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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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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六章 陷阱


      车夫落马,前方骑士落地,拉车的两匹马失去主人的指挥,猛地站住了脚步,摇一摇鬃毛上的雨水,打了个鼻息。

  方才骑驴青衣客过来时已经看的清楚,第一辆车上坐着的是杨帆夫妇,两个孩子也在车中,第二辆车中坐的是杨帆的如夫人天爱奴。他们还知道,杨帆夫妇乃至这位如夫人都有一身好武功。

  按照他们的计划,先把车夫扫落马下,阻碍住几名骑士的赴援,迅即接近马车。与此同时,埋伏在左右的其他同伙分别牵制杨帆前后扈从以及天爱奴,若能把她拿下最好,即便拿不下,只要阻制她赴援就成。听说杨帆这位如夫人武功虽高却已有了身孕,谅也威胁不大。

  而他两人功夫最高,负责制住杨帆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在道路对面还有两人负责接应,杨帆夫妇虽然会武功,可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又有他们的一双儿女,他们投鼠忌器,必定施展不开。

  赵爷已经吩咐了,最好能抓活的,实在不行可取其性命,直接抓杨帆难度较大,若能控制他的孩子,与直接抓住他实无异处。

  二人凌空扑出的时候就估计同伙会纷纷扑出,按照预定计划截向杨帆的侍卫、奴仆和前后两辆座车,可是似乎是这场大雨影响了他们的配合,易小游的一声大喝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当丁老实被凌空甩出,把两名侍卫扫落马下的时候,道路两旁的其他伏兵并未出现。

  冷傲语无暇多想,几个箭步冲到车边,双拳齐出,“砰”地一声重重打在车厢上。他有一身横练功夫。双手更戴了铁拳套,这一拳下去,硬木制成的车子马上就得四分五裂。不料他这一拳下去,只听“铿”地一声,冷傲语如遭巨震,“蹬蹬蹬”连退三步,腕骨疼痛欲折,车子却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竟连一条裂痕也未出现。

  “怎会这样?”

  冷傲语大惊失色。随即便反应过来,这车厢必是铁制的,他无暇多想,立即跃空而起,狠狠一拳又向窗口猛击。“铿”地一声巨响,窗口悬挂的竹帘被他一拳打碎,纷纷扬扬和雨落下,里边赫然也是一块铁板。

  只是掩住窗口的这块铁板显然不及车身处的铁板厚重,竟被他一拳打出一道轻微的凹痕。可冷傲语一双铁拳开碑裂石何等力道?这全力一击,竟只把这铁板击出一道凹痕,这铁板的厚度已经足以防御这个时代的任何武器一击。怕是破城用的大铁锤也要三两下才有可能砸开窗子。

  几乎与此同时,易小游一个箭步窜上了车辕,伸手就去拉车门,冷傲语反应奇快。马上大叫道:“不好!中计了!”

  “什么?”易小游的手已经握紧门扉,用力一拉,纹丝没动,再听冷傲语大喝一声。顿时一呆,再想翻身跃落车辕。一张大网已然“蓬”地一声在他头顶张开,迅速向他罩落下来。

  易小游团身一纵,向外一冲,正好把整张大网缠在身上,身形未及放开,整个人就一头栽落雨地,滚辘辘地滚了几圈,滚到路旁排水沟里去了。

  冷傲语当机立断,转身就逃,施展八步赶蝉功夫,疾掠如飞。一步、两步、三步,三个箭步,如鬼魅般掠到芦苇塘边,冷傲语身形前倾,全力一纵,箭一般蹿向芦苇丛,只要被他逃进芦苇塘,不要说对方有埋伏,便有千军万马也休想抓住他了。

  这时远处忽然有人遥遥一掷,一个两端拴着小圆球的短棍飞扫过来,一碰他的足踝,看着笔直的一条细棍突然蛇一般弯曲起来,原来竟是一条两端系了球形重物的绳索,将他两条腿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

  掷索那人微微抬头,蓑衣下浓眉如墨、国字脸庞,赫然正是古家老丈。冷傲语正在急奔之中,双腿突然被缚,“啊”地一声,整个人就向前栽去。

  “不好!”

  冷傲语急伸双手撑地,双手尚未触地,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脚,“噗”地一声,冷傲语两眼发黑,重重摔在地上,鼻子口腔一阵腥甜。两条大汉从芦苇丛中窜出来,唰地抖开一只布袋,干净俐落地把冷傲语倒装进去拖起便走,雨水哗哗中,在地上犁开一道水线。

  车窗缓缓升了起来,杨帆和小蛮慢慢放开护住儿女一双耳朵的手掌,心平气和地望着外面。杨念祖瞪大一双眼睛,满脸兴奋,小屁股一拱一拱的想蹿出去看热闹,看样子他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杨帆暗忖:“厢板里虽然絮了丝棉,可这车窗却没有减音的效果,遭受重击时太刺耳了,回头应该让‘鬼斧部’再改进一下。”

  车队继续冒雨前行,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浑身泥污、雨水淋淋的易小游仿佛一条泥鳅般被鱼网紧紧裹住,丢在第三辆车上挣扎不得,那辆车上装着布幔围帐、座席几案、炊具杯盘……,全都是杨帆今日出游时所携的东西。

  冷傲语就躺在他的旁边,只露出两只脚在布袋外边,起初冷傲语还很是挣扎了几下,结果头上挨了侍卫重重一棒后,他就不再扭动了,也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做了识时务的俊杰。

  车队继续前行约一里有半,便拐上了一条岔道,这条小道通向牛家庄。杨府牛老管事的家就在牛家庄,大儿子种地,二儿子种菜,又有老头子在杨家做管事,在村里算是富庶人家了。

  此时,这牛二家的菜园子,就成了杨帆的刑堂。

  雨还在下着,淋得菜叶子绿油油、水灵灵的,显得异常鲜翠。

  牛家后院连着屋檐接出去一片屋面大小的棚子,想必是家人夏日乘凉的地方,雨水打在木质的棚顶,发出开水落地般的“卟卟”声。

  小蛮和阿奴带着孩子留在了前院,乡下人家就是这一点好,虽说房屋破旧,可是院落很大,前院盖了几间房,是儿孙们住的,后面一排房才是牛二两夫妻的。牛二如今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祖父。

  牛家院里养了鸡鸭鹅,这玩意儿杨念祖和姐姐思蓉在府上可不常见,他们平时见到的都是烹饪好了端上桌的家禽肉食,因之把个杨念祖欢喜的不行,他手里拿个破瓢,里边装着些瘪谷子,兴致勃勃地在雨幕屋檐下喂着小鸡。

  杨帆在任威等几名贴身侍卫的跟随下到了后院棚下,往条凳上一坐,一见独臂古老丈正恭立一旁,便客气地道:“古老丈,你也坐吧。”

  古老丈忙陪笑道:“小老儿站惯了,阿郎坐着便是。”说着,心里却是轻轻叹息,自从知道自己只是空欢喜一场,这位地位尊崇的显宗宗主并不曾看上他的女儿,老人家可是郁闷了很久。

  杨帆失神地看了一阵儿雨水浇灌下愈发显得鲜翠水灵的蔬菜,轻轻舒了口气,道:“把他们带过来吧。”

  叶小游和冷傲语被反绑双手拖了过来,绑人的是行家,双臂绑得结结实实,绝对挣脱不了半分。二人被带到杨帆面前往地上一摁,二人却挺着膝盖不肯跪下,杨帆的侍卫刚欲动手,杨帆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开,看看二人,淡淡地道:“草莽就是草莽,只会用些江湖人的伎俩!”

  易小游听他语带不屑,不服气地挺起胸膛,大声道:“你莫要得意!我们来,是奉了赵爷的命令,沈公子可是毫不知情。哼!如果真要出动公子身边的人,你就算把自己缩到乌龟壳里去,也未必就保得住性命。”

  杨帆微微一蹙眉头,道:“赵爷?赵逾么?呵呵,难得,他的身边倒也有几个能人。”

  赵逾是当初奉沈沐之命到洛阳发展的,曾经一度与杨帆过从甚密,后来杨帆成为显宗之主,赵逾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杨帆曾经派人去找过他,可是以前知道的几处隐宗所在全都没了他的踪影。

  杨帆知道自己成为显宗之主,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隐宗的竞争对手,赵逾必然要对自己有所戒备,自己以前知道的几处隐宗的据点必然全都换掉了,也便放弃了与他联系的努力,其实杨帆当时只是想通过他了解一下沈沐在新罗的情况。

  杨帆本就怀疑,沈沐怎么可能出此下策,简单粗暴,却又不能影响大局,实非有智之士所为。如今确认不是沈沐的主意,杨帆微微蹙起的眉头又悄然舒展开来。

  虽然杨帆不惧隐宗的挑衅,也知道双方必有一战,可他希望这是双方综合实力的一战。他们不是军队,如果只是用武力手段刺杀对方首脑,根本无关于大局。正如显宗的姜公子,姜公子垮了,七宗五姓马上就推了他上台,显宗的实力未曾为此损伤分毫。

  隐宗也是一样,虽然隐宗是靠着沈沐的个人能力才一步步脱颖而出,从附庸于显宗的一个小组织,发展到如今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地步,可它依旧在七宗五姓那班老狐狸的掌握之中。

  如果沈沐死了,七宗五姓随时可以再推举出一个代理人来,那人没有沈沐这样的威望和对隐宗的掌控力,说不定还更合乎那些老家伙们的心思。所以,即便成了对手,杨帆也不希望沈沐利令智昏,更不愿意看到他对自己如此冷血。

  如今听说这个行动上谈不上高明、目的更是昏聩的举动不是出自沈沐之手,杨帆的心情忽然莫名地舒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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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七章 逆鳞


      杨帆舒展了眉头,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们行刺我只是赵逾的主意,那么……沈沐有什么打算?”

  易小游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我们公子智深如海,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

  杨帆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好!他有什么打算你们不知道,那么他秘密回转中原一年多都干了些什么,你们总该知道吧?”

  易小游昂起头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冷傲语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两年前我们与显宗一战,元气大伤。公子归来这一年,一直在恢复我们的实力,弥补过去出现的一些问题,可并没有针对你们隐宗的任何手段。”

  杨帆哑然失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们今天的举动又做何解释呢?”

  冷傲语针锋相对地道:“这要问你自己了!你突然迁‘继嗣堂’到洛阳,为的是什么?你们显宗的人突然开始到处查探我们的消息,为的又是什么?”

  杨帆揶揄道:“这么说,倒是我杨某轻启战端的不是了?”

  他的目光从二人脸上轻轻扫过,说道:“沈沐归来一年,悄无声息,同为‘继嗣堂’中人,我一无所知,这算是没有恶意?不错,这一年来他的确没有做任何针对我们的事情,他只是在恢复元气、弥补漏洞。可是……之后呢?”

  杨帆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沉声道:“等他弥补了漏洞,做好了防御,他打算干什么?他已磨刀霍霍,你怪我先动刀子?呵呵……”

  易小游二人顿时语塞,看着杨帆眼中讥诮的笑意。易小游按捺不住地道:“我们只是不服,凭什么我们隐宗就该屈从于你们显宗之下,处处听从你们的调遣?”

  杨帆道:“似乎长安一战后,这种局面就已经改变了。现如今,你们隐宗不是已经拥有了和我们平起平坐的地位吗?”

  易小游道:“那又如何?事实证明,我们比你们更强,你们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你们做不了的事,我们还是能做。如果这些年来不是你们显宗霸占了上位。换了我们公子上去,‘继嗣堂’早已不是今日这般情形了。”

  杨帆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了。什么不服,都是借口,说到底就是利益之争!你们这么想。我们显宗的人何尝不是这么想,这一仗当然不可避免了。相信就算我和沈沐不想打,你们也会制造种种冲突,逼着我们打,是不是?”

  确认了这次行动不是出自沈沐,而且从这两个人口口声声所说的话语来看,他们很可能只知道“继嗣堂”的存在。而不知道“继嗣堂”背后还有一个七宗五姓,杨帆突然意兴阑珊。从这两个人口中,是不可能问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的。

  一直冷言寡语的冷傲语突然问道:“我们的人呢?”

  正在沉思的杨帆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淡淡答道:“他们?永远留在芦苇丛中了。”

  易小游一听,不由得血贯瞳仁,厉声叫道:“我杀了你!”可惜他刚刚作势欲扑,就被任威在他膝窝里狠狠踢了一脚。“嗵”地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冷傲语怒道:“是谁出卖了我们?”

  杨帆扬起眸子,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易小游也猛然醒悟过来。咬牙切齿地道:“是谁?是谁出卖了我们?”

  杨帆摇摇头道:“并没有人出卖你们。”

  易小游怒道:“你放屁!没有人出卖我们,你怎么会预先知道我们在那儿有埋伏,又怎么能提前安排高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们的人干掉?”

  杨帆慢条斯理地道:“因为姜公子麾下曾经有一位很厉害的高手,那位前辈姓陆,可是就连这位高手和姜公子,都曾在你们隐宗手里吃了大亏。我跟姜公子斗的时候就已如临大敌,如今面对着曾让姜公子吃过大亏的你们,岂能不格外小心?”

  易小游和冷傲语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人家并没有内奸告密,他们却一败涂地,这么大的差距,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对一向自负的他们来说,这个结果,真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杨帆慢慢站起身来,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天边出现两道彩虹,双彩虹,却不是并行的,如同两道相连的彩虹桥,七彩的光散发着迷离的美丽。檐下,雨水滴嗒不停,在棚下渐趋平静的水洼中不断溅起新的涟漪。杨帆拂了拂袖子,转身向房中走去。

  棚下,只留下了他最后一句话:“你们本来可以不必死的,但是……你们不该打我家人的主意!”

  “唰!”

  雪亮的刀光在空中一闪即没,流向菜地的水汩汩然很快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这畦菜,也许会生得格外肥美。

  ※※※※※※※※※※※※※※※※※※※※※※※※※

  雨停了,车队离开牛家庄,向洛阳城驶去。这一回杨帆坐到了阿奴的车上,因为两个小家伙都困了,一左一右偎在娘亲身边睡的正香,把座位都挤占了。阿奴轻轻抚着越来越见隆起的肚子,温柔地问道:“不曾得到有用的消息?”

  杨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没有所得,即是所得。”

  阿奴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道:“哦?”

  杨帆道:“今日如此蹩脚的刺杀,我原就怀疑不是沈沐的手笔,果然只是赵逾自作聪明。赵逾是沈沐的心腹,他却不知道沈沐对我有什么对策,迫不得已用此下策为主分忧,这就说明……”

  杨帆看了阿奴一眼,阿奴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就说明,沈沐并未因为郎君把‘继嗣堂’迁来洛阳,而被你引过来。他未把洛阳当成你们的主战场,没在这边做什么部署。”

  杨帆颔首道:“对,也不对。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也不占,当然不会轻易被我牵着鼻子走,可他早晚还是得来,因为主动在我手里。”

  杨帆想了想,解释道:“他在长安。我在洛阳,各自排兵布阵,对峙不动,形同两军对垒。这种情况下,只有一方粮草不济或者先行露出破绽。又或者三军请战人心难违,否则只能这么对峙下去。可我现在正在截他的粮草,他还能龟缩不出么?”

  杨帆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道:“他不想出兵,现在也得出兵!”

  ……

  长安城里,沈沐脸色难看地负手踱步,徐徐说道:“时御使去查丹州。胡御史去查鄜州,杨帆果然还有后招啊。”

  沈沐手下的另一名谋士蓝金海焦灼地扼着手腕,道:“张兄已筹措粮草去太原了,要不……马上派人叫他改道去丹州?”

  沈沐摇了摇头道:“来不及的。时隔半月才布下第二子。杨帆真是打得好算盘,他知道我若有所动作的话,现在必然来不及再应变的。何况,丹州那边就算解决了。鄜州那边又该怎么办?拆东墙补西墙,我们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早晚必败。”

  沈沐在房中慢慢地踱了几圈,站住脚步道:“一步步来吧,时雨马上就到丹州了,而胡元礼却还在路上,我们先对付这个时雨时御史。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也未必就输了给你!”

  ……

  小巷里,柯钊柯典事垂头丧气地走着,想着还能到谁那儿借点钱。

  当日赌色子,他不只把家里的钱输光,连房子都输给了人家。可他老爹还没死呢,哪能由得他做主,回家稍露口风,就被他老爹抡起拐棍追上了大街,吓得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了。

  他那娘子本是一个极贤良温顺的女人,好好一个家因为他嗜赌,早被他弄得不成样子也从无怨言,可这一次他输得实在是太过份了,娘子大哭一场后,想要上吊自杀,幸好被人救下来。

  妻子的娘家闻讯,几个大舅子一起登门,把他娘子接回了娘家,他那老爹也是痛心疾首,知道自己儿子实在不是东西,对不住人家媳妇,放话说请亲家公另寻佳婿,不要被自己的无赖儿子坑了。

  几个大舅哥为此堵过他一回,把他暴揍一顿,直到他写下休书这才罢手。柯典事对于休妻毫不在意,可债主讨债他不能不在意。欠条上的钱本还可以缓一缓的,房子交不出来人家就不干了,也不知那外乡人从哪儿找来一帮讨债的,个个凶悍无比,柯典事被逼无奈,只好四处借钱。

  可是,昔日那些朋友如今都躲着他走,刚才去与他一向交好的赵仓监家借钱,赵仓监哼哼哈哈的半天不放一个屁,倒被赵仓监的娘子含沙射影地损了他一通,硬把他给轰出来,如今真有点走投无路了。

  柯典事正垂头丧气地走着,迎面忽然走来一人,柯典事以前也是极骄横的人物,如今人穷志短,懒得理会,便向旁边一闪,不料那人横迈一步,又拦在他的面前。

  柯黄事恼怒地抬起头,一见面前一条大汉,足足比他高出一头,抱着臂膀,满脸冷笑,不由大惊失色,踉跄两步,颤声道:“你……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便是一紧,左右一看,同样是两个面色不善的魁梧大汉,面前那人道:“柯典事,欠债还钱,这都多少天了?你总得给债主一个交待吧。”

  柯典事陪笑道:“我这不正想办法呢么,还请再宽限几日。”

  那人道:“我们兄弟只是拿钱做事,宽不宽限的我们可做不了主,你还是跟债主说吧,带走!”

  柯钊无奈,只得跟着他们离去。在他想来,对方要讨债就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这一走,柯典事就从此消失了。

  坊间传言,柯典事欠债太多,又被家人抛弃,所以逃往异乡去了。便连鄜州仓上上下下的官吏,诸如仓令、仓丞、仓史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一个小小典事不入流小吏的消失,在鄜州府连一个泡沫都没掀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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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八章 乱战


      仕望河上,一条轻舟缓缓而行,两行山峦起伏,两岸层峦垒嶂,争奇竞秀,美不胜收。

  一名青衫文士站在船头,发挽道髻,束以布带,发带被水上轻风徐徐吹起,又复落下,显得异常飘逸。

  船老大光着双脚,踩着甲板走过来,对这貌相清秀的文士叉手施礼道:“郎君,这水尽头便是壶口,河水陡然收束,倾泻而下,如万鼓轰鸣,甚是壮观。那水气腾空,遮天蔽日,只见彩虹道道,美丽异常,郎君可要前往一观么?”

  “不必了。”

  青衫文士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本……本人去丹州城,有要事待办,耽搁不得。”

  “是!”

  那船老大见他气度谈吐不凡,随从也谨言慎行甚守规矩,知道这位雇主不是寻常人,是以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青衫文士复又目注前方,笑容恬淡。

  这位容貌清朗的青衫文士就是当朝御史时雨,时御史接到朝廷命令后立即趋转丹州。大唐时代的丹州也就是后世的宜川,时御史虽不似胡元礼一般有杨帆提点,但他对这趟差使却也没有丝毫大意。

  他起于微末,后来考中进士,又蒙当时的吏部尚书青睐,招为女婿,由此一步步进入朝廷中枢,成为清贵御史,本就对底下的诸般事务非常了解,他可不认为这次朝廷命他复查的案件仅仅是因为时效问题统计出了岔子。

  他知道仓鼠的存在,甚至知道他们惯用的一些伎俩。他曾经弹劾过的一位州府官,就是因为在粮食上做手脚,从而锒铛入狱的。那一次的官吏贪墨粮款不仅仅是比之市值高抬价例、羸落官钱,更为恶劣的是,他们还把收进籴场的谷米加入糠麸。用温水拌和,充作上等好米,简直丧尽天良。

  这等案子,大多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完成的,一般都是相关的官吏以及牙侩、粮商三方伙同作弊才能做到,可那一次,他明察暗访,终究抓到了真凭实据,把那伙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有了上一次办案的经验。他相信若丹州府真有问题,他一定也能查到真凭实据。

  “右佥都御史之职空悬久矣,如果能办成这幢大案,众望所归之下,这佥都御史之位必是我的!”

  时御史摇头小扇。心头却愈加火热。

  “仕望河,仕望河,这条河的名字吉利啊,此番若能晋升佥都御史,嫂娘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想到这里,时御史心情激动莫名,眼睛都微微地湿润了起来。

  时御史出身贫寒。幼时长兄便已过世,那时家境困顿,依照老父的意思,本来是要他辍学务农的。都是长嫂全力支持,为他交纳“束脩”,置办学具,鼓励他继续读书。他才有了今日。

  从小到大,他几乎是在嫂子的照料下一步步成才的。在他心中嫂娘的恩情比山都重,可他没有什么能报答嫂娘的,只能在仕途上努力奋斗,用他的光宗耀祖,让那含辛茹苦助他成才的嫂子欣慰欢喜。

  “嚓!”

  上游忽然飘下一艘船来,速度很快。河道虽不算窄,可是近来少雨,适宜行船处不是很宽,那艘船离得太近了些,两艘船微微地碰了一下,船儿一晃,时御史站立不稳,踉跄跌出几步,险些跌倒。

  “哎呀,真是对不住!”

  对面船上有人轻呼,微有懊恼的时御史抬眼望去,就见青青竹帘高卷,对面船舱中坐着一个淡青衫子的小妇人,长衫逶逦,领口微露一痕葱绿诃子,慢掩一痕雪腻。乌黑秀发轻挽,只插一根檀木钗子,气质如兰。

  其实这小妇人若说容貌,却也不是十分的美貌,可是六七分的姿色,打扮得体,气质优雅,手持一卷书本,那种书卷气质淡淡飞逸,却是远比鼻腻鹅脂、妖娆妩媚的美人儿更能打动时御史这般读书人的心了。

  小妇人持书掩口,却只掩了一半,檀口微张,皓齿半露,一脸歉然地看着时御史,只是还不待再说第二句话,那船便飘流而下了。

  时御史看了这等气质高雅的小妇人,那懊恼之意登时一扫而空,他站直身子,抖抖衣衫,望着那迅速与他的船拉开距离的轻舟,微微一笑。两岸风景虽美,总不及如此美人赏心悦目。这番邂逅,心中涟猗微荡,未尝不是行路途中诸般枯躁里的一件惊喜事也。

  时御史此番赴丹州,决心先不与当地官方打交道,他要微服私访,先暗中打探一番,以免丹州官府上下含隐、互相遮掩,因此以游学士子身份,到了丹州后先使人租下一幢清幽安静的小筑。

  刚刚入住,身体疲乏,时御史并不打算今日便去民间寻访,先沐浴更衣歇息一番,刚刚沐浴已毕,换了轻便衣衫,便听琴声淙淙,优扬入耳。

  那琴声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直沁心泉,听得时御史如沐春风。

  时御史知道这一排精舍都是当地富商所筑,专门租与南来北往客人居住。只隔一道矮矮篱墙,便是别人家房客。可他也是爱琴之人,耳听如此高明的琴技,不免有见猎心喜之感,大家都是游子,见见何妨?

  时御史本有些书生意气,主意一定,使取了小扇,循那琴声而去。琴声自屋后林中传来,时御史拨花弄草一路行去,悠扬的琴声渐渐清晰,翠绿林中一道纤纤身影也赫然在目。

  那人垂眸抚琴,唇角微勾,墨玉般的青丝披垂于肩后,腮上两抹桃红,显然也是新浴,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隐约现出,淡雅出尘,如林间一朵孤芳自赏的芸花,赫然正是他在仕望河上偶然邂逅过的那位小妇人。

  原来是一位妇人,时雨若冒昧上前未免失礼,可若就此退却又未免又有偷窥之嫌。君子坦荡荡,行得正坐得端,何必如此顾忌?

  时雨正想着,那书香袭体的小妇人已婉然抬头,见得是他,讶然止住琴音,盈盈起身,福礼微笑道:“原来是船上郎君,倒是有缘,奴家这厢有礼了!”

  ※※※※※※※※※※※※※※※※※※※※※※※※※

  长安城里,一片萧萧竹林当中,沈沐负手而立,听着七七淙淙琴音,道:“此计行得么?”

  侧身站在一旁的蓝金海信心十足地道:“属下有八成把握!那时御史自幼由嫂娘抚养成大,他那嫂娘出身书香门第,贤良淑德,时御史能有今日,全赖他嫂娘功劳。这时御史考中进士入仕作官之后,对他嫂娘至诚至孝,敬若高堂。

  这时御史性情刚直、清廉自守,据说他当初之所以答应做吏部尚书女婿,倒不是阿附权贵,而是看中那老尚书的幼女气质相貌,与他寡嫂有六七分神似。

  还有,咱们的人还查到,时御史与同僚好友交游,也曾出入青楼,旁人只索年轻貌美、妖娆风骚之女子侍酒,而时御史所选,必然看似良家妇,且大多年纪稍长于他。

  属下据此判断,时御史对他那寡嫂定是由敬生爱,不可自拔。可这般心事,对他敬若神明般的人物,他定是不敢吐露分毫的,如此种种,其实都是寄托情怀。属下所选此女,神情气质,谈吐本领,俱都投他所好,再加上此女诸般手段,不怕他不入彀。”

  沈沐叹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害了一个好官、伤了一个痴情种子了。”

  蓝金海陪着他呵呵地笑了两声,道:“鄜州那边怎么办?刚刚上任的鄜州刺史是当朝郡马裴巽,此人可不是咱们的人,如果胡御史一到,再有此人配合,鄜州这边可不好办。”

  沈沐眉头一皱,道:“鄜州这边,问题是我们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那么多粮食啊。鄜州……”

  他刚说到这里,竹林中一种奚索作响,一个灰袍青壮汉子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微微气喘道:“公子,洛阳刚刚送来的。”

  沈沐接过一个小小竹筒,拔开塞子,从里边抽出一卷纸,展开来看了片刻,突然大手一攥,把那封信紧紧攥在了手中。

  蓝金海关切地道:“公子,怎么了?”

  沈沐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赵逾擅作主张,触怒了杨帆。显隐二宗之争,怕是越来越难善了了。”

  ……

  洛阳城北,千骑军营。

  杨帆看着校场上认真训练的士卒,耳畔听着喊杀震天的呐喊,对任威道:“时御史精明强干、操行端亮,或会在丹州有所斩获,但是一直以来,我的重点放在鄜州,那就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时御史身上了。

  对隐宗的能力我们不可小觑,对沈沐这个人更不可小觑。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他一定会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破绽。以我之见,对付沈沐这种人,想要十拿九稳,一定会被他抢了先机,观天部的法子太稳了,不可行。”

  任威道:“那宗主的意思是……”

  杨帆道:“要快!我们准备不足,沈沐准备一定也不足,但我们是查案的一方,他们是被查的一方,这就是我们的优势。传令给古姑娘,等胡御史一到,马上联系裴刺史,乱拳……才能打死沈沐这个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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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九章 入彀


      初秋时节,洛阳城里犹自显得闷热,可这丹州城里却已是秋意袭人了。这丹州地境近半是山,处处浓荫如盖,即便是夏日最热时也不会酷热难耐,更不要说这般初秋时节了,是故时御史掩了窗子,房中也不觉的发闷。

  房中不显闷热,可榻上的时御史却是两颊飞红,好似喝醉了酒一般,额头更是细汗腻腻。在他身下,躺的正是那位仕望河上偶然邂逅的小妇人。

  这小妇人姓谢,闺名钿钿,本是一个商人妇,丈夫在北方经商,如今北方境况不佳,要回转关内老家,丈夫留在后面料理一些善后事,她先打了前站,歇在此处等候丈夫的到来。

  与时御史熟了之后,闲聊起来,诸如自家因为不育,丈夫专宠几房侍妾,对她如何冷淡无情的遭遇一一说出来,颇得时御使的同情。谢钿钿又屡屡展示她琴棋书画各项才艺,样样挠中了时御史的痒处。

  时御史本就喜她相貌端庄、气质高雅,又怜惜她才识出众却红颜薄命,在她曲意温存之下,没几日功夫两人便郎情妾意,暗通款曲,只差那最后一层窗户纸不曾捅破了。

  这几日,时御史并不曾误了公事,他派家人扮作帮工力夫,到周边乡下去打短工,收割早熟作物,趁机与地主乡人攀谈逐事。时御史深知,许多事情是瞒上不瞒下的,上边要查可能费尽心机也难查到一点脉络,可是下边的人早就尽人皆知了。

  然则你真要去查,那些人又是绝对不会说与你听的,哪怕他正是深受其害的人。你总要走的,他却要祖祖辈辈在此生活。那些不仁的大户又不是造反,你治他一个治不了一家。他们宁可吃些苦,也不愿得罪了乡间豪强,通过这样的法子,却能打听到真实消息。

  而他也摇身一变化身粮商,专在城中几处粮店里出入,渐渐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情形。昨日,时御史得到了一条确凿的证据,大喜之下多喝了两杯。一时控制不住,这小妇人又有意奉迎,二人便滚作一团,作了露水鸳鸯。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干柴烈火可就一发而不可收了。

  这时候。时御史眼见身下的小妇人妩媚中带着端庄,矜持里含着娇羞,有种说不出的艳媚感觉,不由得情兴勃发,俯首下去,捧住她春情荡漾的发烫小脸,吮住她的樱桃小口。咂了个结结实实。

  不知不觉间,时御史便蹬掉了小裤,又扯下她的小衣,要做那入幕之宾。谢钿钿软绵绵地一双玉臂撑住他的胸膛。推托道:“天色尚未全黑,羞人答答的,怎生是好。”

  时御史喘息道:“小娘子恁般标致,叫人实在等不得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娘子请看。”说着把下身一挺,硬梆梆地杵在小妇人软绵绵的腹上,妇人嘤咛一声,含羞掩面,再不言语。

  时御史大喜,把那白花花一双大腿扛在肩上,瞧那细细一道红缝,摇头晃脑地叹道:“芳草凄凄,恁也迷人,削人之骨,蚀人之魂呐!”奋力向前一挺,两下里齐声一哼,便是一阵云疏雨狂。

  这厢里兴发情浓,颠筛正狂,只听门户那边猛地一声巨响,硬生生被人撞开来,许多青衣小帽家人打着灯笼火把直闯进来,就听一人大喊:“好个贱婢!难怪到你房中寻你不得,原来在此与人苟且偷奸!”

  那人一声喊,把个时御史吓得登时就软了,慌慌张张自那妇人身上翻下来,就见两个家人打着灯笼闯进来,中间一人三绺长髯、道貌岸然,穿一件圆领大袖直缀,头戴软角幞头,威风气派,着实不凡。

  时御史只道是这妇人在北方经商的丈夫今日来了,只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只好抓起薄衾掩面。那妇人赤条条滚下榻去,跪在那士子打扮的人面前,泪汪汪哀告道:“阿郎恕罪,非是奴家不守妇道,实是他迫力用强,奴家抵死不得,只好从了他……”

  时雨一听不由大骇,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一个念头霍然跳上心头:“仙人跳!”

  时御史怒发冲冠道:“好!好手段!原来你夫妻二人是使仙人跳的行家,想要讹诈时某钱财么?你们可知时某身份,信不信本官办你们个敲诈勒索、构陷官员之罪,流放三千里!”

  那三绺长髯的士人愕然大惊道:“你是官?你是何方官员,既来本州,为何不住馆驿,却租住于此?本官堂堂一州之牧守,岂会做什么敲诈勒索、构陷官员之事?”

  时御史惊了一惊,怔怔地道:“一州牧守?你……你是……”

  三绺长髯道:“本官丹州刺史李骏峰!”

  时御史大惊失色,再指赤条条跪在地上自称姓谢名钿钿的小妇人道:“那……那她是?”

  三绺长髯道:“那是本官妾室,因老妻善妒,居于府外,怎么?”

  时御史看看李刺史,再看看那谢姓小妇人,手中薄衾悄然滑落……

  ※※※※※※※※※※※※※※※※※※※※※※※※※※※※

  同一个夜晚,鄜州府。同样的风清月朗,诗情画意,几道人影却悄然潜入了鄜州仓,似乎正干着梁上君子的买卖。潜进鄜州仓的正是古竹婷姑娘和她的三位兄长。他们已经从柯钊口中问出了鄜州仓的情形,如今柯钊已被他们转移看护起来,充作重要人证。

  这些天在鄜州府行走,再与杨帆曾经说过的话一一印证,古竹婷终于明白杨帆所说的为何粮食对一个国家如此重要,这些世家豪门又是如何通过粮食来控制或者影响国家大政方针的。

  丰收年利用他们巨大的财富买入粮食、欠收年再出售粮食,这只是牟取暴利的最简单手段。从粮米充足地区购买粮食再运到发生粮荒的受灾地区出售粮食,这就有大把可能影响急得火上房的当地官府,做出种种有利于他们的决策了。

  运粮这种事说来容易,可是除了官府也就只有他们才有这个人力物力办得到。官府即便没有互相推诿扯皮或者贪污腐败的行为,其办事程序也不及他们简化。办事效率也不及他们迅速。

  因此地方官方唯一能够倚重的只有他们,而且是永远只有他们,这就使他们立于不败之地了。只要他们没想造反,官府就不能巧取豪夺,一切就得在国家律法允许的规则之内解决。

  如此一来那些有求于人的地方官府岂能不予妥协?没饭吃的老百姓是会揭竿而起的,这个后果比什么都严重。所以,掌握着粮食的大户豪门,从一定程度上,就有了话语权。

  再一个。有些地区以开矿设厂为主,有些地方以种桑养蚕为主,有的地方以种植菜油籽为主,有的地方则是以果蔬、蔗糖,酿酒、烧瓷或者渔牧业为主。这些地方人口多。农业却不发达,粮食严重依赖从外地输入。

  于是,从上游控制了粮食收购、运输、销售的那些世家豪门,就可以控制粮食价格。粮食价格每提高一分或者降低一分,都直接影响到当地的生活水平,间接影响的就是当地百行各业的价格。

  产矿的就要提高矿产价格、产油的就要提高食油价格,产果蔬、蔗糖。酿酒、烧瓷或者渔牧为业的,都要相应提高他们的价格……

  而穿衣戴帽、住宿就餐、做工经商都涨价,那么农民出售粮食、力夫贩运粮食的价格当然也要上涨,于是粮食本身的价格还得再次上涨。粮食价格再度上涨。又刺激其它行业物价继续高涨,如此恶性循怀,终至不可收拾。

  这所有的变动,都关乎着国计民生。关乎着天下的稳定,统治者怎能置若罔闻?置若罔闻的统治者或者解决不了这些困难的统治者。最终将使其成为激发社会各种矛盾的重要诱因,甚而走向灭亡。

  朝廷在任何一个方面的决策,如果比较严重地影响到这些控制着国家经济命脉的世家大族的利益,而他们在官府中扶植的代理人又无法阻止这些政令的施行,他们就可以动用这些经济手段。

  这一切是没有一个明显的运作者的,它的作用又是实实在在的,这就是李太公所说的“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它在,但是没有人感觉到它在。它在起作用,但是没有人认为那结果是它起的作用!”

  而这仅仅是世家大族影响朝政的一种手段,他们在政治上扶持代理上,文化上掌握舆论成为士族代表,经济上控制种种与国家经济密切相关的产业,哪一项都能对朝政产生影响。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雄才大略的改革者最终折戟沉沙,声败名裂,都是因为这种力量在起作用。当然,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在这种力量发生作用时,也能通过它的政权力量进行调控和整治。

  可最终无论谁胜谁负,胜的一方也将是元气大伤,这是一把双刃剑,所以面对种种矛盾,整个社会大多数时候是在妥协中前进的,很少会发展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可即便如此,也可见其力量之强大。

  “阿郎就掌握着这样的力量!”

  一想到这一点,古竹婷就心潮澎湃。当然,她不懂,这股力量永远都不是由一两个人来决定的。

  在以前,比如隋炀帝的变革影响到整个世家大族的利益时,那时并没有如“继嗣堂”这样的一个组织,是相同的利益取舍,使那些门阀世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手段,最终……这成为大隋灭亡的一个重要因素。

  今世有了“继嗣堂”的存在,使第一流的门阀世家有了更密切的联系,许多事情他们可以沟通商量着去做,这股力量比以前更加强大,但是要让他们达成一致,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一个两个人就能决定的。

  可是无疑,如果在今时今日需要那么去做,杨帆无疑就是那个释放这股魔鬼力量的人。这就足以让古竹婷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了,那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啊,而她……就在掌握着这股力量的那个男人身边。

  “可惜那个男人吝于给我一点点怜爱。”

  狸猫般跃过高高的围墙,轻盈无声落地,古竹婷的心中微微一酸。

  古大并不知小妹正心潮起伏地想着什么,他机警地伏在地面,仔细观察片刻,指点道:“柯钊交待可能有问题的粮仓在那边。”

  古竹婷收敛了心神,冷静地一瞟,道:“咱们先查左起第三座!”

  既然那边一座座粮仓都有可能有问题,为何要从左起第三座查起?

  古氏几兄弟都没有问,他们素知小妹机警,论脑筋他们是比不上的,小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于是相互一打手势,几个人便化作几道清烟,冉冉地向那座高大的粮仓掠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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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章 仓中仓


      鄜州仓共有粮仓二百四十七座,粮窑二十六座。谷子可藏九年,稻米可藏五年,是关内道的一处大型粮储所在。

  仓窑是大口小底缸形窑,口径四丈,深三丈。粮仓则是圆锥形,夯土为墙,仓顶建有通风楼,人字型屋脊,上铺灰瓦。内部四梁八柱,十分牢固,大梁与立柱连接处没有一钉一铆,木头与木头之间全是用阴阳卯连接起来的。

  大唐建国前,这里就是大隋的一处重要粮仓,曾经发生过一次重大贪腐案件。隋炀帝派员查案,那钦差倒是能干,迅速破获了此案,只是这位钦差一边追贼赃一边抓贪官,自己也从赃物里贪墨了很大一部分。

  那时大隋已是风雨飘摇,内部派系林立,互相攻伐不休,事情很快被敌对派系掌握,一状告到御前,隋炀帝大怒,再从那一派系的官员中派人查他.

  结果后任钦差追讨前任钦差赃款时,顺手又从前任钦差那儿贪墨了一大笔金银,这还不算,他还把前任钦差的一位绝色宠妾占为己有。于是,又有盯着他的人再度告发,最后鄜州城头悬挂的办案钦差及其随员的人头几乎不少于贪墨的当地官员……

  贪污着你的贪污,腐败着你的腐败。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有人思量造反,有人疯狂敛财,乱局莫过于此。自那以后,鄜州仓倒是再未发生过这么重大的贪腐案件。而如今,古竹婷与三位兄长却扮演起了民间反贪义士。

  飞勾甩到仓顶,勾住屋脊,兄妹四人很快便灵猿般攀附而上。粮食堆积在一起会产生热量,严重的情况下还会自燃。古人虽不明其原理,却知道这一现象。所以仓顶所建的通风楼与下面的粮仓是相通的。

  四人上了楼顶,见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不敢贸然便跳下去,先由古竹婷辍着绳索而下,只行不足一丈,双足便触及粮堆,古竹婷心中一宽,说道:“下来吧,高只及丈。”

  三个哥哥听她发声处略一判断高矮方位。纷纷纵身而下,一人取出火折子吹燃,又从怀中取出牛油巨烛点燃,另一人打开一个折叠的白绢所制的灯罩,将巨烛罩于其下。明亮柔和的光顿时辉映开来。

  光芒所照不过丈余,四下看不到仓壁,仍是黑漆漆一片,四人仿佛置身于一只洪荒巨兽的腹中。古竹婷四下看看,蹙眉道:“粮仓是满的,看样子没有问题。”

  她的胞兄弯腰捧起一捧谷粟,又徐徐撒落开来。说道:“谷物也没有问题,粒粒饱满,没有糠麸,没有瘪谷。也没有掺杂沙砾杂草。”

  古家大哥沉吟道:“柯典事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这些贪官究竟怎么贪污挪用粮草的,具体手段他不清楚。他只是跟着开一开方便之门,占一点小小便宜而已。不过。他一口咬定这边几幢粮仓粮储不足,实有其据。这几幢粮仓每幢该储粮多少他是有数的。可入仓粮食不及应储量的一半,却已堆满粮仓,本身就是一桩蹊跷事。”

  古家老二道:“或许这幢粮仓没问题?要不要再查查其他几仓?”

  古竹婷想了想道:“你们等在这儿,我去看看。”说完一拉绳索,灵活之极地攀援而上,一闪便消失了踪影。两柱香的功夫之后,绳索晃动,古竹婷又回到了仓中。古氏兄弟正坐在粮堆上,一见她来,马上站起。

  未等哥哥们询问,古竹婷便摇摇头道:“全都一样,粮食堆得满满的。”

  古家老大疑惑地道:“莫非柯典事撒谎。”

  古竹婷晒然道:“我看他可不像一位忠贞义士!”

  古家老三思量片刻,道:“每年都有户部和御史台查验粮草,如果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粮储不足,他们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了。这其中必有古怪,咱们可着这一幢粮仓查下去。”

  古老大瞪着他道:“怎么查?”

  古老三指了指插在粮堆上的几把木锹,道:“往下翻!”

  古老大怪叫道:“这么多粮食,往下翻?你真是蠢的够……”

  他还没说完,古竹婷突然眼睛一亮,欣然道:“这法子不错!有时候,用聪明人的办法对付聪明人,反而不得其法。笨人笨法子,对付这些聪明人反而更有效果。”

  这句话是杨帆说过的,古竹婷对杨帆有一种莫名的信服,这时重复阿郎说过的话,心里甜甜的,笑靥如花。

  古老三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道:“幺妹子,我都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古竹婷向他扮个鬼脸。

  四口木锹上下翻飞,亏得这粮仓宽阔,否则粮食颗粒松散,堆向四壁的粮食随时塌落,他们也休想在中间不断向下挖掘了。不过这粮仓极宽阔,四人又是一身好武功,体力极其充沛,那挖掘速度竟是极快。

  四人挖掘近丈深度,古老大暗觉失望,正想叫兄妹罢手,古竹婷一锹下去,就听“咚”地一声,竟然触到了什么硬物。

  四人同时罢手,相互看了一眼,马上加快了动作,片刻功夫,随着他们的清理,脚下渐渐露出了木质的地面,古竹婷使手一叩,“嗵嗵”作响,古竹婷沉声道:“这是空的!”

  古老三道:“这些贪官用的法子真是千奇百怪,这样的手段也有。”

  古竹婷道:“在仓中动这样的手脚,那说明他们贪污粮草已非一日两日,参与的人也不会是一个两个,否则如何在仓中建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又不为人所知?只怕是上下其手,州官、仓官都有份儿!”

  古老大想了想道:“粮仓可以做手脚,帐目也可以做手脚,可是户部官和御史台检查粮草时他们怎么敷衍?难道所有的官都被他们收买了?阿郎给我们的户部官查验流程,可是要开仓验看的,下面没有粮,如何唬人?”

  古竹婷眸波一闪。忽然抄起木锹,沿着那木质地板向一侧掘去,很快,她就掘到了边缘,这时距仓壁还有近丈距离,从这边缘看是下边的木质地板应该是一个圆桶。

  古竹婷恍然道:“我明白了!他们这是仓中仓,圆仓中建圆柱充塞,周围有粮、上面有粮,阿郎给咱们的章程上说。户部官查粮时,多以尺半木管插入粮堆,以检验内中粮米有无损坏霉变或以次充好。这木柱距仓壁至少七八尺,根本验不出任何问题。”

  四人相视而笑,古老大道:“他们用的法子应该不只这一种。其他的仓还要不要查?”

  古竹婷盈盈起身,轻轻拭去额头汗水,轻松地笑道:“不必了,一旦被人察觉反而不美,有此一桩,足以作为铁证!把粮食盖回去吧,等胡御史到了。咱们就让他们的阴谋当场大白于天下!”

  ※※※※※※※※※※※※※※※※※※※※※※※※※※

  丹州,壶口瀑布。

  巨大的轰鸣声持续不断,也不知持续了几千几万年。时御史看着那天下至柔的水狠狠砸下悬崖,怒吼着、咆哮着、奔腾着。溅起连天遮地的水雾,急流湍急旋转,有种想要一头扎进去,被那激流搅个粉身碎骨的冲动。

  李刺史站在旁边。捻须悠然道:“如此壮观盛景,时御史可有兴致赋诗一首?”

  时御史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李刺史怡然一笑,又道:“钿钿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榻上风流更是令人回味无穷。如果时御史喜欢,君子有成人之美,李某便把她赠与足下,如何?”

  时雨气的浑身颤抖,霍然转身,怒视着李骏峰道:“李使君莫要欺人太甚!”

  李刺史也不想调侃他过甚,真把此人刺激的不计后果那就不妙了,是以只是哈哈一笑。

  经过那桩丑事,时御史在李刺史面前再也摆不出刚正不阿、操守高洁的御史形象,对于丹州粮储的疑点,他是再也不敢过问了,现在只是捱着时间,等着上报朝廷一个查无实据的结果。

  每每想起自己把持不住,中人圈套,时御史都悔恨得心如刀绞,可他怕,他怕丑闻传开,仕途清誉毁于一旦,他怕罢官丢职,让那一直为他自豪的嫂娘伤心失望。耳听得瀑布巨龙般嘶吼,时御史真想纵声呐喊,可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仰起头,泪如雨下……

  洛阳正下大雨。

  自唐以来,国家三京。西京长安多干旱,北京太原近边患,东京洛阳就是易水患了。

  伊、洛、?、涧、谷等数条河流均流经洛阳,所以洛阳及周边地区一旦降水较多,洛阳城中就发大水,洛阳大型水灾平均每十年必发生一次,具体时间多集中在季风影响的夏秋时节。

  杨帆自到洛阳,还不曾遇上连日暴雨,可今年雨水奇多,是他以往从不曾遇到过的,洛阳城中大部分地区已是一片汪洋,虽然水不深却跋涉极难,出入不便,许多坊市店铺都关门了,菜价粮价开始逐步高涨,原定的秋闱也无限期押后。

  杨帆身在宫廷,各地消息都集中送至此处,所以他最清楚水讯严峻,今年雨水太多,各处堤防都在加固,水势也随之增高,河水滔滔,日日夜夜如牛吼一般奔腾狂嗥,天地之威不由人不为之变色。

  宫城北面护城河畔甚至已经准备了一条大船,以备出现意外时接了皇帝与皇太子等人避水灾,虽然真若溃了大堤,船只根本没有作用。

  杨帆牵挂家人,便偷个空闲回来,叮嘱家人备足粮米暂上龙门避险。可也巧,他刚到家还没说几句话,清河崔林便冒着大雨来了,把他堵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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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零一章 焚天


      “今日不巧的很,为兄马上还得赶回宫城。贤弟有话得快着点说!”

  杨帆说着,担心地看看阴沉沉的天色,雨幕茫茫,檐下已经成了水帘洞,家仆们用沙袋把所有的院门都垒起来了,可院子里却依旧积水甚深。

  崔林拧了拧湿漉漉的下摆,洒然笑道:“小弟也知道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可是事情紧急,不得不来。”

  杨帆回首看他一眼,问道:“可是为的显隐之争?”

  崔林听了便叹气,道:“兄长知道最好,我们希望显隐二宗能团结一致、精诚合作,而不是互相拆台,甚至彼此对抗。”

  杨帆当然知道他说的“我们”是谁,杨帆笑了笑道:“贤弟与我虽相识日短,却是一见如故。有些话,我也不用藏着掖着,直接给你说了吧。造成今日这种局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纵容的结果么?沈沐回来一年有余,他们不清楚?”

  崔林苦笑道:“这件事,或许是我们估计有误。上一次显宗虽然吃了大亏,还丢了长安这个根本,可说起来,实力却犹在隐宗之上,长者们也是担心显宗会咄咄逼人,谁知道沈沐却也野心勃勃,到处示弱哭穷的,实则他的实力已然远超我们所料……”

  杨帆想起他在西域时沈沐曾向他展示的力量,隐隐觉得七宗五姓对沈沐的力量评估还是有些偏低,隐宗是沈沐拉着“继嗣堂”中下层的一群人渐渐发展起来的,其中虽也会直属于七宗五姓的子弟,但绝不会像显宗这么多。

  凭沈沐的手段,只要不让这些人接触太核心的东西,他们就无法全面掌握隐宗究竟掌控了多大的力量,大概姜公子当初也是因为过于低估了沈沐所能发动的力量。才导致长安惨败,退走洛阳。

  但是杨帆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如果他说出来,固然无凭无据,可七宗五姓未必就全然不信,哪怕其中只有一两家提高了警觉,进而去摸沈沐的底,都会给沈沐造成一定的麻烦,沈沐若再分神应付七宗五姓。对付他就更是分身乏力。

  可杨帆从心底就没有一点想透露的意思。隐宗固然是他眼下最强大的敌人,七宗五姓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显宗也好、隐宗也罢,不管如何强大、不管怎么蹦跶,七宗五姓都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笑看他们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蹿上蹿下。

  这种认知感让杨帆心里很不舒服。和背后操控他们的七大世家比起来,他更喜欢隐宗,哪怕隐宗是他针锋相对的敌人,可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股力量,而且并非不可战胜,七宗五姓却不然了。

  杨帆对崔林道:“是否有所误判,意图制衡我显宗却是一个事实。这件事伤害的不只是我。也是整个显宗。”

  崔林沉默了,他当然明白杨帆的意思。虽说“继嗣堂”是七宗五姓一手创建,创建者中大部分都是七宗五姓的人,但是这些年来已经吸收了很多外姓人加入。即便是本来属于七大世家的子弟,如今也有自己的利益小团体,七宗五姓偏帮隐宗的事当然令他们不满。

  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崔林沉默片刻。道:“不管如何,我们不希望你们再起争端。尤其是这一次你动用了官方的力量。自‘继嗣堂’创立以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事,一旦官家介入,有些事可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了。”

  杨帆慢慢踱到门口,门口也堆了沙袋,过膝的混浊雨水在院子里荡来荡去,不时会有雨水溅泼进厅堂。杨帆道:“有时候,事情的发展自然而然,就像这堂前的水,你越堵它越高,我能发动这场‘战争’是因为我顺应了民意,我想阻止已不可能!”

  崔林蹙眉道:“难道杨兄希望长者们亲自插手不成?”

  杨帆回首,桀然一笑:“这件事已经经过了官府,徐有功在太原,时雨在丹州,胡元礼在鄜州,老人家们就算亲自出手,此时业已不可能阻止事态的发展,以我之见,长者们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崔林的脸色沉下来:“一旦官家介入,后果不堪设想,这个……你早该想到的。”

  杨帆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长者们的纵容,本就不会出现,我现在只能尽可能地把损失缩小到最小的范围,别的我也没有办法。”

  崔林道:“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会把各大世家嫡宗长房的那些子弟们撤出来,否则一旦情势失控,就算各大世家不会牵涉其中,这些精英子弟也会损失重大。”

  不管是显宗还是隐宗,这样的世家子弟都有一些,其中尤以显宗最多。姜公子本就出身世家,再加上他一向高傲,重用的人自然也大多出身世家。在此决战关头,如果各大世家施加影响,撤回这些身负要职的子弟,显然对显隐二宗都有影响,尤其是显宗。

  杨帆却丝毫不慌,莞尔一笑道:“也好!我也不希望他们有什么闪失,等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再回来也不迟。”

  崔林眉头紧皱,道:“杨兄似乎还不太明白我的话,如果这些子弟撤出,七大世家对你们的支持力度……”

  杨帆慢慢转身,望向厅外,淡然答道:“无论如何,也得决出雌雄再说!”

  “咔喇喇……”

  一道紫色的闪电映得厅堂骤然一亮,然后一道响雷震得窗棂簌簌发抖。闪电亮起时,负手而立的杨帆仿佛突然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崔林看着他傲立不动的身影,心中轻轻一叹。

  他的祖父和各大世家的长者们纵容沈沐,本是希望在继嗣堂内达成一种平衡的力量,结果却使掌握着巨大财力物力的继嗣堂在分裂之后一再内讧,内耗惊人,玩火者终自焚。

  他现在只希望显隐二宗不会步那些老人家的后尘,如果情形失控,最终由朝廷掌握了主动,那对显宗、隐宗,对显隐二宗背后的七宗五姓,都将是一场噩梦。

  ※※※※※※※※※※※※※※※※※※※※※※※※※

  “当~~,当~~~”

  悠扬的钟声在古城上空回荡,这是宝室寺的钟声。

  鄜州宝室寺建立于隋朝以前,贞观三年的时候,有善男信女捐资铸造了铜钟一口,上铸飞天、链花、朱雀、青龙,还有阳刻正书铭文,成为宝室寺镇寺之宝。铜钟一响,声闻数十里,俨然是鄜州一景了。

  胡元礼到了鄜州境内便偃旗息鼓,同时御史一样,他也想用微服私访的办法先对鄜州调查一番。

  这倒不是胡元礼与时雨心有灵犀,实在是因为他们这些御史言官天生扮演的就是与其他官员对立的角色,他们每到一处,就算不是为了查办此地官员,当地官员也会戒备重重。

  这种事遇到的太多了,所以御史们到地方上查办案件,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先微服私访,虽然侧面打听到的消息有道听途说之嫌,很难作为确凿实据,也总比只听地方官汇报解释要客观一些,这也算是兼听则明的一个办法吧。

  胡元礼扮作客商,悄无声息地住进宝室寺,捐了一笔香油钱,一行人安顿下来。胡元礼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除去一路风尘,换好轻衫出来,案几已然摆好,几道清淡小菜还有一碗粳米粥,一盘当地的特色面食。

  胡元礼坐下来刚要享用,就听“笃”地一声,一柄带着红缨的飞刀贯在了桌上,骇得胡元礼仰面跌倒,大呼“来人!”

  两名守在门外的差官提刀抢入,一见房中情形也自惊慌,急忙扶起胡元礼,便拔刀搜索起来,室内室外,梁上窗后,哪里还有人了。

  胡元礼心神稍定,见那飞刀下扎着一封信柬,心中不由一动,急忙拔下飞刀,取下信柬,展开细细一阅,不由暗吃一惊:“民间传说,那江湖游侠儿高来高去,神通光大,竟然真有这般本事?”

  传书人并未留下名号,信中只说鄜州官吏上下勾结,贪官污吏比衙皆是,他知道胡御史是奉圣命来此查办鄜州官员贪墨一案的,因此仗义出手,查明鄜州官仓贪污挪用公粮之事实。

  信中不但指明了哪口粮仓必有问题,只消一查就能获得实据,从而对所有粮仓全面清查清点,而且还为他献上一计,说这鄜州官吏贪鄙者众,恐怕州衙上下俱都是他等耳目,御史若想查明真相,不可给他们时间隐藏证据,应马上联络新任裴刺史,迅速拿得真凭实据方为上策。

  胡元礼惊叹处就在这里,这些江湖人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查出粮仓虚实还不算稀奇,可这游侠儿不但知道自己身份、知道自己来了鄜州,而且还知道这新任鄜州刺史的底细,对自己做出妥当建议,可谓有勇有谋。

  可惜如此高人,来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否则若能收服此人为朝廷所用,岂非得一得力臂膀?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人以武犯禁,性情又如闲云逸鹤,怕也不会受官场规矩约束。

  拈着这封信,胡元礼暗想:“这封信中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呢?如果是假,扑一场空,未免惹人笑话。可鄜州一案如果真有蹊跷,那些贪官使这等手段只为给我一些嘲讽,未免太过无聊……”

  胡元礼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定。他饭也不吃了,拍案而起,对闻讯赶来,已然把他居处围得水泄不通的差官侍卫们喝道:“速速更换官衣,咱们去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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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零七章 兰香阁


      杨帆接了竹管在手,便想回去住处,却听身后一声娇呼:“杨将军!”

  杨帆回头一看,就见婉儿穿一领月白色圆领长袍,戴一顶软脚幞头,如玉树一般亭亭立于怒放的一丛鲜花旁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

  那花儿姹紫嫣红,朵朵俱有碗口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想必是当初武三思使人从别处移栽来的奇花异草,可那奇花绽放,争奇斗妍,却也不及身着男装的婉儿眉眼之俏,魅且妖娆。

  杨帆笑了笑,便向任威摆摆手,举步朝婉儿走去,婉儿待他走近,已然转过身去,淡然说道:“皇帝刚刚驻跸行宫,婉儿正有事情与杨将军商量,请至房中叙话。”

  沿花丛碎石小径前行,有三两宫娥姗姗行来,路遇上官婉儿,忙退到路旁,向她敛衽施礼,婉儿径直走去,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杨帆跟在婉儿身后,瞧她袅娜的小腰身款款扭动着甚有风韵,虽是一身男装,犹自难掩那圆月的丰隆翘美,忽然想起当初被婉儿抓差,捧着一叠奏章陪她去史馆时的情景,不由会心地一笑。

  婉儿娉娉婷婷,走的好不端庄,但她却似知道杨帆正在后面看她似的,走到前方一上书“兰香阁”的幽静小轩房前,突然一手扶门回眸一笑,便似蝴蝶般翩然闪入,只这一回眸,那无限娇艳欲滴,真个是非此成熟妩媚妇人再做不出这般风情。

  杨帆心头一热,马上快步跟了进去。杨帆一进门,顺手一带便把门扉掩住,果不其实,门才关上,藏于门后的婉儿便把一个娇媚香软的身子扑到了他的怀中,火辣辣的红唇吻住了他的嘴巴。

  杨帆揽着婉儿细细的小腰。一边亲吻着,一边半抱半拖地把她带进内室,婉儿这才松开磁石般贴在杨帆嘴上的双唇,微微喘息地道:“你这坏人。一路上明明就走在你身畔,都不能多看你一眼,如今到了三阳宫,你还不来看我。”

  杨帆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在她粉腮上轻轻捏了一把。果冻般细腻的感觉触指柔滑,这等肌肤既有少女的弹性活力,却又有种稚纯少女所不具备的柔腻腴润,虽说有刚刚沐浴的因素,也是因为保养得宜。

  婉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若非我叫住你,你不是又要溜回去了?”

  杨帆道:“哪有,实是刚刚收到一封密信。本想回去看了再说。知道你也乏了,不想你再跟着操心。”说着,杨帆就当着她的面拔下了竹筒的塞子。

  杨帆自不会对婉儿有所隐瞒,而且这次与隐宗一战,洛阳这边需要上官家族鼎力相助,作为上官家族实际上的家主,杨帆纵然想瞒她也是瞒不住的。

  杨帆坐在榻上。婉儿柔柔的双臂攀着他的脖颈,浑圆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膝上,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身上,很舒服的样子,陪着他一起看信。

  信是古竹婷写来的,字很小也很正整,看得出古竹婷写的很认真,虽则那字写的并不好看,尤其是坐在杨帆腿上的这位姑娘,是诗画书法俱称一绝的文坛大家,恐怕在她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不过那一笔一划极见心思。

  古竹婷的信中向杨帆详细讲述了他们到达鄜州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发现的问题,尤其是鄜州仓起火后的事情更是做了很详尽的描述。

  信中说,鄜州仓大火之后,裴郡马果断收押了仓令仓丞等全部鄜州仓官吏,并封存了鄜州仓,逐仓清点粮食,以求找到确凿证据。

  不过,因为鄜州城就守着粮仓,所以本地粮商一向就地进货,鄜州仓这一被封,没两天功夫本城几座粮店便告售讫,随之粮价上涨。消息传开,延州、邠州等地粮商纷纷赶来此地,却趁机哄抬物价,以致民怨沸腾。

  此时又有鄜州下属府县以早熟秋粮缴纳的赋税运抵鄜州,却因这是上缴的赋税且未验收入库所以不能销售。可是因为裴郡马封仓的缘故,粮食又入不了库,运粮来鄜州城的各地民壮滞留府城,吃住花销都是自行负责,又急于回乡参加秋收,是故也是怨声载道。

  不久,便有人蛊惑民众到馆驿向卸任刺史李昊请愿,李昊慨然接受民众申告,率领阖府官员、鄜州士绅以及请愿群众到刺史府为民请命。裴郡马出府答对,不意竟生口角,几乎激起民变,裴郡马被百姓追打叱骂,仓惶退入府第再不敢出来。

  鄜州长史、别驾等佐贰官、首领官为平息民怨,当即下令重开鄜州仓,出粜入籴一应事务照旧,并向关内道观察使具文禀报事由经过。一昼夜间,鄜州仓新入食粮竟不下于十万石。

  古竹婷偶然从当地人议论中得知,那送粮民壮说话不似鄜州百姓,倒有些延州口音。心中有所怀疑,遂暗查其行踪,果然是来自延州的百姓,有农人言道,延州雨水充沛、年年丰收,存粮甚多。

  如此可见,定是贪官为了免罪,从延州购入大批米粮弥补亏空。可延州并无常备仓,不可能是挪用官粮,若是收自千家万户,如今粮已入库,却是再难分辨是非了。

  古竹婷最后说,如今已可断定,所谓哄抬物价的外地粮商,实与当地贪腐官员一党,专为其造势而来。至于所谓缴纳赋税者,实也非本州百姓,然而鄜州仓上下官吏皆在狱中,粜籴事宜概由长史别驾等官把持,无据可查。

  如今鄜州仓亏空米粮恐已尽数补齐,如要再查,无凭无据。竹婷有负宗主所托,既惭且愧,不知该何去何从云云。

  古竹婷笔下只讲述了事情经过,并没有什么修饰言辞,可是杨帆能够想像得到,鄜州官员是如何的上下勾结,日夜暗谋,又利用裴郡马刚刚走马上任,地方上还尽是他们的耳目、关系和瓜牙。从而控制粮商、哄抬物价、煽动民怨,暗中又从外乡大量购进粮食。

  随后李昊又以为民请愿的姿态求见裴郡马,群情汹汹之下,想要制造点事端刺激民众爆发太容易了。等到民变一起,这些贪官就站出来“响应民意”。

  他们冲破团练的封锁,又借仓储官尽在牢狱之机,胡乱出粜入籴。几乎没个帐目,进进出出到底多少钱粮根本计算不清,趁此机会弥补亏空,叫人再查不到任何凭据。而这件事即便报上朝廷。他们也是“事急从权”,是为了安抚民众,平息事态。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将整件事想的透彻,杨帆不禁怵然心惊。

  这些事说来简单,可是要办成这件事,需要多少官员配合,莫非鄜州府上下竟是无人不贪?他们的亏空绝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说补就补,这要有多么大的财力、物力和能量?

  显宗要筹措这么多粮食自然也办得到。可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却是绝对办不到,难道隐宗的实力已强大如斯?

  叫那些粮商惜粮不售便不售,调外地粮商来哄抬物价以壮声势他们便来,成功组织起这么大的一场运动,最后造成一场处处是破绽偏偏无一处可以做罩门的事情,隐宗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多大的组织能力和控制力?

  这已远远超出了杨帆的估量。杨帆的脸色变了,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在官场上的优势,而且又是主动进攻的一方,隐宗有漏洞可寻,势必能让隐宗处于被动挨打,可是隐宗通过这件事所显示出来的力量,令杨帆暗暗心惊,他已不敢再存侥幸之心。

  婉儿一目十行,比杨帆看的还快,杨帆还没读完,她就已经看完了,她也马上就明白,郎君苦心谋划的针对隐宗的致命一击至此几已宣告失败。隐宗已经把他们唯一的破绽弥补上了,郎君接下来只能被动防守。从隐宗在这场较量中所展示的力量来看,郎君很可能会……

  婉儿担心地看着杨帆,杨帆脸色阴沉,许久,慢慢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婉儿轻轻靠在他怀里,幽幽地道:“二郎。”

  杨帆拍了拍她柔腴有力的腰肢,淡淡一笑,目中却殊无一丝笑意:“婉儿,我……太低估了隐宗的能耐。如今最大的凭仗已经消失,这一战,我很可能要步姜公子的后尘……”

  婉儿把俏丽的脸蛋轻轻枕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孰胜孰败,还言之过早。二郎只管全力一战,胜了固然好,如果真的败了,败了也就败了,不做这显宗宗主又如何?便是不做官又如何?再说,咱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杨帆道:“我只是害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怕这些时日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尽付东流,我怕我对不起像独孤世家还有你的家族这样倾力支持我的人,如果我败了,他们所有的付出……

  只怕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都是有的。你知道一个庞大家族背后,关系着多少人的成败荣辱?我怕面对任威和那些为我出生入死的人,他们所付出的一切也将得不到任何回报。我一个人,肩头担着多少人的希望啊。”

  婉儿轻轻抱紧了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郎君,只想用这个拥抱告诉他,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生老病死,她都与他在一起。

  杨帆道:“鄜州左近再无其它常备仓了,我实未想到他们竟能从鄜州邠州附近民间筹粮、一斗斗、一升升地攒,自千家万户,顷刻间便凑足十万石粮,好手段!好厉害!沈沐一代枭雄,我不及他……”

  延州?这个名字再度入耳,婉儿忽然颦起了弯弯的蛾眉,心里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时偏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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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零九章 巧进谏


      “我们可以通过御史台上密奏,太平在御史台有人,我也可以……”

      一瞬间,婉儿就想好了对策,但她还没说完,杨帆便截口道:“不!这一回,由我来禀报皇帝。”

      杨帆想利用官方势力,但是官方的程序实在是太繁琐了,办事效率不可避免便受影响。而不管涉及哪个衙门,都不好说事情一定能严密到不被发现,所以杨帆决定亲自跟皇帝说说,直接跟皇帝打交道,由上而下贯彻,这效率必然快的多。

      婉儿蹙眉道:“你是军中将领,向皇帝谏议此事,恐怕不合规矩。”

      杨帆笑道:“不是恐怕,而是根本就不合规矩。不过,咱们这位皇帝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你怕甚么?在皇帝心中,我可是她的心腹之一,说些与己无关的事,皇帝不会觉得我越权,反而会觉得我心中只有天子。何况,我自会想些办法,不会直接面谏或弹劾什么人的。”

      杨帆这么说,婉儿倒不好再阻挠了,可她想想,又不放心地道:“那你怎么说呢?你是禁军将领,怎么可能知道延州之事?一旦让皇帝察觉到你对地方事务特别关心,只怕会对你起了戒心。”

      杨帆道:“这有何难?我家可是开着三十多家店铺呢……”

      杨帆还没说完,婉儿便失声道:“三十多家!小蛮这么能干?居然又开了十多家店铺么?”

      杨帆揉揉鼻子,干笑道:“那丫头……好象对赚钱特别的有兴趣,我也没办法。”

      婉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得了,有这样能干的娘子,你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

      杨帆打个哈哈,揽住她香肩。柔声道:“我的婉儿小娘子既是巾幗宰相,又是秤量天下的大才子,一样了不起。”

      婉儿晃了下肩膀,娇嗔道:“去!少拍马屁!”

      杨帆的咸猪手顺势就滑到了她丰盈挺翘的臀部,笑道:“遵命,那只摸摸好啦。”

      婉儿“啪”地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掌,颊生红晕地道:“你呀,胆子越来越大,这是厅堂里呢。别打岔,你快说说打算怎么说?”

      杨帆道:“延州年年报灾。朝里年年赈济,旁人未必关心此事,也不知道此事。可皇帝一定记得吧?”

      婉儿道:“不错,那又如何?”

      杨帆道:“这就是了,我家开着三十多家店铺,其中在南北西三市各开有一家皮裘庄,一向从北方和西域购买皮裘的。如果我店里伙计路经延州,有所见闻,回来说与我听,我再找机会说与天子听,如何?嘿嘿,延州是穷是富。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向天子讲讲家人的见闻而已。”

      杨帆说的有些含糊,婉儿却已听懂了。她眼珠转了转,微微颔首道:“这个理由不错。”

      杨帆得意地道:“那是!鄜州那边我是提都不提的,你道裴郡马就不知道上奏章抗辩,任由那些贪官污吏诋毁他么?他身边……咳咳,他虽少经世故。可他出身大户人家,此去鄜州为刺史。不信裴家便不派几个经验丰富的幕僚辅佐。如此一来,他的奏章到了御前,再加上我这番话,皇帝不生疑心?咱们这位陛下疑心病可一向重的很呢。”

      婉儿睨着杨帆,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恰似一只歪头睇人的小鸟,煞是可爱。

      杨帆得意地道:“如何?”

      婉儿脸上慢慢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好厉害啊你,二郎!眼珠都不转,一套谎话就编得天衣无缝啦。你说,有没有骗过我?”

      杨帆马上摇头,道:“没有!”

      婉儿怀疑地道:“真的没有?”

      杨帆道:“真的没有。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连你的人都是我的,还有什么好让我骗的呢?”

      婉儿便笑,这时也不管是不是在厅堂里了,扑到他怀里,便张开一口洁白的贝齿,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静了许久,婉儿柔声道:“晚上陪我一起用餐吧。”

      杨帆迟疑道:“可是你这儿……”

      婉儿道:“我身边侍候的人,谁又看不出我和你的关系了?放心,没人会乱说话。”

      “嗯!”

      杨帆答应一声,轻轻一搂她的纤腰,婉儿便顺势坐到了他的怀里。

      “呀!”

      婉儿刚刚坐下,就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跳起来,瞟着他胯下隆起的大帐篷,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有出息呀?”

      杨帆无辜地道:“这怎么能怪我?谁让我的婉儿娇丽如花,不可方物呢。”

      婉儿又白了他一眼,心中可是欢喜的很,也甜蜜的很,女人哪有不喜欢被人夸赞美貌的,尤其这夸奖来自她的男人,看着他为自己动情,心中自然很是得意。杨帆看看天色,突然站起,一把抄起婉儿的腿弯,便向内室走去。

      婉儿惊道:“你做什么?”

      说话间,二人已然转过屏风,就听屏风后面传来杨帆的声音,声音隐隐带笑:“你说做什么?当然是做你和我最喜欢做的事?”

      声音未落,一条玉带已然搭在屏风上面,接着是一袭月白色长袍。

      婉儿有些央求的声音道:“不行啊,仓促离开宫城,人家……人家根本没带药来。”

      杨帆道:“它都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办?”

      婉儿啐了他一口,道:“快收起那丑陋家伙。你……要不……要不人家……”

      杨帆道:“什么?我听不清。”

      婉儿气道:“偏不说,你故意的!”

      杨帆笑道:“好好好,可是……箫自然是要吹的,不过只是一曲洞箫,能让你家小二郎心服口服地向你服软么。来吧,好娘子,就一次,哪有那么巧就有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半推半就的,翠花白底的丝绸小衣便搭上了屏风,接着是绯色绢纱的亵裤,然后是碧荷红莲的诃子……

      ※※※※※※※※※※※※※※※※※※※※※※※※※※

      “萃两间之秀,居四方之中”。

      秋天的嵩山,满山斑驳陆离,谷风松涛。

      三阳宫中,树木茂密,林荫蔽日,石淙河畔,山涧深长,石壁如削,绿叶黄花,遮崖盖顶。一块块怪石,有如老翁颔首,有似童子击掌,有若苍鹰展翅,有像卧牛反刍,高低大小,姿态各异,石间流水淙淙。

      秋意虽美,却有种萧瑟之意,这是驻跸三阳宫的第三天了,已然七十六岁高龄的武侧天在张易之和张昌宗的陪同下,缓缓行走在山水林间,“性巧慧,多权术,志向齐天”的武则天也不免感染了几分消沉之意。

      前面,赫然出现一方碧幽幽的水潭,潭中有一块大石独出水面,高约两丈,宽有丈余,一人身着宽袍,盘坐于上,正低头看着一张纸,似乎是一封信件,微风徐徐拂动着他的衣袂,如同人在画中。

      “啊!是杨将军!”

      张昌宗看了一眼,讶然道:“这大石距岸甚远,他如何登上去的?”转眼便看到水中巨石下有一具竹筏,由绳索系在石上,张昌宗便笑起来:“唬我一跳,我还以为杨将军能登萍渡水呢。”

      武则天也笑微微地站住,纳罕地道:“他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张易之听了便唤道:“杨将军,圣人来了。”

      杨帆在石上似乎看的入神,听见张易之呼唤,扭头一看,哎呀一声,赶紧揣好信件,跳到竹筏上,撑起竹篙三下两下到了岸边,闪过几方大石,向武则天长揖道:“臣杨帆见过圣人。”

      如今杨帆是千骑将军,天子近卫,便也跟着宫里人称武则天为圣人了,这是宫里亲近人对天子的称呼,外臣和关系远一些的人见了皇帝就只能称她为陛下或皇帝,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也显出了亲疏之别。

      武则天微笑道:“杨帆呐,你倒悠闲,在这儿做什么呢?”

      杨帆躬身答道:“臣正在看家书,未曾注意圣人驾临,还请圣人恕罪。”

      武则天笑微微地摆了摆手,道:“无妨,你的家人可还好么?”

      杨帆道:“承蒙圣人关怀,家里人都好!臣随御驾来三阳宫时,已嘱咐妻儿避到龙门去了。信上说,如今雨水少了,娘子打算再看两天便回洛阳。家里开着生意呢,从陇右购回的皮货,因为大雨在路上耽搁了,臣离京间才冒雨运到,这些日子怕都返潮了,水若退了,得赶紧晒晒,去去潮气,要不然怕有毁坏。呵呵,挺大一笔开销,不亲自看着点儿,娘子不放心。”

      御前奏答,很少有杨帆这么啰嗦的,旁人生怕说错了话,皇帝问一答一,问二答二,绝不多言,可杨帆却像是在跟皇帝唠家常。而一辈子求索权术的武则天老迈之后偏就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笑眯眯的只是点头,并无不耐烦的意思。

      “小蛮那丫头,是挺能干的。朕给你指的婚,这妻子还差得了?”武则天就做过这么一回媒人,心里很是得意:“你家有人去陇右购买皮货?怎么样,一路行来,可曾见到别处受灾?”

      杨帆道:“没有。圣人圣明,四海升平。如今骤下大雨,遭灾的也只是洛河上下一带城镇,其他地区都安然无恙。家人回来说,从陇右过来,一路经过朔方、延州、丹州,俱都是繁华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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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章 张杨行


      哪个天子不希望自己治下四海升平安居乐业?

      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很是欢喜,不过等杨帆说完,她还是笑指杨帆道:“你呀,也只拣好听的话来哄朕。*文學馆*旁处也就罢了,延州那地方山贫水穷,年年旱灾,百姓若能有个温饱日子过朕就知足了,富庶繁华可跟那儿沾不上边儿。”

      杨帆听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急忙辩解道:“圣人面前,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岂敢有所欺瞒。延州之富庶,是臣的家人亲眼所见,那地方雨水充沛、阡陌纵横,臣那家人故乡就在延州,幼时离开故里,如今家乡尚有几位亲人,那里年年丰收,是其亲友亲口所说,看他们家境,过的当真不错,安能有假。”

      武则天轻轻“喔”了一声,道:“那么……或许是朕记错了吧。”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言不由衷。延州的赈灾粮都是她批示发放的,怎么会记错地方?

      延州其实就是延安,不要以为那里一直就是穷荒僻壤,实际上隋朝及初唐时期,正处于中国历史上第三个温暖期,雨水充足,气候温暖,北方和西北地区的植被也远没有后世破坏的那么严重,所以那里非常适宜农耕。

      大唐建国后大力兴修水利、民间发明了各种新式农耕工具、农作物品种随着中西方交流不断增加,朝廷政策上也向农业大力倾斜,如此种种,使得北方和西北地区都成了重要的粮食产区。

      直到中唐以后,天气渐趋寒冷,北方游牧地区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劣,而中原帝国也经过了蓬勃发展的上升期。国力开始趋弱,这种情况下,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开始改变以往抢一把就跑的政策,持续稳定地向中原拓张生存空间。

      结果许多隋唐时期已然变成重要粮食产区的地区,反而因为战争和游牧民族的占领而退化了,重新变成游牧区,而且这种情况从此持续下去,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现在则不然,很多后世人眼中荒凉贫瘠的地区如今都是“小关中”呢。

      然而这种状况。武则天并不清楚。隋末大乱,突厥东侵,延州地区开始变得人口稀少,贫穷不堪。大唐建国后,又经过多年的卧薪尝胆。直到突厥内乱,东西突厥分裂,朝廷才抓住机会重挫突厥,重新把这一地区掌握在手中。

      此后又经过多年的人口繁衍,开荒垦田,延州地区才渐渐恢复元气。而在此很久以前,武则天就进宫了。那时她才十四岁,在宫里生活多年,等她掌握政权时,延州地区才重新变成农业发达地区。

      可这些事如果地方官有意隐瞒。居于深宫的武则天又如何能知道?

      本来是很轻松的听杨帆讲些家长里短,最后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插进了武则天的心。武则天无心散步了,她马上回转宫殿。召来婉儿,叫她整理卷宗。取阅所有延州奏章。

      婉儿早就把有关延州的奏章挑拣了出来,却不能马上送给皇帝,婉儿回去又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带了一摞奏章回转皇帝寝宫。

      武则天逐份翻阅着奏章,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宁愿相信奏章上说的都是真的,而杨帆那个家人只是胡言乱语,是故意给自己故乡贴金。可这件事若是真的……,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天子为四海共主,可是天子不可能走遍山山水水,看顾她的每一片领土,偌大的江山,都要委托她的臣子给她牧守看顾,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如果臣子们有心瞒她,那她岂不成了聋子、瞎子,任人摆布的一个傀儡?

      这个后果,她不敢想。她疑心病本来就重,这件事的后果又如此严重,她哪能含糊过去?沉思良久,武则天缓缓说道:“去,召户部和御史台……”

      武则天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向婉儿说道:“你给朕说说这个延州刺史的情况。”

      对于满朝文武以及州府道的重要长官,他们的生平履历、政治关系,上官婉儿全都烂熟于心,俨然就是一个会移动的档案库。

      因为能熟记这些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她的脉才能号得准,处理奏章才能每每不等天子开口,便能提出最妥善的处理意见。上官婉儿这巾帼内相的位置这么多年无人能够撼动,岂是易与之辈。

      武则天微微闭着眼睛,张昌宗在背后轻轻给她按摩着头部,听着上官婉儿的述说,上官婉儿刚刚说了一半,武则天便霍地张开眼睛,讶然道:“这个人……是承嗣举荐的?”

      上官婉儿轻轻垂下美丽的眼帘,低声道:“是!”

      武则天目光闪动道:“此人在延州已经九年,承嗣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动他一动?”

      武则天知道武三思和武承嗣两个侄儿为了争权曾大肆安插亲信做官,不过两人都喜欢把亲信安插到朝廷里或者是军队里,放在一个偏远州府从此不闻不问,这种事未免透着奇怪。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武则天看在眼里,淡淡地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轻轻地道:“是!这谢宇斌,原是振州宁远县尉,对魏王曾很是看顾……”

      武则天恍然,她掌权之后,曾把几位堂兄流放边荒,其中堂兄武元爽一家被流放到了振州宁远(今海南三亚)。武承嗣是武元爽的儿子,当时也在宁远,想必当时在宁远任县尉的这个谢宇斌对武氏父子多有照顾,所以武承嗣投桃报李。

      武则天慢慢靠回椅上,张昌宗一双雪白柔软的手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继续按摩着,武则天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

      “是!”

      上官婉儿继续介绍着谢刺史的情况,从他的履历看,果然与武承嗣崛起的时间相符。时间大约也是在十年前。当她准备踢开傀儡儿子,自己登基为帝,开始大肆重用武氏族人的时候。

      那时,武承嗣刚刚手握大权,成为朝廷新贵,谢县尉随即就从遥远的振州宁远调到了京城,做了不足一年的洛阳尉便被调进大理寺,在大理寺仅一年功夫就升至少卿,随即武则天登基为帝。大封功臣,而这谢宇斌被武承嗣列为功臣,任命为延州刺史。

      此人到了延州便从此不曾动过地方,其中缘由武则天也猜到了三五分。振州穷山恶水、地处偏荒,在文教发达地区。饱读诗书的学子白了头都未必能考中一个秀才,可是在振州那种地方,字能写的不出差错、文能写得有点条理,就能成为秀才公了,这种地方的县尉素质又能高到哪儿去?

      武承嗣提拔他做官很可能只是为了报恩,压根没指望能把他培养成得力的心腹。又或者先前让他进入洛阳府和大理寺时,就是一个考察栽培的过程,可是在此期间此人表现平庸。这才把他打发开,还了这段恩情了事。

      上官婉儿禀报完毕,大殿上顿时静下来,过了半晌。张易之轻轻咳嗽一声,武则天闭着眼睛没有张开,淡然问道:“五郎有话说?”

      张易之慢声细语地道:“圣人,这桩案子如果属实。那就是延州上下合力蒙蔽圣听,猖狂若厮。实是骇人听闻。而这延州刺史是魏王故人,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联络了么?只怕未必。

      再者,人是魏王举荐的,这人若出了问题,魏王脸上也不免难看。万一魏王一时犯了糊涂,向他通风报信……,臣以为,这件案子必须得查,可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如果由刑部或御史台遣人去,只怕人还没出京,风声就泄露了。”

      武则天嗯了一声,道:“五郎可有合适人选?”

      张昌宗抢着道:“圣人,昌宗愿为圣人分忧!”

      “你?”

      武则天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昌宗。在她眼里,张昌宗既是她的小情人,又隐约有些长辈宠溺晚辈的感情,唯独不曾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虽然他现在官拜奉宸丞。

      张昌宗见武则天有些好笑,不禁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道:“圣人,昌宗一定能把这件差使办好!”

      武则天拍拍他的掌背,笑道:“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不过……你还是留在宫里陪朕吧,风餐露宿的,不是甚么好差使,朕怎么舍得你去辛苦。”

      张昌宗负气地道:“圣人这明明是不相信昌宗的本事!”

      武则天的脸色微微一沉,张易之赶紧道:“六郎年轻不懂事,圣人莫怪。说起来,昌宗还从不曾离开过洛阳百里,难怪他巴望着出去走走。依臣之见,不如选个老诚持重之人负责此案。至于六郎,叫他跟着走一趟全当散心吧,若真学到些本领,以后也好为圣人分忧不是?”

      武则天脸色稍霁,微微颔首道:“五郎言之有理。你有合适人选?”

      张易之微笑道:“想必圣人已经想到了,既然考较微臣,那臣就说说,这件案子是因杨帆的一句闲言引发,杨帆是圣人您信任的臣子,且与魏王又有不睦,所以绝无畏惧强权庇护贪官的道理。圣人曾赞他有勇有谋,若叫此人去,可不是一个最佳人选么?”

      武则天欣然点头,对犹自气鼓鼓的张昌宗道:“好啦,六郎就不要生气了,朕委你个钦差正使,杨帆为副,同往延州办案。一路上你要多听少说,悉心学习,游山玩水可以,缉察案件时,不可对杨帆指手划脚!”

      张昌宗听说允他为钦差,先是惊喜若狂,听到后来又不禁气结:“说来说去,还不是拿他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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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一章 龟符敕书


      本来还泛青的粟米,一场东风过后就干了,风一吹,粟田里刷啦啦地响,沉重的谷穗不断地点头。

      粟米这时还没完全熟透,不过限于收割能力,农夫是不会等粟米变成一片金黄才收割的,那时收割成熟的粟米得掉多少粒米,霍霍粮食,要遭雷劈的。

      农人们男男女女,全家老少齐上阵,弯着腰,不紧不慢地一路割去,身后的粟茬都一样高,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

      半大的孩子跟在后面,割好的粟米捆扎的整整齐齐,然后就抱起来往地头的车上送,他们必须得轻拿轻放,免得掉了粟粒。爹娘时而就会回头看上一眼,若看到孩子把粟米捆随意地扔上车去,少不得要心疼的大骂他们一顿。

      富有人家有牛车,大木轮子的牛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粟米垛子,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辙印深陷的黄土路上,赶车的汉子拿着大鞭跟着车走,挺胸腆肚的,一边走一边用高亢的声音唱着酸曲儿:“听见哥哥唱着来,热身子扑在冷窗台……”

      贫穷些的人家就要靠人力拉车了,一个壮实的汉子拉着车走在前面,头扎羊肚子手巾,仿佛额头长出了一对白色的牛角,力气也大得像头牛,孩子跟在后面,下坡路时蹦蹦跳跳地玩耍,上坡路时就撅起屁股用力帮父兄推车。

      村子里有一片片空旷的场地,常年累月地用大石辗子辗压,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镜。收割好的庄稼放在场上,有的人家在用梿枷脱粒,粟米和豆荚被日头晒得焦脆,七八个人各执梿枷,站成一排,梿枷起落整齐划一。噼噼啪啪的像是在唱歌。

      还有的人家赶了几头牛,在铺了满地的庄稼上来回地踩,粟粒和豆子就在不断的踩踏中纷纷脱落,等把这些踩烂的粟秸豆秧拣开,光溜溜的地面上便满是粮食,扫在一起,再用簸箕扬土除尘。

      这是延州临真县的一个村子。场院边树荫下歇着十几位衣饰各异的人,正有说有笑地看着农人打场、扬场。从服饰看这些人就不是镇子上的人,据说他们是来自皇帝所居的洛阳城,要往西边去向番人买皮裘。

      镇子上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子方圆十里的地方。他们连洛阳是个城市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是见多识广的里正老爷说给他们听才明白那是什么。里正老爷每年都要往县城里去,那可是见过大市面的人。

      村里人虽然见识少。却质朴善良,待客热情。听说这些人是跟大皇帝住在一座城里的,农人对这些衣着讲究派头十足的贵客便带着几分敬畏,在客人们面前哪怕平时再粗犷的汉子都拘谨起来,生怕有什么不当叫人家笑话。

      可是只要离得这些远方贵客远些。他们就马上恢复了从容。这不,用小鞭儿轻抽牛背,轰赶着几头牛在满地的庄稼上乱踩的那个汉子,正自得其乐地唱着歌呢:“哞哞来,好好来,好好来来好。来来好好来,好来来……”

      谁能想像,他刚刚被那个生得比大姑娘都要俊俏、皮肤娇嫩的比刚落地娃娃的屁股蛋子还要光滑的客人叫住问话时。窘迫的脸都红了。里正姓陈,叫陈大山,呲着一口黄牙冲着张昌宗很憨厚地笑:“贵人们甭理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乡下人。”

      商贾在洛阳算不上多么有地位,可在他眼中那就是大贵人了。更何况这些贵人慷慨的很,在村子里歇歇脚而已。便随手送了他们许多东西,虽然在这些贵人眼中那只是些针头线脑。

      那位生得比大闺女还要俊俏的年轻人旁边也是一个极英俊的汉子,他坐着个木墩,笑吟吟地对陈大山道:“陈里正,你这村子今年又是好收成啊。”

      陈大山眉开眼笑地道:“可不,我小时候这儿可不是这样,这些年呐,土地爷爷保佑,风调雨顺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也越过越有滋味儿。

      张昌宗淡淡地道:“上缴的赋税要等这批粮食打下来才会交上去吧?”

      陈大山茫然地眨眼睛:“啊?贵人说啥?”

      这位贵人看着可不像那位贵人那么好说话,一跟他说话陈里正就有些局促,感觉这位贵人虽然是坐在小马扎上,却比县里的大老爷还要威风些。他是见过县大老爷的,有一回进城交粮,适逢县太爷开堂问案,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瞄过一眼。

      杨帆笑道:“就是租子。”

      陈里正恍然大悟道:“哦!贵人说租子啊,是啊,这批粮食打出来才交的,我们村里已经收了一茬麦了,可官府是不收麦的,只收小米和糜子,麦子我们自己吃,这粟子糜子打下来交租,有富余的就换点油盐。”

      这时节,北方主要农作物依旧是粟(小米)和黍(糜子),有些水源充足地区也种稻子。麦子作为外来物种虽也是旱地作物,却比粟、黍要求的灌溉条件更高。再加上当时面粉加工业落后,通常人们是把麦子和大米小米一样煮熟后食用,口感不佳,所以穷苦人家才吃麦饭。

      那时当官的吃麦饭会被视为清廉;子女在守孝期间吃麦饭是虔诚的哀悼;如果有人把小米饭留给自己吃麦饭给长辈吃,会被人骂为不孝。麦子在中国粮食体系中的地位是明朝中后期才确立。因此这时官府收税仍以粟黍为主,麦子只能农人自己吃。

      杨帆和张昌宗对视了一眼,笑微微地又问:“哦,你们这村子有多少亩地,一年要缴纳的租子是多少啊?”

      ※※※※※※※※※※※※※※※※※※※※※※※※※※※※※

      在这个小村子里了解到当地村民历年以来的收成和交租情况以后,杨帆和张昌宗便率人离开了,这已是他们走访过的第四个村庄。

      杨帆和张昌宗得到皇帝密令之后精心做了一番安排。

      虽说三阳宫里都是最顶层的权贵人物,其中未必会有隐宗的耳目,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布下了层层烟幕。杨帆消失是因为回洛阳探察水情去了,以备水势回落报与天子。这个消息只限于上层人物知道,有心人若想打听自可探知。

      此时的洛阳城宛然一座水城,到处都有官府的人在处理善后,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就算有人得了消息,想要回去盯杨帆的梢,他也得有本事先找到杨帆才成。至于张昌宗的消失就简单多了,他本来就待在内廷,外臣没几个人能看到他。除了皇帝身边的宫娥太监,又有谁知道他不在宫中?

      杨帆与张昌宗秘密离开三阳宫后,马上兵分多路,除了他们这一路,其余几路俱是疑兵,分别向绥州、延州、丹州、同州方向进发,但是最终的汇合地点都在延州,按时间来算,他们此时也该向这里集中了。

      杨帆出发前还派人给古竹婷去了信,叫她兄妹四人从鄜州赶来延州,这是他的得力臂助,这个关键时刻自然要留在身边。至于鄜州那边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且让那些贪官得意一时吧。

      杨帆原本查丹州和鄜州时,用的手段半明半暗、半官方半江湖,可是当他察觉延州府有着更惊人的黑幕时,就不需要这般谨慎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没有施展的余地,他此时用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只要他能确认延州一案的存在,抓捕了本地那些贪官,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鄜州那边的贪官污吏们就将无所遁形。

      北方和西北地区本就是隐宗经营的重点,他们必然与当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处理下来,一定能对他们造成沉重打击。如此一来,既打击了贪官污吏,又打击了隐宗势力,可谓一举两得。

      车中,张昌宗兴冲冲地道:“杨将军,这几处地方连年丰收,百姓每年如数纳税,可朝廷那边一粒米的赋税都没有收到,却年年收到谢刺史的报灾请赈奏疏,还得拨款赈灾,这明显就是佯灾冒赈啊,咱们可以动手抓人了吧?”

      杨帆微笑颔首道:“奉宸丞说的是,咱们是该动手了!”

      张昌宗此来一路跋涉,虽然有人服侍着,可吃穿用度、行车赶路也实在辛苦,他原以为出京有多好玩,现今想来实在没甚么意思。唯一叫他能支撑至今的念头,就是可以扮清官大肆抓人,这游戏有趣的紧。

      如今杨帆终于同意用兵,张昌宗不由大喜若狂,马上在厢壁处一扳,“喀喇”一声,一个隐秘的夹层便弹开来,张昌宗从夹层里提出一只沉甸甸的铁匣子往案上一放。

      匣子一开,里边黄绸垫底,有十二个独立的格子,前面六格方形、后面六格长方形,两两对应。方格中,静静地趴伏着一只只金灿灿的乌龟,一共六只乌龟。对应的长格中,各有一卷雪白的纸,系以黄绦。

      龟为龟符,纸为敕命。

      凭此两物,便可调兵遣将,兴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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