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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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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女儿

  来俊臣望了杨帆片刻,突然开心地笑了/
  
  抛开来俊臣的学识和人品不论,单从相貌上来说,来俊臣丰神如玉,确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可是他这一笑,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看得令人心头发寒,杨帆看到他诡异的笑容,心里头都很不舒服。
  
  他并不畏惧来俊臣,论个人武力,他一根指头就能把来俊臣捏死,来俊臣的个人武力顶多是泼皮巷战的水准。论权势,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天官考功郎中,而来俊臣只是一个合宫县尉,相差不可以里计许。
  
  但是来俊臣陡然露出的笑脸邪气盎然,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表情,杨帆也难免感到有点心头发寒了。
  
  来俊臣的嘴角勾着,越勾越高,终于变成一阵纵声大笑,他双脚一踹马蹬,便向杨帆迎上来,拱手说道:“杨郎中,欣闻郎中高升天官府,可喜可贺呀,哈哈哈…,⒒チ
  
  一能的官员调动杨帆可能不知道,可是曾经在洛阳城搅起无数次腥风血雨,仅是宰相就不知折在他手中多少的来俊臣调动,杨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吏部已是尽人皆知,所以见他出现,杨帆并不惊奇。
  
  他淡淡一笑,双手依旧抓着马缰绳,随意地答道:“来县尉终于得以调回京师,苦尽甘来,东山再起,才是可喜可贺呀。”
  
  来俊臣把双手连摇,摆出一副极惶恐的模样来:“哪里哪里,来某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合宫尉,哪里算得上东山再起,只是圣人怜惜下臣辛苦,调任天子脚下,能过得安稳舒适些罢了。”
  
  “哈哈哈哈……”
  
  来俊臣方才说话的时候,不管是故作恭敬,还是又扮惶恐,脸上的表情都异常丰富,他不管扮出什么表情来,眼睛都在笑,嘴角都在翘,配着并不相衬的表情,显得莫名的诡异,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杨帆听着他的大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听得出,来俊臣不是有意示威,也不是得意炫耀,他是真的高兴,可是杨帆真的不知道他和自己正说着话,突然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来俊臣笑不拢嘴地道:“下官今日勺冈到京,得先到洛阳府去报到,见过上官,才好走马上任。杨郎中,咱们有暇再聚,来某告辞了!”
  
  杨帆点点头,眉头还是微微蹙着,看着来俊臣拨马离去。来俊臣骑马走开没有几步,忽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来得急骤,消失的也快,中间停顿了片刻,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大起……
  
  杨帆忍不住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来俊臣怎么疯疯颠颠的?”
  
  来俊臣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地想笑,他也知道一个人骑在马上,这样突然地大笑未免显得怪异,可他就是克制不住。
  
  刚刚一看到杨帆,一种莫名的喜悦就充塞了他的全身,杨帆是让他贬官同州的罪魁冇祸首,他的大仇家,他的大仇家现在还活的好好的,等着他亲手消磨,一想到有朝一日把杨帆扳倒,弄成他的阶下囚,任他用诸般刑具亲自折磨的场面,他就忍不住想笑。
  
  再想到杨帆那位颇令他垂涎的娇※媚娘子,来俊臣更是心花怒放,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头脑现在异常的清晰,反应无比的敏捷,只不过…,对于喜怒的控制力似乎有些差了。
  
  管它呢,如今终于回了洛阳,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来俊臣一路走,一路笑,一直到了洛阳府衙,在照壁前面扳鞍下马】心中明白不可再无故大笑,强忍了半晌,把心中莫名的欢喜压住,这才整整衣冠,换了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举步向衙内走去。
  
  他想着东山再起之后的威风,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如今只是一个合宫县尉,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他想着要整治杨帆,却从来没有想过杨帆现在比他的官职地位高了许多,他要如何扳倒杨帆,他想的是扳倒杨帆之后对杨帆百般折辱的快乐。
  
  来俊臣的精神一直都有点问题,但是表现于外的,只是比常人更残忍一些、更偏执一些、更变态一些,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精神不正常。从长安泼皮一举成为御史中丞,又从御史中丞贬为同州参军,这种大起大落之事进一步刺※激了他的神经,可他并没觉得自己有任何古怪,除了他的妻子王夫人,别人也没发觉他有什么不正常。
  
  杨帆望着来俊臣乐不可支地走远,眉头锁的更紧了。
  
  当初他被来俊臣陷害入狱,来俊臣曾经胁迫过小蛮,想让她以献身于自己,以求丈夫一线生机。他知道来俊臣打过小蛮的主意,所以来俊臣今日有些反常的举动,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杨帆思索了一下,放弃了直接回衙门的打算,拨马便向自己的府邸赶去。
  
  也算是关心则乱吧,杨帆已经进了福善坊,才陡然想起自己的家只经今非昔比,就算小蛮静极思动,想去南市看看自家的产业,明里有阿奴相伴,暗里有继嗣堂中高手护卫,也不怕会有宵小暗算。
  
  杨帆自失地一笑,想想已经到了家门前,便回去看看也好,只是原想嘱托小蛮一旦出门要格外小心的话就不用说了。
  
  杨帆到了自己府前,冈刚勒住马缰绳,身旁一名侍名便惊咦了一声。
  
  他去金谷园时,携去三名侍卫,他这几名侍卫平素都沉默寡言,不喜言语,兼之性情沉稳,更没有一惊一乍的时候,是以听了那侍卫惊呼,杨帆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那侍卫连忙道:“郎中,前面那位姑娘”是咱们的人!”
  
  杨防※身边这几名侍卫除了在极私密的场合,均不称呼杨帆为宗主,而是称呼他的官职,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天官郎中的侍卫,而不是继嗣堂的人口只是这一来,他就不好解说他看到的那人的身※份了,所以语气顿了一下。
  
  杨帆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就见一位身着青衣的俏丽女子正向他的府门处一步步走来。
  
  古竹嫣已经洗去了易容药物,换了身寻常女子的服饰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连马都没骑,直接按照从首领那里打听来的道路,步行赶来福善坊这时冈刚走到杨府门前。
  
  杨府门前矗着四位骑士,这帜景何等显眼,古竹婷已经看到他们了一见那明显是侍卫打扮的三个人,都是自己熟悉的“继嗣堂”中人,古竹婷马上便猜到了他们护持在中间的那个人的身※份。
  
  这个人,一定就是他们的新任宗主!
  
  “好年轻!好英俊!”
  
  这是古竹婷看到杨帆的第一眼”心中浮起的感觉。
  
  显宗的上一任宗主姜公子并不英俊,但是他的气质、风度却总是给人一种挺拔如青松、皓洁如冰雪的感觉。隐宗宗主沈沐更是貌不惊人,甚至显得有些平庸,只有和他相处过的人,才会感觉到他由内而外的那种独特魅力。
  
  相比于这两个人杨帆从皮相上就占了便宜。
  
  古竹婷只看了杨帆一眼,便不敢再抬眼打量,而是加快脚步向他们迎上来。
  
  这时,那侍卫已经在杨帆耳边低语了几句,说清了古竹婷的身※份。杨帆知道她此来必有事情,此处是门口,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马上下了马举步向府冇中走去,三名侍卫也都下了马,其中一人向古竹婷迎去。
  
  昨夜举城狂欢,门子莫玄飞喜欢热闹也偷空跑出去玩了半宿。家主人不在府上,今儿不用早起莫玄飞一早回到府里,正在门房里补觉,忽听有人扣门,连忙跋上鞋子,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迎门。
  
  角门儿一开,莫玄飞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身子,唤道:“阿郎!”
  
  杨帆没理会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是摆摆手道:“把那女子带到书房见我!”便头前行去。
  
  书房里面,古竹婷依礼见过了杨帆,把她要禀报的事情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杨帆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只以为这个女子带来了李太公或者世家其他什么长辈的重要消息要跟他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件无法想像的事情。
  
  他不只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
  
  杨帆坐在那儿,不知道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曾几何时,他还孤苦伶竹,在这世上再无一个血缘亲人,一夜之间,他连儿带女都齐全了。转念再想到他的女儿已经落在姜公子手中,杨帆登时又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古竹婷偷眼瞄着杨帆的神情,时喜时忧,时怒时悲,却并无诘问她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杨帆得知就是她为小蛮接的生,已经向她郑重地道过谢,至于他的女儿落入姜公子之手,当初掳人的不是她,帮助姜公子带走孩子的也不是她,反自因此害她险些送了一命,她还得担心杨帆喜怒无常迁怒于她,也真是难为了这个身手超卓的女杀手。
  
  古竹婷期期艾艾地道:“属下…,属下实在不明白,姜公子为何要匿藏起宗主的女儿,他……”
  
  “我知道为什么!”
  
  杨帆打断了她的话,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已经想起阿奴曾经对他说过的发生在华山绝巅的那一幕,想起了姜公子逼她跳崖的事情,两件事一联系,姜公子如此古怪的行止的真※实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可是弄清楚了姜公子的目的,不代表就能救回女儿,杨帆心乱如麻,全未注意到古竹婷的眼神蓦然一冷,手腕一颤,一枚飞刀便滑进了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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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棋子


  “姜公子这么做,是因为……我夺了他的女人!”
  
  杨帆说完,又沉默片刻,“嘿”地一声冷笑,道:“只是他认为的应该是他的女人!”
  
  古竹婷有些茫然,姜公子的怪异洁癖她是知道的,姜公子怎么可能会有女人?
  
  发生在华山绝顶的一幕于姜公子而言是一种难堪和羞辱,所以除了姜公子的绝对心腹,别人并不清楚在那里发生过什么。古竹婷只是知道阿奴姑娘意外地死在了西域,并不知道姜公子曾在华山绝顶泄露了他对阿奴的感情。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因为这个缘故,他……倒是不会虐待我的女儿!孩子,我一定要救回来的,不过,你记住,这件事再不许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我的娘子!还有就是,你从现在起不可以现身了,姜公子以为你死了,他的这个秘密已经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如果让他……”
  
  杨帆骤然听说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而且女儿落入了姜公子之手,的确是方寸大乱,但是心中虽乱心神却未慌,他的头脑还很清醒,马上就想到绝不可以让小蛮知道这件事。同时,古竹婷也不可以再公开现身。
  
  现在古竹婷继续保持已经“死亡”的状态,才不会引起姜公子的警惕,才不致于对他的女儿实行特别的看护,他要救回女儿才会容易一些。
  
  杨帆紧张地分析完这一切,马上嘱咐古竹婷。他一抬头,就看见古竹婷黑亮黑亮的一双眸子,带着一抹危险的光彩,她的身材本来腴润柔美,袅娜如柳,这时却已微微绷紧,作势欲扑,身姿中充满了一种劲感与动感,仿佛一头马上就要扑下林梢的危险的猎豹。
  
  杨帆看到古竹婷向他匆匆递来的眼神,马上明白过来,他的语气只是顿了刹那,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如果让他有所防备,他一定会加强戒备,我再想救出孩子,就不大容易……”
  
  “了”字还没出口,杨帆突然向古竹婷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同时向外扑去。古竹婷一脚踢出一只铁梨木的绣墩,“砰”地一声撞碎窗扉,紧接着身子就像一头真的豹子,用一种极优美、有敏捷、极凶猛的姿态扑了出去。
  
  杨帆则脚下一转,奔向房门,到了门边,一把摘下了壁上的铎鞘!他方才急思对策,并未察觉外面有动静,但是古竹婷听见了。
  
  这里是杨府,如果外面有仆役侍女走动,原也份属正常,但是古竹婷听到的声音分明是有人悄悄接近,从轻微至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就可以判断出来人是有意窃听,故意隐藏了形踪。
  
  因此杨帆一抬头,古竹婷便向他递了个眼色,又向墙外一呶嘴儿,杨帆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一面继续说话以迷惑窗外的窃听者,一面寻个机会,和她一起扑了出去。
  
  如今的杨府,不说是龙潭虎穴却也相差无冇几,来人居然可以瞒过明里暗里的诸多侍卫,一直潜到书房外面,那么来人的武功恐怕比之陆伯言也不遑稍让,杨帆哪敢大意,一脚破开房门,掌中剑便如一道闪电般刺了出去。
  
  闪电在杨帆手中乍然一现,随即便凝如一道冻结的冰流,他手持利剑,渊停岳峙地定在那儿,不动了。
  
  古竹婷紧随着绣墩扑出去,身形刚一穿出窗子,便在半空诡异地一旋,手中一柄飞刀就像猎豹锋利的牙齿,闪烁出噬人的寒光,与此同时,她的左手也握紧了腰带,作势要抽※出什么武器。
  
  但是她的动作在她看清外面的人时也陡然凝住了,以至于以她如此轻灵敏捷的身法,落地时竟然发出“嗵”的一声。
  
  “阿奴!”
  
  古竹婷骇然一呼,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她的弟子,据说已经死在西域的天爱奴!
  
  天爱奴被窗口和门口接踵传来的打击弄懵了,直到古竹婷的惊呼声入耳,这才讪讪地答了一句:“古师!”
  
  书房院落里的异动,马上引起了杨帆府卫的警觉,墙头和院门处陡然出现了几个人,持着扫帚的青衣老仆、提着脸盆的青衣小婢、还有一个满脸福态、腰围壮硕的奶妈子……,“继嗣堂”中高手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若非此刻现身,谁又能知道他们竟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杨帆一翻腕,剑便归了鞘。
  
  “没事了,你们退下!”
  
  杨帆对那扫地老仆、浣衣小婢和奶妈子吩咐了一声,转身便往书房里走,同时说道:“阿奴,跟我进来!”
  
  古竹婷见到“死而复生”的天爱奴,先是大为惊骇,紧接着就想到她是姜公子身边亲信,此来怕是要对宗主不利,马上把飞刀再度一扬,结果杨帆的话恰于此时传到了她的耳中。古竹婷飞刀扬在空中,左手扣紧腰带,再度怔在那里。
  
  天爱奴看看古竹婷,转过身,乖乖地跟着杨帆向书房※中走去,古竹婷定了定神,这才尾随其后,心中还在急急思量:“这是怎么回事?莫非……阿奴受公子指派,假死遁身,潜到宗主身边做卧底了?”
  
  “大有可能!”
  
  想到这一点,古竹婷又握紧了武器,等着向宗主揭发天爱奴的真※实身※份。杨帆回到书房,转身看看天爱奴,又看看一脸警惕的古竹婷,笑了笑道:“古姑娘不用担心,我刚才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阿奴绝不是姜公子的奸细!”
  
  姜公子身边形影不离的阿奴,居然成了这一任宗主的女人?原来宗主不止抢了姜公子的宝座,还抢了……
  
  杨帆显然知道阿奴以前的身※份,他的话不可不信。古竹婷知道其中一定有许多精采的故事,但是现在显然还不是满足她的八卦之心的时候,她屈指一弹,飞刀复又不见,身子也往旁边站了一站。
  
  杨帆微微皱起眉头,对天爱奴问道:“你要过来便过来,怎么鬼鬼祟祟的?”
  
  天爱奴神情讷讷,不得言语。
  
  她来偷听的理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昨夜杨帆没有回府,今儿一早回来了,却带了一个很有风韵的女人到书房,天爱奴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马上有些惴惴不安了。
  
  小蛮和杨帆那是自幼结下的缘份,她不只视杨帆为夫还视杨帆为兄,两人于爱情之中还有很深厚的亲情,所以小蛮不会嫉妒,也从不会担心杨帆会移情别恋。可是正一门心思憧憬着来年春天新婚之喜的阿奴可没有她这样的资本,如何会不担心呢。
  
  所以,她想来看看,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风骚狐狸精,会把杨帆勾得夜不归宿,大清早的还把人带回家里来,结果却恰巧被她听到如此骇人的消息……
  
  看到天爱奴有些难堪的表情,杨帆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大致明白了阿奴的用心,只好苦笑一声,又问:“我们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天爱奴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杨帆吁了口气,又对古竹婷道:“方才阿奴唤你古师,你和阿奴是?”
  
  古竹婷忙把她和阿奴之间的关系解说了一下,杨帆恍然地点点头道:“古姑娘,你现在不能暴露身※份了,就留在我府上吧,这段时间,你和阿奴住在一起,你的容貌……,阿奴是精通易容之术的……”
  
  天爱奴怯怯地道:“古师传冇授于我的,就是隐形匿踪之术和易容术。”
  
  杨帆“哦”了一声道:“这就成了,古姑娘,你的模样最好做一点变化,虽说我府上很安全,可是为了以防万一……”
  
  古竹婷急忙颔首道:“属下明白,宗主请放心,一会儿属下就改变容貌。”
  
  杨帆点点头,又沉默片刻,才道:“我现在要去衙门,阿奴,你叫人来修缮一下书房!”
  
  天爱奴略一迟疑,鼓足勇气问道:“二郎,营救孩子的事情……”
  
  杨帆已从她身边走过,又站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不用担心,孩子在他手里现在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也想马上把孩子救回来,可是现在贸然行动,只能打草惊蛇,绝对有害无益。
  
  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大动干戈必然会引起他的警觉,他现在还不知道秘密已经泄露,对孩子看管的不会太紧,如果我们大张旗鼓,想救出孩子就难了。你放心吧,我很快……就能引蛇出洞,让他自己按捺不住地跳出来!”
  
  杨帆向阿奴用力地点了点头,最后嘱咐了一句:“千万莫让小蛮知道!”说完便大步行去。
  
  阿奴目光幽幽地看着杨帆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中充满了内疚和自责。本来,自从小蛮和孩子被救回来以后,她的心事尽去,已经无比快活,可是这个消息又像一块重重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见杨帆已经走远,古竹婷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阿奴,你怎么会和宗主在一起的?”
  
  阿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道:“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等在这儿,古师,我该亲手救回那个孩子的!”
  
  杨帆走出府门,纵身跃上战马便飞驰而去。
  
  他很少在洛阳长街疾驰,可这一次他打马如飞,幸好一早时候,最宽阔的定鼎大街上还没有多少人。杨帆一直疾驰到天津桥头,才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希聿聿”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杨帆跨鞍回望,忍不住仰天吐出一口浊气。
  
  洛阳百坊,规整如棋盘,世事如棋,人生如棋,立马天津桥头的他,就是那枚过河卒子。他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他清楚自己的目标,但他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一步一步之中,会有多少“车马炮、象士卒。”为他布下重重杀机!
  
  有进无退,不是为了抛妻弃子,而是为了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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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狩猎


  
  杨帆回到天官府衙门,强抑**被夺带给他的牵挂和心灵上的痛苦,专心整理他初步筛选出来的官员名单。
  
  他有初筛权,没有决定权,所以这份名单上的人数是所需南疆官员的三倍,如此,报上政事堂,才能给宰相们再留出选择的余地。但是在每一个职位的候选官员名单中,都是武三思和李昭德的人占绝对多数。
  
  用过午膳之后,杨帆又仔细圈点了一番,最终的名单终于出炉了,杨帆唤道:“李令史!”
  
  正佯作用功的李征虎连忙迎上前来,杨帆把他圈圈点点、涂墨处处的名单递给李征虎,嘱咐道:“这是本官初步筛选出来的官员名单,你誊录清楚,本官验看无误后,今日散衙之前务必递到政事堂去!”
  
  “是!”
  
  李征虎赶紧双手接过名单,杨帆肃然道:“本官出去一会儿,你小心誊录着,切记,兹事体大,万勿传扬出去!”
  
  李征虎一脸惶恐地道:“卑职不敢,郎中敬请放心!”
  
  历代朝廷,对泄露尚未公开的朝廷政令以及诸般机要的官员,最轻的处罚也是贬官流放,但是朝廷政令、政策的泄露,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只不过没有人没有报偿的公开散布消息,而是各有专营,将消息秘密透露给他依附的权贵。
  
  杨帆离开天官府,便往刑部去了,六部都在一条长街上,方便各司之间的公务往来。
  
  骑在马上,杨帆便向手下随从问道:“咱们的人,已经和什方道人、河内老尼那三个神棍完全剥离清楚了么?”
  
  其中一人答道:“自得到宗主命令,咱们的人便不惜损失全速撤离了,托庇于那三人,可以得到许多的便利,因此愿意接手的大有人在,咱们的损失,从这些接手人那里倒是大多得到了弥补。”
  
  杨帆笑了笑,道:“些许损失倒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咱们的人已经剥离干净。我本想再拖些时日的,可惜事机有变,不得不提前发动,咱们的人已经脱离,那是最好!”
  
  杨帆回首对另一名侍卫道:“你去金谷园梓泽苑,告诉公主殿下,就说……万事俱备,可以依约发动了!”
  
  “是!”
  
  那侍卫拨马便反向驰去。
  
  方才同杨帆对答的那名侍卫显然是众侍卫之首,所以知道较多的内幕,也有资格同杨帆对答。他压低声音道:“宗主,咱们的人……不用动么?”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咱们的人,没有姜公子不知道的,只要动一下,便会被他察觉我的用心,所以,这一次一个也动不得。放心吧,这件事,本官自有安排!”
  
  “诺!”
  
  李征虎先是飞快地抄好了一份名单,袖在手中到了签押房的耳房里,看看除了那个负责研墨递水的小厮,并无旁人在,马上把名单递给他,疾声嘱咐道:“去!马上送到魏王府上!”
  
  这个小厮是他冇一个家仆的儿子,被他动用关系弄到衙门里来做了个小厮,多少拿些薪水贴补家里,也因此成了他最可信任的跑腿儿。那小厮接了名单赶紧揣好,便向外面赶去,李征虎吁了口气,这才回到签押房,开始誊录第二份,这一次,他一丝不苟,运笔极其认真……
  
  ※※※※※※※※※※※※※※※※※※※※※※※※※※
  
  赵乾是天官府司封郎中。司封郎中主要负责封爵事务。爵位可不是轻易就能封的,要么是父死子继,顺理成章地继承,只是到天官府来正常地走一道手续,要么就是立下军功、或者为国尽忠多年,得到皇帝赏赐,晋封爵位。
  
  而这些,司封郎中从中毫无运作空间,根本没有油水可捞。所以,虽然赵乾在天官府任职多年,却一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官员,比起考功郎中的炙手可热,一到年节家中厚礼堆积如山,可以说是清贫之极了。
  
  不过这赵乾却很有几分隐忍功夫,他一直本本份份地当着这份差,并未像他的前任们一样,在吏部上上下下混的熟了,便开始动用这些关系调去其他衙门,或者备一份厚礼,找侍郎大人运作运作,调到地方上做个有实权的长史、司马或者别驾什么的。
  
  如此一来,因为多年不曾调动,他成了天官府里资历最老的官员,又因为官声人名很是出众,与其他同僚素来没有厉害冲突,所以人缘、名望也是有口皆碑。
  
  如今,这位在天官府里素孚人望的赵郎中,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那间素来清静、一天到头也难得会有一份公文送入的签押房里,一下一下地扼着手指,听着骨节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音,他紧张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但是刀削般富有棱角的脸颊上,一抹激动的红晕还是没有褪下去。
  
  他出身寒族,是武则天大力提拔寒族官员以对抗山东士族的时候,以明经科入仕的。不过,明经科入仕比率一般是十比一,而进士科入仕比例一般是一百比一,两者相差极大,因此明经科进士不是太受人重视。
  
  因此他甫一入仕,起步就比同僚低了一阶,再加上他做人做官一向都是中规中矩,难有什么超卓的体现,所以四十出头就已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在蓝田县主簿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会像张柬之一样,一直蹲在那儿,如果他没有张柬之那么长寿,他就得在县主簿的位置上蹲到死了。
  
  但是,这时有一位贵人相中了他,向他施以了援手,这位贵人就是长安独孤氏。独孤氏用他们家族的力量,帮助赵乾摆平蓝田县上上下下复杂纷纭的关系,为他提供种种便利,助他创造成绩,终于让他官声斐然,得以进京为官。
  
  从那以后,他在天官府又是一蹲十年,从主事、员外郎,一直蹲到郎中,做的始终是最清闲、最没有油水的那份差使。他也曾想过努力运作一下,放一任外官,但是独孤氏不同意。
  
  如果失去独孤氏的支持,没人脉没背景的他连现在的职位也不可能保住,好在家里有独孤氏贴补着,即便是在洛阳城里,他家的生活也算不上清贫,他也只好捺下性子,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司封郎中,直到今天……
  
  今天,每月都按时给他家里送来米粮银钱,却从无只言片语交待的独孤氏的人,终于给了他一条使命:弹劾杨帆!
  
  他在天官府蹲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一道命令。
  
  这件事并不令他如何激动,令他激动的是,传达口信的人说的第二句话:“如果做的好,考功郎中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他已经五十出头了,鬓边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他本来以为仕途前程已经到此终结,这时希望来了!
  
  他三十入仕,第一个十年,在各州府小吏的位置上辗转;第二个十年,他一直蹲在蓝田县;第三个十年,他在天官府这个最显赫的衙门里,做着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官,权力总是距他咫尺之遥,却从来也不属于他。
  
  十年一轮回,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赵乾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激动的心情,认真思索着独孤家主交待的整件事情的每一个细节,这个机会他绝不能错过,所以他一定要做到最好,一定要把这个机冇会牢牢地把握住!
  
  ※※※※※※※※※※※※※※※※※※※※※※※※
  
  候选官员名单当天就送到了政事堂,出现在李昭德的案头。
  
  与此同时,魏王武承嗣的案头也出现了杨帆炮制出来的候选官员名单,名单中属于武承嗣的人寥寥无几,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够容忍的底限,武承嗣终于按捺不住了。
  
  武承嗣怒发冲冠,一拳擂到案上,将一块上好的砚台震到地上,摔得粉碎!
  
  既然没得商量,那就战吧!
  
  第二天早朝,长上果毅邓注献《硕论》于天子,洋洋洒洒数千言,言辞犀利、慷慨激昂,备述李昭德专权跋扈之状,把他比喻成窃持朝廷大权,呈一己私欲的一只硕鼠。凤阁舍人逢弘敏、张嘉福马上出班附议,弹劾李昭德。
  
  杨帆?
  
  杨帆只不过是李昭德门下一只小小走狗,宰了他无关大局,再者说,南疆官员的名单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此时尚未对外公布,照理说他武承嗣现在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其中详情,如何弹劾。
  
  再者,他武承嗣是什么人?他是女皇帝的亲侄儿,他是武氏家族的族长,跟杨帆斗,没得失了身※份,要打就打大老虎。
  
  于是,武承嗣的矛头直指李昭德,而且巧妙利用了李昭德一向刻薄跋扈在满朝文武中激起的不满情绪,只弹劾他专权擅断、作威作福,至于什么南疆选官,武承嗣只字未提。
  
  三个人接连的弹劾,如同一阵不间歇的暴风骤雨、闪电雷霆。
  
  李昭德根本没有想到以他圣眷之隆重,居然还有人敢弹劾他,满朝文武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公开同李昭德叫板,虽然这些弹劾者幕后的主人同样是一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人。
  
  朝廷弹劾制度有“露章面劾”和“封章奏劾”两种,这种当面弹劾,被弹劾人不管多大的官儿、不管有罪没罪,都必须马上自除冠帽、俯偻出班,躬身肃立于御阶之下,垂首待罪。
  
  李昭德强抑愤怒,除去冠帽,躬身立于丹陛之下,垂下了他那颗永远高昂的白发苍苍的头颅,自他独掌大权以来,从未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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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失宠

      举朝哗然中,李昭德平素骄横跋扈、哪怕是同为宰相级别也常被他羞辱呵斥的恶果终于体现出来了,朝堂上寂静一片!

      哪怕是许多现在还依附在李昭德门下的官员,也因为平素被他呼来喝去羞辱过甚,见他如此狼狈暗生快意,故意装聋作哑地不肯出面帮他辩驳。只有极少数一身荣辱完全系在李昭德身上的官员跳出来同魏王魏承嗣一派的爪牙激辩起来。

      武则天见有人攻讦她一直宠信无加的李昭德,脸上登时露出极为不悦的神情,但是随着三位大臣的慷慨陈辞,不断列举的李昭德的言语、事例,武则天脸上不悦的神色渐渐消褪了。

      尤其是张嘉福那句:“陛下自长寿以来,厌倦细政,朝中大事,悉委李昭德。中外奏申,李昭德允,陛下便无有不允!李昭德不允,陛下已允,也依其奏请,改为不允!”深深地触动了武则天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政由己出是武则天掌握权力的根本,富贵可以予人,割喉的匕首却绝对不能操之他人之手。张嘉福这句诛心之语,触到了武则天的逆鳞。

      武则天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双方官员的论辩:“好啦!都住口!”

      朝堂之上登时一静,武则天又道:“着御史台察勘邓注、逢弘敏、张嘉福所奏言语!散朝吧!”

      李昭德深深地弯下腰去,悲凉地道:“臣请回避,歇职归府!”

      武则天脸上绽起一丝笑容,和缓地安慰道:“李相是朕之股肱,朝廷怎么能离得了爱卿呢?朕对这些弹劾是不相信的,只是朝廷法度如此,既然有人弹劾。自然就要查证,如此也好还爱卿一个清白。昭德,不必在意!”

      这番话,武则天要是私下用来安慰老臣。却也是极妥当的言语。但是现在弹劾李昭德的人还在,满朝文武还在。皇帝这么说,简直就是公然的偏袒了。

      李昭德激动的满面绯红,长长一揖下去,胸中激荡。竟尔说不出谢恩的话来。

      武则天把袍袖一拂,站起身来,便向丹陛后面行去,执礼太监连忙把拂尘一扬,高声宣道:“皇帝退朝!”

      那些先前没有为李昭德出面帮腔的官员一见女皇公然表露对李昭德的偏袒之意,忙不迭急急思索补救的措施,皇帝刚刚退朝。一大群扮出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官员呼啦啦围了上去,执礼太监瞟了他们一眼,臂弯里搭着拂尘,追着武则天去了。

      知悉那份南疆选官名单内容的官员都很清楚武承嗣为何向李昭德发难。对他们而言。南疆选官与他们的关系不大,如果能钻营成功,从中为自己的亲友子侄谋得一席之地固然好,可眼见他们争得一副鱼死网破的情形,他们哪还敢往里凑。

      于是,他们的关注重点就放在了武承嗣和李昭德谁能扳得倒谁这个问题上。武承嗣只在武则天登基之初当过半年的宰相,恶绩不显,虽然百官忌惮武家,但是对武承嗣这个人倒没有太多的厌恶。

      反之,李昭德却早已声名狼藉,文武百官大多对他没有好感,眼下这种情况,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很有大局观了,哪里还会全心全意地维护李昭德,李昭德不值得保,武承嗣更不好得罪呀。

      朝中这场罕见的**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一俟得知朝中发生的事情,马上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所以刀兵相见,导火索就是南疆选官一事,而这件事是由杨帆具体负责的。

      “阀主刚刚传来指令,命我搜集证据,准备弹劾杨帆,魏王便向杨帆的靠山发难了。难道……阀主已经与魏王联手?”

      赵乾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他本来就对阀主的能力深信不疑,而率先发难的竟是武承嗣这样的庞然大物,更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这一晚,赵郎中书房里的灯光彻夜不眠,为了如花似锦的美好前程,他像当年准备科举考试似的忙活起来,点灯熬油地准备着杨帆的黑材料……

      ※※※※※※※※※※※※※※※※※※※※※※※※※

      次日无朝,武则天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和张易之、张昌宗一对爱郎正在丽春台上闲坐说笑,忽然内侍捧了一份缠了黄绫的奏疏走来,到了武则天身边,附耳低声道:“大家,上官待制差人急呈,封章奏劾!”

      一般的奏章,上官婉儿都可以启封阅批,但是军国大事需转呈武后,另外就是“封章奏劾”,这种奏章必须直达御前由皇帝亲启,上奏的内容也只能由皇帝一人知道,如果皇帝看了觉得无足轻重,对奏疏留中不发,那么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武则天随手接过奏疏,笑呵呵地递与张昌宗,道:“六郎,为朕打开!”

      张昌宗答应一声,验过火漆封印,取了玉刀拆开,展开那份奏疏,也不递于武则天,自己先坐在武则天榻边浏览起来,武则天笑呵呵地道:“六郎逾矩,该打!”说着抬起手来,在他臀后亲昵地拍了一记。

      “哎哟!”

      张昌宗佯作痛疼地惊呼了一声,跳起身来,将那奏疏递与武则天,笑道:“圣人瞧瞧,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劾李相爷呢。”

      “哦?”

      武则天脸上的笑容冷下来,从他手中接过了奏疏。

      继武承嗣之后,太平公主的人也出手了。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是太平公主的人,因为这位先生现在根本不是朝廷官员,而是前朝廷官员。

      这人叫丘愔,原是鲁王府功曹参军。

      鲁王李灵夔是唐高祖李渊第十九子,李世民的兄弟。越王李贞起兵反武事败后,李灵夔也受到牵连,被流放振州,自尽身亡。鲁王府的官员大多受了牵连,但是这丘愔本是朝廷派去的官员,负有监视鲁王的职责,严格说来,他不是鲁王的人,再加上他文名卓著,在士林中很有声望,所以仅是免了官职,赋闲在家。

      他曾经是朝廷官员,那就永远有权向皇帝上奏疏,因此这道秘奏还是被送进了宫里。论起文采,这位丘老先生比起邓注、逢弘敏、张嘉福可要高明多了,奏疏字字句句,如戟似剑:

      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归于下。宰臣持政,常以势盛为殃。魏冉诛庶族以安秦,非不忠也。弱诸侯以强国,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专,击断无忌,威震人主,不闻有王……

      昭德性好凌轹,气负刚强,盲聋下人,刍狗同列,刻薄庆赏,矫枉宪章,国家所赖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声威翕赫,日已炽盛……

      汉光武将宠庞萌,可以托孤,卒为戎首。魏明帝期司马懿以安国,竟肆奸回。今昭德作福专威,横绝朝野,爱憎与夺,旁若无人。陛下恩遇至深,蔽过甚厚。臣闻蚁穴坏堤,针芒写气,涓涓不绝,必成江河……”

      武则天看完这份奏疏,一时怔忡难言。

      丘愔老矣,而且是早就致仕的人,是一位文坛名士,他有什么理由攻讦权倾朝野的李昭德?他不可能与朝廷各派系势力有任何瓜葛,动机只能有一个:他是真心为国!然而,李昭德……他真的已经跋扈到了这一步?

      想到丘愔奏疏中所举的一个个权臣的例子,武则天心中发冷,风撩起她的白发,轻轻拂过她那张已无法掩饰的满是褶皱的脸,她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张昌宗把奏疏的内容同兄长悄声说了说,张易之眼珠一转,“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个姓丘的,真是好大胆子,居然连李相爷也敢弹劾,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哦?”

      武则天缓缓抬起头,看了张易之一眼,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五郎觉得这丘愔狂悖无知么?”

      张易之道:“当然,李相辅佐陛下,总揽乾纲,司契握图,兢兢业业,公卿百僚,莫不钦仰。声威翕赫,深受万姓爱戴,乃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啊,这老狗也不知是受了何人蛊惑,敢来馋言中伤李相爷,真真不知死为何物了。”

      武则天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复又转向张昌宗,问道:“六郎,你也这么认为吗?”

      张昌宗这时已经明白乃兄的意思,忙侧首想了想,故做天真地道:“昌宗年纪还小,朝廷中事不甚了然,不过昌宗虽久在内廷,却也是听说过李相的威名,李相乃柱国之材,怎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匹夫中伤,圣人应该对他严加惩诫,以安李相之心!”

      “呵呵……”

      武则天莫名地笑了两声,扬了扬手中那封奏疏,悠悠说道:“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啊。昭德身为内史,备荷殊荣,诚如这封奏疏所言的话,那么他……就是有负朕望、有负于国了。”

      张昌宗眨眨眼,“纳罕”地问道:“圣人是说李相爷有罪吗?”

      武则天缓缓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懂,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张易之兄弟不敢再言,联袂退了出去,武则天以手抚额,沉思不语。

      过了许久,一名内侍悄然走到她的身边,欠身道:“陛下,李昭德求见!”

      武则天像打了个盹儿刚刚惊醒似的,晃了下身子,才对那内侍淡然说道:“宰相被参,便私唔天子,岂非予人口实?做事只要俯仰无愧,心自坦然,慌些什么!让李相安心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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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抛饵

      李昭德一身葛袍,脚下衲鞋,头上连幞头都没戴,顶着一颗苍头,立于宫门之外。

      听到内侍传话,李昭德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脸上一片木然。

      他今天来,本是以退为进之举,虽然昨日皇帝在朝堂上已经露出了偏袒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想更进一步。

      于是,他作如此打扮,步行至宫城,扮出一副请罪、请辞的姿态来,按他预料的想法,皇帝必然优容以待,留他饮宴或派御辇送回府邸,消息顷刻间就能传遍全城,那些见风使舵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事态不平自息。

      谁料……,皇帝这番话看似安慰,可是皇帝的举动分明有一种极明显的冷淡,他此刻深悔不该有此举动,这一下弄巧成拙了,谁会想到天子会如此反复无常呢?

      小内侍传完口谕,向他客气地笑笑,便打道回宫了。

      李昭德在宫门下怔怔地立了许久,直到他发现持戈立于宫门之下的武士投向他的目光都带着一种同情的意味,这深深地刺疼了他的自尊心,李昭德霍然转身,大步向宫城外走去。

      他挺胸昂头,走得气宇轩昂,可是他挺拔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悲凉。

      李宰相布衣葛袍,免冠束发,自往宫中请罪,但是皇帝并未见他,无功而返的消息很快就在全城传开了,官员们马上从中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有些人福至心灵,立即到书房中,摒退书僮小厮,自己研墨铺纸,开始书写秘奏。

      有的人则开始烧毁与李相往来的书信、唱和的诗词。或者把以前请李昭德题写的匾额取下来,叫家人拿到后院里先藏在柴房里,一俟情形不妙马上劈了烧柴。

      第二天朝会再开时,风向已经变了。

      虽然大多数官员采用了一种稳妥的立场。或静观其变。或上密奏弹劾,还是有一些胆大的投机份子公开加入了弹劾李昭德的队伍。李昭德还是一如既往地免冠出班,躬身听参,待官员们弹劾已毕,便自请回避。

      这一次。武则天没有再作挽留,很冷淡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李昭德暂时离开政事堂,回府待参了。

      次日歇朝,可是送到宫中的奏章比头一天朝会时还多了两倍,每个人都现在都知道:权倾朝野、显赫一时的李昭德,完了!

      弹劾,不仅仅是表态站队、争取进位的一个机会。不仅仅是发泄李昭德曾经对他们毫不留情面的羞辱训斥,还是他们撇清自己的一个手段。

      坦白地说,李昭德不是一个奸佞,他固然热衷于权利。为此对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明里暗里进行排挤打压,拉到政事堂里的宰相都是不能与他比肩、无法与之对抗的人。而且专权擅断、作威作福,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还是把持得住的。

      但是,一个目空一切的人,往往比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更加让人厌恶,李昭德性格上的重大缺陷,使他自酿的苦果终于在这一刻成熟了。

      武则天虽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惟一女皇,但是在她身上,还是有着许多女性特有的性格特点:“她信任一个人时,就会绝对的信任,哪怕这个人做错了事,她也会极度宽大,甚至表现出偏袒的态度。但是一旦到了某一种限度,她认为对方欺骗了她、辜负了她,或者背叛了她,她就会勃然大怒,迅速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

      其实,这也不算是女人的特质,众多的霸主明君身上,都有类似的特性,或许这种特质源于他们极度的自信,因此在这种自信被打破以前,他们可以盲目地信任一个人,一旦这种自信被打破,又因为自觉被蒙蔽,而极度地憎恶一个人。

      李昭德坐不住了,皇帝和百官的变化,他洞烛于心,他知道这时再静坐待参,无异于坐以待毙,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不是试图挽回圣宠,而是再度以退为进,希求保全。

      他上了一份万言书,进行自责与自劾,反思自己在辅政期间擅权专断、跋扈飞扬的种种过失,向皇帝请罪。

      女皇一旦厌恶了一个人,是连表面上的客套都不讲的,立即接下了李昭德的自劾,下旨贬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李昭德为岭南西道钦州南宾县尉,让他到广西十万大山上任。

      接到女皇的旨意,李昭德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怔怔地坐了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吩咐家人收拾行装,准备走马上任。

      这时候,弹劾他的奏章未见减少,反而日益增多。这时候已经没有武三思的人或者太平公主的人暗中推波助澜了,而是文武百官对李昭德的积怨如泄堤的洪水,终于来了一次大爆发。

      雪片般的弹劾奏章不断送到武则天面前,这些奏章因为是弹劾官员,上官婉儿无权处置,全都是交到武则天面前,由她亲自拆阅,武则天是越看越怒,昨日还是她赞不绝口的股肱之臣,今日怎么看都是要命的毒瘤。

      为李昭德辩解、申诉的奏章并非没有,但是早已湮灭在这雪片般的弹劾奏章之中,李昭德还没打点好行装准备到十万大山去上任,女皇又下一道圣旨,罢李昭德南宾县尉之职,流放岭南牢州。

      ※※※※※※※※※※※※※※※※※※※※※※※※※

      姜公子觉得他那一头乌黑油亮的让女人都要羡慕三分的头发快要熬白了。

      朝中一系列的变化,他完全看不懂。

      并不是姜公子拙于智计,而是朝中发生的这一切,实在不可能和杨帆应该做的事有任何正面联系。相反,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场风波对杨帆只有害处,并无一丝好处。

      杨帆把他初筛的名单报上去后,里边没有几个世家子弟,反倒以李昭德一党和武三思一党占绝大多数。这份名单激发了武承嗣的强烈反弹,连内廷的张氏兄弟也大为不满,于是他们相继展开了对李昭德的反扑。

      武三思之所以没有成为他们的反击目标,是因为武三思是武则天的亲侄儿。对武承嗣来说。壮大武三思一党。于他是一大害,但是对武则天而言。只要是武氏家族的力量壮大,对她就有利,她乐见其成,攻击武三思效果不会太大。

      结果李昭德又不擅于经营自己的势力、他那看似强大的政治根基。早就被他强直跋扈的个性给破坏殆尽。这棵大树看着高耸入云,里边却早就被虫子蛀空了,风一吹就倒了,如此一来,杨帆怕也少不了一个池鱼之灾,他究竟想干什么?

      姜公子苦思良久,反复推敲。却始终无法判断杨帆的真正用意,眉心不禁越蹙越深。

      他不知道杨帆究竟想干什么,但是他不可能这样坐视,无论如何。这个机会是不容错过的。

      想到这里,姜公子轻轻展开双眉,抬头对袁霆云道:“让高文弹劾杨帆!”

      袁霆云大为兴奋,公子终于决定出手了,他重重一点头,马上向外走去。

      高文是御史右台侍御史,卢家培植出来的人,姜公子被罢黜后,由显宗控制的官场人脉全被杨帆接手,虽然姜公子自负骄傲,不肯向家族求助,但是很多时候,他都不能不动用卢氏家族苦心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

      每个庞大的家族,最重要的资产之中,都有一份只能由当家人亲手掌握的花名册,就像《教父》中的那些黑道领袖锁在最隐秘的保险箱里,直到去世才传承给继承人的那份最大的政治遗产。

      那份名单上的人,要么是他们一手扶持起来的,要么是真金白银多年来喂熟了的,要么是基于利害关系建立的秘密盟友。卢老太公很宠爱这个长孙,却也不敢把家族的资源任由他挥霍,返回范阳之后,他从花名簿上只抄下了三个人的名字交给姜公子,这个高文就是其中之一。

      姜公子不能等下去了,他要派人试试水,看看杨帆如何应对!

      杨帆侧卧在宽大的罗汉床上,跟他的宝贝儿子难得地享受了一次父子独处的时间。

      罗汉床上,中间的床桌已经撤去,杨念祖就躺在他身边,很不老实地又蹬又抓,很快就抓到了老爹腰间的玉佩,脚蹬着老爹的胯骨,硬是把身子侧了过来,小嘴嚅着泡沫,冲他老子咧开了嘴巴,很开心。

      杨帆拿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泡沫,杨念祖很不耐烦地扭头。

      “小子,你还有个小姐姐呢,想不想她?”

      杨念祖又努力地嚅出一团唾沫,涂到刚擦干净的粉嫩唇瓣上,向他老子胜利地微笑。

      “乖!”

      杨帆的手指轻轻刮过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儿,声音低沉下来,目光变得非常感性:“儿子,你爹也有一位阿姊呢,是你的姑姑,亲姑姑,你姑姑很漂亮、很温柔,也很疼你爹,可惜……你姑姑走的早,永远也不能疼你了!”

      杨帆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眨眨眼睛,眨去眼中的泪痕,对还不懂事的儿子低声说道:“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在你的身上,阿爹一定把你阿姐找回来的,你说是不是?”

      杨念祖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瞪着他的老爹,啊啊地应和了两声,咧开嘴又笑。

      杨帆也笑了,轻轻拍拍他的小屁股,宠溺地道:“你呀,真是个傻小子!你老爹刚刚做的大官马上就要丢了,要倒大霉了呢,你还笑?”

      杨念祖小嘴咧着,笑意牵动着他的脸蛋儿,整个面部曲线都向上扬起,笑的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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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风波起

      在李昭德流放岭南的消息传开之后,南疆入选官员的名单也终于公开了。这都得力于李昭德办事的效率太高了,用谁不用谁,他心中早有腹案,杨帆的候选名单一到,他就马上圈出了属意的人选……

      结果,他又多了一条罪名。而南疆入选官员的名单一公布,侍御史高文便弹刻天官府在南疆选官一事假公济私,呼朋结党、瓜分公器、肆无忌惮。这一次,矛头直指杨帆。

      李昭德在的时候,他就是那棵最高最大的树,树大招风,所以所有的风波都是向着他去的。李昭德倒了,杨帆这棵小一些的树便暴露出来,成了别人新的进攻目标。

      但是,杨帆是一棵小一些的树,不是李昭德那棵大树上的一只猢狲,他的根系还连着武三思,因此满朝文武都把高文对杨帆的弹劾看成了武承嗣的一次试探:二武之争,又要开始了么?

      因为这一层担心,所以众官员没有忙着站队,他们想再看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梁王和魏王之中,皇帝更偏袒哪一个。

      其实这件事魏王也在纳罕,因为高文不是他的人。

      杨帆一手托两家,倒了一个李昭德,还有一个武三思,所以武承嗣并不想忙着动他。李昭德已经倒了,但是李昭德虽然刻薄成性,却也并非没有一个心腹亲信,武三思正忙着筹备力量,要一鼓作气,把李昭德的余党从上到下一层层的清洗下来,现在还轮不到杨帆呢,结果高文的举动把这整个进程都提前了。

      杨帆是郎中,还没有站殿参朝的资格,因此高文弹劾他的时候。他并不在朝堂上,他是朝会之后才听说的消息,而且是刑部陈东派人给他送来的消息,他之所以没有听到正面的指控,是因为武则天收下了奏疏,却没有当廷做出任何批示。

      姜公子从眼线那里收到的消息说,杨帆得知被人弹劾后,神色如常,举止从容。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但是紧接着他的另一个眼线又送来消息,午后未时,杨帆离开天官府,先去了一趟梁王府,接着独自去了温柔坊。在温柔坊档次最高、年代最久远的青楼“温柔乡”,请这一代的当家头牌温柔姑娘抚琴侍酒,黄昏时分才醉醺醺地离开。

      姜公子结合杨帆此前的种种怪异举动,根本不相信这是杨帆故作镇定、实则慌张的一种表现,反而更加认定杨帆必有阴谋,由不得他更加谨慎,但他还是不知道杨帆的目的何在。究竟想干什么。

      杨帆这么做,根本不是给他看的,而是给其他文武百官看的。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们会怎么看呢?

      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没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抢在他头里弹劾杨帆了,消息传来时,他颇为焦急。好在侍御史高文的弹劾似乎没起什么作用,皇帝态度暧昧。并没有惩处杨帆的意思,赵乾才安下心来。

      第二天傍晚。独孤阀主的人终于把他需要的最后一批资料送来了。有一个潜势力庞大的世家在背后支持真好,如果不是独孤世家的支持,以他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搞不到这么多充足的罪证,如果想弹劾,只能像高文一样用些不痛不痒的言辞,可他不是御史,又没有风闻奏事的特权,如今铁证在手,赵乾终于放心了。

      赵乾又是一夜未睡,书房的灯一直亮到雄鸡啼晓,东方大白,则天门上的钟声响彻全城。

      当他终于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两眼都是血丝,但是他的精神无比亢奋,他连早饭都没有胃口吃,便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

      朝会进行到大半,主要议题均已结束的时候,坐朝太久已经颇显疲倦的武则天已经精力不济,有些昏昏欲睡,这时站殿太监听小内侍传报了几句话,立即走到她的身边,躬身道:“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乞请陛下允其上殿,露章面劾!”

      “哦?”

      武则天精神一振,她大半辈子都在与后妃、与外臣、与天下斗的阴谋诡计中度过,对告密、告状一类的事情似乎已经养成了一种近乎癖好的兴趣。她马上吩咐:“宣他上殿!”

      执礼太监身子一旋,朗声宣布:“陛下有旨,宣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上殿见驾,露章面劾!”

      站了大半天已经颇觉疲惫的满朝文武都是心中一凛,封建王朝,除了天子不可冒犯,只可谏言,不能弹劾,自皇太子以下人人都可弹劾,这又是谁要倒霉了?

      候在殿外的赵乾听到那似从九宵之上传来的声音,立即举步向殿上走去,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去了。

      虽然他早就习过觐见天子之礼,但是万象神宫,他还是第一次踏入,距这位女皇,还是头一回这么近!

      赵乾一开口,百官就先松了一口气:“不是告我的!”

      紧接着便是精神一振:“二武之争,第二回合开始了!”

      可是再接下来,他们又提心吊胆了,因为赵乾告的是杨帆,所举的一桩桩罪行或丑闻,却是朝臣及其家眷的。

      赵乾弹劾杨帆,罪名远不及高文说的那么严重,也没有那样的**裸。他弹劾的罪名不是“呼朋结党、瓜分公器”,而是“玩忽职守、懈怠公务”,这往轻里说就只是一个为官的态度问题甚至能力问题了。

      但是,赵乾没有像高文那样洋洋洒洒,下笔千言,说得慷慨激昂,却没有多少实证,赵乾不说空话,只举实证。

      为了证明杨帆玩忽职守,赵乾对入选人员逐一点评,俱有实例。官员们当然不是个个都有把柄可抓,也不是个个都有把柄泄露,但是问题是杨帆是先查他们有没有把柄,再把有把柄的千方百计地塞入备选名单的,那还有什么说的。

      一时间,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赵郎中在朝堂上大出风头。天官府的尚书、侍郎目瞪口呆,左右御史台的官员因为赵乾比自己还要专业、还要有力的弹劾证据而羞愧不已。

      “原鄂州刺史杨瑾宣,是因贪墨入罪,被免职赋闲,本不应再予录用。而且臣察杨瑾宣赋闲之后并不安份,其侄杨七与邻居因琐事争斗,殴伤人命,本应判处绞刑,杨瑾宣上下运作。干预司法,仅判流戍之刑。可是仅仅一年之后,这本该流放姚州的杨七,便又招摇于洛阳街头,如此为人。岂能为官一方?”

      赵乾上殿时手软脚软,心跳如雷,这时一旦开口,却是神情震定,铿锵有力。不做出头鸟,如何登枝头,这就是一次政治投机。就是一次赌博,没有胆子,干脆就不要入局。赵乾出身贫寒,没有人脉。性情孤僻。少有朋友。但是他有胆!

      “中书舍人林曼霜,家有二子,性情顽劣,不思进取。专喜斗鸡走狗,才学平庸之至。在国子监就学时尽人皆知。可他两个儿子居然皆中明经,成为进士,朝野早有非议。而今,林曼霜二子皆得入选南疆官吏,臣请陛下调阅这两人中举的试卷,亲试其才学,若名实不符,不但他们做不得官,林曼霜亦当受到严惩!”

      这些人都是有做官的资格但是一直没有空缺让他们上任的候选官,或者是一直担任闲职的官,要找他们政绩上的毛病殊为不易,但是赵乾所说种种,偏偏与他们做官有着莫大的干系,足以作为他们不配作官的证据。

      赵乾一口气指证了七八名官员的毛病,长长地吁了口气,缓和了亢奋的情绪。满朝文武的心却还悬在那儿,谁都看得出来他话还没有说完,可谁也不知道他下一个将要说谁。

      终于,赵乾朗朗的声音再度响起:“太常少卿裴真,垂拱三年七月父亲过世,去职丁忧,永昌元年十月回朝复职。”

      赵乾的声音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载初元年三月,裴真生一子!”

      这两句话简直是莫名其妙,满朝文武都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得益于武则天隔三岔五就换年号、甚至一年就换两三次年号的好习惯,满朝文武大臣都把手拢在袖子里开始掐着指头算日子,朝堂上突然变得极其肃静。

      过了片刻,有人轻啊一声,似乎恍然大悟,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

      垂拱三年七月到永昌元年十月,正好二十七个月,这是父母去世后,朝廷官员必须回祖籍守制带孝的时间。从永昌元年十月,到载初元年三月,这是五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裴少卿守制结束后的第五个月,他有了一个儿子。

      这里边有什么问题?

      丁忧礼制规定:丁忧期间,不得离开家门,不得食荤腥,不得饮酒,不得与妻妾同房、不得抚乐听歌,甚至不得洗澡,不换衣服,最好在坟边上结庐而居,在那儿住足二十七个月。可裴少卿结束丁忧才五个月,他的儿子就出生了,他的儿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这在当时可不是小事,孝道是百德之首,一个人若是对生身父母都不能尽孝,你还能指望他忠君报国、爱民如子么?

      裴真垂头丧气,脸色煞白。

      他当年何尝不知这个小儿是个祸害,可他此前只生了几个女儿,并无一个儿子,当时小妾有孕,不忍用药打去,只盼生个儿子。苍天有眼,裴家香火果然不绝,不料丁忧期间与妻妾同房的报应却应在了今日。

      太常寺少卿与一州刺史同级,若非贪图那一州刺史的实权,他又何必求到梁王门下,钻营这个门路。谁知道,他的前程,偏偏就栽在他的贪心上面,时至今日,欲待后悔,却也无药可吃了。

      刑部侍郎王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只想:“老裴算是完啦!杨帆那条滑不溜丢的小泥鳅,这回也在劫难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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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风暴之眼

      赵乾的弹劾没有任何夸夸其谈的大道理,也没有堆砌的华丽词藻,他所说的桩桩件件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南疆大批官员落马,直接原因是南疆土蛮造反,而土蛮造反,除了受到御史台的酷吏们勒索欺压这个直接原因,还因为长期以来他们同当地官员就矛盾重重,否则何至于一点就着。

      正因如此,武则天才下决心整治南疆吏治,改善朝廷和当地土著之间的关系,如今赵乾列举的种种事迹,无异于在武则天脸上狠狠地掴了一记耳光,这就是她的入选官员?这样一批人派到南疆,会比他们的前任更称职?

      此前,侍御史高文弹劾杨帆结党营私、朋比为奸,武则天根本不在乎,她就是要杨帆结党,结武氏一党,营武氏之私,可是选拔上来这么一批官员,是她无法容忍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

      武则天突发雷霆之怒,一掌拍下,便拂袖而起:“入选名单作废!杨帆闭门听参!退朝!”

      武则天沉着脸色离开了金殿,把满朝文武都丢在了金殿上。

      朝廷风波骤起,源于骤然出现的更多的机会和利益。

      任何一个宰相的升迁,都足以牵动满朝文武的目光。

      每当朝廷出现一个宰相的空缺,够资格入选的官员都会不惜一切,拉帮结派、上下打点、营造声势,想方设法地让自己进入皇帝的视线,以引起皇帝的重视。

      那些不够资格入选的官员则比他们还要忙碌,“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个新上位的宰相,都会营建自己的班底,这些官员得仔细分析、甄选。确定谁最有希望成为宰相,提前打点、表态支持,选择站队。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自李昭德独揽相权以来。强烈的权力欲使他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把权力牢牢地把持在他自己手中,其他宰相都成了摆设。而李昭德一倒,其他宰相没有一个有这样的威望和强势手腕独霸朝纲。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如能进入政事堂。都将成为真正有实权的宰相,这个职位,自然人人垂涎。随着李昭德的倒台,像他的心腹如豆卢钦望等人也被贬官,相应的有一批高官职位也空缺了,这些地方也需要有人填充。

      同时,南疆选官的名单已经作废了。还需要从新甄选一批官员。朝廷中这些高官的位置,现在的当权者人人垂涎,南疆的那些有实权的地方官的名额,他们也想努力为自己的子侄、同党、门下争取到。

      一系列的利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政治漩涡。汇聚成了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杨帆要回府待参了,侍郎王勒通知他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道:“杨帆呐,你且回家歇息几天,不用担心,只要你是出自公心,朝廷自会还你公道。真相大白之后,你依旧还是咱们天官府的人!”

      原本王勒见了杨帆,每次都是很客气地称他一声杨郎中的,这时杨郎中还是杨郎中,只是因为受人弹劾,例行公事地进行回避,他便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了。

      杨帆好象根本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冷淡之意,脸色依旧很是从容:“杨某刚刚到任,诸事还不甚明了,结果一下子给天官府捅出了偌大的一个娄子,实在惭愧之至。这个烂摊子,还要劳烦王侍郎收拾,辛苦、辛苦了!”

      王勒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他这时才想起来,杨帆一走,这南疆选官一事,十有**要着落在他的头上。平素若有个官员空缺,那是油水十足的肥差,由谁安排谁就得益,可是现在呢?

      现在是几大政治巨头的博奕,这时候置身其中,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啊!

      杨帆回到签押房,李征虎正指挥着几个执役帮他收拾东西,一见杨帆进来,李征虎连忙迎上来,腰杆儿**的,还没弯下去,就又弹了起来,只是声音还算客气:“杨郎中回来啦,你的东西,某已经叫人帮着收拾好了!”

      李征虎的语气、笑容、举止,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都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很微妙地把一向谦称的“卑职”悄悄改成了“某”,而且显得那么的自然。那种冷,就像不知不觉到来的秋天。

      杨帆在心头笑叹了一声,官场冷暖,他真不是头一回体验了。看那几个执役把收拾的东西捆绑结实,不大的一个包袱,便一个个扭腰捶肩不胜辛苦的模样,根本没有帮他搬出去的意思,便含笑点了点头:“有劳了!”

      杨帆上前提起捆好的包裹往肩头一甩,便大步向外走去。

      人生只能自拼搏,且莫与人说奈何。

      富贵能借银百两,贫穷难求米半合。

      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

      亲朋厚友勿全靠,世情更比浮云薄啊……

      ※※※※※※※※※※※※※※※※※※※※※

      要说亲,还得是朋友和亲人。杨帆闭门待参的时候,陈东、冯西辉和袁寒等一班刑部故人不避嫌疑地过府探望他来了,胡元礼、孙宇轩等一班共过患难的朋友也马上登门了。

      当初在军中结识的那班兄弟如黄旭昶、张溪桐、魏勇、黎大隐等人更是一个不落,说起来,武将确实不像文官考虑的多、顾忌的多,他当你是朋友,就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马桥和楚狂歌是杨帆死党中的死党,当初杨帆被来俊臣打成叛党,他们尚且毫无顾忌地与他来往,此时当然少不了他们。真正的朋友,平时不见得和你天天相见,但是你有难的时候,他一定会在你身边。

      一时间,杨帆府上倒比平时还要热闹几分。

      一班武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会安慰人,兄弟心里头不是堵么?来!喝酒,喝醉了就痛快了!

      他们生怕杨家买不起酒似的,自己拉了一车酒来,让杨家的厨子随便整治了几道小菜,拉着杨帆入席,便开始大碗喝酒,似乎一醉之后,杨帆所有的烦恼忧愁都会烟消云散。

      文官们的心思就细腻多了,孙宇轩浅酌几口,便开始良言相劝:“二郎何必枯坐家中呢?我等职卑言轻,帮不上二郎什么大忙,可二郎人脉广泛,能帮得上的忙的还是大有人在的,如果他们肯为二郎说句话……”

      杨帆摇头笑道:“孙兄的好意,小弟明白!只是,眼下这桩公案牵涉甚广,朝野各方都在瞪大眼睛盯着呢,有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人,我若登门相求,贻人口实,他们反而不好为我进言了。”

      胡元礼道:“二郎背后还有个梁王呢,想整二郎容易,可接下来怎么办?说二郎结党?二郎跟谁结党?嘿!这件案子要是办成朋党案,最失颜面的就是陛下。所以,这件事,最严重也不过就是个‘不察’之罪,能有多严重的后果?

      二郎家境富裕,便不做这操心费力的官儿又有何影响?再者说,一日为官,终身为官,二郎就算丢了官职,但是还有官身。官职可以调动、升降、免除,官身却不然,只要不是办了流放,丢了官职的官员在地方上照样可以主持结社、承揽词讼,衙役官差见了要毕恭毕敬,州县长官遇事要上门就教。”

      杨帆知他一番好意,是怕自己想不开,所以微笑点头称是。

      陈东咳嗽一声,抚须道:“官嘛,只要不是大过,即便免了官职,用不了多久,也能再得个虚职,比如掌观宫观、监督官办工程、参与官学教化等等。二郎这件案子,背后牵涉到武家,牵涉到陛下本人的脸面,不会严办的。”

      冯西辉双眼一亮,欣然道:“照啊!我朝免职,分革职留任、革职、革职永不叙用三种。就说这永不叙用吧,算是最严重的处罚了吧,可那又怎样?照样可以开复!来日方长,二郎这么年轻,只要努力运作,总有机会复出的。”

      杨帆啼笑皆非地举杯道:“好啦好啦,诸君就不要为此事操心啦。杨某一心为公,问心无愧,朝廷如何决断,静候消息也就是了,至于诸君所说的这些打算,现在谋划为时尚早!来来来,咱们喝酒,那些腌臜事儿,叫那些权贵们去头疼吧!”

      孙宇轩摇头苦笑道:“二郎心胸豁达,孙某着实不及!”

      楚狂歌、马桥、张溪桐、黎大隐等一众武将却马上端起酒碗,大呼大叫起来:“二郎说的是,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

      同一时刻,兵部侍郎姚崇姚元之的府上也在摆酒。

      酒宴摆在书房内,一壶水酒,两样干果,案后对面而坐二人。

      姚崇身穿葛袍,魁梧的身材绷出刚劲有力的线条,粗犷的面容棱角分明。年逾五旬的他,看起来还像壮年人一般健壮。毕竟是出身武将世家的人,只要功夫不搁下,五旬左右,依旧气血充足,体质精力健壮旺盛。

      对面是一个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清瘦老人,老人浅酌水酒,吃口大枣儿,怡然自乐。

      姚崇微笑道:“温公,张公在荆州一切安好么?”

      被称作温公的人唤着张柬之的字笑道:“孟将虽然年纪大了,却依旧耳聪目明、身体康健,一顿饭要顶老夫两顿。”

      语罢,两人相对大笑,笑声稍歇,温公便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李昭德去职,元之你是最有希望成为宰相的人选之一,朝野呼声颇高。不过,张公以为,元之现在留任兵部,比入政事堂作用更大。杨某此番赴京,便为此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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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家国交易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显,姚崇当然明白张柬之建议他留在兵部的目的所在。可是宰相,那是一个人一生功业的最高点,除非你是皇室中人,否则位至宰相,那就是你人生的最高峰,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如今这个目标就在眼前,只要他努努力就有可能爬上去,让他放弃,又哪是那么容易做出决定的。但姚崇只是捋着胡须,沉思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霍然张开眼睛,心中有了决定,眸中一片清明。

      他语气铿锵地道:“宰相之位固然令人向往,然则武曌**,武氏专权,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今女帝在位,虽朝堂不靖,天下勉强还算安稳,女帝一旦殡天,大权落于武氏宗族之手,大乱随之而起,帝国崩溃于顷刻之间。家国不在,这宰相又有什么用处?兵部侍郎之位既于匡复国朝有利,姚某便是放弃这相位,也没有什么!”

      “好!”

      温公激掌赞道:“老夫就知道,元之心怀天下,一定肯答允。你放心,以你在朝野的资历、声望,这政事堂早晚是必进的,只是你晚进两载,却能于军中多培养无数可用之材,来日若逢大变,这就是我们匡复国朝的资本了!”

      姚崇口中的这位温公,姓杨名元琰,表字:温,本是荆州长史,与张柬之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一次张柬之调任荆州刺史,荆州原来的刺史、长史和别驾相继进行调动,杨元琰也于近日奉调回京。于是,他就把张柬之对时局的看法及时带了回来。

      杨元琰激动地为姚崇斟满一杯酒,捧起自己的酒杯,慨然道:“今为匡复李唐大业,元之慨然放弃个人的功名前程,杨某代李唐旧臣、代天下苍生,敬你一杯!”

      ……

      “请酒!”

      “干!”

      另一座府邸,另一处书房,也是两人对座,酒菜简单。

      主人穿一袭燕居常袍,面容清矍,气质儒雅,看模样只有六旬不到,气色极好,满面红光。他的眉毛很浓,但双眉开头处浓,中间部分却极淡,及至眉尾陡又浓黑起来,使他那儒雅斯文的气质中稍稍带了几许煞气。

      这人叫杨再思,中明经科进士后先是做了一名武官,后来升迁为天官员外郎,在吏部干了几年,政绩倒还可圈可点,尤其是此人八面玲珑,善于交结,很快又调到鸾台,苦熬打拼,如今已经贵为鸾台侍郎。

      同姚崇一样,他也是李昭德下台后,拜相呼声最高的人之一,但是有姚崇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的机会最多只有一半。想不到今日有人登门拜访,却为他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愿意推举杨再思为宰相。”

      来的人只有一个,可是代表的却是一批人,这一批都是没有明确站队的官员,权不重但位高,言语权还是很起作用的。对这些人来说,保持中立也未尝不是一种明哲保身的为官之道,所以,杨再思一时搞不清楚他们如此相助,究竟想要获得什么回报。对方不说出他们想要的回报,老奸巨滑的杨再思可不敢轻易答应他们的帮助。

      杨再思把胡须向左右分一分,敛去笑容,肃然问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诸君肯为杨某如此谋略,却不知想要杨某做些什么?”

      “很简单,做一件事,帮一个人!”

      来人微笑着,室中只点了一盏灯,放在他的右后方,所以他的容颜正掩在灯光里,有种神秘的味道:“杨兄清楚,南疆选官出了丑闻,陛下颜面扫地。如何顺利解决此事,关乎陛下的颜面,也关乎朝廷的体面。

      杨兄若是登上相位,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无论如何也要烧得旺旺的。到那时,还有什么事比顺利解决南疆之事,更能证明杨兄的能力和魄力呢?”

      来人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杨兄也知道,赵乾这次上书弹劾,弹劾的是杨帆,可背后牵着梁王,这事儿,陛下不好办。赵乾弹劾的只是一个杨帆,可是桩桩件件,都是朝廷官员以权谋私的丑事,如果一一追究起来,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朝廷威信介时将荡然无存。

      因此,此事只宜高高搁起,轻轻放下,重要的是如何尽快拿出一份让各方都满意的新的备选官员名单,这样一来,大家才不会去关心原来那份名单有多少问题,皇帝满意了,百官放心了,杨兄的名望……也打响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此时出面主持大局者,上合圣意,下合百官之心,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齐全,于杨兄而言,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呀。”

      杨再思听了再度低下头去,假意呷酒,急急思索。

      仔细想想愿意站出来支持他的几位有名望的朝廷官员,似乎都有亲友子侄或者门人弟子涉及杨帆的那份名单,他们急于解决此事,倒在情理之中,不过杨再思总觉得事情不像对方说的那么简单。

      杨再思沉思良久,才抬起头来,问道:“那么,帮一个人,这个人……又是谁?”

      那人道:“赵乾!”

      杨再思目芒一缩,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那人冷笑一声道:“这桩公案,现在找谁来收拾?这个赵乾,也不知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的百官**,看来又是效仿周兴、来俊臣,以图以捷径上位的利令智昏之徒了,但是不管如何,现在出面收拾残局的人选,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他不是对百官家事了如指掌么?那就让他来做这个考功郎中,那时,谁还有话好说?用了他,除了可以封他的口,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收拾,还可以证明杨兄你不结党、不立派,一心为公,陛下必龙颜大悦!”

      杨再思听了,再度低下头去。

      推举赵乾倒是说的通,往近处说,让他达到升官的目的,免得他学周兴来俊臣,疯狗似的乱咬人,这些官儿前几天还拼命地往备选官员名单里塞人,现在一个个都巴不得越躲越远了。

      往远里说呢,这个选官的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管赵乾的名单怎么平衡,肯定要得罪一批人,他最终能不能成为周兴来俊臣那样的皇帝鹰犬现在还不知道,却是先给他拉了一批仇家。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整人手段。不过……,杨再思反复思量,总觉得其中有什么推敲不通的关节。他盘算良久,还是搞不清楚对方的全部目的,不过倒是分析清楚了自己的厉害:

      无论如何,他答应下来对他而言都是有益无害。他答应下来,马上就能获得一股极大的助力,让他在与姚崇竞争时更具获选优势。接下来的事要等他真正成了宰相才可能实施,如果他成了宰相,再顺势提出这个要求,既获得了圣心,又保全了这些官员的名声,从而化为自己的人脉,还能在朝野间获得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名声,给皇帝留下一个有魄力、有能力、一心为天子分忧解难的好印象,无论怎么算,都没有亏吃。

      想到这里,杨再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啪”地一顿,沉声道:“好!就这么办!”

      ※※※※※※※※※※※※※※※※※※※※※※※

      武则天一脸不愉地回到行宫内室。

      最近朝中一系列的事情让她很不愉快,今天特意来到龙门行宫汤沐温泉,只为放松一下焦虑的心情,谁知武三思又追到龙门来哭诉委屈。

      武则天无可奈何,只好从温泉里爬出来,换了衣装接见她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听他唠唠叼叼哭诉了半天委屈,才很不耐烦地把他打发走。

      家国事,哪可能分得那么清楚,这家国天下都是她的,如果武三思和杨帆事情办得漂亮,叫别人无话可说,她根本不介意,可是事儿办成这样,武则天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来人!”

      内室中没有人,但武则天一声令下,立即鬼魅般闪出两道纤细的人影,静静地侍立在那儿。

      梅花内卫,在武则天没有登基的时候,兼具特务、侍卫和侍客多种职能,但她登基多年,梅花内卫已经只剩下贴身侍卫这一个功能了。如今三法司这个耳目近乎瘫痪,她不得不让梅花内卫重操旧业。

      “杨帆可有什么举动?”

      “回禀陛下,杨帆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偶有同僚登门探望,品阶最高不过五品。”

      “杨帆没有去梁王府?也没有去太平公主府?”

      “没有!”

      “嗯!”

      武则天摆摆手,两名女侍卫悄然消失。

      武则天暗忖:“这杨帆倒也乖觉,知道分寸,没有依仗是为三思做事和太平的宠爱就肆无忌惮、到处求告,招来百官群起攻之,比怀义那个混帐东西要强多了。”

      武则天倏而想起了洛阳令刚刚送来的消息,薛怀义跑到洛阳府去,向洛阳令强索绸缎三百匹、牛二十五头,还打着皇帝的旗号,说是要为她办一场什么**会。洛阳令不敢不给,可这么大的一笔帐又无处报,只好报到皇帝驾前。

      想起薛怀义,武则天愈加烦恼了:“杨帆这孩子瞧着也算机灵,这一回怎么就犯了糊涂,留了这么多的把柄给人家呢。终究是年轻呀,一朝得志,不免得意忘形,这一次,无论如何得给他一些苦头吃了,否则如何向百官交代?只是,这件事必须得尽快结束,不能由着赵乾没完没了的查下去,再查下去,丢人的就是朕、就是武家了!”

      屏风后面,忽地传来一阵嬉水声和张昌宗、张易之的大笑声,武则天顰起的眉头微微一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现在也只有和五郎、六郎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觉得无忧无虑,才会有种重拾青春的感觉。

      武则天想着,轻轻一抽腰带,姗姗走去,步姿袅娜,依稀恢复了几分当年的风采。

      行至屏风处时,她的一袭宽袍已悄然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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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温泉庄主

      杨帆这些天整日待在家里,头几天朋友纷纷登门探望,但是杨帆现在是个闲人,旁人可不是,尤其是军伍中人,想出来一趟并不容易,过了几天杨家也就清静下来,杨帆正好修身养性,陪伴娇妻爱子。

      小蛮仿佛根本不知道丈夫受到弹劾,官位也行将不保,她从来没有问过杨帆一句这方面的事,不过她原本片刻不离的宝贝儿子,现在却交给了奶妈子照看。

      而小蛮,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丈夫身上小说章节。每天她都会精心安排好一日三餐,菜肴连着三天都不带重样的,在这样的深秋时节这可是极不容易的事,这年代没有大棚菜,除了皇家少有人能吃到不应季的菜肴,菜蔬品种的减少使得菜样变化大为不易,足见小蛮的用心。

      其他时间,小蛮会陪杨帆练剑、下棋、聊天,除了杨帆坐进书房,处理那些不像是公务却又明显极为重要的事务时,她才会去陪陪宝贝儿子。

      阿奴也没有向杨帆询问过关于闭门听参的事,这种事她问了也解决不了,只能让杨帆心烦,她只是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温柔,虽然佳期未至,她和杨帆还没走到那最后一步,但是郎君若想吃吃她的胭脂,占占她的便宜,阿奴也是柔情似水,小意响应。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蛮时常陪伴在杨帆身边的缘故,阿奴大部分时间都不知所踪,杨帆现在虽然去职在家,可他的计划却刚刚开始,能否成功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整日忙于这些事务,也没有发觉阿奴的异样。

      此刻,杨帆正在书房里忙碌着。

      他的手中有一张信笺,纸洁如雪,隐现桃纹,上面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细细嗅之。还有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上面详细记述了女皇这几天的言行举止乃至她的喜怒哀乐,这时婉儿想方设法传递出宫的。

      杨帆被弹劾后,婉儿是最为他担心的,虽然杨帆向她透露过一些消息,她知道让杨帆陷入被弹劾困境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婉儿还是担心。她在女皇身边待的太久了。深知女皇的狠辣,杨帆的玩火之举,在她看来险恶重重。

      婉儿费尽心机把女皇的一举一动传递出宫,以期郎君能准确把握皇帝的想法,应对起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手。

      婉儿这些记述虽是女皇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其实作用确实很大。历史上很多权臣正是交通内廷,在内廷有了得力的耳目,清楚地了解皇帝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这才趋吉避凶,渐渐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心腹臂膀的。

      杨帆另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当然,这些渠道得来的消息不可能比婉儿详细,但是那些资料也足够让他判断出女皇的心态变化。不过这信笺是婉儿的一片情意。他还是很认真、很认真地逐字看完。

      看完信笺之后。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是婉儿身上的香气。嗅到那香气,他就想到了婉儿那曼妙迷人的**,想到了她对自己的如海深情,还有私相幽会时那抵死缠绵的**……

      回味着那香气,杨帆把信笺凑到火烛旁点燃,眼看着它一寸寸燃成灰烬。

      婉儿送来的消息,和他从其它渠道所掌握的消息大体相似,与他的判断大体相符。他就知道,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把武三思摆在了前面,就等于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好的肉盾,皇帝根本没办法深究这件事。

      其实婉儿从十四岁就跟在女皇身边,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位女皇帝,她早该得出这样的判断。只是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女子也难免犯了常人会犯的毛病:关心则乱,因为事关杨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也不敢等闲视之。

      坐在杨帆对面的是上官婉儿的一位本家,从辈份上论,上官婉儿得称他一声堂兄,他叫上官伯龙。

      把消息传出宫廷,婉儿有的是办法,自韦团儿死后,婉儿接掌了团儿的势力,整个内宫几乎就是她的天下,但是……这位内相无孔不入的耳目也仅限于内廷,消息出了内廷再想往外传递就需要有人接应了。

      还有什么人比自己家族的人更可靠么?

      这个年代,是以家族为单位构成的社会基本架构,家族成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国法也是极力维护这种制度的,除了造反,其它任何罪行,也轮不到你家族成员去举报,若是举报自家长辈,国法更是严惩不贷。

      这一条,从杨帆先前所处理的那桩婆婆殴死儿媳案就可见一斑,老妪的儿子和孙子,根本不敢举报她。

      同样的,谁敢举报家族成员,那就违背了天下所有人坚持的基本道德,为了避免自己的家族也出现这样的人,为了避免维系家族的根本制度崩坏,一旦出现这样的害群之马,不论敌友,所有人都会唾弃他、排挤他,天下之大,将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地。

      正因如引,“继嗣堂”的存在才会如此隐秘;正因如此,上官婉儿上次“省亲”时,获悉杨帆以上官家族掌舵人丈夫的身份赢得了关陇世家的信任与支持,喜极而泣的上官婉儿马上把整个上官家族的人脉和势力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他。

      上官伯龙,就是杨帆与婉儿秘密联系的一条渠道。

      等信笺燃到只剩一点,杨帆松开手,看着它袅袅地飘到地上,燃尽最后一点火光,这才看向上官伯龙,微笑道:“赵乾怎么样了?”

      上官伯龙按辈份是婉儿的堂兄,但是在上官家族,他这一房是偏支,地位不高,所以在杨帆面前他丝毫不敢托大,闻言连忙站起,毕恭毕敬地答道:“赵乾现在名气非常响亮,士林官场,很多人都在议论他,诽谤者有之、赞誉者亦有之,总的来说,还是清誉占了上风。”

      “坐坐坐,伯龙兄不用客气!”

      杨帆请上官伯龙坐下,这才若有所思地笑笑:“这就好。资历、地位。他都够了。唯一欠缺的就是声望,把这个也替他铺垫好,那就众望所归了!”

      杨帆根据婉儿和从其它渠道得来的消息,已经准确判断出了武则天的心态,所以,他现在可以大胆地再压上一枚砝码了。

      杨帆微微思索片刻,对上官伯龙道:“叫他们别一味的弹劾我了。是时候把梁王殿下拉出来敲打敲打了,要不然咱们的女皇陛下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呐!”

      ※※※※※※※※※※※※※※※※※※※※※※※※※

      翌日,官员弹劾的目标和力度开始改变了,虽然弹劾奏章还没有明确指向武三思,但是弹劾奏章中强烈要求查清入选官员背景、打击幕后黑手的呼声越来越高。

      李昭德已经是过街老鼠,李昭德一派的人也正在陆续被清洗。这股风向不用问,是冲着武三思去的。事实上,类似的奏章早就有了,武承嗣岂会放过这个打击同门政敌的好机会?他早就指使人弹劾了。

      但是武承嗣只有在蛊惑百姓请愿、劝进、请皇帝加封号这些方面有所建树,实干能力远不及武三思,这么多年,他在朝廷中也没有建立多大的势力,他的主要人脉都集中在武氏家族内部那些人身上。

      因此。属于武承嗣一派的官员不多。有资格替他上疏言事的人更少,也就无法形成很大的声势。现在突然加入一股生力军,附和他的声音,要求清算左右选官幕后黑手的声音便越来越响亮了。

      三天后,仍在龙门散心的女皇突然召王孝杰、顾自立、杜景俭、周允元、杨再思五位大臣入山伴驾,赐其龙门汤浴,以示圣恩。

      这五个人中,除了杨再思,其余四人都有宰相身份,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宰相之争,至此算是尘埃落定了,杨再思胜出!

      也巧,五大臣赴龙门的这天,今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雪不大,连地表都没有完全覆盖住,人马一走,很快就踏出了路的原形,倒是山野间本就是比平地温度低些,又没有车马行人践踏,所以蒙了薄薄的一层白雪,给这灰蒙蒙的山色披上了一层银装。

      五大臣到了山里,先被带到他们的住处,这里处处温泉,虽是初雪寒冬,可在这里却是非常温暖,五大臣因为刚到,急于面见女皇,也没有洗的太久,在温泉里简单地泡了泡,着装整齐,便一起去拜见女皇。

      女皇正在山上那眼温泉处散步,身边只带了婉儿一人。因为这里有一眼极热的温泉,所以这里得天独厚,冬雪季节,这附近却是草木葱绿,热泉涌出来,汩汩向下流去时,泛起缕缕白雾,置身其间,恍如仙境。

      五大臣被内侍引着,踏着积雪,穿过迷雾,渐渐如入春野,对此妙境,心下也是啧啧称奇。不一时转过一丛碧绿,便见武则天正立在一棵花树下与上官婉儿谈笑,五大臣心中一宽:“看来女皇今天心情不错!”

      伴君如伴虎,哪怕他们位极人臣,也不大敢和盛怒之中的皇帝陛下相处。五大臣不敢多看,到了女皇身边,赶紧长揖施礼:“臣王孝杰,见过陛下!”

      “呵呵,众爱卿到了呀。这山间有一眼温泉,是以周围温暖如春,草木旺盛,于这寒冬季节实为一处殊丽妙境。众爱卿为国操劳,多有辛苦。是以朕唤你们来,让你们于这洞天福地,好生歇养一番!”

      “陛下如此关爱,老臣感恩戴德!”

      众大臣纷纷拱手谢恩,武则天微笑转身,从那花树上折下一枝,拿在手上,看着那枝头盛开的梨花道:“此处近温泉,是以草木常青,但节气不对,能够盛开的鲜花却不多。惟独这棵梨树,如此季节,竟然满树梨花,也算一奇了。众爱卿以为,这梨花盛开,意味着什么?”

      杨再思想都不想,马上说道:“大雪纷飞,朔风如刀,此处却依旧梨花盛开,这说明,陛下的圣德连这无心的花木也能感沐得到,所以能逆时而生!虽周文王德及行苇,也不过如是了!”

      四位宰相同时为之侧目,心中暗道:“这位杨仁兄好会拍马屁!”

      “哦?”

      武则天不置可否地瞟了其他四人一眼,微笑道:“四位爱卿也这么看么?”

      杜景俭心中一动,趋身上前道:“谨按《洪范五行传》:‘阴阳不相夺伦,渎之即为灾。’又《春秋》云:‘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如此季节,本该万物凋零、生机枯败,可是此处却梨花盛开。阴阳违时,大悖常理,此乃不祥之兆,臣以为,这……是上天的警示!”

      其他几人听了尽皆变色,武则天却笑容依旧,只把眉头微微一挑,道:“哦?这是上天警示之兆?杜相以为,朕犯下了什么罪过么?”

      杜景俭面色不变,道:“陛下将国事委之大臣,如果有什么不妥,那也是咎在臣下。臣等宰相为百官之首,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今上苍有所警示,那是臣等失职!”

      武则天将那梨花顺手抛进温泉水,看着花枝随泉水流去,淡淡地道:“朝廷么,如今确实是乱了些!”

      众大臣心中凛凛,齐齐拱手道:“臣等有罪!”

      武则天又道:“既然乱了,各位爱卿身为宰执,就该及时求治,为朕分忧才是!”

      众大臣再度拱手:“臣等谨遵圣谕!”

      武则天微微转身,大袖一拂,道:“众卿为国操劳,俱都白发苍苍,偶有过失,朕又何忍加罪呢?今见众卿,朕不免就想起了李昭德,李昭德为相,虽有过亦有功。如此大雪寒冬,想他一路奔波去往岭南,必然更是辛苦,朕……心中不忍呐。朕想召他还京做个监察御史,众卿家以为如何?”

      五大臣齐声道:“陛下慈悲,李昭德必深感圣恩!”

      上官婉儿明眸一亮,喜上眉梢:“皇帝这是想告诉文武百官和魏王,要见好就收呀,连李昭德都放过了,还能追着武三思不放么?那么郎君也……”

      想到这一节,婉儿原本略显落寞的脸蛋登时荣光焕发,恰如那枝头新开梨花,粉淡香清,丽如晴雪。却不料武则天脸色一沉,又道:“那杨帆心地品质原也是好的,可这一次,他懈怠职守,确有罪过,不可不予惩诫。就让他……”

      婉儿一颗心又陡然悬了起来。

      武则天似乎也想不好该如何处治杨帆,不惩治他吧,无法向朝野交待。惩治他吧,他又是因为替武家办事捅了漏子,武则天目光一转,忽然看到那眼热气腾腾的温泉,忽然有了主意:“嗯!让他到龙门来,做温泉汤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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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走马上任

      龙门山脚下—孤零零地站着几名官员。

      山上山下,一片苍茫,这已经是入冬后的第三场雪了,大地终于裹上了雪白的裘衣,白绒绒一片。

      山口这个位置,整个是山风呼啸出入的地方,因此几个身着绿、青官袍的小吏和几个身着两截衣的杂役站了没多一会儿,就把手袖进怀里,跺着脚儿,冻得脸蛋儿**的了。

      一个穿青衫的中年人吸着鼻子,探头探脑地向山外看了一眼,一阵山风恰好从山谷中吹出来,把雪沫子都卷进了他的脖梗。青衫人打了个哆嗦,赶紧缩起脖子,对旁边一位身着绿袍、长着一只鹰钩鼻子、脸上无肉的老者说道:“薛汤丞,这儿风太大了,要不咱们回山里去等吧,身子都快冻僵了。

      那鹰钩鼻子的汤丞也冻得脸色发青,肌肉僵硬,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边跺着脚,暖和着身子,一边道:“徐录事,你要回就回,可别怪老哥哥没告诉你,咱们这位汤监,你别瞧着如今是落难了,可人家上边连着梁王和太平公主呢,刑部、吏部里头,人家都是风光过的人物,指不定哪一天就一飞冲天,依旧是威风八面。就算人家这一辈子都要蹲在这山沟沟里,嘿嘿!”

      薛汤丞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能把刑部把持在手中,能单枪匹马斗垮御史台的人,你自己个儿心里掂量掂量,那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你,”…得罪的起不!”

      徐录事久在山里,不问世事,知道加事情还真不如这位薛汤丞多,一听这话,登时紧张起来:“咱们这位汤监如此厉害?薛汤丞,你快给兄弟们说说这位汤监究竟……,”

      薛汤丞突然精神一振,眯着老眼向前一指:“来了!苏掌固快点迎上去看看,是不是咱们汤监到了。”

      徐录事手搭凉蓬,向远处迄迹而来的一行车队人马瞧了瞧,喃喃自语:“不会是汤监到了莫不是哪位贵人要进山汤沐吧?”

      远处一行人马,确实不像是龙门温泉汤监杨帆杨大人走马上任。

      那一行人马,车子足有四辆周围伦马雄骏、骑士英武,足有十余名佩刀挂剑的侍卫护拥,瞧这排场、架势,确实不像是一个小小的温泉汤监就任。

      苏掌固在大雪中跋涉着,还没走出多远,那一行车马已经到了近前,十几名侍卫肋下佩刀,傍车而行,一律是青缎子箭袖羔羊裘衣、毛茸茸的白色羔羊风帽,身穿羔皮袄、系羊毛毡的斗篷,策马扬武,英武矫健。

      四辆大车清一色的双辕油壁轻车,都由两匹健马拉着,在这厚可盈尺的积雪中,居然也走得极快。

      车到近前,只见那漆得发亮的马车都打着暗青色的车围子,车厢上的暗钉、帘钩、辕头包件,俱都是白铜打磨,闪闪发亮。

      一瞧这等气派薛汤丞也觉得这绝不可冇能是汤监大人到任了,一个小小的温泉汤监能有这么多的护卫随从?别的不说就那十几名侍卫,个个都身着皮袄皮裘,不是王侯人家,都不可能给随从置办如此华贵的保暖衣物。

      来人是新赴任的汤监那得迎,如果是哪位贵人,那更得迎了,薛汤丞不敢怠慢,赶紧领着一众随员迎上去,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小人龙门温泉汤监汤丞丞薛宁,未知是哪位贵人驾临龙门!”

      头一辆车上轿帘儿一掀,从里边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穿一领玄狐皮裘,外罩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狐尾风领,怀里袖着一只暖炉,身形顾长雄壮,五官英俊威武,可是因为这一身打扮,又有一种贵介公子的雍容和高雅。

      他看看这几位冻得跟鹌鹑似的温泉汤监的属吏执役,很客气地向他们点点头,笑吟吟地道:“鄙人杨帆,这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有劳各位同僚远迎了!”

      杨帆!

      此人还真的是龙门温泉汤监的新任监正杨帆。

      一时间,薛监丞、徐录事等同僚都有些无语了。

      再往前去就进了山谷,车子是驶不进去了,于是车子停在山脚下,大家只能步行进山。

      这时薛汤丞才明白后面三辆车上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车上有俏丽侍女两名,那是三姐和桃梅,两个小丫头当初被选进杨家,就是因为生得清秀。这几年在杨家吃得好穿得好,两个黄毛丫头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愈发显得水灵、俏丽。

      此外,车上还有胖大厨子一名,小徒弟两个,此外就是一堆书籍、一堆厨具、佐料,大人以及随从的铺盖还有其他一些应用的杂物。瞧这架势,不像是新任汤监到任,倒像是哪位豪门子弟郊游。

      温泉汤监的一众同僚可是真开了眼了,这位新任汤监果然不是常人,这等排场,貌似前几天河内王武懿宗前来龙门汤浴,享用温泉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吧。

      武则天一句话,己然高居天官府郎中、权知侍郎职权的杨帆就从九重天上栽了下去,变成了一个从六品下的龙门温泉汤监。

      这种贬滴对别的仕途正是一片坦荡、春风得意中的人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纵然不致就此崩溃,也难免心生沮丧。可对杨帆来说却全无所谓,凭他显宗宗主的地位,就算根本不再做官又如何?

      如今做了这样小官,反倒更利于他好生经营显宗,否则每天必然要耗费大量精力处理朝廷政务。杨帆欣欣然先去吏部领了“旨授,”又去司农寺报到,因为龙门温泉汤监是司农寺下属的衙门。一应手续办完,便来龙门上任了。

      眼下这种排场,却不是出自杨帆的意思,而是小蛮心疼郎君,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冻着饿着,所以才做了这许多的准备,弄得刚刚走马上任的杨汤监,象是一个来龙门散心游玩的王侯似的。

      此时,武则天及五大臣已经回了洛阳,杨再思正式被任命为宰相。原本李昭德独揽大权,其他宰相形同摆设,如今朝廷对宰相职权重新进行分工,一番划分之后,杨再思负责的就是吏部和工部。

      杨再思能管理吏部,这是半由天咸、半是人为的结果。吏部是个管人事任命的实权部门,正常情况下宰相们当然愿意掌管,可武周朝最叫人挠头的就是人事。朝堂上的政治斗争,从来也没有像武周朝这么激烈、这么频繁的。

      朝廷大员换得比割韭菜都勤快,每一次都是因为各方势力派系甚至女皇本人参与其中造成的政治清洗和倾轧,所以这个)差使不好当。眼下更别说了,网刚出了一桩大丑闻,众宰相更加不愿沾手,杨再思刚刚拜相,这份难为人的差使不给他给谁?

      不过杨帆担心会出岔子,万一哪位宰相利令智昏,非要抢这吏部呢?所以,他还动用了全部力量,一旦形势的发展不是按照自己的预料进行,就从中进行干预、影响。

      从来也没有人可以像杨帆一样,在朝廷之下,拥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因为他的存在,山东士族、关陇世家的力量他都可以调动,太平公主的力量他也可以调动,这三股庞大的潜势力,足以预防万的一变化。

      结果,杨再思顺理成章地分管了吏部,分工一结束,杨再思冇就开始向推举他入阁的人还债,向皇帝提出建议:“提拔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担任司功郎中,由他继续负责南疆选官事宜!”

      前番这桩武氏族人大肆钻营,谋夺南疆官位的丑闻令武则天很被动,她也急于了结此事,挽回影响,对杨再思的提议立即应允,在吏部沉寂了十年的赵乾,终于一朝得意,手掌实权了。

      事情还没有完,杨帆一系列的举动,乃至在朝廷中搅起了偌大的一场风雨雷暴,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如今他的最终计划,才算是刚刚开始实施。

      杨帆随着温泉监的人上了山,随从仆役、侍婢厨子自去安排杨帆的住处,安置携来的一应物件,薛汤丞和几位小吏则陪件着换好官服的杨帆巡视他统辖的范围和管理的事务。

      薛汤丞叫薛宁,徐录事叫徐林,最早去迎杨帆的那位掌固叫苏剑秋。这温泉监设有汤监一人,如今就是杨帆了。还有汤丞一人,就是他的副手薛宁,正七品下的官儿。此外还有录事一人,府一人,史二人,掌固四人,余外就是普通的执役十二人。

      杨帆管着二十一个人,两座山头,是这有温泉的两座山头儿上最最大的官儿,真是好不威风!

      “杨汤监请看,依照山势,朝廷由上至下,分别在两座山上建有宫室二十一处,供皇帝陛下和王侯们使用。汤监再请这边走…”

      杨帆走进依山搭建的一片大棚,不由讶然出声,只见里边一畦畦的沃土,种植着许多瓜果菜蔬,许多这个季节早已绝季、根本无法生长也很难在地窖里长期保存的蔬菜和瓜果,这里应有尽有,那蔬菜葱绿葱绿的,比杨帆那件深绿色的官服还水灵。

      薛汤丞见他面露讶色,得意笑道:“咱们温泉汤监,不仅掌管汤池,因为这里有地热温泉,气候温暖,是以罩以棚盖,种植瓜果菜蔬,可以逆季而生,专供皇室食用!”

      “嗯!好,好,当真奇妙!”

      杨帆点了点头,便捏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弄点蔬菜瓜果回去给老婆孩子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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