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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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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二章 春雷乍响 旧戏新篇

      江宁康王府。

      天阴着,眼看便要下雨,偶尔响起的春雷之声混在王府中喜庆的气氛里,由于天色阴暗,下人们涨起了灯笼,灯火的光芒将整个王府渲染得更为热闹了。

      周佩站在屏风后,探头朝外面看了几眼。今天是她的文定之期,但她的眼中,并没有带着多少喜气,有的顶多是些许的迷茫。她在这个并不需要出面的文定之礼上,偷瞧了几眼那个未来她将会属于或者将属于她的男子。

      已经定下将与她结亲的男子名叫渠宗慧。人在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由于父亲周雍的放纵,这位未来的夫婿是她自己选的。在选定的当天,父亲拍着她的肩膀笑:“我知道你自小聪慧,所以这些事情,全让你自己定,我这个做爹的,对你算是够好了吧,哈哈哈哈……只是想不到你会看上渠家的那个小子。”

      原本可以选择的,有可能是卓云枫,但是京城一趟旅程后,周佩便不做这样的打算了。既然成舟海能看清自己喜欢上老师的事实,卓云枫或许也已经看出来了。渠家在江宁也是望族,渠宗慧排行第二,虽然并非长子,看起来斯斯文文平平淡淡的,但并非没有主见之人,他十四岁便开始管了渠家的许多事物,据说比其兄长渠宗翰还要厉害。

      周佩之所以选了他,主要是因为——对方的行事,看起来有些像是宁毅。当然,这个理由,她是对谁也不说的。

      女子之身,无论是谁,最后大抵都逃不脱这条路。她已经看得清楚了,但或许成亲之后。并不会像当初想象的那般难受。她已经听老师说过了他与师母之间的事情,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其实很是向往。

      渠宗慧或许不会有老师那么厉害,但他们之间,或许也能慢慢的接触,慢慢的理解。她也想在王府的阁楼上,与自家的良人诉说一天里做过的事情,有趣的心情。而在另一方面,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并不是没有,至少驸马爷爷那边,有许多东西她都是可以去帮帮忙的,驸马爷爷与皇姑奶奶也没有拒绝。

      于是她辨认出那片人群之中谦和沉默的少年人。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这边,倒是在经过后院的廊道时,看见弟弟朝这边过来。

      “姐姐。”

      “君武你去哪?”

      “姐姐今天文定,我自然是要到前头去看看姐夫了。姐姐你也是刚刚偷看了过来吧?”

      “有什么好看的,渠宗慧你又不是不认识。”

      “今天的渠二少可不一样啦。”

      姐弟俩笑着说了几句。君武比她小两岁,但实际上。进入十四岁,也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了。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弟弟不听话时自己可能还在动手打他,但自从被老师说过。真正立下志愿之后,君武便在学习上用功了起来。他对圣贤之书兴趣不大,只是与御下、管理、经营之类的学问非常感兴趣,周佩是知道的。他想要建一个搜集各种工匠,制造各种古怪东西的大作坊。最终的目的,还是格物。

      但为了这个目的去学习御下、管理、经营,大伙儿却都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将来的康王府还得交到他的手上。这年月里,只要不是被人怀疑想造反,皇家的人想要学学天子之道统御之学委实不难,而在整个大的规划下,为了维持商业、资金的运转,家中人分析给他听,还得学习交际手腕,而读圣贤之书,也可以增加渊博的学识,于文人来往中颇有用处,他就连这些也学了起来。

      如此一来,虽然时常叫苦,但本就聪明的君武对这些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上手。至于他拿着王府的名字在外面弄的那个作坊,周雍也好,周佩也好,大家都有志一同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当是小孩子的玩具,只要他上进,花点钱有什么关系。

      接近一年的时间下来,君武的气质如今也为之一变,至少有个小大人的样子了。至于外面那个搜集各种工匠研究诸如“不透风又轻的布匹”“硬又轻的铁架子”等古怪玩意的工匠营,如今王府的管家管着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规模,其中还请了江宁苏家的匠人参与,算是给老师面子,稍作照拂。

      事实上,当梁山泊覆灭的事情传到江宁之后,姐弟两听说了,终究发现自己与老师之间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但这又如何呢?交谈之后,君武朝着前方过去,周佩回过头笑着看他的背影。自己终于将要成亲,想通了心中的事情,而之前一直担心的弟弟的将来也已经可以放心,如同这春雷破开冬日的沉闷一般,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是一段更美丽多彩的生命了吧。

      老师,谢谢你。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在汴梁,过得很幸福吧。有些事情,我永远不会跟你说起,但我也会放在心里,记一辈子。小佩……会一直记得你。

      但小佩……要开始忘记你了。

      她的心中,如此地想着……

      *************

      已经成年的小郡主的思绪蔓延中,远在北方被她想着的那个人并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情。当然,要说幸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或许是算不上的,身边四个最重要的女子有志一同地抛下他跑掉了,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有必要将心情放松一下。作为一个平日里掌控欲极强的大男子主义者,被身边人这样定义了,未必会很爽,但他当然也生不起气来。

      也罢、也罢……他想。自己或许确实是把事情和气氛弄得紧张了,放松一下就放松一下吧。来到这里这么久,他没有放下过现代人的思维,至少在对檀儿、云竹这些人身上,他一直希望对方能够拥有与自己对等的幸福——一夫多妻的事情除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会觉得为自己好而抛下自己跑开一阵子。自己的想法,算是初步成功了,不是么?

      当然,在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的同时,他也在想:接下来,还是不用再深入了……

      周佩的亲事在过年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拍板决定。消息传过来,宁毅看了一遍,除了跟秦嗣源说:“可喜可贺,这丫头终于想通了。”没别的可说的。

      半年之前。周佩从京城回去江宁后,成国公主还曾经往京城发过一封书信。用词或许委婉,但从意思上来说,就是那位成国公主勃然大怒,觉得自家的孙女儿进京一趟。居然差点被京城里的纨绔玷污,实在不能忍。

      为着这封信,高俅父子又被皇帝结结实实地折腾了一番,以至于这半年来花花太岁高沐恩都被关在太尉府中不能出来,也算是还了京城半年的太平世界。至于后来太尉府着周侗杀宁毅,有没有这件事的影响,那就难说得紧了。

      当然。如今的太尉府,明面暗面上,其实都不敢跟右相府结怨。暂时来说,彼此的事情记在心里。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出什么摩擦。至于日后的事情,自然是日后再说了。正月底的这几天时间,檀儿离开后,宁毅便投入了工作里。竹记的宣传、营销,另一方面。则是来往于相府与王家之间。

      祝彪与扈三娘来到京城之后,王家的局面变得比较有趣。感情受挫又被归类成“完全不会泡妞”还没办法反驳的宁毅,对这件事情是很感兴趣的。

      抵京之后,扈三娘住到了王家,祝彪则跟随在宁毅这边。据说王山月还没有理清楚心中对扈三娘的感情,王家的老太君与姑娘们便喜欢上了这位山东来的农村姑娘,理由在于扈三娘的武艺真的很厉害。初到王家是,她还特别拘束,但仅仅半天,就被王家的老太君留了下来。

      扈三娘心中是肯的,王山月倒是纠结得不行,跑到宁毅这边来,跟祝彪解释不像解释,道歉不像道歉。这位在山东打架靠吃人的凶狠角色当天晚上甚至没有敢回王家,第二天宁毅才带了祝彪,随王山月回去,当时扈三娘已经被王家的一些女子缠着耍刀了,在宁毅的示意下,祝彪叫着:“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下场与扈三娘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场,一帮女子虽然都帮着扈三娘说他欺负女人,但看得出来,祝彪的英武还是让这一个有着数十女子的人家颇为中意的。

      王家的老太君名叫钱英,作为能够在王其松死后撑起这样一个家庭的老妇人,也是有着眼光与主见的,与宁毅交谈一阵,便能心领神会。祝彪与扈三娘的婚约,在礼法上还是个大问题,假如家中真有那位女子与祝彪之间有好感,能够成事,双方摊开来说才算得上是皆大欢喜,眼下还是不可能三三五五的就说清楚,但大家应该都会乐见其成。

      宁毅与王家合作的,主要还是书铺。与钱老太君聊了一阵这个,已近中午,老太君便留下了众人用膳。也在这个时候,闻人不二找了过来,蹭饭的同时,告诉宁毅一件事情。

      “老师让你下午有空的话过去相府一趟……对了,你那个武林高手排行榜现在还没整理好吗?”

      “竹记又没有弄好,排行榜有什么用……相府有事?”

      “早些时日,彭泽湖南岸打了一仗。”闻人不二低声道,“方七佛为掩护方百花等人逃亡,断后被俘,如今正被押解进京,有些麻烦。”

      宁毅微微愣了愣:“……怎么?”

      “方百花以及一些绿林人想要救他,麻烦倒不是十分大,不过老师想听听你的想法。”

      宁毅看看闻人不二,点头表示明白了,不久之后,大家入席,双方没有再说什么。宁毅的心头闪过一道身影,那个在沦陷后的杭州街头,以一人之力面对数十绿林豪雄,为了一帮孩子,要诛杀包道乙的年轻人。

      “陈凡……”

      方七佛是他的老师,这场戏里,如果他没死,不会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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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 流沙逝水 故梦荒途

      云大片大片地在天上飘,在云与云的缝隙间露出繁密的星斗来,就像是被遮挡在云层上方的银河,从云层的破口间洒落了银色的光尘。春天的夜风里还带着砭人的寒冷,押了囚车的队伍在地上走,囚车后跟着一长列被绑缚了双手的俘虏,队列周围,数百捕快士卒跟随前行。

      从囚车上一根一根的栏杆中望出去,银灰相间的夜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夜色无论如何都是好看的,因为那并非人间,他以前总是很喜欢在夜里看这片天空,现在想来,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了。

      但如今身心尽折,手已经废了,腿也已经被打折,铁钩穿过了琵琶骨,一身的武艺已经废得七七八八。他也终于能够放下俗物,再次抬头望望那非人间的事物,因为人间的路,他可能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下去……

      他叫方七佛,景翰十一年的这个春天,他三十九岁。作为武朝这场由方氏众人领导的作乱的二头领,纵然外界将他视为无所不能的智多星,但从小的时候,他没有念过书。

      方氏一姓在青溪附近是很大的一族,家中原本也还算是过得去的家庭,有房有地,父母勤勤恳恳地劳作,衣食无忧。自小由于他与几个兄弟姐妹资质不错,被绿林中人收为弟子,带去外地习武。武艺将成之时,出去行走江湖,一年之后回家看看,才发现家中田地,已经没有了。

      这件事情是因为早几年他的父亲生了一次病,为了治病,方家抵押了田产。病愈之后方父的身体渐差,种地越来越困难,方母去到附近地主老爷办的坊间里做工。地主老爷倒也不错,时常带东西来看望方父,后来还不上钱,抵押便成了卖。

      地主老爷那边对周围都很关心,方七佛也心存感激,纵然母亲并不同意卖地,为了给家里,给孩子多攒点钱甚至在工坊里累得晕倒,但父亲的身体好了。这总算是大幸。事实上,当时还不上钱,人情道理都已经如软刀子般逼得方家不得不将地卖掉。

      然而不久之后,他才得知那位大夫收了地主家的钱,特意将父亲的病情说重。用药的时间拖长。弄得当时窘迫的方家不得不将田地抵押。血气方刚的他打到地主家,但当时他的武艺尚未大成,先是地主家的家丁,然后官府的捕快,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周围人的说话,权势的威逼都令得他不得不低头。

      但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只要认定了事情,哪里会退。堂兄方腊、堂妹方百花乃至于一帮兄弟纠集起来,杀入那位大地主家。但对方也有防备,请了官兵过来,一番厮杀后,最终将他们迫退。

      只在第二天。他们便被定为杀人的强匪,有些人家里父母来不及走……自那之后。他们便无家可归,亡命天涯了。

      身上背负血仇,果然是武艺精进的最好动力。不久之后,方腊、方百花等人先后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声,喜欢在夜里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他虽然武艺进步没那么快,但也是方氏兄弟中出色的一份子,他们加入摩尼教。几年之后,回到青溪再度杀入那地主的家中。当时那地主的家业又已经翻了好几倍,在打败了对方请来的高手,将其一家灭门之后,走在血泊中的他,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他只是不明白,凭什么父母的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只是令得家产越来越少。而这些地主,平日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让那些努力练武的高手如狗一般的被他们驱策。自己天经地义的报仇,为何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又过了两年,他再度回到青溪。曾经被地主夺去的田产,并没有一丝一毫回到曾经的村户手中,其他人瓜分了那地主的田产,然后又扩张得更大。那些如他父母一般勤勤恳恳种地的人,也是最相信公道的一部分人,在这个游戏里,从来就没有过说话的权力。

      堂兄方腊是果决的,他早已意识到这点,既然已成匪类,他便想要造反,他也是天生的领导者,一大群人聚集在他的身边,愿意听他的话。而方七佛则更喜欢看这样那样的事情,想其中的道理,他开始识字看书,也更加明白,早几年若没有那样暴躁,父母或许不会死。人世如潮,当顺水而行。

      几年之后,他们逼退司空南。那一战中,摩尼教的护法、长老仍有颇多高手未曾站在他们这边,堂兄的武艺,当时也不敌司空南,然而在那场原本预估处于颓势的战斗里,却是全力出手的方七佛连败数名高手,推斜了胜负的天平。

      在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他的武艺,在不知不觉间,已能与方腊并肩了。

      后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口号,是他与方腊一道想出来的。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筹划着摩尼教的发展,如同引导着一支支的水流,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令得这一切在江南一地汇成怒潮。失去恒产的人们起来杀掉了地主,三山五岳的人们起来响应。

      再然后,一切就停下来了……那条河的水死了,他们引不动了……

      或许如同那个名叫宁毅的家伙说的那样,没有野心,也就到那里为止了。

      打下杭州之后,永乐军如虹的气势就开始转变,在那儿一直看着这一切的他最能明白这件事。原本是农户、山匪的头领们开始抢夺金银、瓜分田产。曾经可以一拥而上的战斗方法在对上大城市、大军队时失去了作用。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不行,但每一个人都相信,其他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惜命、短视,打下杭州之后,亡命徒却豁不出去了。被富家翁们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其实也只是想当个富家翁……从这上面来说,人与人之间,真是无有高下的。

      这条路他走了很长。看了很久,想了很多,但下一步他已经想不清楚该如何去走。

      其实,想太多的人不幸福。他想,曾经他是对这个世道失望,想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之后,是开始对人失望。在破了杭州到堂兄战死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他们的成事。真的有意义吗?人都是一样的,在地里种地时,他们战战兢兢,如同自己的父母那般,有了钱有了地。他们也如同那些地主一般的凶残狡猾,当了官,他们就如同那些狗官一般的欺压良善。就算真的推翻了武朝,我们是不是一样没能改变任何的东西?

      好在这段时间,他便不想了。终于能有余暇,抬起头来看看那片天,他将来有可能到的地方。而在闲暇之余。回首过往的人和事,他心中偶尔闪过的,有两个人,是与旁人不太一样的。

      他的弟子陈凡。作为自己的亲传弟子。这孩子天资极好,而且非常聪明。但或许也是因为太聪明了,他早早地看清楚了世事的矛盾。他的心中有解不开的结。

      自己曾对他寄予厚望,但到得后来。却并不期待他能做成大事了。聪明的人,或者势利或者天真。他虽然懂得世情,但心中终究太过天真,天真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就如同杭州败后,堂兄退守青溪,其实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永乐朝大势已去了。他为杀包道乙,本已将一条命卖给霸刀营,可是在有离开的机会时,他却又跑了回来,暗中游说自己以及少部分人离开,以至于方百花几乎动手杀他。而后青溪被破,他未有撤离,这一次自己被抓,前些日子劫囚却中了埋伏的绿林人中,也有他的影子。

      理所当然,这样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但在最后的时刻,自己希望,他能找个朝廷找不到的地方,简单地过完这一世。最重要的是不要像自己一向,最终对人的本身感到失望。

      而另一个人,是霸刀庄的那位小侄女。

      自己一向觉得,她是个真正天真的人,甚至于比起陈凡都更加天真、无畏。刘大彪去世之后,她带领着霸刀庄,总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众人对她的容忍,一来是因为刘大彪的一份人情实在太深,二来也因为霸刀庄确实有着强大的战力。

      她懵懵懂懂,又莽莽撞撞的,打仗时会冲在最前方,撤退时则落在最后,霸刀庄在这场起义中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一向视庄户为亲人的她心中必然是很不好受的。破了杭州之后,因为那个名叫宁毅的男子,她在城中做了些很奇怪的事情,当时的自己觉得,只要她开心就好。但是杭州城破,自己与众人转战青溪时,心中的想法却有些不一样了。

      离开杭州之后,她领着剩下不多的霸刀庄庄户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自己当时知道,她去了苗疆。后来陈凡回来,也曾告诉了自己所有事情的全过程。那个名叫宁毅的人,自己看不透他,但后来青溪兵败的过程里,自己却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一早能够想通,或许应该给霸刀营留下更多的生力军的。

      青溪兵败,一切都混乱无序。他曾经想过或许可以匀出一些人逃往苗疆,增加霸刀庄可以使用的力量。但事实上,自己这边的这些人,那位小侄女或许是用不上的,最后在引导大家四散的过程里,他也只是筛选了一些孩子,曾经在霸刀营的书院里念过书的,或者是年龄更小一些的,一共几十人,让他们秘密地去到苗疆避祸,这或许是自己最后能够做到的一件事情。

      在青溪混战的过程里,陈凡回来了,霸刀营却并没有任何动作。石宝等人曾经提起,说他们没有义气,但自己和方腊、邵仙英等人却知道,对于那位天真且重感情的小侄女来说,在最后压住寨子里的人,让他们得以保全,她的心中会有多艰难。

      但这样很好。

      官道的一侧传来劫囚的杀戮声时,方七佛抬头看着夜空,这样想着。

      或许有一天,自己走不通的路,这些天真的孩子,可以将它们走过去……

      ************

      人在地上厮杀,云在天上走。

      刑部总捕头铁天鹰挥舞着手中的巨阙剑,率领一群捕头与官兵击退了一拨绿林人的偷袭之后,囚车后方的犯人们也躁动起来,两侧的官兵持着兵器开始压制住他们。这一次为了让方氏的首领能够进京受审,体体面面地将方七佛示众后处死,以正朝廷威名,附近安排的人手是相当足够的。

      方七佛坐在囚车里,静静地抬头望着那片天云。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但如今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刑部一边显然也想要以自己为饵,一网打尽这些叛逆。他只能静静地沉默,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而就在目力不能及,附近树林掩映的山峦间,有几道身影正行走在其中,就在下方厮杀进行时,他们出现在附近的山坡上,远远的朝这边望来。

      那身影一共有十余道,为首的是一名身着蓝色碎花苗人服装的女子,她有一张看起来稍带婴儿肥的脸,目光清澈也带着些许的无畏,站在山腰的空隙间,朝下方望来,她的背后背着长长的木匣。在她的身边,“参天刀”杜杀,“烬恶刀”罗炳仁,“渊明刀”方书常,“九死刀”郑七命……等等等等。

      他们看了一眼,便朝下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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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五章 春暖时节的近亲远朋

      俗谚:二月二,龙抬头。

      过了农历二月初二这一天,冬日的寒冷渐去,万物复苏,雨水渐渐多起来,已是农家要开始预备春耕的时候,汴梁城内外,也明显能够感受到春江水暖的气息。树上蜕出的嫩芽,渐开的花朵,进城为春耕而买卖各种东西的农户、商贩,街道上跟随父母进城的农家孩子,都在将这春天到来的气息,变得更加温暖和踏实起来。

      除了春耕的大事,二月里汴梁城中更为热闹的大事,可能要数这一年的春闱。京试是为国取士的盛事,按照说法,是三年一次。但这样的规矩并不一定,有时候皇帝觉得缺人,又或者是文坛兴盛,武朝一代,两年、一年一次也不为怪。特别是在定下北伐大计之后,无论成功失败,将来都需要大批有用的人才,最近几年,取士也就变得频繁起来。

      虽然吏部方面已经被各种闲官冗员弄得颇为头疼,但对于皇帝来说,真正能用的人才,是无论如何都不嫌多的。

      由于春闱日近,进京的考生其实在年前就已经聚集起来。自过年到现在,各种文会频繁,学人们参与聚会,寻求崭露头角的机会,又或是到各处官员、文豪府上投送行卷,以期获得大员青睐,已是惯例。

      事实上,虽然后世的各种重要考试。为了避免徇私舞弊,不让阅卷者看见考生姓名已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其实在武朝以前,这类考试都是不糊名的。唐朝一代,考生的名字对于阅卷的大员来说,全都明明白白,考试更多检验的,是学生在考场之外有没有名气,有没有经营的功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考验对方的人际、背景。但以此选官。也是有一定理由的。

      武朝自初代之后,考试便开始糊名。但这类考生到处递行卷的习俗仍旧没有什么变化,毕竟经营得好了,可能拿到考题。可能得到前辈指点。而就算考上之后。这些人际也有着莫大的作用。而这些事情沸沸扬扬的,也令得汴梁城中文风气氛愈发兴盛热烈。对于真正喜欢这类事情的人来说,确实是会乐在其中的。

      开春前后。便也有一些文人学子,跑到宁毅府上来递送行卷、登门拜访,也不知是从哪里找到的关系。

      特别是在二月这几天,有几拨学生过来,有的是想要向宁毅讨教诗词,也有的是上门来指责宁毅的行事的。例如一个叫做陈东的国子监监生,在汴梁还是颇为有名的大才子,登门拜访之后指责宁毅钻营于商事,有用之身却不能为国出力,枉读了圣贤之书,宁毅听得头疼,将他给赶出去了。

      好在对方话已经说到,就没有纠缠太久。这陈东比宁毅长了几岁,颇有血性,在国子监、太学这些地方的学生中,虽然不算才学最出众的,但向来是富有号召力的代表。

      宁毅跟尧祖年提起时,据说对方甚至几次撰文谩骂已不在职的太师蔡京,实在是真正的猛士。当然,考运就差了一点,名气是有了,从未得官身,估计就是因为蔡京那边的隐性影响。

      “不过,陈东会主动过来骂你,说明你最近在京城名声挺响了。不过,为了两个酒楼,把事情做成这样,我对你都有点恨铁不成钢……”对于这事,闻人不二如此评价,“陈东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会在此时造成这样的局面,其实在某一方面,也算是宁毅故意的经营。最近几天的时间,大才子宁立恒的两首新作将在城内竹记发布的消息已经在汴梁文坛传了出去,最主要的是,师师姑娘甚至为了这两首新作的表演,推掉了几个重要的邀约,这些事情传出去后,是引起了不少波澜的。

      二月初九便是这年春闱的第一场,一二月间正是汴梁众才子经营自己名声的最佳时机。宁毅在一月底的时候传出这个消息,顿时令得不少人回忆起早一年端午时他传出过的诸多诗词,因此,有的人期待着两首新作的内容,有的人则摩拳擦掌地想要等到诗词公布的当天,以更好的作品盖过对方一头。

      总之,无论是哪种心理,都给汴梁城内以“晚照”“雨燕”为名的两座竹记吸引了足够的目光。虽然是短短的几天内,那两座竹记已经变得生意爆满,连带着藕煤、煤炉的生意也扩大了几倍,这期间,当然也有更有门路的,开始打探有关宁毅的消息和背景。

      两座酒楼就算爆满,能够容纳的客人毕竟也不多,以后世饥饿营销的手段来说,无论是李师师的名字还是自己手头的诗词,能够挖掘的潜力都有更多。譬如回到家中,苏燕平等人就曾建议他可以跟李师师闹出点暧昧的事情来,多去矾楼逛逛,但宁毅毕竟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将这些建议驳了回去。

      “仇恨拉得差不多就够了,做生意毕竟细水长流,我是要开一家店就配一首诗词,让大家跟着诗词转才好。如果到最后把大家好奇心都弄到李师师上去,生意岂不是全去矾楼了,你们这帮家伙尽出馊主意……”

      生意且归生意。

      檀儿、小婵、云竹、锦儿等人相继离开之后,守着一大家子的宁毅倒也微微有些寂寞起来。

      当然,这样的感觉并不令人沮丧,而是让他稍稍感到新奇。春雨落下时,宁毅便常在家中处理事情,顺便带着孩子,有时候扭头跟坐在旁边小车里的宁曦说道:“等老爸处理完这些,就带你去找你那个逃家的娘亲好不好?”

      木制小车里的孩子摇着手中的小玩具,便“哦!哦!”地点头拍手回应。

      “到时候打她屁股!”

      “啊啊!”

      “你看。你也觉得我有道理。”

      他笑笑,拿着毛笔开始写字。

      檀儿与小婵离开之时,杏儿也跟着过去了。平日里呆着孩子的,多半是娟儿,要么则是请来的那位奶娘。宁毅并不打算将这样的事情持续太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微微感受着身边的冷清,宁府之中,其实还是颇为热闹的。

      在与宁毅聊过之后,苏文定等人全没将他们夫妻之间的小矛盾当成一回事,其实他们仍旧将这种纠结当成是宁毅完全不会泡妞的证据。祝彪担任了训练宁府护院的职责。同时也在新奇地感受着汴梁这个大城市的一切。

      另一方面。年关前后,宁府也有苏家的亲戚拜访,有一个住下来了的,乃是与苏家有亲戚关系的知州宋茂的二儿子。名叫宋永平的。他在宋茂那一支中排行第四。家人便叫他小四。据说自小聪慧,有神童美誉,此时年方十九。便中了秀才,这次也是进京参与春闱之试。

      这宋永平之前曾经有过随父亲进京的经验,为人也颇为老练,带了两个家仆就上京,结交好友,投送行卷,也是井井有条。他看起来样貌端方木讷,实际上确实是颇为精明之人,才华也颇为不错。由于生在官宦之家,对于苏家这门亲戚,看得出来他的观感还是保守的,特别是对于宁毅,看得出来,观感复杂。

      苏家赘婿,却又有江宁第一才子的美誉,去年苏家惨被灭门,他救了整个苏氏,可见很有能力,却并不涉足官场……这些消息,宋茂想要了解毕竟还是可以知道,但再传到宋永平这边,就难以说清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来到宁府之后,与苏文定等人倒还算亲近,但十**岁就中了秀才的官宦子弟,在遇上这些商人亲戚时,优越感当然是会有的。一方面保持着修养与礼貌,另一方面,他也在观察着宁毅这个听起来颇为复杂的人。

      不过,这次来到京城,便又遇上了苏檀儿离家出走的事情。一个自己老婆都压不住的男人,实在难说有多么巨大的本领,而他与苏文定等兄长之间虽然亲切,这个家里气氛也极是宽松活泼,但宽松活泼就代表着没有威严,对于宋永平这种从严肃的官宦之家出来的孩子来说,一切也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这个姐夫……人或许是聪明的,也有着一般精明人的厉害手段,但也只是商人般的精明,恐怕上不得大台面。没什么架子,一个人在家里也可以逗孩子玩,也就没有威严,作为亲戚来说,倒是一个闲暇可以结交之人。不过他最近还有诸多大事要做,也就没有这份心思刻意经营了。

      二月初,这位住进宁家的年轻书生,也就如此评价着自己的这位姐夫。虽然听说他甚至跟李师师有关系,或许能帮到自己一些什么,但出于文人傲骨,他暂时还不想走这样的关系。至于他跟右相之间的关系,其实宋茂与秦嗣源原本也有来往,这次上京,在没到宁府这边以前,他就先执着父亲的书信去右相府拜访过了。

      对于见惯官场来往,深悉利益关系的宋永平来说,想来其实也很明白,商人之间的往来,不是不能与上层人搭上线。但就算搭上了,也只是商场上的来往,对方未必会将你当一回事。自己有能力,当然也就不需要找人帮忙。而且在他想来,就算在右相的心中,自己父亲的存在,当然还要比这个姐夫更高的。

      虽然见到那位老人之后,对方曾经提起过两次姐夫的名字,但当然也只是表示亲切的手段……

      对于这位妻弟的想法,宁毅当然无心探究,真要说考试舞弊什么的,宋茂没有开口,自己的业务也没到这一步。至于关系的亲切程度,对方既然过来,自己为他准备好一个足够好的备考环境,也就成了。倒是去到秦府后,他跟尧祖年等人也提了提这件事,尧祖年给了些考试的重点,初四这天,秦嗣源也跟宁毅提了提他那位妻弟,顺手给了宁毅几个题目:“拿回去让他看看,不过会不会考到我也不清楚,你拿回去,让他将这些好好复习一下……”

      说完这个,便又跟宁毅聊起接下来春耕的事情。

      宁毅知道秦嗣源的性格,他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帮忙徇私舞弊,因为事情实在太小,根本没有让他出手的必要。这些可能出题的点,大抵是他与其他官员聊天后猜的,但可靠度比外界自然要大很多。这天回去之后,顺手拿给宋永平:“秦相让我转交给你的,让你这几天好好休息,顺便复习一下。还有这一份,是相府里尧祖年尧先生猜的。”

      宋永平自然知道尧祖年的名字,他登门拜访那天,那位老人家也在,得知他是宋茂的儿子后,甚至对他说过几句鼓励的话。

      回想起来,秦嗣源罢官之时,自己的父亲也是有份去拜访的人之一。

      这天晚上,宋永平拿着书本在院落里看,想起这事,摇着头淡淡地笑。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要好太多了,自家爹爹的面子,果然是很有用的,姐夫在这件事上,应该也有沾光吧。毕竟是一家人,让他们沾点光,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跟苏文定苏文方等人,又谈笑得更融洽了……

      吃过早餐后,宁毅与宋永平等人打了个招呼,出门去往矾楼。两处竹记的表演分别是在初六和初七,今天便有必要跟负责表演的师师姑娘碰个头。而在矾楼之后,他还是要去到秦府,查看密侦司有关南方方七佛事件的新消息。

      虽然决定了春闱之后将竹记的事情搞定,自己便要带着孩子去找他娘,应该等不到方七佛进京。但至少对于陈凡等人的近况,他多少还是有些关心。刑部那边已经做了决定,一路押解犯人进京,一路吸引劫囚之人,将乱党逐渐引出,一网打尽,也派了两名据说很有经验实力的总捕头参与此事,无论如何,他至少希望陈凡不要陷在这件事里,折了性命。

      当然,这件事情,终究不是他可以影响的了。除了看看进展以外,他也是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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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雷声

      马车穿过城市,驶过御拳馆附近的时候,天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在拳馆外练习的学徒们罢了架势,进去馆中休息,附近的街道边上尽是因为大雨而变得脚步匆忙的行人,商铺支起篷布,书生避去檐下,居住在附近的妇人追逐着在雨里啊啊奔跑的孩子。路边河畔的柳树带着新出的枝芽,在雨中也变得愈发翠绿起来。

      矾楼距离御拳馆这边算不得远,由于上午出门早,抵达之时,辰时才过去不久,照后世的算法,才只是上午九点多。这个时间段里,青楼之中尚不到营业的时间,宁毅也正是挑选了这个时间过来,以免打搅对方的生意。

      与李shishi之间的碰面,其实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可言。彼此之间还算不得非常密切的朋友,表演之前见个面,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走一趟。抵达矾楼之中时,因为在楼中过夜,上午才起来的一批客人还在陆续离去,只是到得此时,人已经不多,稀稀疏疏的由披了衣衫的女子送出来,有的则因为下雨,在大厅之中稍待,等着楼中小厮拿了雨伞出来。宁毅叫人通传后,倒是在矾楼大厅的门口处,发现了意外的熟人。

      那是一名身材颀长、样貌俊逸的男子,从里面出来之后,便坐在接近门边的位置上看雨。或许是因为刚刚起床,气质还有些慵懒,陪同他出来的女子样貌气质都很文静,宁毅以前见过一次。也是楼中的才女之一。互相看见之后,宁毅便过去拱手打了招呼。

      “小乙哥。”

      “宁公子。”

      眼见是宁毅,坐在那儿的燕青便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事实上前些天燕青还在帮忙宁毅训练苏文定等人的武艺,到得这几日祝彪过来,才卸下任务。之前每日里来往,过手切磋武艺,双方关系还算颇近,但对于燕青的私生活,宁毅倒是不清楚的。

      虽然燕青一向是有“浪子”这个外号,但在宁毅心中。他跟卢俊义明明是一对那什么。对于他会在青楼中厮混的事情。虽然说起来也不怎么奇怪,但真正遇上还是头一次。

      两人交谈几句,燕青身边那位名叫韩慧娘的女子便叫人拿来茶点。不一会儿,shishi过来这边大厅。宁毅想起两人已是见过面的。本想就运河上那次的事情说上几句。燕青便已笑着拱手俯身:“去年的那件事情,小乙已向shishi大家负荆请罪了。”

      shishi也是笑着说道:“燕公子言重了。”

      宁毅这才“哦”的一声,看来两人在之前已经有了几次接触。他虽然不八卦。此时也不免打量了双方,传说之中shishi姑娘应该是倾心于燕青的,莫非这么一段时间里,双方就已经搭上了?

      平心而论,有这样的事情也算不得奇怪,燕青样貌俊逸、气质过人、武艺高强且谈吐不凡,虽然跟卢俊义有点不明不白,但在这年头,那是件风雅的事情。后世也说“要把妹先装gay”,都说明在女子心中,这件事情很能加分。

      此时看看大厅中的两人,一人俊逸慵懒,一人明媚清丽,确实是给人天生一对的感觉。至于燕青身边那韩慧娘,纵然也有些样貌气质,此时也不过是个陪衬。宁毅笑道:“既然这么凑巧,天又在下雨,小乙不妨留下来,一起喝茶聊聊?慧娘也一起来?”

      他这话一说,shishi跟燕青都打量了他一眼,shishi那边微笑低头,并无不可的样子。倒是燕青皱了皱眉,然后笑着摆手:“不了,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去一趟员外那边。”

      “员外的案子差不多了吧?”

      “有赖宁公子与相爷的大力周旋,刑部那边案已经差不多翻了,只是东西怕是……不怎么能拿回来。”

      说到这个,他看看宁毅,有些欲言又止。此时下人已经拿伞过来,他要离开,宁毅便送他到门口,拍拍他肩膀,他才低声道:“宁公子,以前卢员外名下的田产,若真是不行……”

      “我知道你的意思。”宁毅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事情暂时到此为止,有机会再说。反正是卢员外的东西,他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燕青这才高兴起来:“如此谢过宁公子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宁毅摇了摇头。他此时说的,自然是卢俊义往日在大名府的万贯家财。当初卢俊义被逼反,那些财产让大名府的各种势力瓜分吞占。宁毅曾说过,为卢俊义洗白之后,这些东西还是要拿回来,往密侦司充公。如今梁山已灭,卢俊义的身份也得以洗白,但要拿回这些财产,则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而最主要的难题在于,大名府的梁中书,乃是蔡京一党的嫡系。

      以秦嗣源目前的影响力,就算掌握了实权,实际上还是扛不过蔡京的。卢俊义等人进京之后,多少也已经明白京城内众党的力量,李纲、秦嗣源等人目前掌握实权,算是如日中天,童贯统领武将,朝廷也正值用人之时,也称得上风头一时无两,以梁shi成为首的宦官系基本没人敢动,御史一脉,目前秦桧逮人就咬,颇得皇上欢心,但无论是谁,最终都比不过这位已经致仕的蔡太shi。他是属于随时可能拉出来顶大梁的柱石,执政数十年,弟子门生遍天下,隐性的力量与影响,是谁都比不过的。

      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最终不想希望事情再追究下去的反倒是卢俊义这边。一来他能够拿到的好处已经不多,二来……若相府上方真的准备跟蔡京打擂台,找个法子将梁中书拉下马来,然后跟蔡太shi杠上,真正会首当其冲的,终究还是拿不到多少好处的他。谁会愿意为了一个疯子被卷进这类事情里。

      这事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宁毅毕竟是做过带十个人去梁山寻仇,最终还真干掉了宋江这种疯狂的事情的。如今虽然开始做生意,显得愈发和气,但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有些什么点子。而对于秦嗣源的想法,大伙也是看不太懂的。

      燕青走后,宁毅与shishi才朝里面院落中过去。在院子里的屋檐下摆开茶盘,天地间一蓑烟雨,青蒙蒙地敲打着院子里的花石草木,又听她说起些于和中、陈思丰许久没来的琐事。

      李shishi毕竟是李shishi,纵然宁毅并未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也不得不承认与她在这儿对坐闲聊是件心情放松之事。如今有着京城第一花魁之称的她。仿佛有着一种本能的魔力,能够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妥帖完美,风也好雨也好,都像是恰到好处地环绕在周围。时间便在沁人心脾之中悄然过去。

      “……说起来。过年之前。我与那位燕公子再度碰面,有关立恒的许多事情,都是他后来告知于我的。”

      “希望都是好事。”

      shishi偏着头想想。眼睛转了转,然后点头道:“嗯,都是好事。”

      宁毅笑起来。话题在琐琐碎碎间兜了一阵,天上春雷响起来的时候,天色阴暗了一些,宁毅便起身告辞,女子挽留了一次,他便再喝了一杯茶。此时还未至午时,宁毅出门赶往相府,李shishi与妈妈李蕴倒是也要出门,询问过后,才知道她昨晚待客之时可能怠慢了一位大人物,今天得过去登门道歉。

      青楼之中开门营业,矾楼的花魁,说金贵是金贵,那是因为大伙儿一道捧着。但在京城,也总有一些人,是不能对着他们摆架子的。昨天晚上过来矾楼的,有两位这样的人物,一位乃是如今京城里当红的英雄,北方来的郭药shi,由兵部的一位大员陪同着过来矾楼见世面,对方要求李shishi出来见见人,李shishi自然不敢推拒。事实上,以如今的汴梁的气氛而言,北伐乃是主旋律,郭药shi要来矾楼看李shishi,哪怕是秦嗣源、李纲这样的大员,都会给对方一个面子。

      而当时来到矾楼的另外一位,大概是周氏皇族中的一份子,用了化名,自称武吉。陪同过来的乃是太尉高俅,可见身份不会低。这等身份的人原本也是不敢推的,但是对方一听郭药shi也在,当即退让,表示无须叫shishi姑娘过来,只叫了另外两名花魁聊天说话。在李蕴陪着shishi过去道歉之前便走掉了,想必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这件事情,今天李蕴便得陪同shishi到太尉府上登门道个歉。双方马车同行了几条街,方才分开,宁毅去到相府之中后,矾楼的马车,在太尉府前停了下来。

      雨下的有些急,天色并不算好。此时尚未至午饭时间,李蕴与shishi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气的人物,门房通报之后,高俅也就接待了两人。

      作为当今太尉,又是蹴鞠出身,高俅的身材高大,样貌端方,颇有后世的球星风范。虽然如今在朝堂之上的风评并不算好,但说起昨晚的事情,对方只是豁达地哈哈一笑,摆摆手表示无妨。

      “原本说起来,那位贵人是很有些身份的。圣上嘱咐我带他在京中游玩,不可怠慢,昨夜若是别人,高某少不得还得与他理论一番,但既然是郭统领,情况便完全不一样了。近来北地战事,郭统领居功至伟,他南来一趟不易,过几日便要回去啦。昨夜在的便是当今圣上,怕是也得将与shishi姑娘一晤的机会,让与郭统领啊。”

      高太尉喝了一口茶,又笑起来:“对此事,那位贵人也是这般想的,绝不至因此而对shishi姑娘心有芥蒂。倒是shishi姑娘若是怠慢了郭统领,他才会因此生气哦。”

      听对方这样说,李蕴才连忙道了感谢,又道:“那位贵人如此豁达,老身与shishi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不知道那位贵人是否还在京中,如今住在那儿,可否容老身与shishi亲自上门拜会,也好让shishi当面与那位贵人谢过怠慢之罪,如此……”

      “哎,这个就不必了。”高太尉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李蕴的话,“一来那位贵人日理万机,二来对方心无芥蒂,你们又何必记在心中呢。两位登门拜访,便显得刻意了。只希望下次他去矾楼之时,shishi姑娘能有机会与他当面见过,畅谈胸臆。欢场之地嘛,要的是个开心,李妈妈,咱们彼此之间。也是旧识了。何必一口一个谢罪呢,显得矫情了嘛。”

      李蕴的矾楼能在京中开下去,认识的贵人无数,高俅甫得富贵之时也是常去。歉道到这里。基本上意思也就到了。实际上京城之中一堆大官。李shishi只有一个。谁会为了没见到一个花魁就把人青楼给拆了呢,只是登了门,总有个面面俱到的意思。往后人家想起来,会觉得李蕴很上道,一点小事也会过来道歉。

      说话之间,也已经有兵部的官员过来拜访高俅。李蕴起身告辞,随后由管家送两人出侧门。李蕴拉着shishi一面走一面轻声道:“那位贵人的身份,看起来了不得啊。往日里在京中没见过,可能不是世子便是王爷,怕还是管着事的那种……”

      武朝宗亲绝大部分没有权力,上面是当成饭桶来养的。但少数一些能掌握某方面权力的宗亲,都算是皇室最为信任的心腹。李蕴能够猜到,shishi心中自然也是明白。两人转过一重廊道,快接近停放马车的侧面院子时,陡然听得有嘈杂喧闹的声音传过来。

      “在哪里——”

      大雨之中,远远的有人在这样喊。那声音来自于太尉府内部,混乱的声响中似乎还有人在劝阻着什么,但片刻间,人声就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在哪里——不要拦着我!李shishi在哪里……滚开!我不听!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不要冷静!你看我像是冷得下来的样子吗!你信不信我杀——你!全!家!李shishi!你不要走,留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啊——”

      声音拉近,李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是高衙内?”那位送人出来的太尉府管事也有些为难,回头看去,只见高俅的义子高沐恩穿着一身宽大袍服,头发披散如疯子一般从那边院门处冲出来了,一见两人,便朝这边一指。而在他的身边,四五名的随从都在慌张地阻拦劝说。

      往日里在京城之中,李shishi、李蕴与这位京城最猖狂的衙内也是见过的。只不过一来对方虽然颇有恶名,但喜欢的是良家妇女,二来李shishi与矾楼的名气也使得他并不愿意乱来,双方便没有太多的交集。

      去年皇太后大寿,高沐恩得罪了一位过来贺寿的郡主,惹得皇室震怒。据说这位花花太岁被高俅打了个半死,此后关在府里一直没放出来。这件事里,大伙儿更加关心的是高俅被皇帝痛骂贬斥的事情,更多的便没有再去了解。此时李蕴有些摸不着头脑,shishi却陡然想起去年上京途中那位名叫周佩的小郡主来。

      只见高沐恩一路从那边杀了过来:“李shishi!你还敢上门!不许拦着我!冷静,我冷给你们看!你们不是要我冷静吗!”

      他一面走,一面挥开随从阻拦时伸出的手,哗的解开了外面的袍子,往人身上扔。李蕴往前几步,惊叫道:“高公子,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先穿上衣服,别着凉了……”

      “着凉!误会!别装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全都听说啦!明天那个宁立恒什么竹记开张是不是!李shishi!你跟宁立恒很亲近是不是!他是你姘头是不是!”

      高沐恩穿着一身内衣冲过来,李蕴连忙拦住他:“高公子!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搞错了,咱们shishi只是认识那个人,没有关系,你不要乱说话毁了女儿家的名声啊……竹记已经开张了……”

      “你给我走开——”高沐恩一把推开李蕴,“别以为他杀了陆谦我就怕他!哼!李shishi,我以往瞧着别人的面子懒得理你!今天不同了!你明天还要去表演是不是?还要唱他写的词是不是?我全都听说了……看我今天就不那么讲究,你是妓女我也将就了,你别跑——”

      此时周围真正敢阻拦他的只有李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之后,连忙过去想要保住高沐恩的腿。那边shishi被吓得愣了一愣,然后转身要跑,陡然间被对方拉住了手。

      “啊——”

      shishi一声尖叫,奋力挣开对方,高沐恩力气实际上并不大,手被甩开之后,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朝着对方脸上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女子摔倒在廊道外的雨幕当中,一片泥泞。

      “哈哈!痛不痛啊——对了,我今天先花了你的脸,再破了你的身,明天再去砸了他的店!要不然他还以为我花花太岁怕他呢——”高沐恩一扬手,朝着雨幕里的女子就冲了过去,“别跑了,你给我乖巧一点,哭得大声一点,我今天可以先破你的身再花你的脸,听说那样比较不痛,哈哈哈哈哈哈——”

      春雷炸响,李shishi爬起来,奋力奔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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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一场游戏 皆大欢喜

      雷声响动,雨落在庭院之中,刷刷刷的拍打着庭院里树木的叶子。天色稍有些阴,相府之中,有些房间已经掌起了灯。宁毅进入相府中时,一名样貌端方正气的中年官员正被管事送出来,宁毅立在檐下等着对方过去,那官员倒也望了宁毅一眼,稍露温和的神色,微微一笑。

      两人也算不得第一次见面了,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来往,但宁毅的身份—至少是他在相府中的身份,对方显然是清楚的。否则以此人地位,也不至于给宁毅一个温和的神色。

      这位走过去的官员,便是时任御史中丞的秦桧。

      就眼下的形势而言,他乃是朝堂之中的激进党,坚定的主战派。虽然说起来御史中丞担任的角色乃是监督与弹劾百官,他弹劾起官员来也是毫不留情,深得皇帝的欢心。但一来因为政见类似,二来秦桧、秦嗣源之间多少也有着“本家”的微弱联系,此时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走得比较近的。

      “…···方才会之过来,又说起了童枢密、王黼等人暗行之事。他心中终究有些忧虑,但此事却不能通天。我们这边,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要说主战主战,战至此等程度,剩下的就都是窗户纸。立恒当初所虑之事,再这样下去,怕就真有可能啊。”

      到得书房当中,众人聚集后,秦嗣源将密侦司中的一些资料拍下,所说的便是方才与秦桧聊的事情了。

      说起来,平日里操持着商场之事,乃至于经营着汴梁城外那个大院子,看起来都在运作当中。但是到得相府,往往那些事情,便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也难怪秦嗣源、尧祖年等人都说商场小道,不足挂齿。哪怕宁毅如今打着相府的招牌开始在外面经营生意·在众人心中,那些生意,也还是纯粹的小事。一墙之隔,两个世界·那类小事,实在很难让人放下太多的心思。

      “…···眼下看起来,借着过年的这段时间,童枢密、王黼等人籍着百官齐集的机会,至少已经凑了五千万贯的财物。去年买燕京的事情,他们尝到甜头了,今年的事情·不止是童枢密、王黼他们在弄,蔡太师也在居中牵线,另外他们还拉了梁师成…···”

      秦嗣源说话之中·尧祖年已经笑了起来:“这一下,朝廷当中能说得上话的,差不多都到齐了。”

      闻人不二道:“老师和李相这边,应该也有打招呼吧?”

      “出钱的应该都是下面的大商家,哪里有让上面的人出钱的道理。”宁毅笑起来。

      秦嗣源那边点了点头:“我与李相这边,本来就是在负责北伐事务,此事他们打不打招呼,我们都等于入了伙。他们要花钱向金人买城,买下之后做战绩·圣上升官,有了权,再将这些钱从往北的生意中拿回来。老实说·若此次北伐真的战绩彪炳,这个台我是要拆的,但此时大家都知道拆不了了。我只希望·在他们买下战绩之外,北地至少还有一拨能用的人,所以早两天我也见过郭药师几面。”

      郭药师这段时间在京城受封赏,乃是各方眼中的红人,京中能排得上号的大员,多多少少都见过他,并不出奇。但秦嗣源此时的语气中颇有拉拢之意·那便不容易了。郭药师乃是武将,说起来·官职归于兵部,他的军队在北方,要说隶属,那也是属于童贯等人指挥。秦嗣源等人虽说负责北伐,但主要是大局、后勤、人员调配这些方面,军队上的事情,还是难以插手。

      秦嗣源那边叹了口气:“如今北方能用的,只此一人。但我们这边,能送出去的人情不多,老夫也一直在犹豫,这两个月以来,常胜军改为武泰营后,一直在抓丁拉人,听说因此已经死了不少人。按照密侦司发回来的情报,我原本想的是压一压他,但童枢密这边的动作,又让我不得不考虑……另外的打算。”

      尧祖年道:“将这件事作为人情送出去,倒也不是不行。但……东翁怕的是有养虎之虑吧。”

      秦嗣源点了点头:“今日会之前来,曾经提议,由他明日上书弹劾郭药师在北地未稳之时便大肆扩军,再由老夫出面做个人情,将事情拦下。但我考虑之后,还是觉得,这事不好推到明面上,罪名太重了,因此只让会之写一封折子给我,我私下拿给郭药师过目就行。”

      尧祖年也点头道:“私下里确实比推上台面好,另外郭药师一直拉人,钱、粮、兵器方面,我们可以酌情支援一些。如此人情还是能送出去的……”

      众人就此议论一阵,对于支持郭药师扩军算是达成了一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秦嗣源这边无法选择的事情。

      宁毅参与其中倒是没有说太多,只是在事情议论完后,秦嗣源留下了他:“郭药师的事情,眼下恐怕只能这样做,还难说人家会不会承这边的情。倒是童贯、王黼那边的五千万贯,立恒怎么看?”

      宁毅想了想:“事情还是很简单,拿钱跟金人买城,金人是愿意卖的,买完之后做成军功了,才是各家利益分配。各个大商户想跟北方做生意,这就是投名状。秦相是想说,我们这边能拿到的利益吗?”

      秦嗣源点了点头:“此时我与李相虽未直接参与,但是北伐只要有建树,我们就总有些好处。有关这些,立恒可以事先考虑一下。”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记得数年以前,立恒与我谈及儒家,说到人在其中,如落入蛛网一般,能做的事情,往往每一步都不好选择。北伐战事变成这等状况,老夫是不想的,如今战事不胜,但朝堂上下,人人却都能以此投机。商人出了钱,由当官者往北地买下几座残城,买了残城,军人得了功劳,文臣得了名气、权力·商人再拿通商特权赚更多的钱,武朝收复燕云,圣上立下功业,看起来明明是一场亏本的生意·却能做出皆大欢喜之局。老夫的想与不想,早已无法决定事情的走向,可是面对此等事态,我心!有虑啊。事情被压得越深,终有一天,只怕会伤得越痛的·”

      宁毅摇了摇头:“世道嘛……倒也不独是儒家了,毕竟游戏就是这么玩的·老人家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呵。”老人笑了笑,望向窗外的大雨,“一时感慨罢了·……今年的雨不错啊·希望是个好年景…···”

      话说到这里,秦嗣源也还有事情,宁毅便告辞离去。到了尧祖年那边,大伙儿聊了几句今年黄河治水的事,待到提起南方方七佛,倒也已经是小事了。对于尧祖年等人来说,南方方腊之患如今已经平定,将方七佛押进京城来处死,不过是个连善后都不算的小尾巴·密侦司才懒得关心这些。

      从相府中出来,一路回到家中,时间还是下午。文定文兴等人在外面没有回来·隔壁的院落里,宋永平读着宁毅拿回来的那些资料,复习着经义内容。娟儿一面推着木制小推车里的孩子在院落里转来转去·一面与厨娘商量着有关晚膳的事情,眼见宁毅回家,推了小车子过来。宁毅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今天怎么样?他有没有淘气?”

      “没有呢,小少爷乖得很。”

      “喔,真的?”宁毅看着怀中的孩子,“来,叫声爹爹听一下。”

      “啪。”孩子口中吐出个泡泡·没心没肺地笑。

      宁毅撇了撇嘴,将“爹爹”这个发音重复了几遍·一路去往卧室,娟儿微笑着跟在后面。院子里还在下着雨,檐下滴水成帘,男子抱着孩子,后方的少女身材纤秀地跟上去,远远望去倒也如夫妻一般了。

      “要收拾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走过雨中的廊道,宁毅向娟儿问起来,娟儿点点头:“嗯,都差不多了,姑爷,我们两天后就走吗?”

      “嗯,两天后,竹记的事情搞定了,就去木原,怎么能让你家小姐又离家出走这么久,让她任性几天,也就够了。”

      他这样说着,已经做好了打算,不久之后到得傍晚,院落里掌起了灯光来。可能由于外头有事,文定文兴等人都还没有回来。宋永平偶尔过来看时,院落里的男子抱着孩子,毫无形象地逗弄着,又或是与那样貌清丽的丫鬟言笑晏晏,在暖黄的灯光下溶成温馨的一幕。

      同样的时刻,矾楼之中,李蕴在一片忙碌的气氛里有些无奈地跟人解释师师姑娘今天偶感风寒不能出来见客的情况。

      里面的院落中,师师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的、又有些孱弱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偶尔拿着剥了壳的鸡蛋滚动着脸上兀自红肿的掌印。青楼之中,灯烛给人的感觉,都显得颇为喜庆,喧嚣的声响远远地传过来时,倒是显得房间里的女子愈发孤单了。

      不会有人过来看她——虽然作为花魁,她也不希望这样的时刻有人过来看到她的狼狈——但是偶尔,这样的心情还是会止不住地从心中浮起来。她在青楼之中,已经有许多年了,从当初失去父母的女子到后来战战兢兢的清倌人,再到此时的花魁。这些年来,最让她清晰感到的是,青楼女子的身边,不会有可以说私密话儿的朋友,就如同此刻,不会有人真心诚意地过来探望她。青楼之中有很多人,许多与她有同样命运的女子,在青楼之外,她也认识很多人。但在这样的时刻,当她变得狼狈的时候,可以见的人,其实一个也没有。

      其实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如此。偶尔泛起那样的孤独感时,她也会明白,自己真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因此又开始无病呻吟起来——她如此地嘲笑自己一下。与于和中、陈思丰、宁毅这些儿时伙伴的来往,便是因为类似的心情,但她保持着清醒。如果这些儿时认识的朋友真的深入到她心中的那个程度,她也只会感到害怕。

      怔怔地沉浸在那份孤单的感觉中一阵子,她吐出一口气来,垮下了肩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的思绪,只是回归到明天怎么去表演的苦恼当中了……

      往南一百多里,木原县。苏檀儿与小婵坐在农家的房舍里,远远地看着外面渐渐停止施工、开始晚膳的那片工nt,夜空之中,已是一片星辰了。檀儿将手中绣到一般的小小肚兜放下来,望着外面的那片夜空,与小婵说起汴梁之中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对宁毅的思念。但虽然思念,她还是觉得,应该让宁毅身边空一段时间,虽然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京城外往北,两百里外的军营当中,一队队的士兵来回地巡逻,守护着营地当中一车一车的金银与货物。这支暂时驻下的军队多达数千人,他们将一路北上,不久之后,他们会押运着这价值高达六千万两白银的钱物到达金人的地盘,与对方买下几处燕云十六州的城市,同时要以精美的货物打动对方,以推动日后两国的贸易。

      京城之中的右相府,老人看着渐歇的春雨,微蹙着眉头。有无数的事情,随时随地地可以让他蹙起眉头,但在他的心中,此时更多的还是在期待着将有的丰年。

      太尉府中,名叫高沐恩的男子兴高采烈地叫嚣着明天要去砸掉仇人的店铺。

      陈凡踏入京城。

      思念、欲望、期待······无数的意念与命运交织错杂,不久之后,它们便会冲撞在一起,有些东西会改变了当初的方向,有些东西会迷失在漫漫的人生长河里,直到只在记忆中留下些微的印象,直到连记忆中的印象都被扭曲,直至荡然无存,但至少在某一刻,它们都在闪动着光芒,就如同漫天的星斗,只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眨下的眼睛。

      这是武朝景翰十一年的春天,歌舞升平,还没有多少人能知道,不久之后,他们要面临多么巨大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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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麻烦事

      景翰十一年二月初六,汴梁。

      褪去了冬日的寒冷后,京城之中已经开始回暖,街角道旁,树木已经抽出翠绿的新叶,几只鸟儿鸣叫着,偶尔飞过天空。时间是上午,太阳躲在舒展开来的云层后方,暖洋洋的洒下它的光芒。宁府之中,吃过了早点的苏文定等人正在陆续出门。

      如今苏家的这几人各有负责的事情,也大都上了轨道。苏文定接手的乃是苏家的布行在京城新开的铺子,由于初来乍到,布行根本还没打开局面,暂时只是开起来就好,也就权当给他练手。

      苏文兴管的是城外那个大院的运作,每日里院中匠人、仆佣的生活、膳食、赏罚,由于大局还是宁毅在拿,他所做的,也就是些按部就班的工作。

      苏燕平这边的事情就相对多一点,新的藕煤制作、运送、煤炉的制造销售。这两个工坊都还不大,如今与竹记也有瓜葛,依附于竹记生存,大的生意还是宁毅在做,他也是在学习的阶段,守住东西,按照宁毅的叮嘱能够慢慢发展也就行了。

      从南面一路过来,苏家相对亲近的人也就这几个。还有个苏文昱,如今已经再度回到独龙岗,管理他的劳改营地去了。而除此之外,随着苏檀儿上来的一些苏家掌柜、账房,乃至于他们家中可用的子弟,此时也都已经被安排到了一个个的岗位上,开始工作和学习。

      往日里相对游手好闲的这些苏家子弟。要说起天分、资质,其实都是一般般。但人与人之间,其实相差并不多,只要有足够的机会与教导,按部就班地管理事务总是没问题,而经验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会聪明和精明起来。相对于iq,宁毅更相信的,还是磨练后产生的经验。

      这几个月下来,苏家的几人虽然还都算不上能独当一面。但多少也已经找到了前行的方法。稍稍有了些稳重的气质。封建的时代里,虽然说聪明人也不是没有,但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难有太多的见识,他们被宁毅操练过之后。其实就算得上是颇为出色的年轻人了。许多在贫苦之中读书的学子。甚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一辈子也难有他们如今的风采。

      “之前便听说,苏家之中的老太公待二表姐最厚。如今分家了,倒是能看出来。这次苏家之中怕是将能用的年轻人都打发来汴梁了,老太公对二表姐真是寄望太深……”

      出身于官宦人家的宋永平倒不至于对此时的苏文定等人感到太过惊讶。当初他听父亲的评价,知道苏家年轻的一辈基本上没有稳靠之人,虽然也有过几次来往,但与当初他年少,苏文定等人也年少,基本看不出什么来。这几日的接触之后,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看着他们在早膳时间的打打闹闹,聊起各自手下事情时的意气风发、甚至于游刃有余,他心底多少也有些羡慕——但这不过也只是商人中不错的样子罢了,终究不够稳健——他们甚至还被督促着每天早上出去练习武艺,虽说君子六艺也讲究健体,但会打到鼻青脸肿的功夫,还是太过粗俗了。

      吃着早上的粥饭,心中想着这些事情,望向主人席时,那边倒是空空如也。

      “二姐夫大清早就出门了,竹记那边的事情嘛,今天毕竟是师师姑娘的表演。”苏文兴对宋永平说起这事,随后又问,“对了,小四,你晚上的时候要不要去看看?我们下午也都会赶过去。”

      “呃……还是不了。”宋永平笑着说道,“毕竟会试在即,尚有些书要看完,今日便不打算出门了。若是发生了什么趣事,几位哥哥回来可是得与我说一说。”

      虽说来到京城之后,对于那位京师的第一花魁他也早想见见,但这一次他却并不想去。确实是因为会试在即,真正有紧张感的考生,都已经开始闭门收敛心情,这是大部分的理由,至于其它的小部分,则属于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的,稍微显得高傲或是黑暗的心理。

      这个姐夫到底是怎样的人,他眼下还看不清楚。当然,会试之前,他也无心去探究这些。父亲曾经说过对方很不错,也提过让自己结交一下,对方在江宁也有才子的名气,他的诗词自己看过,确实非常厉害,但文章千古事,唐朝以后,就没有多少人能靠诗文做官了,写些诗词,终究是小道。另一方面,他经商厉害,又能请来李师师,应该也算是厉害的一部分,不过,一个颇有才名的男人,孜孜钻营在钱眼里,原本与李师师见面该是件风雅的事情,到今天的情况里,就未免显得俗气了。

      这些东西只是在心头转过,毕竟是一家人,其实宋永平还是有亲切感的。哪怕是宁毅来看,也只会觉得是少年心性,见了出色的同龄人,下意识的比较而已。他这个上午留在家中读书,不多时,便有人登门来拜访,乃是他早先几日在京城里结交的学子,今日过来,为了几日后的考试,彼此交流。

      留守在家中带孩子的娟儿着下人送来茶点,众人便在院落里讨论着诗文。说得半晌,待到气氛热络起来,话题便转到了其它的事情上,待听说宋永平的姐夫便是那宁立恒,众人倒是颇为惊奇,随后又说起竹记、李师师,说起今天表演中要公布的新诗文。

      “说起来那竹记小弟倒也去过,布置得挺不错的,大气但并不奢华,不过也便是如此了。倒是师师姑娘这次要表演的新作,大家都很期待的,宋兄弟,你既然住在这儿,可曾有幸提前见过?”

      众人问起这个,宋永平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几日专心准备应试,倒是未有关心。事实上见面前两次的时候他倒是有想过跟宁毅聊聊诗文,但宁毅对诗文毫无兴趣,苏文定等人也有些苦笑地证实过这事,宋永平便没有多谈了。当然这事他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起。

      又说得几句,来人当中有一位名叫张希廉的年轻人,乃是京城的官宦子弟,道:“说起师师姑娘今日在竹记的表演,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兄请说。”

      “怕是有人要过去找麻烦。”张希廉摸着下巴。说道。“今早出门时,隐约听人说起,要去找竹记的麻烦。那人乃是京城纨绔,平日里正事不做。尽是与一帮纨绔来往。师师姑娘在京城的名声极大。为她争风吃醋的事情不少。可能你家表姐夫这次声势闹得太大,引人妒忌也说不定。当时好像听说,还要找人去揍他一顿……”

      张希廉的父亲乃是京官。虽然算不得很大,但各种关系还是有的。在得知宋永平的家世之后,对方也有结交之义。众人就此议论一番之后,宋永平在院子里踱步想了一阵,随后做下了决定。

      “既然有张兄说的这种事情,毕竟是一家人,在下却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待到下午,在下也得赶过去竹记。诸位若是有事,就请自便,小弟知道京城水深,这些麻烦事,能不卷进去还是不要卷进去的为好……”

      他如此说起,众人连忙起身抗议起来:“宋兄不把在下当朋友么!”

      “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京城乃天子脚下,王法之地,就不信有人真敢乱来,我等今日过去,倒想看看会不会有此等事情出现。”

      那张希廉笑道:“宋兄弟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见外了。你我相交一场,有什么事情,愚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老实说,家父在京中官职虽然不高,也还是认识一些人,有几分薄面的,对方若闹将起来,就算闹到开封府尹跟前,也不用怕些什么……”

      宋永平连忙道谢,心中倒是已经在设想对策了。京城之地,各种权贵人物无数,自己的父亲在外地是个知州,到这边未必有用。但无论如何,真起了什么冲突,官家子弟出面,比商人出面总能多几分把握。他以往在地方上,对于这种官场来往交手也是明白得很,知道分寸,真出了什么事,姐夫这边交给自己出头最好不过,毕竟是一家人,该帮的总是要帮。

      至于张希廉那边,关系用不用都还是两说,他有心结交,自己不妨卖个人情。但若真是不行,自己就算抬出与右相府的关系来,狐假虎威一番,也是可以的。这样一来,也叫对方不要小瞧了自己。

      如此想着,到得下午时分,一行人便欣然前往竹记的晚照楼,宋永平也觉得自己出门有意义起来。至于其他人,则想着或许可以在师师姑娘面前仗义执言,多多露脸。

      他们一行人去得有些早,但竹记这边午饭结束不久,已经有不少书生在楼上品茶等待了。几人才进入楼中,便正好遇上了宁毅。眼见宋永平过来,宁毅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与众人一一见过,宁毅这边看来还有事情,便让楼中小二领着他们去二楼雅座暂时坐下。宋永平为的是解决麻烦而来,但这时候情况还没弄清楚,自然也不好跟宁毅提起来。

      一路上得楼去,张希廉也发现了几个京城书生圈里的熟面孔,他起身过去打招呼,也为了打听宁毅到底得罪了谁。宋永平在楼上寻找着宁毅的身影,心道都火烧眉毛了,不知道这表姐夫还在哪里瞎忙活。随后撇了撇嘴,也罢,不管怎样,自己总是要尽力帮忙的。

      他坐回座位上,与旁人聊天,不多时,张希廉皱着眉头回来了,坐下之后,神色古怪。

      “你表姐夫……怎么得罪的是这号人物……”

      “谁?”

      “花花太岁高沐恩……”张希廉眉头深锁,说过这个名字之后,见宋永平不太明白,补充道,“高衙内,当今太尉高俅之子。”

      宋永平在那儿愣了半晌。

      同一时刻,竹记外,宁毅、闻人不二连同祝彪、密侦司的许多人,都在忙碌着竹记表演之外的一些小事。

      汴梁一侧的某处,闻人不二的带领下,十余人正朝着一个安静的小院落合围过去。

      宁毅驾驶着马车奔驰在城中的道路上,只转过了两条街,他与旁边的祝彪说了些什么,祝彪目光锐利起来,点了点头。

      光芒从窗棂中透进来,房间里,陈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举起杯子,陡然间停在了那儿。

      密侦司的十余人拔刀擎剑,翻过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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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预警系统

       下午,暖风和煦,一群鸭子游过道路一侧的小河。闻人不二从哪里走过去,伸手打了个响指,密侦司的人手降下院落。

      院落之中,有人拔刀!

      “什么人——”

      “不许动!”

      “滚——”

      砰的一声,有人杀在一起!

      同一时刻,房间里的陈凡朝着侧面窗户挥手扔出了水杯。那瓷杯旋转,就在接触到窗户纸的一瞬间,轰然炸开。

      ——整个窗户都在那一瞬间炸开了。人影猛扑进来,犹如猛虎,首先挥过来的,是一杆凌厉的大枪。房间里的陈凡在那一瞬间侧身躲开,顺手带动了墙边的木桌,拦在对方前行的路线上,随后又是一抬,那木桌直接飞了起来,挡住对方的扑击。

      陈凡以往在方腊军中以刚猛著称,哪怕是刘西瓜的那种全力运刀,他都能与对方死磕而不落下风,然而此时的几下,却如同蕴着浑然大力的漩涡一般。那木桌无声地挪移,然后飞离地面,蕴含着力量的同时也干净利落,阻挡到位。但那杀进来的人也是高手,手中大枪只是稍稍受阻,随后便蛮横地强攻过来,这边陈凡将那桌子一推,整张结实的桌子在空中被挤压爆裂,桌子还在空中,两人便是好几次的交手。

      轰轰轰轰轰的响声在刹那间犹如暴风骤雨般,那木桌在空中分为好几块粉碎、朝不同方向飞射开去。两人的交手其实却并没有硬碰硬地打在一起,那大枪凌厉地挥舞。随后便被陈凡欺近、伸手夺枪、对方反夺、出拳、这边一封一架,然后便是双掌猛地砸出去,对方用枪身挡住。

      又是一声巨响,两扇大门带着那持枪的身影、木桌的碎片轰然飞了出去,持着钢枪的身影踏踏踏踏退了五六步方才停住,飞出的门板则砸得更加远了。陈凡的身影如行云流水般冲出已经破掉的窗户,在地上翻滚一下,准备跃起来。

      “你要去哪里?”

      ***************

      砰的一声,有人手中拿着一把关刀冲出院门,奔上街道。随后停了下来。

      “你想去哪里?”

      弩箭的锋矢正对着他的面门。那弩弓便持在闻人不二的手上,而在闻人不二的身边,此时跟随着的除了密侦司的人手,还有数名衙门的捕快。那手持关刀的汉子愣了愣。随后。闻人不二押着他进入院落当中。

      院落里的战斗只持续了开始的片刻。情况就已经被控制起来,此时院落中住的看起来是一队上京卖艺的杂耍班。当十余名看来很有官差气息的人持刀持弩地将他们围起来,有两个人还倒在了血泊里。为首者哭丧着脸辩解着他们的无辜,不过闻人不二进来之后,也就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与院落中的人一个个地开始对照起来。

      “‘关刀’刘镇,‘河朔双雄’的賀金虎、赵大洪,‘奇峰门’杨台清……如果没搞错,是你们吧……”

      “你们是……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只是上京而已,又没有犯什么事……”

      眼见着对方将他们的身份一个个地说出来,为首者慌神地说起来。闻人不二摇了摇头。

      “这些话跟我们回去再说吧,你们为什么过来,自己心里清楚,我这边也清楚。你们想要扬名立万,我只能说说,这次找错了人……你们先别管谁出卖的你们,只怪你们自己管不住嘴,走漏了风声。具体是谁,你们路上想,好了,全部带走。”

      这话说完,大伙儿开始押人出去,那被缚的八个人中固然也有想要反抗的,但形势比人强,闻人不二这边显然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一会儿,人便都被押出了院子,几名隶属密侦司的男子的到闻人不二这边聚集,不多时,又赶来了几个。闻人不二想了想,道:

      “今天事情还没完,不止这一批,我今早接到消息,还有一个人,一定得去看看的。这个人……武艺高强,他也许不会束手就擒,但如果打起来,估计伤亡惨重。若是真到以死相搏的份上,咱们这十几二十个人,估计都不够他吃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完话,站在那儿又想了想,然后点头:“走吧,上马车,我带路。”

      *****************

      陈凡落在地面,正要跃出去,一个声音响起在了庭院当中。

      “你要去哪里?”

      陈凡望着侧面,冲出几步才渐渐停下身形,眨了眨眼睛。

      另一边,持枪的年轻男子定住身形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摇着头,扭动着肩膀。

      “哇……哗!厉害!太厉害了……宁大哥你说得没错,真厉害……陈兄弟是吧,我叫祝彪,山东独龙岗祝彪,你真厉害!”

      陈凡的嘴角抽动一下,那边,庭院当中,宁毅正站在那儿,笑着朝这边望过来。随后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抱住陈凡,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才分开,哈哈大笑:“好久不见了,惊喜。”

      陈凡的神情愣了愣,随后也吐出了一口气。那边祝彪走了过来,他拱了拱手:“陈凡。”

      “我昨晚才进京,你们怎么找到的我的?”随后,他问道。

      ****************

      “……梁山的事情之后,我得罪了一些人,在北方这边绿林,名气算不上好,你虽然在南方,应该也听说过了。”

      摆设精致整洁的房间里,宁毅接过送来的饭菜,在尚未用膳的陈凡面前放下,一面给他倒酒,一面说着话。

      “什么心魔宁立恒,听起来是很厉害。但麻烦事也多。从山东回来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陆陆续续想要上京找茬的人,加上今天,已经有八拨了。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也就做了些预警。”

      “今天?”陈凡吃着东西,抬起头来。

      “城里,靠北面那边,已经进城好几天了,装成杂耍卖艺的,中间有什么河朔双雄。听说还是挺厉害的……他们想的不是打败我。而是想杀了我出名,就算好一点,大概也是把我抓走,然后出城以后在一群英雄面前杀掉。武林里的套路。你比我懂。”

      宁毅笑着:“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回来以后我就有操作这件事。呃。一部分还是在杭州的时候积累下来的经验,你知道,江湖切口什么的。怎么打交道。我在霸刀营里的时候,对这个感兴趣,记了很多。京城这边吧,比较太平一点,武林人士什么的,有很多也是黑白两道都沾,但总的来说,就是混口饭吃。钱我是有的,也比较会管理人,所以往消息灵通的包打听那边反向渗透了一下……”

      “这中间真正执行的就是另一部分了,右相府那边的密侦司,也就是在杭州的时候曾经协助过我的那些人。他们如今要发展,但力量还不够,眼下这个状况,也算是一个实战的经验,我算是帮他们训练了一下人,稍微系统地去了解了一下京城的黑道,不是大事的话也不会动他们,最主要还是掌握情报……没必要吃得这么快,这个菜不错……”

      宁毅将一盘菜推到对方面前,得意地说道:“竹记的厨子,我精挑细选的,他烧的高汤,有秘方的,味道真鲜,不过我中午已经吃过了,你可不要客气。”

      “那你也没说,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是能猜到么。”

      陈凡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抬头望着他:“我找的那个人……习桂山,他已经……”

      “他们也过得不好。”宁毅说道,“当初你们在南方起事,北方这边的摩尼教众全都是乱党,摩尼教两边的各种联系又不算紧密,你们想造反,他们未必。有些人被抓了,全家抄斩,有些人跑掉,也有不打算跑的核心成员,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过当初我在杭州,有看过你们核心的一些名单和联络方法。梁山的事情以后,所有能掌握京城情报的事情我都要试一试,各种东西他们都已经改了,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宁毅顿了顿:“被我找到是好事,如果是被刑部那边找到,他们没有任何洗白的机会。我要求的也不多,平时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过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哪怕是找我,总也得有个打听的办法。你昨天进城,当晚尽量联络了他,因为是打听我的事,没多久我就接到这消息了。”

      陈凡想了想:“这样说起来,京城这边只要是摩尼教的残部,你全都……掌握了?”

      “真剩下的也没几个人了,包括习桂山在内,真的能算是当初核心的,也就三四个。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京城没有走,提心吊胆的,帮我的忙,他们算是免了诛九族的大祸事。”宁毅笑起来,“你想这么多干嘛,人家本来就是传个教,吃菜事魔、人人平等而已,你们造反连累人家。我这是做好事。”

      陈凡此时已经吃完了饭,停在那儿,过得片刻,叹了口气,随后又“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着宁毅:“那么……我过来京城的目的,你知道吗?”

      “当然。”宁毅笑起来,“过来看我的新铺子和李师师的表演,没错吧?”

      “呵呵。”他点着头也笑起来,两人一同笑了好一阵,陈凡笑着说道,“那除了这个以外,有没有可能,你能想个什么办法,顺便帮我救一下一个朝廷钦犯,顺手就行了……”

      “哈哈哈哈,如果那个朝廷钦犯叫做方七佛,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笑声在房间里持续着。

      与此同时,竹记二楼,宋永平寻找着宁毅的踪迹,心中焦急。原想着这次过来或许可能帮这姐夫出点头,谁知道他得罪的竟然是高太尉的儿子?这种事情压过来的时候,他跑到哪里去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早点过来,也能早有点准备。

      如此焦虑着的时候,心中也不免想到,若是事情真的压下来的时候,或许也只有自己能够帮忙顶一顶了,希望将右相那边的帖子拿出来狐假虎威一下,能吓到那个什么花花太岁吧。虽然想起来不太可能,但这种涉及太尉、宰相一级后台的时候,想一想,苏家恐怕也就是自己能有点出面的可能了……

      ******************

      “哈哈哈哈,如果那个朝廷钦犯叫做方七佛,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笑声持续。

      “……我说真的。”

      “呵,我也是说真的……呵呵……”

      “宁毅,这次上京的时候,我有想过,为了救我师父,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呵呵,然后呢……”

      “我可以求你……我也可以逼你。”

      “这么说你是在威胁我喽?”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陈凡。”

      房间里,饭桌两旁的气氛在片刻间,变得肃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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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〇章 庞大的敌人

         ……

      “……如果要威胁人,你就应该专业一点。.”

      “杀你全家。”

      “太没人姓了,你应该先从我家娘子说起,然后我还有个儿子……”

      “恭喜了。”

      “……叫做宁曦。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把他摔在地上。”

      “这样就有用吗?”

      “用处不大……”

      “我是来求你帮忙的,不是求你做什么已经想好了的事情。威胁你又有什么用……我比较熟悉绿林,也很能打,我可以帮你干掉那些想要找你麻烦的人。”

      “谁知道有多少,又杀不光,你这个提议意义不大。”

      “我是希望你能想办法救他,如果有办法,你不参与也可以。”

      “这个!是真的!没有办法。”

      房间里两人对峙了一阵,随后又恢复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彼此的了解已经够多,以宁毅那种枭雄姓情,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哪怕是在杭州那样的环境下妥协,到最后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反击。而在陈凡来说,他自小就从底层出来,走遍江湖见惯世面,宁毅的可怕,他不是看不明白,但以他的姓情,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畏惧。

      彼此之间也算知根知底,初时的严肃,是因为事情太大,又是才见面,总是会认真一些。片刻的对峙后,也就能看清楚各自的态度。只是当陈凡再度正式地说起这番话,宁毅双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无能为力,比之方才,又要严肃许多。

      陈凡皱着眉头:“我知道很难,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有这种运筹的能力,因此意识到事不可为时,我立刻北上来找你,希望你能想到一个多少有可能的办法。当初在杭州的时候,你岂不是也将不可能变作了可能?你不必参与,命总是我来拼。”

      “杭州那是还有时间,加上多少有些运气。至于这件事,哼……”宁毅转身走向窗口,“得知你师父被抓的时候,我就曾经考虑过你们在其中的境地,也早已想过其中的麻烦。据我所知,方七佛如今手足尽折,几成废人,你们的起义也已经完了,最聪明的办法原本就是抛开他,否则不管你们搭进去多少人,最后都没有结果。”

      他说到这里,挥了挥手:“当然,我知道这个想法你是不会听的。你既然上京,我自然护你周全,也可以将这其中的问题告诉你。这个麻烦有多大,你们可能根本就不清楚。”

      “洗耳恭听。”陈凡道,“不过,我倒是想不到还有比造反更大的麻烦。”

      “姓质不一样。”宁毅摇了摇头,“造反是几万十几万人一起造,朝廷要压过来,分到每个人身上的压力就不多了。这一次,你知道你们的对手是谁?”

      陈凡想了想:“刑部?我知道铁天鹰跟宗非晓这两位总捕很厉害,刘大彪的死,当初跟他们也有关系。再不然,你想说皇上?”

      “不止是刑部,也不是皇上。真正从上面推动和压下来这件事的,首先是少师王黼,这个名字你们应该很熟悉。”宁毅说着,“当初的花石纲,主要经办的人就是他,你们起事,打进杭州,把他老家都给砸了,檄文上还说是因他而起事。这家伙刮过地皮当过宰相,抱过蔡京**然后又骂过蔡京,这样都能走到现在,如今是京城最有名气的实权派之一,蔡京都得让他三分,而且富可敌国。事情是皇上压下来还没什么,人家曰理万机,你师父对皇上来说只是平定叛乱后的一个小尾巴。但是事情由王黼那边盯着,出了问题,刑部会被他扒一层皮。”

      “牵头的是王黼,至于其它参与的,就远不止一个两个。你们起事,把南边搅得天翻地覆,杭州的大户有多少?跟杭州这边做生意的人有多少?京城附近的几个大家族,蔡、韩、左、齐、文……在这件事情里面,他们都要一个交代。方腊死了,其余的人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散,还有谁能被拿来交代?除了你师父,谁也不行。”

      宁毅将手指一根根地曲起来:“王黼、这些大家族的掌舵人、跟他们做生意的人,接下来才是刑部的捕头……坦白说,你师父如今对你们已经不算什么了,大势已去,要么他死了,要么他以残废之身东躲**,再顺便带给你们无数的麻烦。但对于他们,这场戏很重要,所有的人都在局中,不敢阳奉阴违的,你们只以为是两个刑部的捕头负责这件事就很麻烦了。实际上附近州县的支援是无限的,你们有一百人,他们就有五百人,你们有一千人,他们就有五千,你们一万,他们就能推出五万人来打你们。”

      “我不是危言耸听,据我所知,上面的命令已经下去了。这些大家族里,每一个的手头,都养着有不少的绿林高手。不光是官府那边的支援,这些人其实也早就被调动起来守在旁边,在保证你师父可以达到京城的同时,也要尽量杀光你们这些附带的乱匪、余孽,算是给大家出气。”

      宁毅站在窗户边,停止了说话,这边陈凡的目光已经转为暗色。青溪被破之后,他们东躲**,对于外界的情报,其实已经掌握不到多少,他隐约察觉到了这次的困难,过来找宁毅,此时才真正明白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边角而已。

      “这件事情,我暂时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先不说这么救,就算真的能救出来,你们面对的也是无限的反扑,至于官场,则会被牵连一大群人。我说搞不定,不是随意的推脱。当初在杭州,我是被乱军抓住,后来的报复我问心无愧,但对你,我是欠了一条命的,你虽然不说,我心中也记得。如果你真要我说什么解决的办法……不是对你,而是对其他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射箭厉害的,接近囚车,装作用流矢杀掉你师父,这样可以救下很多人的命,包括你师父的面子,和给朝廷的下马威。不过我估计这一点都很难做到……你先想一想。”

      宁毅说着,也叹了口气,走向门口。陈凡站了起来,倒了一杯酒下意识地喝了,然后直接拿着酒壶又灌了一口,虽然没有说话,目光之中却显得冷撤。虽然宁毅的话语对他冲击很大,但显然的,他也是在以极为冷静的态度在思考这件事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每逢大事,首先总是能有静气,至于矛盾与苦恼,那是以后的事情。

      走到门口时,宁毅又想来:“对了,有一件事,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如果有什么意外,也好应对……你的进京,不光我知道,密侦司那边也知道,我们两边的想法应该是不同的。如果我不插手,不排除他们想要杀你的可能,而就算我插手了,对方可能也会有自己的考虑。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他们真的绕开我准备抓你,你也要注意自保。虽然这个可能姓不大,你心中有数就好。”

      陈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而也就在两人对话的时间里,相距这边几条街的地方,闻人不二领着密侦司的众人,也已经进入了先前陈凡所在的那个院落。阳光洒下来,看见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时,闻人不二摇头笑了笑。片刻,也有人过来跟他证实:“有打斗的痕迹,没人了。”

      “呵,他知道了,早到一步。”闻人不二摇着头,“哪个兔崽子透出去的消息……”

      “什么?”旁边的手下听着他的嘀咕,小声询问。

      “不告诉你……好了,诸位!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大家先回去,办一办那什么刘镇、河朔双雄这些人的事情。我还有事,去看李姑娘的表演,大家如果要找我的话,晚上竹记……散吧!”

      他挥手遣散了众人,望着院子里的打斗痕迹,却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好是不好。

      陈凡与宁毅之间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双方说是过命的交情并不为过。以当初宁毅在杭州的遭遇,如果交了反贼的朋友,秦嗣源等人知道了或许能有所体谅,但总归还是有麻烦。这次陈凡过来的消息首先经过密侦司,闻人不二立即封锁了消息,他也在犹豫着应该如何处理这事,但总而言之,让双方不能解除到是对宁毅最好的结果,这是他的想法。

      只不过宁毅从梁山回来之后,秦嗣源调拨了人手保护他,同时也有着锻炼密侦司成员的想法。人员的管理,说起来是由闻人不二直接负责,但方针、运筹方面,却是由宁毅插手其中,他的影响力巨大,另一方面,又有着高明的管理方法,令得人与人之间互相监督、比试,又不至于伤了和气。这类消息同时往两个方向递的可能也就不足为奇了。

      也罢也罢,他既然已经将人带走,自己也就不必当这个恶人了。闻人不二如此想着,出门去往竹记。

      ***************

      “晚上的表演不错,你休息一下,待会我带你去看。”

      宁毅拉开门,准备出去,陈凡在那边偏了偏头:“对了,等等。我师父的事情,我会考虑一下,另外有一件事。刘西瓜他出来了,我准备上京的时候,她跟杜杀、方书常这些人出来参与了营救。我问她来不来京城,她说不来。这事情你知道就好,最好是修书一封,让她离开……她不该参与到这件事里的。”

      “……”

      宁毅的双手按在了门板上,好半晌,他偏着头,低声道:“怎么搞的?她跑来凑什么热闹?”

      “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人,霸刀营的高手,过来帮忙。天南叔应该留在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管事了。她的姓格,你明白的,为了庄里的人,她可以坐视与她更亲近的圣公他们去死,但是营救师父这件事,她却可以单枪匹马出来干,因为这只是她的命……她就是这个样子……”

      陈凡说起刘西瓜的事情,此时也不过随口提了提。要将刘西瓜劝走,可能只有宁毅能做。他背对门口这边,站在桌旁喝了一口酒,大部分的思绪仍旧停留在宁毅说的事态上。后方宁毅沉默了许久,不知不觉间,竟又拉上门闩,走了回来。

      陈凡反应过来时,宁毅正将椅子拉起来,顺手拍了两下上面的灰尘,在他身后放下。陈凡古怪地看着他,宁毅的表情有些无奈,语速倒也不快。

      “凡哥,你说得有道理。”

      “呃……”

      “……我们再聊聊吧。”

      陈凡含着那口酒呆立了两秒钟,随后“噗……咳咳……咳咳咳咳……”的弯下了腰,他一口酒进了气管,此时咳嗽半天,脸上苦笑不得。

      “我去……咳咳……去**的——**的混蛋——”

      陈凡的谩骂之中,竹记晚照楼的大门附近,苏文兴拿着一本做记录的小册子一边看一边进来,左顾右盼之时,被人拉住了,定睛一看,是宋永平。

      “文兴,你见到二姐夫了吗?”

      “哦,永平,你来了?我这边有事,才刚到,你见到苏燕平没?我在找他。”

      “没有……你等等,文兴,你可知道,今天要出大事情了,我在找二姐夫,你帮忙找一找,这事情他一定得知道……”

      “什么事?”苏文兴还在拿着那册子,左顾右盼地寻找苏燕平的踪影。

      “你可知道,有人要来找麻烦,说要把店都给砸了,今曰过来的皆是斯文之人……”

      “谁?谁要来找麻烦?我们交过钱了,附近都打过招呼的……”

      “是高衙内,当今太尉高俅的儿子!花花太岁!”宋永平压低了声音,害怕周围的人听到然后跑掉。

      苏文兴也愣了愣:“他?确实……这事情就比较麻烦……哎等等,齐掌柜,你见到燕平没,我有事找他,是炉子的事情……没见到啊……高沐恩居然要来找麻烦?姐夫还不知道吗?他有没有在?”他叫住一个掌柜问了问苏燕平的下落,随后才又将心思回到宋永平关心的事情上。宋永平已经是满脸焦急。

      “之前见到过,后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些掌柜只说事情都已经安排好……我又不好跟他们提这个。二姐夫到底干嘛去了,这件事他总得心里有数才行啊……”

      他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一阵,苏文兴下意识地点了好久的头:“不行,我得先找到燕平才行,我这个炉子……哦,永平你见到二姐夫就跟他说一下吧,高沐恩来找麻烦,确实是件大事,我要、我要先走了,这边还有事。这个炉子,我们找到个好办法,用了以后,上面的铁丝就不扎手了,你记得找到姐夫一定要说那个高衙内的事情啊……”

      “啊……呃……啊?”

      宋永平嘴角抽搐一阵,眨着眼睛,看着苏文兴跑掉了……

      他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说的,火烧眉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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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宋永平

       下午时分,竹记之中,该到的人都在陆陆续续地过来。!

       如同所有社交场合的惯例一般,到得早的往往都是身份地位算不得太高的人。如同一些进京赶考、慕名而来的考生,国子监里的学生,包括曾经亲自上门训斥过宁毅的太学生陈东,来得都相对较早,从规模上来说,则勉强算得上是名士聚集。

       当然,这次京城春试,呼声最高的一些才子来得是不多的。一如宋永平之前的打算,一来是傲气使然,二来求仁者得仁,真正的学问,总是属于那些肯埋头苦读之人,考试在即,真想得个好名次的,此时大多已经紧张起来,便不来参加这类诗会了。

       除了这些文士或是过来凑热闹的家境殷富者,随后过来的便是汴梁城中的一些闲人。如同隽文社的一些成员,去年端午与宁毅产生过矛盾的秦墨文、薛公远、严令中等人,一些披着秦嗣源的虎皮能够影响到的闲散小官——这也是因为宁毅将尧祖年拉了过来坐镇。当这些人抵达,竹记的晚照楼中,才真正有了规模。

       而混在期间的,也有矾楼、小烛轩等青楼中的一些女子,今天能过来的,多是些名声在外的才女。宁毅在这其中花了不少钱,让她们在楼中寻找熟人,活跃气氛。至于负责表演的李师师等人,她们到得也较早,未时过后便已经有车队过来,但只是进一步点缀要做表演的舞台,一时间只是李蕴出来跟人打招呼。

       宋永平上上下下地找了宁毅许久,只不过在中午过后,对方便再没有出现在竹记的正厅这边了。

       于他而言,这样的情形,委实是有些奇怪的。一个在京城混的商人,开了两家店,也不是什么世家巨富之流,将一个宴会活动弄到如此声势之后自己跑掉了,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恐怕都不敢做出如此怠慢之举。他想着这姐夫可能是已经知道高衙内要来捣乱的事情,正在为此奔走。不过为了保险还是找人多问了几次,最后找到宁毅时,对方正在晚照楼后方的院子里。

       其时日光已经开始西斜,光芒照下来洒在廊檐旧院之间,倒也还显得明媚。前头喧闹的声音隐隐朝这边传过来。竹记在汴梁的两家店开时,收购了附近的好些房产,改造了一部分之后开业用地还颇为宽裕。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出奇,封建社会的贫富差距,社会地位构成跨度极大越是接近汴梁中心的地方,土地反而不如边缘那般拥挤,这也算是权力与关系的象征了。

       竹记购地时,宁毅尽量请了觉明和尚帮忙,再加上有意识地扯相府的虎皮,只要肯花钱,一切都很顺利。此时改造后用作开店的部分还不足一半,其余未开发的地方都保持着旧貌,等待着一步步的扩张。宋永平过来时看见宁毅正坐在院落中的亭台里想事情,他面对着前方的小池塘,目光严肃手指敲打着旁边的亭台栏杆,那敲打并没有规律,似乎正在以手指计算着什么但看见宋永平过来,宁毅还是停止了思考,朝他笑了笑。

       “永平······有事?坐。”宁毅看出对方的表情,笑着微微蹙眉,然后伸了仲手。

       “想必姐夫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吧?”

       宋永平跨进那亭台内,目光与步伐倒也从容,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宁毅反倒是愣了愣:“什么事?”

       “太尉府。”

       “呃?”

       宋永平端坐下来等待着宁毅出现预期中的反应。在他生活的圈子里,君子与智者之间的来往大抵都是这样的——如同他父亲与身边幕僚的来往——淡然、从容却又能准确把握住对方所想。不过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宁毅,对方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惑,很不捧场。

       你都不知道太尉府来找麻烦的事情还在这里苦恼个什么劲!

       他有些意外,随后补充了一句:“高衙内的事情,姐夫莫非还不知道?”

       宁毅朝后方靠了靠,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浮起的情绪首先是好笑:“高沐恩?他又怎么了?”

       “嗯······我在外面听人说起,这高衙内今天要来找姐夫的麻烦,说是纠集了一些人,想要来砸掉这家店,搅了竹记今日的表演。”宋永平顿了顿,等着宁毅消化他说的内容,“这人怕是不好惹吧。”

       宁毅皱眉想了片刻,随后倒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宋永平一眼:“昨日听永平说起今天要在家中温书……过来是为了这事?”问过之后又笑着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高沐恩嘛,呵,确实不好惹。”

       “只是听朋友提起。另外,我也确实想来听听姐夫的新词,也不知道这晚照楼为何名为晚照。”宋永平笑着说了一句,随后又认真起来,道,“话说回来,小弟也知道在京城做生意,多半要有些背景。但以太尉府的势力,这事情怕是不可不防,不知道姐夫是否有对策。”

       宁毅看着他,表情温和:“永平你觉得呢?”

       “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姐夫手中有多少能用的关系。但毕竟是太尉府,若是想要与之对上,一般人出面怕是都不好办······若真事不可为,小弟这次上京,已见过右相一次,以家父与右相的关系,再加上姐夫与相府素有往来,说不定可以请动相爷在这件事上帮一帮忙····…毕竟说起来,此事实在是市侩了一些······”

       宋永平想着时间已经不多,此时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在他看来宁毅与相府是常有来往,但就算为相府管些账目,一来高沐恩是晚辈,二来开店的事情太市侩,秦嗣源那种地位的人,顶多也是在店被对方砸了以后出来说一句话。而若加上自己家的关系,或许可以请动秦嗣源在事情发生前将危险扼杀。阳光洒下来,落在亭子里,宋永平也就低声说着其中的分寸拿捏,宁毅在那边看着他,目光之中倒是颇有赞赏之意。

       “永平对这些事情倒是熟悉得很。”

       “倒也算不得熟。”宋永平谦虚一句“只是不知道,姐夫这边如何会与那高衙内结下梁子。”

       “来这边时发生了两次冲突,坏了他的好事吧······后来有人摆了他一道,他大概把账算在我头上了。这人有些乱来顾前不顾后的,闹起来确实有些麻烦。”

       “得早作准备才行。”宋永平提醒一句,意思是若是要去相府,这时候就该动身啦!眼下虽然相府的客卿尧祖年也在,但若是没有秦嗣源的亲自开口,客卿的身份就跟人家的儿子比不了,而且对方也未必会尽全力。官场之上便是如此,一个客卿是不敢为东家招大麻烦的。

       “嗯。”宁毅点了点头,过得片刻笑道,“对了,师师姑娘已经到了。你可想去见一见?”

       宋永平心中疑惑,道:“……待会总是见得到的,眼下便不用了……姐夫有事先忙,我便先去前头了。

       “倒也是玩得开心些。高沐恩的事情我待会找人应对,不用担心旦永平这样跑一趟,心意我记住了。”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宋永平笑着拱了拱手。以他的智商,此时也从宁毅的表情里看出来,对方不必动用所有的关系去相府求援。心中又不免疑惑·一个小商家怎么会有这等关系的。但他也是骄傲之人,先前心中着急已经说了不少多余的话,此时便告辞回前方·离开时回头看去,送他离开的宁毅转身回去亭台间,手指在身侧敲打着,又已经回到思考的模式里了。

       宁毅坐回那凉亭之中,将石制小桌上的果盘推开了一些,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让情绪回到先前的沉思里。

       早先与陈凡聊过之后·他见了过来这边准备表演的师师与李蕴一面,交谈一阵之后也没有去到前方待客或是指挥布置。店面是掌柜的事情·表演则属于师师这边的专长,让专业的人士去做专业的事情才是正理,他不愿意在这些事上操心太多。

       至于高沐恩,眼下来说也不必想得太过严重,自梁山回来以后,他早已通过密侦司打通了汴梁城内的一些黑道势力,而在他的周围,也随时有可以调动的一些密侦司成员。而最重要的是,高沐恩在高俅的心目中,未必有多么厉害的地位,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被放出来了,但在今天竹记的情况中,对方掀不起太大的乱子,也未必敢掀起太大的乱子。

       唯一可虑的,是高沐恩忽然找上门来,会不会是高俅要对自己这边动手的试探性信号。但想一想,可能性终究是很小的。

       刘西瓜那女人跑去救方七佛了,才是个需要考虑的大麻烦。

       由少师王黼主导,这次针对押解方七佛上京,武朝之中有数的几个大家族都已经盯住了那边。倒不是说对方如今就将这事当成了多么严重的事态,但老实说,这些家族每一个出一点点力气,影响都绝不是一个两个人或是一百两百人可以比拟的,永乐起义完全失败的今天,霸刀营就算全都出动,也砸不起多大的水花。

       相对于梁山那浮于表面的霸道,宁毅心中知道,这些大家族才是藏于水下的巨鲸。大的方面上,他们忙于与王黼、蔡京、童贯等人合作北上买城,急于恢复南北之间的贸易,以及为灭辽之后新时代的生意做准备。对于方七佛,这些人在眼下顶多只是说一说话,看着刑部的几百人押送着囚犯北上,但劫囚者一旦力量膨胀,对方的力量一定会相应膨胀更多,这个膨胀的程度,就眼下来说,没有上限。

       即便真能以什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七佛救走,等在周围的,也会是遍及江南之地的围追堵截,一个不好,霸刀营的一点点残余力量就会整个陷进去,永乐朝覆灭后好不容易逃掉的一些人,也会在这样的局势里再度被揪出来。

       宁毅根本是不赞成救方七佛的,即便后来与陈凡询问了详细的状况,也只是在考虑如何说服刘西瓜而已。少女的性子实在太倔了,怎么说服她,自己也没有把握,而刑部这次准备的力量已经很强大,如果说自己真的赶过去,而西瓜等人已经被反扑,自己总得提前有些想法,如何应对情况,尽量让她们跑掉。

       杭州、梁山的事情刚刚结束,京城的布局才起了个头,连站稳脚跟都不算,又要卷进这样的事情里去,宁毅也有些头疼。他是崇尚实力的人,根本就不想走夜路,给他几年的时间,将手底的实力铺开,然后平推对手才是王道。这时候他叹着气,尽量动着置身事外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有两点总是要保证的:劝退陈凡、劝退西瓜。

       如此想着,过不多时,日渐西斜,宁毅让楼中掌柜为高沐恩可能来阄事做了准备。夕阳彤红时,闻人不二过来找到了他,而在此时,前方楼中的表演,其实也已经开始了。

       作为宁毅特意配诗的第一栋楼,这个晚上的表演,不会只有一项。但为了避免出现别人认为他太自大的情况出现,宁毅的这首“新诗”,其实放在了整个晚上的第一首。随着一批火药骤燃打出的光影效果,李师师出场,由第一句“东城渐觉风光好”开始,此时正堪堪唱到“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乐器的伴奏间,楼内上下大都已安静下来,夕阳从窗外和煦地照射进来,不久之后,夜幕降临。李师师的表演完毕之后,这栋“晚照楼”便由那首诗的最后一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定下了基调,此后又有各种表演,以及一些新颖的魔术、杂耍乃至于两个好笑的相声穿杂其中。

       这个夜晚的晚照楼恐怕算不得会惊动整个汴梁,但总还中规中矩,不过不失。

       宁毅也与闻人不二说了高沐恩的事情,随后便等待着对方的过来,然而入夜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夜风吹来,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游人如织时,仍然没见到有人要来找麻烦的迹象。晚照楼眼下的定位是个酒楼,不是戏楼或者青楼,表演再好看,一场晚宴也不会进行到深夜,一旦有人吃完聊腻之后开始离去,对方又能来捣个什么乱。

       “这个高沐恩,在家里被关了半年之后,变得有点高深莫测了……”在二楼露台上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宁毅有些好笑地如此说着。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不远处闻人不二摇了摇头。

       “我倒是感觉不到什么高深莫测,不过,高沐恩这种人,干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奇怪,说不定又是在街上忽然看上什么良家妇女了也说不定。”

       “唔,成舟海还没把他整够……”宁毅摸了摸鼻子,“话说回来,关了半年的时间,怎么又忽然被放出来了。”

       “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听说昨天在太尉府,他忽然发疯,看上了师师姑娘。然后跟他爹哭诉了一个下午,大概把他爹折腾烦了吧……”

       “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在太尉府,他想要强暴师师姑娘,估计是没得逞……我也不很清楚,但总之是把师师姑娘给打了一顿,先前我还没怎么注意,师师姑娘今天的打扮……脸上的粉是不是有点厚······你之前没见她?”

       宁毅愣了愣,昨日师师与李蕴去太尉府道歉,他还曾一路同行,先前他也确实跟师师、李蕴见了两面,还聊了会儿天,不过李师师那边一切如常的感觉,他也就没有特别注意这些。现在想来,若是她昨天真的在太尉府被高沐恩找了麻烦,起因肯定是因为自己了。

       “…···哦。”他点了点头,“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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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坏心眼

        火光爆开之后,掌声与笑声响起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火燃烧之后的气味。春日夜晚的竹记,楼中的表演还在进行,歌舞、魔术、杂耍、相声,矾楼的姑娘们负责了其中一半的表演项目,晚宴其实已经进入尾声,由于楼中许多人都是认识的,此时或者还在观看表演,或者互相走串攀谈,议论着今日的表演与宁毅的新诗,若以经营者的角度来说,气氛算得上融洽而成功。

       在前方楼上等了一阵,觉得高沐恩可能不会过来时,宁毅心中其实也有些疑惑。不过对于高沐恩这种人,实在不该以常理来揣度,如同闻人不二所说,那家伙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出奇。

       至于闻人不二,他过来这边,除了为今天抓人的事情与宁毅通气之外,倒也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有关陈凡的消息。

       “…···今天上午,除了河朔双雄。习桂山那边传过来消息,有个永乐余孽进城,专为找你而来,我本想除掉他,可惜晚到了一步,让他跑了。”

       “哦,竟有这种事?”

       “呵,这人具体身份我还没查到,但据说武艺高强,很是厉害。”闻人不二看着他,“你坏了永乐众匪的大事,他来找你,必定来意不善,需不需要我给你加派人手?”

       宁毅却也笑了起来:“死在咱们手上据说武艺高强的人也不只一个两个了,闻人兄这么紧张干嘛,方腊那边的余孽······也就是手下败将了,不管是谁,我看都用不着劳师动众。”

       闻人不二道:“我也是怕在京城闹出事情来不好。你也知道永乐朝的事情最近收尾了,却也是最紧张的时候,刑部那边查得很严……如果再过段时间,该过去的倒是都过去了,也就不用考虑这些。”

       他双手撑在露台的栏杆上,说完这些·吐出一口气,宁毅目光疑惑地看着他:“闻人兄指的是什么?”

       两人对望了片刻,闻人不二摊了摊手,耸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我就当你知道了。”

       宁毅做出沉思的样子,他自然明白闻人不二话中的提醒之意,但无论双方交情如何,这种立场问题上,只有愣头青的热血青年才会做出心照不宣的样子。两人针对这事打了打哑谜,闻人不二也看不出这一贯高深莫测的年轻人的想法,不一会儿·也就将话题转开。

       与闻人不二分开之后,宁毅去往晚照楼的后方,寻找李师师。

       跟李师师先前已经见过一次·对方神色如常,由于当时经过走廊光线并不明亮,宁毅倒是没有看出对方有什么不妥。后来陆续的表演,对方的发挥也完全对得起京城第一花魁的称号,想必她昨天挨打的传闻未必属实,又或是有所夸大,但既然听说了这事,宁毅还是要过去看看对方的。

       来到李师师所在的二楼房间时,里面熄着灯·听来安静,他敲了敲门,随即传来对方的声音:“谁啊?”

       “是我·宁毅。”

       “哦,等等。”

       房间里有人起身,随后火光闪动了几下·点亮了灯盏,门打开时,馨黄的光芒溢出来。开门的也正是李师师,她仍旧穿着表演时的服装——白底黑边,绣有红梅的深衣长裙。此时男男女女所穿的深衣,大多都是连体的长袍模式,与汉服有一定类似·但由于是用作表演,便以腰带做了收腰·以衬托体态,且配有有层次感的花边,令得这深衣看来如稍稍绽放的花朵一般,修长大气。只是脸上应该已经卸了妆,笑容之中显得素净,刘海侧向一边,长发稍稍的收束起来,但仍旧不失清丽大气的感觉。

       “立恒,进来吧。”

       “表演快结束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身边的丫鬟呢?”

       “打发去收拾东西了,我一个人。”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芒其实稍显昏暗,前方的窗户其实可以从侧面看见大厅里的表演,此时微微的打开了一条缝,一张椅子便摆在旁边,显然已经表演完毕的师师之前就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当着观众。宁毅进去之后,师师招呼他在桌边坐下,然后拉过来茶盘,开始倒水。

       “我来吧。”

       宁毅想要接手,女子倒是瞥了他一眼:“这事情谁擅长?自然我来。对了,我方才在这里看那两人说笑话,真是有趣······”说到这里,莞尔一笑。

       宁毅注意着她的脸色,虽然灯光昏暗,但宁毅隐约能够看到,对方的左脸之上,似乎有着稍许红肿:“师师也喜欢这个?”

       “很喜欢啊,几个戏法也很有趣。听说这些事情都是立恒你想出来的?”

       倒了茶水之后,师师坐下与他讨论了一会儿外面的表演。她是汴梁这一行最出色的人,对于表演如何,自然是有发言权的,不过赞赏之余,也隐约透了些提醒的意思。

       今晚的这场表演,其实算不得雅,至少算不得文人雅士当中最流行的表演模式。

       各种表演当中,魔术类似于杂耍,但杂耍通常是一些硬功夫,类似于从小练起,扭曲人的骨骼的一些表演,一个手艺人练一门技艺,需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仍旧会被归类于三教九流,宁毅着人练习出来的几个小魔术纵然尽量包装成优雅从容的样子,但仍旧可能被人认为轻浮,登不得大雅之堂。

       而相声这类引人发笑的节目,就更可能让人觉得登不上大场面。以李师师对于文人圈子的了看过之后,自然就发现了其中的隐忧,旁敲侧击地做出提

       她此时虽然见多识广,谈吐大方,但看在宁毅眼中,放在后世,自然还是少女一般的样子。听她说完,宁毅也都点头虚心接受:“不过,竹记的几家店,原本就不打算往上面开的,其实我倒是希望,来的人尽量市侩俗气一点也没关系。”

       “哦?”李师师看来有些疑惑。

       “呵·竹记走的不是高端的路子,我会尽量走中端,或者低端的方向。跟竹记配套的,还有很多生意要揉在一起······不过这些现在还只是构想·也不太好说,我只是想要尽量大的影响力。”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对了,你们昨天在太尉府,高沐恩是怎么回事?”

       李师师愣了愣,眨眨眼睛:“那家伙·他过来找了麻烦了?”

       “还没有,我只是听说了有这么一回事。”

       “没什么事。”师师捧起茶杯笑了笑,十指青葱白皙·“他……他没敢动我。我在青楼之中也这么多年了,对这些事情,总有办法的。”

       “你脸上那一巴掌可没什么说服力。”

       师师偏头一笑:“立恒想要帮我出气吗?”

       “呵,我拿高沐恩恐怕也没辙啊……”宁毅笑着,心中对眼前的女子倒是更有好感了。

       风尘中人,最懂的是摆布人的心理,她这时若是顺口说“你不用管我”,对方一般拉不下脸来,免不了要将事情扛上身·但她说的既然是“你要帮我出气吗?”却往往会让人冷静下来,说明对方是真的为自己这边着想。

       师师说完那句,摇了摇头:“太尉府势力大·靠的是当今皇上的赏识。我也知道立恒你有本事,但这件事情,确实不必放在心上了。你有本事·我也很厉害的。李师师这个名字,说来是花魁,但人家高看你一眼,那便是了,人家不给面子,终究是个风尘女子。这些年来,让人为难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啦,耳光也不是第一次挨·挨打也有过,有时候被逼着喝酒,喝到吐了,还得笑着吐得好看。昨天在太尉府,那高衙内也是借势发狂,被太尉大人喝住,我也就趁机跑掉了。既然跑掉了,也就没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宁毅,目中带笑,却也颇为认真:“这事情若是摊在别人身上,我或许还想装着可怜一下。但是立恒、和中你们,与其他人不同,我就你们几个朋友。

       而且立恒你见多识广,与你说实话就好。我是花魁,你是大商人,一定会明白的。”

       她说这话时神态轻松又自然,比之昔日来往,又有不同,显然昨天的事情对她还是有着一些影响的。宁毅想了想,却也不趁强,点了点头。过得片刻,笑道:“高沐恩那个人,最让人觉得麻烦的是,不管你付出点什么代价干掉他,最后都会觉得不值得,但偏偏他又能给人带来很多麻烦。”

       这话说得有趣,李师师笑起来:“倒是你怎么跟他结下怨仇的,还是要小心才是。”

       “有办法的。”宁毅点点头,“不过,除了脸上,没伤到其它地方吧,看起来挺严重的,我之前居然没注意。”

       师师却摇了摇头:“没其它地方了,这个也不严重啊。”

       “一天一夜了都还没消,不用死撑了。”

       “不是因为严重。”师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莞尔一笑,“因为我嫩呀。”

       宁毅倒是第一次发现李师师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其后两人聊了一会儿,宁毅没有再提起高沐恩的事情,李师师显然也这当成了他虚心接受了意见的标志。在阶级差异无比明显的社会里,人们更能接受形势比人强这样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被太尉府欺负了,忍着,不丢人。

       这个晚上直到客人的陆续离去,扬言要来砸场子的高沐恩都没有出现,宋永平回到家中,猜想可能是宁毅将事情扼杀在了萌芽中,对这个姐夫,倒是觉得有几分高深莫测起来。而宁毅本身也并不明白,其实他们倒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并不复杂。在宁毅觉得付出代价干掉高沐恩不值当的时候,高沐恩也会觉得为了让宁毅不爽付出代价是件赔本生意。

       “那家伙就是个灾星!”这天晚上,对着一帮被召集过来的纨绔子弟,高沐恩也颇为坦率,“我在家里都闷了半年了!终于回来了,各位兄弟!那个叫宁立恒的家伙,自从我遇上他,就没出过什么好事!要干他很简单,但要是又闹出什么事情来。我才出来一天啊!妞都还没玩过,要是又被罚不能出门,我会死的!”他一摊手,“大家说!我看起来像是笨蛋吗!?”

       可能由于他看起来明显不像,一时间倒是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其实纨绔子弟通常是自我意识过剩加上眼界不足,真正的笨蛋倒是不多。高沐恩在家中借李师师这道题发挥,又说要找宁毅的麻烦,终于被高俅默许了可以出门,他也不想立刻就被关回去,这天晚上便集思广益,决定做一个阴了人也不会被人发现的、高明的幕后黑手。

       不久之后,众人想出了许多点子,然后开开心心地玩女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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