且,农业经济,不仅仅是五谷杂粮,很多地区都有比较有特色的经济作物,比如我们青龙吧?青龙桃?是不是?整个北方的早桃,有比我们青龙桃甜香脆的吗?这本来是一种优势,但整个青龙,种植桃树的农户也不超过五十户吧?这样,一来很难吸引外地老客来我们青龙收桃,二来便是偶尔来了几个老客,价格也任由人家说了算,咱们的农户,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如果是走集体经济呢?我们全县一半的土地都栽了桃木,再把青龙桃的名气打出去,那么,到了桃子丰收时,必然客似云来,这时候我们就占了主导权,尤其是,我们这个集体经济,就好像一个企业,他老客是没办法和单个社员进行交易的,这也避免了我们村民之间的恶性价格竞争,而是以一种统一对外的态势同他们谈判,为我们的产品争取最有利的价格。”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陆铮说着话,拿起茶杯喝了几口。

  有的干部不禁点头,委实,陆铮县长和赵平凡一唱一和,但讲的未必没有道理,只是这个宏伟的蓝图,好像有些飘渺。

  赵平凡等了会儿,见陆铮没什么补充的,沉思了一会儿,说:“嗯,看来我考虑的还是不全面,回去会认真思考。”

  陆铮说:“还是要从实践中摸索。”又做个手势,示意赵平凡继续。

  赵平凡,接着,便讲了讲马头营乡的具体情况,讲了讲对学习中央1号文件精神的具体心得体会,最后,说道:“总之农村合作经济体制,我们需要进一步探索,但我相信,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经济形式,终究比小农经济更先进、更有生命力!”

  在场有对高层政治比较敏感的干部,突然就意识到,按照陆铮县长和赵平凡的路子走下去,青龙,很可能就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被抛上高层思想碰撞的风口浪尖,陆铮县长,难道看不到这一点?还是,他本就是中央某一派系的排头兵,下来基层,便是来搞试点的?甚至,便是要借此为将来大鸣大放做准备,为掀起惊天骇浪做准备,为翻了这修正主义的天做准备?

  对公社念念不忘的那些人物,本就最善于进行理论斗争了,不是么?

  ……

  汪嘉宾跟着陆铮回了办公室,虽然纪委结束了对原办公室主任凃盘石的调查,但受了党内警告处分的凃盘石被调离了县委大院,而汪嘉宾在前几天被扶正,被正式任命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

  “怎么样,会后干部们都怎么说?”陆铮笑呵呵的问。

  汪嘉宾正要说话,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汪嘉宾忙去开门,却见在外面站着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年轻干部,应该是宣传口的人,汪嘉宾隐隐记得他姓郭,郭科长。

  “伟松!”陆铮就笑了,快步走过去,和郭伟松握手,幼年的玩伴,“红动”的参谋长之一,现在,却又要一起共事了。

  郭伟松笑了笑,说:“陆县长。”

  “你呀,这里没外人,叫我铮子就行了!”陆铮用力拍了拍郭伟松肩膀。

  汪嘉宾听到这话,便知道来人竟然是同陆县长挺亲密的朋友,忙给两人倒水,然后,退了出去。

  郭伟松看着陆铮,一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在广宁,陆铮干上了公安局长就够令他吃惊了,却没想到几个月不见,陆铮竟然一跃成为本县之长,他和陆铮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甚至他这辈子,最大的奢望也不过希望退休时,能有个副处的待遇就好,县长?他想也没想过,如果没有特别好的机遇,这种手握一方权柄的地方大员实在不是他这个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农村出身可以觊觎的。

  原本,郭伟松对陆铮,从心里是隐隐不服气的,这种心态从幼时便存在,不然他也不会两次和陆铮打架争夺“红动总司令”的位子,但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

  郭伟松心里深深叹着气,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句话:“你过年回家不?”

  陆铮点点头:“回家。”

  郭伟松笑了笑:“那一起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配合您的时间。”话语间,不知不觉,便有了那种下属对待上司的意味。

  陆铮说回家,是说回自己北京的家,显见郭伟松理解错了,加之突然就感觉到了郭伟松的小心翼翼,陆铮怔了怔,随即点点头说:“再看吧。”

  拿起茶杯喝水,陆铮拍了拍郭伟松的手,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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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匣深藏初露锋

    “什么?跟你回家?”明灿灿灯光下,卫香秀美眸惊讶的睁大,精致翘起的睫毛一根根的就好似涂了光泽乌黑的睫毛膏,散发着妖魅冷艳的迷人气息。

  “嗯。”陆铮点点头,“明天早上,叫小焦送咱俩过去。”

  这里是乌山陆铮家里,陆铮刚刚从青龙赶过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和卫香秀喝着咖啡,陆铮突然便说明天回家要带卫香秀一起去。

  明天是大年二十八,后天二十九,大后天除夕,陆铮好久没回家,便多安排了两天假期,年前,本来县委大院就进入了过年状态,基本就是慰问团拜会之类的活动,除了一些必要的活动之外,陆铮便全推给了马卫国。

  “我不去。”卫香秀拒绝的很干脆,甚至,根本没用考虑。

  陆铮好似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道:“明天早上先送你去请假,完了咱直接走。不过,你现在请假不请假的都无所谓了。”

  卫香秀一怔,诧异的看着陆铮:“你知道了?”

  陆铮微微点头,笑道:“你的事,能瞒得过我么?”

  前阵子,在卫香秀可能提副局的关键期,卫香秀和何大彪私下签了分居离婚协议的事情突然被爆了出来,市局领导极为震惊,副政委亲自出面做卫香秀的工作,谁知道卫香秀眼见瞒不住,干脆就和何大彪去了民政局申请离婚。

  市局领导、民政局协调员轮番上阵调解,卫香秀还是坚持离了婚。

  市局领导由震惊变为震怒,卫香秀上分局副局长的事基本泡汤,而且,听说机场路派出所所长的位子也多半保不住,很有可能在近期就被发配到郊区所儿干指导员甚至副指导员去,前途看起来一片黯淡。

  这些事卫香秀一个字都没跟陆铮提,是陆铮无意中打听到的。

  “那我也不去。”卫香秀斩钉截铁的。

  陆铮还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伸个懒腰站起,打着哈欠说:”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我困了,洗澡睡觉,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咱都得早点起。”

  “哎,你这人……”卫香秀无奈的看着陆铮背影,看着他走进浴室,本来俏脸挂着笑意,嘀咕了句:“什么人啊!”可旋即,脸色突然便是一黯,慢慢坐到了沙发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

  黑色轿车平稳的行驶在宽阔公路上。

  “这是去哪儿?”一大早便被强拉上车的卫香秀,突然发现好像轿车不是走回广宁的路。

  “北京。”陆铮说,“我家是北京的,父母、爷爷、外公都在北京。”

  卫香秀微怔,“啊?叔叔婶婶的不都是在广宁吗?我好像还见过呢。”

  “那是我养父养母,在北京的,是我亲生父母。”陆铮说着话,自嘲的笑了笑,“我呀,就是亲戚多。”

  卫香秀呆了呆,便低下头,不吭声了。

  焦磊也不知道陆铮家里的事,但他作为司机,心里虽然好奇,却绝不多说多问。

  “陆铮,我真不能跟你去你家。”卫香秀,突然幽幽的说。

  陆铮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你还是送我回去吧。”卫香秀侧头看着陆铮,美眸露出哀求之色。

  陆铮就笑:“行了,别有压力,其实我也知道有点突然,这样,到了北京你先住宾馆,我回家看着办,行不行的,就当咱俩在北京玩两天。回头给你买机票,坐飞机回你老家过年,不耽误。”

  “那行!”卫香秀,终于松了口气。

  黑色轿车一路风驰电掣,一个多小时,便进了北京城,随即车速减了下来,在熙熙攘攘的汽车、自行车流中,跟在几辆大辫子电车的屁股后,缓缓驶入南城区,最后,停在了一座古香古色的东方宫殿似的建筑前。

  五扇大门呈拱形,门框用汉白玉雕制,四周墙壁以磨砖对缝的青灰砖砌成,拱门上方镶嵌着精美的墨绿琉璃砖饰,顶端以绿色琉璃瓦封顶,屋顶两侧建有两座四角亭楼。

  到了夜晚,友谊宫璀璨辉煌,更显壮丽。

  这里,便是专门接待外国友人的北京友谊宾馆了。

  友谊宾馆前身为解决援华苏联专家的居住问题而建,叫做西郊专家招待所,后更名为北京友谊宾馆,现今归国家外国专家局管理,并不对外开放,仅作接待外国友人之用。

  毗邻颐和园、圆明园、香山等风景名胜和北大、清华等知名学府,是亚洲最大的园林式宾馆,宾馆更以其恢宏的规模和浓郁的民族特色被载入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的《世界建筑史册》。

  陆铮三人进了大堂,便有一名金发碧眼的欧洲中年女士迎过来,陆铮笑着对卫香秀说:“你跟她去吧,休息下,想去哪逛逛就随便逛逛,明天我来看你。”

  昌明集团在北京的办事处便设在友谊宾馆,昨晚接到陆铮电话,便早早的订好了房间,在大堂等候的白人女士便是昌明集团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不但识得陆铮,也认识焦磊。

  目送卫香秀和珍妮弗的身影消失在友谊宫的中式屏风后,陆铮这才和焦磊回转。

  上车后,陆铮说:“走长安街,到时我告诉你怎么走。”

  焦磊答应一声,打火起车。

  在陆铮指挥下,黑色轿车过了长安街,东拐西拐,穿过几条胡同,然后,便见前方巷子口,几名荷枪实弹的绿军装武警士兵笔直而立,刺刀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森森寒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焦磊吓了一跳,急忙刹车,回头问:“陆局,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而此时,巷子里,一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寸头小青年匆匆跑过来,敬了个礼,然后轻敲车门,陆铮说:“叫他上车。”

  焦磊忙开了车门,小青年坐上副驾驶,对焦磊说:“师傅,开车吧。”

  焦磊回头向陆铮看去,见陆铮微微点头,这才重新起车。

  巷子口的卫兵,已经把本来横在巷子口的钢丝栅栏搬到了一旁,焦磊心里,越发惊悸,只觉自己好似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超出他想象的世界。

  陆局,到底是什么人?那荷枪实弹的卫兵保护的神秘而高不可攀的世界,才是属于他的么?焦磊又禁不住从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座微微闭目养神的陆铮,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沌。

  ……

  略显古韵的书房,西墙上当中挂一大幅唐代韩滉的五牛图,画中五牛,形象各异,姿态迥然,或俯首或昂头,或行或驻,活灵活现,似乎触手可及。左右悬孔毅父诗联:“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

  一头耕耘了毕生的老牛,终于悠然自得的斜卧夕阳,淡看风云。

  这,也是爷爷心境的真实写照吧。

  爷爷正在案后提毛笔写字,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却给你一种感觉,这个老人,便如广阔无垠的海,深邃不见边际。

  每次见到爷爷,陆铮心中,便有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敬,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

  “好了!”爷爷慢慢放下了笔,雪白宣纸上,中正平和的楷体字,“寸心端不愧苍苍”!

  陆铮默默看着这几个字,说:“爷爷的教导,我会记住的。”

  “好,那来跟我说说,你们青龙的事儿。”爷爷兴趣莹然,作着手势,带陆铮到沙发上去坐。

  陆铮挠挠头:“我就瞎闹腾,说了你可别打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这么句话,就是想和爷爷开玩笑,想和爷爷亲近,或许,在伟岸如高山的爷爷面前,陆铮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吧。

  爷爷愕然看着陆铮,显然,从来没有小辈在他面前这么说过话,随即,他就开怀大笑起来,点了点陆铮:“你呀,你爸说你是孙猴子,我看,你是个皮猴!我看你也是,嗯,讨打!”

  陆铮讪讪的笑,慢慢坐在了爷爷身边。

  ……

  从爷爷书房出来没一会儿,陆铮又被父亲召去了他的书房。

  和陆铮相对而坐,品着爱人泡的香茗,陆天河突然叹口气,很有些感慨的道:“你这个老妈呀,平素可从来没说给我泡过茶,我也只能沾沾你的光了。”

  听父亲跟自己学称呼起了“老妈”,陆铮不由一阵挠头,感觉这世界都快乱套了。

  深深凝视着陆铮,陆天河道:“一县首长了,爷爷对你期望很大,我对你呢,是不怎么放心的。”

  一个遣将、一个激将么?陆铮无奈的想着。

  “我不是激你。”好似看破了陆铮的心思,陆天河很凝重的道:“就说你搞的小公社吧,你跟我说说,你真实的想法。”

  陆铮想了想,正色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一切,都让时间来证明,让历史来评说吧。”

  “口气倒不小。”陆天河却是笑了,微微颔首,“那我就拭目以待。”

  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卷宣纸,又走回来,将宣纸在茶几上铺展开,说:“这是裴老写的,夸你的,但老爷子说怕赞坏小孩子,叫我收起来,不必给你看。”

  陆铮知道,父亲嘴里的裴老便是外媒所说的所谓“中共十老”中的一位,在外媒眼里,这十位老人才是中国真正的统治者。

  便是中央五巨头中的两位少壮派,也仅仅是摆设而已。

  裴老这个人,是十老中思想最为保守的,比爷爷还“左”,缅怀过去,对现在一些自由化倾向颇多不满。

  宣纸上,是龙飞凤舞的几行草书,“锋芒未露已惊世,养晦京华几度秋。一匣深藏不露锋,知音落落世难逢。空山一夜惊风雨,跃跃沉吟欲化龙。”

  “你觉得,你何德何能,能被裴老以革命烈士的剑歌赞誉?”陆天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显然是很开心的,从来没有小辈能被老爷子召去书房谈正事,而且,一谈便是半个多小时。莫说小辈人物了,便是京派的副部正部官员,现在,都很难见到老爷子了。

  正是心下隐有自得之意,陆天河这才把裴老写给陆铮的勉励之词拿出来卖弄,这可真有些不像他陆天河了,刚刚调任皖南省省委书记的他,在同僚下属眼中深沉的可怕,喜怒怎会外露?

  或许,作为父亲,他才偶尔不再是陆天河。

  “裴老还说,准备把你发表在乌山内参的那篇文章的理论部分收录进《红旗》,但被爷爷给挡了下来。”陆天河说着,微微点头,“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应该对自己的处境有个认识了。”

  中央委员会所办的《红旗》,一直是保守派的阵地,这些年,都在同另一个阵营,进行着理论方面的较量。

  陆铮默然,虽然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看来,自己迟早会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中。

  “好了,不说这个了。”陆天河慢慢卷起茶几上的宣纸,说:“生在咱们这样的家庭,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荣辱祸福,杀头坐牢,都要淡然置之,你慢慢就懂了。”

  陆铮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了一事,便道:”爸,明天我带个人回咱家啊,一起过年。”

  陆天河却是摇摇头,说:“不必了。”

  陆铮微怔。

  “我知道你想带谁来。”陆天河慢慢端起了茶杯。

  空气,突然就凝固了。

  现在的老爸,才是真正的陆天河吧?陆铮默然,看着不动声色却不容抗拒、隐隐拒人千里的父亲。

  是了,便是通过大姐,想来父亲也知道卫香秀这个人,只是,在他眼里,这样的一个女人,根本不值一提吧。

  “我一定要带她来。”陆铮突然就扬起了脖子,对这个家,不管如何,今生的记忆,也会在心底深处留有伤痕,虽然,这种记忆陆铮也知道太青涩、太不成熟,但这种记忆引发的情感,却真实存在。

  所以,陆铮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顶撞起了父亲。

  陆天河微微一怔,凝视着陆铮,在陆铮不屈的眼神中,陆天河终于叹口气,慢慢放下茶杯,说:“本来不该跟你说的,既然你这般坚持,我跟你透个底儿,你现在的婚事,不仅仅你我,便是爷爷自己,也做不了主。外面有跟你提亲的,老人家们正商量呢,该怎么办,他们会拿主意。”

  “什么外面提亲的?谁家的?”陆铮心里一阵憋气,这丫的找抽呢。

  “这你甭管了。”陆天河摆摆手,看到陆铮眼里闪烁的冷芒,陆天河有些无奈,这个儿子,有时候,自己都把握不好。

  想着,陆天河慢慢放下茶杯,缓声说:“小铮啊,我今天就跟你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吧,你呢,可能遗传了你外公的某些性格,尤其是女人方面,虽然我有些失望,但……”说到这儿叹口气,摇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陆铮莫名其妙,外公是有名的风流,现在还好几个红颜陪伴呢,怎么听老爸话里的意思,自己也是个花少?这,这不天大的冤枉么?

  “好了,不谈了,我今天说的话,你琢磨琢磨。”陆天河摆了摆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或许跟这个儿子较量,比面对任何政治对手都更加令人疲累。

  ……

  陆铮闷闷的走出父亲的书房,迎面,大姐陆佳菊笑孜孜的迎上来问:“小弟,咋了,黑着个脸?”

  俩月没见,大姐越发雍容华贵,脖子上还挂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貂绒,显然,现在老爸老妈也不大管她阔太太的装扮了,或许是已经习以为常,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

  “没事,小焦呢?”陆铮吐出口闷气。

  “放心吧,你的司机我能不照顾好吗?在前院和你姐夫聊天呢吧。你找他?我带你去。”在陆佳菊眼里,对陆铮帮着胡德利赚了多少钱倒没什么概念,但陆铮这个失散了十几年一直在外面养大的小弟,她从心里怜惜。

  陆铮也知道这一点,反而二姐常年在外留学,回家的时间总和陆铮撞不到一块儿,倒是心情上,稍显疏远。

  “姐,你说老爸这人,明里暗里说我是花花公子,真是的。”穿过天井,陆铮边走边有些郁闷的说。

  陆佳菊不禁扑哧一笑,说:“怪我,多嘴了,你可别怪大姐,我也是想在爸面前能多说几句话,他呀,平素都不理我,哪像你,一回家就宝贝似的叫书房去,好像说不完的话一样。我家胡德利,还没进过他的书房呢。不过话说前头,那小丫头没离婚前,我可没跟爸说。爸也不知道她刚离婚,还以为就是下面的一个小女警呢。”

  陆铮无语,说:“姐你忒仗义,这也不算把我卖了,总算还替我遮掩了不是?”

  陆佳菊就咯咯的笑,随即就说:“你呀,也真是,什么时候好这口儿了……”说到这儿,便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陆铮咳嗽一声,和卫香秀之间的故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的,可看在大姐眼里,想来自己就是个小色狼了,专门对已婚少妇下手。

  不过大姐一向护短,才不会理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只知道,自己是她的弟弟,她就要回护。

  说着话,前方过了月洞门,翠绿松柏中,东屋的灯亮着。

  陆佳菊在前,陆铮在后,掀门帘进屋。

  外间圆桌旁,胡德利正同焦磊下象棋呢,“啪”,胡德利吃了焦磊的马,笑道:“吃马将军!”

  陆铮正好看到这一幕,笑道:“姐夫,你把焦磊的马吃了,这可不就是说我以后没车可坐了?”

  焦磊已经慌忙站起,打招呼:“陆局。”他今天全程都有这位被卫兵、工人称为“大姑爷”的胡大哥陪伴,如此虽然倒不会一个人孤零零没着落,但对陆局的家世,他越来越是心惊,京城陆家,他隐隐脑子里有了轮廓,可又怎么都不敢相信,不会吧?陆局?竟然是……的嫡孙?想到那个名字,焦磊都不禁被震慑的头晕目眩,难以自己。

  陆铮笑着对焦磊做个手势:“小焦啊,你车、马都没了,看来输定了呢。好了,别玩了。”

  听陆铮说自己把焦磊的马吃了,以后他会无车可坐。胡德利心里就是一凛,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小舅子,他越来越是爱胡思乱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怕极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小舅子,或许是因为小舅子,表现的太可怕了吧,到现在为止,只要他给指点的生意,就没有不赚钱的,而且,收益通常都很可观。

  这简直已经不能用眼光、用经商天才等等来解释了,很多时候,胡德利感觉,小舅子,就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幸好这样的人,是自己的亲戚。

  胡德利时常流着冷汗这样想,如果是自己的对手,那么自己的公司,在京城还会有立足之地么?

  “小焦这不还有倆炮么?火箭炮,这说明啊,铮子你将来进步速度肯定跟火箭似的,噌噌的向上窜。”胡德利突然,就冒出这么句话。

  陆佳菊无奈的看着她家老胡,只觉得老胡拍马屁的水平越来越厉害了,可半点没姐夫的架子。

  不过话说回来,胡德利要真跟陆铮摆姐夫的架子,只怕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陆铮笑着看了胡德利一眼,总觉得这个姐夫在自己面前有些心虚,心虚,便必然是有原因的。

  “焦磊,走吧,陪我出去趟。”陆铮使个眼色。

  陆佳菊一怔,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陆铮摇摇头,说:“我不带来个朋友么,有些事,我总得去说一声,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陆佳菊这才松口气,真怕他又跟父亲怄气离家出走呢,一语双关的道:“行,你记得要回家就行。”

  陆铮看了大姐一眼,前生,大姐也是这般,一直在尽力挽救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为此,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自己,也曾经数次伤害她,对找上门的她百般讽刺,甚至,有一次推她出屋,直接把她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大姐的头都摔破了,但没几天后,又来找自己。

  心里,泛起些酸楚,陆铮点点头,“大姐,放心吧,就算以后老爸赶我走,我也不走,我就赖在这个家了!”

  听着陆铮声音微微有些异样,陆佳菊也没在意,只是咯咯笑道:“你就得便宜卖乖吧,爸妈就宝贝你,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也舍不得赶你走啊!”

  陆铮展颜一笑,回头对焦磊做个手势,当先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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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面具的正反两面

    若论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现在的京城却是远远不如乌山了,在去年《外国人管理条例》出台前,在北京的外国人,甚至只能活动在友谊宾馆、北京饭店等少数几个涉外宾馆。便是现在,在去往北京郊区的通道上,仍偶尔可见禁止外国人通行的警示牌。

  内地城市,总体上,仍是一种封闭的状态,更勿论作为共和国政治中心的首府城市了。

  黑色轿车穿行在京城的大街上,虽然路灯华耀,但一路之上,除了宾馆饭店,却实在看不到几个还在营业的公众场所,此时,也不过刚刚晚上十点多,在乌山,对于很多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进了友谊宾馆小宫殿似的大堂,马上便有两名年青的内保人员凑上来,客气的盘查,两个小伙子都很精神,也很客气,但打量陆铮两人的眼神却警惕的很。

  友谊宾馆只接待外国友人,亦或,一些涉外单位联谊活动的相关人员,现今已经是半夜,国内散客,那自然恕不接待。

  焦磊便忙借了大堂的电话联系昌明集团办事处的常驻工作人员。

  陆铮在旁边等着,点上了一颗烟,在这里,县长工作证便是拿出来,怕也没有什么效用。

  几分钟后,珍妮弗匆匆而来,两名内保人员这才若无其事的继续坐回了休息区,不仔细看,定然会误认为他俩也是这里的客人。

  ……

  友谊宾馆占地五百多亩,整个建筑群充满东方神韵,以友谊宫为中心呈对称的扇形分布,5栋民族色彩浓郁的大楼均为绿色琉璃屋顶,飞檐流脊、雕梁画栋。

  宾馆四周有4个相对独立的小区,分别冠名为“苏园”、“乡园”、“颐园”和“雅园”。四处园林风格各异:“苏园”为苏州园林的再造;“乡园”是中国北方农家院落的缩影;“颐园”是仿造颐和园景观特点的园区;“雅园”是为居住在这里的外国儿童设计的游艺乐园。

  漫步在整个建筑群之间,陆铮有时会恍然觉得自己不是在一个酒店里,而是在一个公园里。因为树木繁茂,而不时又会呈现一个牌楼、琉璃的屋顶等等,很多精细的装饰让陆铮不得不感叹其独具匠心之处。

  “今晚的空气很好,陆先生,很高兴见到您。”走在古香古色的长廊中,珍妮弗彬彬有礼的和陆铮说着话。

  这里是苏园,曲廊环绕亭院,缀以花木石峰,小桥流水、假山嶙峋,一派南方水乡景象。

  前方过了石桥,隔着由西向东的一湾池水,有几座隐于花木山石的南方小筑,称为苏园院,同时,这些独立成院的客房也是友谊宾馆最为昂贵的套房。

  卫香秀,便住在苏园2号院。

  南方民居风格的建筑,院门前,青石板小路自长廊蜿蜒而至,围墙内,是古香古韵的二层阁楼。

  珍妮弗一边用铁环叩门,一边笑着说:“两分钟前,我在这座房子里邀请卫小姐和我们去打网球,但是她不想去。陆先生,我有邀请您的荣幸吗?”说着可能觉得不妥,解释道:“我们加班工作到9点,刚刚吃过晚餐,我想,他们应该放松下。”

  珍妮弗是昌明公司北京办事处的主管,中文虽然生硬,但与人交流没有问题。她虽然不知道陆铮实则是幕后大老板,但知道公司总裁施罗德先生对陆铮极为尊重,同时,两人关系亲密无间,是以,这位公司党委书记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公司运营团队的高层主管,提起工作,她自然谨慎,免得给公司本部造成她们只是在北京吃喝玩乐的恶劣影响。

  “网球么?”陆铮怔了下,手,便微微有些痒,好久没摸过网球拍了。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接着,门闩一响,木门被人拉开,门里,站着一位红发性感美女,穿着精致黑色紧身皮衣皮裤性感火辣的卫香秀俏生生站着,她仿佛天生便是为了勾引男人垂涎目光而生。

  看着卫香秀妩媚的瀑布般红色长发,陆铮吃惊的好半天嘴巴合不拢。

  虽然一早就知道卫香秀爱美,一直便有偷偷烫发的习惯,只是烫的卷不大,执勤时盘在大檐帽中,也看不出来。但,现在算什么?不过了么?

  “珍妮弗带我去做头,我看这种颜色挺漂亮,就想试试,我也没想到,这么夸张,不过,挺漂亮的吧?”卫香秀双手抓着俏脸两侧修剪的极为精致整齐的红发发梢,献宝似的给陆铮看,更显俏丽可爱。

  “漂亮是漂亮,不过,日子不过了么?”陆铮无奈的说,但心里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卫香秀,实在妖艳到令人发指。

  不过,现在也就如友谊宾馆这等涉外场所才有这般夸张的染色吧。

  “年假结束前我就染回来。”卫香秀无所谓的说,现在她在单位的状态,也没了力争上游的希望,看来,就准备开始混日子了。

  陆铮咳嗽一声,说:“那什么,走,打网球去,我顺便跟你说点事。”

  “好,你教我啊?”在这里,卫香秀便如同接触到了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但方才陆铮不在,她自不会和不相干的人出去玩。

  ……

  友谊宾馆的室内网球馆不大,仅仅有紧挨着的三块网球场,不过空调暖风阵阵,馆内温润如春。

  陆铮和几名昌明公司的男职员先在更衣室换好了球衣进了球场,四名男职员,一名西德人、一名美国人,一名意大利人,一名中国人。

  球馆内只有他们几个人,本来,到了九点已经闭馆,是珍妮弗和宾馆方沟通了好久,才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坐在球馆休息区的长椅上陆铮就笑:“咱这快凑成八国联军了。”

  在北京办事处的西方职员,都粗通中文,这才被本部抽调来进行宣传、市场研究、联系科学院技术部门等等工作,

  中方职员叫赵乐天,是招募的北京本地职员,去年华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三个西方职员长期受欧美媒体的影响,不管表面如何绅士,面对中国人,骨子里的高傲掩饰不住,语言动作总是隐隐有高人一等的架势。

  尤其是他们不清楚陆铮具体职务,只听珍妮弗说陆铮是公司中方高管,心里就更不服气,中国人,会管理企业么?不过是依靠政治因素混进来的摆设而已。

  赵乐天,刚刚从校门走出来,同样是学生傲骨,同三名西方同事关系不怎么好,面对陆铮,也是爱搭不理的。

  是以陆铮开了句玩笑,没一个人接茬。

  陆铮笑了笑,便去拨弄自己手中的球拍,别说,友谊宾馆给准备的球拍不错,法国百宝力,摸着一根根网线,便能感受到它的做工是如何精细。

  突然,坐在陆铮身侧的那几个西方人一阵骚动,身材最为高大魁梧的美国黑白混血杰森,手指塞在唇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赵乐天比较含蓄,却也目不转睛的看向了西面的通道。

  陆铮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卫香秀和珍妮弗出来了。

  但等香风扑面,卫香秀走到他身边,抬头间,陆铮还是禁不住心里一动。

  清纯的雪白网球服,白鞋白袜,青春无敌。隐隐的,雪白裙装中,卫香秀这个性感尤物的魔鬼身材若隐若现,短裙裙摆下,是一双纤美的雪白长腿,令人目眩神迷,这个火辣的尤物一袭清凉清纯的少女装出现,委实别样诱惑。

  “有点冷。”卫香秀拉了下裙子,珍妮弗在旁边笑道:“运动几下就暖和了,亲爱的卫,陆先生和我,你希望谁当你的网球导师?”

  陆铮就笑,挥挥手,“你们先玩吧,我和卫小姐说几句话。”

  珍妮弗做个ok的手势,于是,便和球员们下场热身,赵乐天不会打网球,正好他们四个人,两人一组双打。

  卫香秀坐在了陆铮身边,香风阵阵飘入陆铮鼻端,一低头,便是卫香秀那双紧紧并拢在一起、充满诱惑之力的纤细美腿,陆铮咳嗽一声,心里,突然就有些乱。

  眼见几个外国佬在场上热身,那没下场的中国人又远远踱步走开,卫香秀眨着妩媚美眸,抿嘴笑道:“活土匪,想女人了啊?”

  陆铮瞪了她一眼,“我要真是土匪,早把你霸占成压寨夫人了!”

  卫香秀撇撇嘴,“你以为别人不是这么想么?你问问焦磊,在他眼里,我是不是你压寨夫人。”

  陆铮咳嗽一声,想想,好像真是,如焦磊、黄三儿等等这帮人,心里想来早已认定自己和卫香秀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不过也没什么,都是我自找的,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我也乐意。从开始,我就对不起你,利用你,你还对我这么好,回头你就真把我卖非洲去,我也不会有怨言,真的!”卫香秀突然幽幽的说。

  能听出卫香秀话里的认真,陆铮微怔,随即笑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搞的气氛这般凝重?”

  卫香秀转头,美眸凝视陆铮,说:“咱们也马上要分开了,很多事我都要跟你说清楚,不然,真对不起你。”

  “你的房子我会很快搬出去,现在我家的条件已经好多了,房租、小晶的人工这些用你的钱,其实我都在攒着呢,回头我慢慢还给你,就是你得有思想准备,我算过,算上利息,大概最少也得五年才能还清。”

  陆铮微微蹙眉:“你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么?”

  卫香秀目光悠悠看向远方,说:“你不就是来跟我划清界限的么?我早就料到了,你跟家里说完,咱俩的缘分就尽了,不过,也说不上缘分吧,一直,都是我赖着你,其实,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但自从遇到你,被你百般照顾,我的生活,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工作也越来越顺利,生活,也越来越好,甚至我老家的一大家子人,现在都不用我操心了。我对你,渐渐的就很依赖,其实,这也是一种病吧,而且,你不讨厌这样的一个女人么?”

  陆铮挠挠头,说:“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觉得挺有道理。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女人。”

  卫香秀愣了下,随即扑哧一笑,如牡丹花开,妩媚艳丽,白了陆铮一眼:“你呀,永远这么没心没肺!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陆铮皱眉:“我就懒得听你说这个!我对你不细心吗?!”

  “你看……”,卫香秀很有些无语,随即又幽幽叹口气,说:“爱听不爱听的,以后也听不到了,做你背后那个女人,肯定很幸福,可惜,不是我……”

  陆铮突然心中,也有些萧索,如果真跟卫香秀分开,自己会不会想她?好像,真的会想她呢。

  陆铮摇摇头,这辈子,不是发誓不再跟女人发生感情吗?现在的心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喂,如果咱俩就这么一刀两断了,你以后,会不会想我?”陆铮突然对这问题很有兴趣,想知道答案。

  卫香秀发了会儿呆,就咯咯一笑,说:“我吃你的住你的,这么大个金主,我能不想么?”

  陆铮晦气的挥了挥手,好像驱赶苍蝇,尼玛,还是跟前世一样,这女人看上自己,都是奔着自己钱来的?

  卫香秀出了会儿神,终于,看起来鼓足了勇气,说:“还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诉你,其实那晚,咱们什么都没有发生,都是我骗你的。”

  “什么?哪晚?咱俩有什么事?”陆铮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黄金海岸那晚,你不以为和我……,从那以后,你才开始照顾我的……”说着话,卫香秀就不敢看陆铮了,天晓得活土匪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个骗局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后,卫香秀就觉得这一片的空气温度好像突然就降低了十度,寒风冷冽,一股寒意渐渐侵蚀卫香秀的全身。

  卫香秀还是不敢回头去看陆铮,心里,却也并不怎么恐惧,反而,如释重负,不管什么样的后果,都是自己自找的,实在怨不得活土匪,就算把自己打死,就当把一切都还了他就是。

  “卫香秀,你知道不知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有个女人被我卖去了非洲,这事,是真的。”陆铮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铮看着卫香秀俏丽背影,心里的怒火便如火山要喷发一般直冲脑门,这么要紧的事,自己信以为真,竟然成傻瓜了!便是前生,谁能这么玩弄自己股掌之间?

  可,怎么自己就偏偏记得那晚是真事呢?!

  这老天爷,梦境都作弄自己是吧?!

  陆铮心里,邪火越来越盛,可是想想和卫香秀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她。

  就在这时,后脑生风,满腔怒火的陆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闪开,一团黑影擦脸而过,刮得陆铮脸一阵生疼。

  黑影落地,向远方弹去,却是一枚网球。

  球场那边,美国人杰森高举大拇指,又缓缓转向指地,喊道:“陆!下场较量较量!”显然是见到陆铮和美丽的东方尤物一直在场边卿卿我我,是以心下不爽。

  杰森是黑白混血,身材极为高大壮硕,而且球技不错,在场的人没人是他的对手,来自意大利的费尔德接他连续的重扣,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蹭破了好大一片,血糊糊的,他一瘸一拐的到场边处理伤口,眼见是不能再下场了。

  陆铮心里正一团邪火无处发泄,突然被人挑衅,立时便找到了目标,便慢慢走到了球场上。

  杰森满意的笑了,用球拍指了指陆铮,说:“你代替费尔德那个软蛋,和史蒂夫一组,你们三个男人,全是软蛋!”

  史蒂夫愤怒的瞪着杰森,这个爱出风头的美国人,实在很讨厌。

  陆铮笑了笑,说:”杰森,这样吧,你和我,一对一,怎么样?”

  杰森惊奇的睁大眼睛看着陆铮,随即就大笑道:“好啊,中国人,是你主动挑战我的。”眼角,瞥到了那清纯性感的东方尤物也来到场边观战,想想一会儿把这个中国人打的累的跟狗一样的情形,心下更是得意。

  珍妮弗看了看表,说:“不早了,你们要较量的话,时间不够用,咱们随便玩玩,不用认真。”陆铮毕竟是公司中国高管,不能太令他下不了台。

  杰森却全然不在乎珍妮弗的良苦用心,眼睛直视盯着陆铮,就好似野兽发现了猎物,“陆,那我们就打一盘,一盘分输赢!”

  珍妮弗无奈的道:“万一时间也不够用呢?”

  杰森大笑道:“霍金斯小姐,这怎么可能?”

  网球比赛,一盘中先胜六局为胜一盘,在长盘制中,各胜5局后,其中一方要净胜对方两局才能赢得这一盘的胜利。如果双方实力相当,委实有可能用很长时间才结束一盘比赛。

  但这个中国人?杰森轻蔑的看了陆铮一眼,会不会打网球还不一定呢。

  珍妮弗眨了眨眼,看向陆铮:“陆先生,您以前接触过网球么?”

  谁知道,陆铮偏偏点头,微笑道:“霍金斯小姐,您放心,我网球打得还行。我也认为,从现在开始的话,有足够的时间解决掉杰森。”

  珍妮弗无奈,只好说:“那我给你们做球证。”慢慢,退到了场边。

  杰森将一枚网球丢给陆铮,大咧咧道:“你先发球。”

  陆铮轻轻捏着手里白色网球,笑道:“杰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前六局,我都可以让做你的发球局。”

  场边,费尔德和史蒂夫都笑出声,一直都是杰森挑衅别人,而这个中国人,简直比杰森嚣张了十倍,让给杰森连续六个发球局?这简直是大人对小孩儿的轻蔑了。

  杰森铁青着脸,“陆,我会狠狠教训你的!”在珍妮弗的“ready”声中,他慢慢退到后场前端。

  “play!”珍妮弗做了个手势。

  陆铮猛地跳起挥动球拍,一团白影闪电般砸向杰森右后半场边角,杰森飞跑过去,但他甚至没能作出挥拍的动作,球已经砸在得分区后弹出。

  在场的人全怔了,陆铮击球的角度不说,恰恰在界线之内,这种准确度应该是蒙的,但他击球的力量,太惊人了,便是当今网坛霸主麦肯罗,怕也偶尔灵光闪现,才能打出这种高速球吧!

  “再来!”杰森吐了口口水,慢慢,移动到了后场中端。

  “play!”珍妮弗做了个手势。

  然后,陆铮再次跳起挥拍,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球速,甚至球的落点都相差无几,这次杰森飞扑过去,总算作出了挥拍的动作,但却仍然没有打到球,他也收腿不及,滚倒在地。

  卫香秀看得不明所以,只觉得陆铮这个活土匪真是厉害,怎么什么都会?而且,打得应该还很不错。

  费尔德、史蒂夫和珍妮弗全怔住了,陆,简直就是职业选手的水平,甚至,在职业选手里怕也算是高手吧?为什么没参加职业比赛?中国人,太不可思议了。

  珍妮弗甚至忘了报“30:0”的比分。

  接下来的比赛,简直就成了陆铮的表演赛,第一局以4个ace球(发球直接得分且对方未碰触到球)结束比赛。

  第二局,杰森的发球局,发了四个球,输了四个球,被陆铮完美破发。

  第二局刚刚结束,杰森就扔下了球拍,对陆铮喊道:“陆,你们中国人会魔法,我认输!”

  费尔德和史蒂夫也围了上来,问东问西,举着大拇指连声赞誉,对陆铮的态度,跟方才已经是云壤之别。

  珍妮弗笑道:“陆先生,如果公司组织网球比赛,您一定要参加。”

  陆铮笑了笑,说:“看时间安排吧。”

  自己本来就运动细胞惊人,而重生之后,不管是身体的协调性、反应力、力量还是敏捷度,更是都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陆铮自己,也感觉得到。

  这场网球比赛,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接着,费尔德和史蒂夫便向陆铮请教打网球的技巧,甚至杰森也凑了过来,低声下气的求教。

  输了就是输了,强者便值得尊重,杰森和许多美国人一样,都是这样的务实性格。

  赵乐天站得远远的,好似完全融入不了这边的世界。

  ……

  直到球馆管理人员来催促,陆铮等人才纷纷去更衣室洗漱换衣服,准备离开球馆。

  同费尔德、史蒂夫和杰森讨论网球讨论了有半个多小时,更实例给他们讲如何发球,其实,陆铮都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脑子有些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其间,注意到了卫香秀黯然离去,本来,她走过来是准备和陆铮告别的,但陆铮理也没理她。

  进了冲洗间,陆铮拧了拧水龙头开关,却没有水,隔间,便听杰森恨恨咒骂起来。

  叫来工作人员,才知道球馆九点就准时停了洗浴热水,刚刚只是给了灯光和空调,热水却不归他们这边管。杰森等人便闹起来,好说歹说,工作人员就是摊开手说他没办法,叫杰森等人回自己房间冲澡就是。

  无奈下,陆铮等人只好换了衣服,刚刚在球馆出了一身汗,没冲澡便闷上冬衣,要多难受便有多难受。

  出球馆,门口,珍妮弗正等着呢,听着杰森等人咒骂,她微微一笑,对陆铮道:“陆先生,您还是在这里冲个澡再回家吧,不然一路上太难受了。”

  陆铮微微点头,他正有此意,便问道:“小焦住几号房?”去球馆前,眼见可能耽误挺长时间,总不能叫焦磊一直在大堂傻等,陆铮便叫珍妮弗给焦磊临时开了间房。

  “焦先生住西楼,离这边很远,而且,他坚持开的与别人合住的双人间,洗澡我怕很不方便。如果您不介意,卫小姐的房间就在那边,而且,有两个浴室。”珍妮弗指了指不远处,果然便是苏园入口。

  陆铮微微点头,说:“好,就去苏园。”琢磨着,也委实不能就这么走了,很多话都没说清楚,把卫香秀自己就这样丢在北京,不管前因是什么,终归有点不妥。

  “您认识路吧?”珍妮弗问。

  陆铮点点头,苏园那几栋别墅,还是很好找的。

  ……

  用铁环叩了好一会儿门,才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然后,在门口停下,想来,在从门缝向外看。

  接着,门被拉开,卫香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我,我也正想呢,你就这么不理我的话,我可不知道多歉疚。”

  陆铮面无表情进院,说:“我来洗澡的,球馆没热水了。”

  卫香秀不敢多说什么,跟在陆铮身后,进了阁楼别墅。

  这座小二层阁楼从外面看古香古韵,绿色琉璃屋顶,飞檐流脊、雕梁画栋。

  里面,同样美轮美奂,木楼梯上楼,到处可见红木镂空雕花,雕刻精细,图案讲究。锦绣屏风、古典窗格,东方风韵十足,甚至二楼主卧室,是造型古朴的精美檀木架子床,红色帷幕用金钩高高挑起,锦被绸枕,灯光下明晃晃甚是华丽。置身其中,宛如来到了古代王侯巨富之家。

  洗漱间倒是现代气息十足,卫香秀忙着往浴缸里放热水,拿浴巾、浴袍、拖鞋。

  直到陆铮进洗漱间,卫香秀才摸了摸浴缸热水,说:“好了。”看看陆铮脸色,慢慢走了出去。

  陆铮泡澡泡了有半个小时,洗漱过,这才穿了浴袍踱出卫生间。

  卫香秀正坐在套房外间大红色沙发上看电视,裹着雪白浴巾的性感丽人,坐在红彤彤沙发上,本身,就是一种鲜明的对比,一种可以给人强烈性暗示的对比。

  看到陆铮,卫香秀急忙站起身,问:“洗好了?”

  瀑布般的红色长发披在白嫩如脂的肩头,浴巾裹着的高耸酥胸上露出半截雪白的肌肤,深邃的乳沟清晰可见,底下一双纤秀的小腿跻着一双水晶高跟拖鞋,滑嫩玉足,涂着玫瑰似的深红趾甲油,微微泛着光泽,令人恨不得咬上两口。美女雪足,自古至今,便会令男人联想到性,联想到床笫之事。

  陆铮左右看看,除了沙发,好像也没能坐人的地方。

  卫香秀会意,忙道:“要不,你在床上躺会儿吧,想几点走告诉我一声,我到时间叫你。”

  陆铮摆摆手,说:“我身上水干一干就走。”

  卫香秀让到了一旁,说:“那你坐沙发,别站着,我不习惯。”又踱步到电视前,说:“你看电视剧还是看新闻?看国外台不?”

  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诱惑气息的浴巾美女,玉臂粉腿的一举一动,实在是一种享受。

  陆铮,目光突然落在了卫香秀裸露在浴巾外白皙牛奶凝结般的玉背香肩上,就见她秀气的肩胛骨的位置,纹了一只彩色蝴蝶,蝴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浴巾之下,应该还有另一只蝴蝶,此时只露出了妖魅翅膀之一角,雪白细腻肌肤,配上五彩纹身,极致性感,风骚入骨。

  陆铮呆了呆,慢慢坐到了沙发上,冷笑道:“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前卫。”

  卫香秀愕然回头:“怎么了?”

  看她明艳姿容下的无辜神情,陆铮早忘了本来是想和她好好谈谈的,心中一阵火大,那么大的事都敢撒谎,可不知道瞒了自己多少事,自己之前的章局长,甚至上警校时,怕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铮莫名想起了一本武侠小说的主角,叫阿飞,他的女人便是,和旁人甚至扫地大叔都勾勾搭搭,偏偏就不许阿飞一个人碰,在阿飞面前,就是最贞洁的圣女。

  自己,可白白做了这些天的傻瓜。

  陆铮声音越来越冷,“看你挺会勾搭人的,以前勾搭的人不少吧?”

  卫香秀俏脸微微苍白,随即就笑起来:“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能上警校,能进局机关,能提干,可不就是靠勾引男人,怎么的,你现在才知道?”

  陆铮知道,现在自己需要冷静,卫香秀,通过自己种种接触,应该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但,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生气,二十多岁的冲动偏激性格明显占了上风,她欺骗了自己,自己就要收拾她!就要伤害她!

  甚至,又有了将面前女人卖去非洲的冲动。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你可以离我远点了!”卫香秀声音也渐渐冰冷,好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隐隐的,陆铮又有一种要被人抛弃的预感,而这种感觉,是他童年时挥之不去的噩梦,亲生父母抛弃了他一次,养母的离世,对童年的他来说,同样是一种抛弃,而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最恨的,也是这种感觉。

  眼睛几乎都有些充血,陆铮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离你远点?有那么容易么?”

  “那你想怎么样?”对面说话的人影,好似都渐渐模糊不清。

  我要怎样?我要怎样?陆铮也在问自己,到底要怎样?

  “我也勾搭勾搭你,行了吧?!你就不觉得吃亏了?”或许是因为见到陆铮略显血红的双眼一直盯着她,令卫香秀产生了误解,所以,她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卫香秀有些悲怆的声音令陆铮微微一惊,头脑渐渐清醒,而此时,卫香秀已经哒哒的走到了他面前,滑嫩玉足踢掉了水晶高跟拖鞋,虽然动作生硬,但这个动作本身的暗示便是那么的诱人。

  然后,卫香秀就跳上沙发,一双白皙纤细美腿分开,骑坐在了陆铮怀里。陆铮,马上就感觉到了那美妙翘臀的惊人弹力、以及轻柔难言的诱人滋味,隔着薄薄两条浴巾,卫香秀性感胴体几乎紧紧贴在他身上,陆铮立时,小腹一团火热升腾而起。

  卫香秀泛着光泽的诱人红唇轻轻噙住了陆铮嘴唇,柔软舌尖轻轻碰触,陆铮只觉满口香津,芬芳清爽。

  陆铮冷哼一声,想不到她真的是这种人,猛地一巴掌甩过去,“啪”,卫香秀立时从陆铮身上栽落,摔在了地毯上,浴巾半落,半截巨乳和雪白美腿整个全露了出来,加之她捂着脸惊恐的表情,就好像待宰的羔羊,是男人,现在都会升起狠狠侵犯她的冲动。

  陆铮抓住她胸前浴巾,猛地拽落,卫香秀那火辣无比的胴体立时暴露在空气中,高耸的巨乳压迫感十足,细腰盈盈一握,纤细美腿怯怯弯曲着,丁字白纱内裤,隐隐有一点黑雾,一切的一切,简直令人疯狂,然后,陆铮脑袋就嗡的一声,就见卫香秀高耸巨乳之间、腿上,皆有纹身,巨乳之间花花绿绿五彩缤纷,一直延伸到雪白平坦小腹,好似是一眉目如画的艳美花旦,花旦红唇,正是这性感尤物妖娆的肚脐。

  陆铮只觉全身热如火炉,再忍耐不住,猛地捞起这个妖魅般诱人尤物,感受着她赤裸滑腻身体带给自己的无比快感,哼了声:“今天非弄死你!”大步,向卧房里走去。

  卫香秀脸上火辣辣的痛,心里,却是苦笑,本来,已经想好了,陆铮看来家境非比寻常,他家里怎么会同意他和自己这个离婚女人走在一起?他这次回家说过此事后,只怕便是自己和他分手之时。

  自己也没什么给他的,分手前把身子给他就是了,幸好,自己身子清清白白,从没被男人碰过,如此,自己的歉疚还能少一些。

  身上纹身,仅仅是纹身纸贴,是自己见到珍妮弗的纹身后,她送给自己的,说是高档货,便是洗澡运动,也可三五日不褪色,自己贴上,本就是想给陆铮一个最难忘的回忆。

  可是,没想到,虽然同样是要给他,现在却演变成这么一种局面。

  看着陆铮冰冷脸色,卫香秀心里的羞意全无,她了解这个活土匪的狠劲,想想在翡翠舞厅被打的那个杨朝阳,卫香秀突然打了个寒噤。可是,这一切都是命不是?他喜欢怎么折磨自己,都由得他,是自己对不起他,便是折磨死自己,也无怨无悔。

  活土匪对自己,真的没话说。

  架子床咯吱一响,卫香秀傲人娇躯被扔到了床上,然后,陆铮就扑了上去,在架子床咯吱咯吱的响声中,陆铮几乎是撕咬一般,用力吸吮着这尤物的迷人胴体,又好似,自己正在亲吻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妖艳花旦,当吮吸着卫香秀如珠肚脐时,却是,正噙着妖艳花旦的两片红唇,那种滋味,简直无以言表,陆铮只觉得,自己就快要爆炸了。

  “啊!”卫香秀突然惨叫一声,用力推着陆铮,“疼,疼……”眼泪,很快涌出。

  陆铮一只手抓着卫香秀精致飘逸红发,用力将卫香秀露出疼痛诱人表情的俏脸按在被中,甚至,令她根本叫不出声,泪水只能打湿丝被,陆铮长长吐出口气,感受着身下那紧夹的绝妙滋味,虽然,略略感觉干涩,甚至,令自己也微微有些痛,但,却是绝佳的享受。

  身下性感尤物,剧烈的挣扎,好似真的很疼,却带给身上男人异样的刺激。

  陆铮慢慢把小尤物那双绽放着暗黑系纹身的妖冶美腿挂在臂弯上,看着身侧铜镜,那模模糊糊的高大男人奸淫小尤物的图像,然后,轻轻动了起来,不时碰触到美臀的身子简直享受无比,最后,陆铮干脆整个压下去,用力挤压着小尤物的巨乳,拼命冲刺,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一阵阵冲上脑际。

  锦被中,小尤物的哭声断断续续,那痛苦的哭声却更令陆铮亢奋无比,他奋力的冲击,只想将这风骚入骨的小尤物碾压的粉碎……

  ……

  天渐渐亮了,陆铮却还在看着锦被上的斑斑鲜红发呆。

  卫香秀处于昏睡状态,但满脸的泪痕和偶尔痛苦皱眉的表情令陆铮知道,她定然在做恶梦。诱人胴体上盖着毛毯,陆铮却不知道,那雪白胴体上被自己抓出了多少红红的指痕。

  昨晚,并没有折腾卫香秀多长时间,因为陆铮想换个姿势时突然就发现了锦被上的斑斑血迹。而是不是经血,陆铮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大惊之下,陆铮偃旗息鼓,想问卫香秀,可她却昏昏沉沉的哪有意识了?

  陆铮现在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自己今生第一次想结束处男生涯,却以半途收手告终,也只能苦笑。

  完全清醒了之后,又想着自己昨晚突然变成了前生二十岁的毛头小子,陆铮无奈摇头,原来自己前生二十多岁的时候,这般禽兽。

  真的不怨以前,自己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

  但是,现在不是自己批判自己的时候,眼前的事,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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