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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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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五章 谁欺负了谁


      杨帆破门而出.

  门外是这座青楼的大堂。

  杨帆立足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顶整齐地悬挂着一盏盏绯色垂穗灯笼。楼梯从左右两侧蜿蜒向下,正前方就是一楼大厅,厅堂顶上悬挂着几排细木为骨架外镶红色绢纱绘以各种图案的彩绘灯,把整个大堂照得明亮无比。

  大堂左右两厢则是一些散座,坐在那儿的男人多是“开盘子”的,也就是不在青楼过夜,也不找女人侍寝,只是与三五知交来此饮酒,找些姑娘来在一旁侍酒陪坐、聊天唱曲儿,又不愿到雅间里花大头钱的客人。

  武懿宗逃出雅间,跟地老鼠似的一溜烟向楼下逃去,杨帆一拳打碎房门时,已然惊动了满堂嫖客,接着他便破门而出,一声厉吼入耳,这大堂上下的男男女女就像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呆在那儿,一个个愕然向杨帆看来。

  一个跑堂的小二,腰里扎着围裙,肩上搭着汗巾,右手前伸,由指尖到肩头一溜儿摆了五盘菜肴,一脚悬于空中,还保持着登梯而上的动作。

  楼下左边一扇坐屏后,一个娇媚的翠衣女子一手攀着旁边的男人,嘟着小嘴儿正要渡个“皮杯儿”过去,此时怔怔地看着楼上,好象患了面瘫,酒水从“皮杯儿”里汩汩地流出来。

  另有一位酒客,正站在那里拎着酒壶给同桌的好友斟酒,此时仰脸看着楼上,那酒水早已注满,流的满桌子都是,他还犹自未觉。

  老鸨子捏着兰花指,掐着一方小手帕,正陪着两位衣冠楚楚的客人踏进大堂,此时也目瞪口呆地站住。仰望着挟着横飞的木屑,暴怒狂狮一般冲出来的杨帆。

  一刹那的安静,随即便是一片混乱。

  仓惶逃下楼去的武懿宗撞翻了抬腿登楼的店小二,店小二轱辘辘地滚下楼梯。一头扎进了一个姑娘的裙底,姑娘提着裙子尖叫起来,一双翘首履乱踢乱踩,好象裙底钻进了一只老鼠。

  小二滚下楼梯时。手臂上的盘子翻下楼去,正好砸中一个心满意足地搂着美人儿从房间里钻出来的嫖客,嫖客怪叫一声,急急一跳。擦中了另一个伙计的胳膊,伙计手里提着的水壶一歪,滚烫的开水便洒了出去。

  开水溅到柜台后面算帐的先生身上。老先生疼得怪叫一声。双手乱舞,打乱了悬在头顶的“花牌”,青楼里的姑娘每人都有一个花名儿,俱都写在牌子上,谁正有客人,牌子就会翻过去,这一撞可就全乱套了。

  整个大堂一片混乱。

  杨帆一见武懿宗逃下楼去。急忙纵身一跃,就从楼上跳了下来,半空中抓住悬挂串红灯笼的一条长索,在满堂宾客的惊呼声中向前荡去,一个飞身落在大堂门口。

  灯绳儿一荡,灯笼里的烛火一歪,马上引燃了灯笼,一长串红灯笼便在大堂上空“哔哔啪啪”地燃烧起来。

  正在呆若木鸡的老鸨子马上清醒过来,摇着手帕哭爹喊娘地叫起来:“救火啦!救火啦!快救火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臭男人,捻酸吃醋争女人,可也不能砸了我家生意啊!苍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杨帆一个箭步跃到门口,堪堪把逃到门口的武懿宗堵个正着,武懿宗大惊失色,一抹身便向一旁的散座逃走,一头便钻到了一张酒桌底下。

  杨帆没想到武懿宗堂堂王爷,居然会这么干,不禁呆了一呆。其实这武懿宗除了沾了他姑母的光混到一个王爵,他又哪里有一点身为王侯贵族的觉悟了。骑猪、爬树的事儿他都干过,还怕钻桌子么?

  杨帆一个箭步掠过去,抓住武懿宗的一条腿,把他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武懿宗怪叫一声,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手脚舞着王八拳,撒泼打滚地叫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辱你几句,当真便要杀人?”

  若在平时,武懿宗即便惹得杨帆大怒,他也不会害怕。无论如何,他是王爷,杨帆能把他怎么样?还真敢把他打死不成?可杨帆方才一怒登楼,凌空一拳击来时,那凛冽的威势、果决的动作、杀气腾腾的神情……

  武懿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触了杨帆的逆鳞,让他变成了失心疯。但是武懿宗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疯子真会打死他!

  涉及生死,一向惜命的武懿宗可就顾不得什么王爷的体面了,王爷算个屁,人家当你是王爷,你才是王爷。要不是他姑母是皇帝,他能做王爷?想当初流放岭南,为了弄口吃的填饱肚皮,他什么下三滥的事儿没有干过?

  杨帆可没想到这位河内王居然如此能屈能伸,这般泼皮无赖的行径他都能使出来。其实,若不是因为武则天称帝,武家人鸡犬升天,他可不就是一个浑迹街头的泼皮无赖?

  眼见武懿宗乌龟一般躺在地上,手脚乱挥,不肯让他进身,杨帆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清醒,虽然怒火未消,可也不能不计后果真个打死他了。杨帆狠狠一脚踢在武懿宗的屁股上,厉声喝道:“滚出去!再敢出言不逊,我认得你,我的拳头可不认得你!”

  武懿宗真是吓破了胆,一迭声地道:“我滚!我滚!我马上就滚!”武懿宗腰杆一挺,刚想站起来,一见杨帆凶狠的眼神,又吓软了,当下手脚并用,爬出大堂,以袖掩面,狼狈而去。

  杨帆站在大堂上,看着武懿宗狼狈而去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鼻子忽地一酸,泪水就忍不住流下来。

  自从他由姜士淳那儿听说了宁珂的事,心就一直沉甸甸的,等他赶到宁珂住处,亲眼看到她的坟墓,捧读着她的遗书,杨帆一颗心几乎被这个柔弱而坚强、深情而自矜、单纯如初涌新泉般的女孩儿那千丝万缕的柔情割的千疮百孔。

  他的心压抑沉重的令他喘不上气来,可他就是哭不出来,哪怕是在宁珂的坟前。这时候。泪水却似决了堤的洪水,泪水滚滚。

  堂子里众嫖客妓女眼见他片刻前还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下凡,把那个衣饰华贵的老男人撵兔子似的轰出去。一转眼功夫就哭成这副模样,一个个只看得目瞪口呆,

  眼看杨帆哭得伤心,便有那心软的女子眼圈儿一红。忍不住掉下泪来,心中又是羡慕,又是酸楚:“这是哪家女子,竟有这般本领。叫他用情如此之深?我若能得如此男儿这般待我,便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也有那寻花问柳的客人眼见杨帆如此模样,不禁心有戚戚蔫:“唉!逛青楼逛到这般境界。这位小兄弟可真是……。唉!”

  太常卿王程皓、大司农唐筱晓、户部侍郎裘零之、千牛卫将军江池渊站在楼头,眼见如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觑:“这……这他娘的究竟算是谁欺负了谁?”

  ※※※※※※※※※※※※※※※※※※※※※※※※※

  杨帆回到家时已然明月当空。

  一路上少不得还有巡夜人查问,可洛阳府的人不敢把他怎么样,金吾卫的小股巡逻兵同样奈何不得这位忠武将军,宵禁虽是国法,特权阶层永远都存在。敢跟他当面锣对面鼓的人并不多。

  杨帆到家时,两个小家伙已经熬不住,甜甜地进了梦乡,其他人却都没睡。小蛮哄睡了孩子让奶娘看着,自己和阿奴在花厅里说话儿,心神不宁地等他回来,当三姐儿欢天喜地的跑进来,喊着“阿郎回来”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看到掌灯等他归来的亲人,杨帆有些内疚。小蛮很欢喜地对桃梅道:“快叫厨下把饭菜给阿郎端来。”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对小蛮道:“娘子不要张罗了,我一点也不饿,让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其实杨帆刚一进来,小蛮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悲戚的神情,再看到他低落的神态、疲惫的语气,小蛮很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多问。等家人散去,小蛮便对杨帆柔声道:“郎君累了,早些歇息吧。”

  杨帆轻轻“嗯”了一声,道:“嗯,你们先睡,我静一静。”

  小蛮点点头,向一脸担忧的阿奴递个眼色,两人悄然返回了内宅,她们虽然担心,却知道男人有心事,有时候宁愿让它压在心底慢慢发酵,既不愿意说与人听,也不愿意听人聒噪。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见老管事还站在门口,便道:“取壶烧酒送到书房。”

  老管家也看出阿郎心情不好,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闻言赶紧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酒入愁肠,应易醉。原本酒量还不错的杨帆,才几杯下肚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了。温柔坊里一番折腾,让他的情绪得到了渲泻,可是回到家里,突然安静下来,他还是心乱如麻,憋的透不过气来。

  杨帆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出书房,在院子里慢慢徘徊起来。

  秋月如霜,静静地流泻在地面上,亭台楼阁、长廊藤架、假山池水……

  夜色中偶尔会有人影一闪,不知从哪儿便突兀地冒出一个人来,待那人看清踽踽独行的人是杨帆,便松了剑柄,又悄然隐入夜色。

  酒是烧酒,成都烧,酒曲里加过草药,酒味特别辛辣,行几步路,饮一口酒,酒入咽喉,便化作一团烈火,可再烈的火也驱不散那种清冷寂寥的感觉。

  杨帆踱到桥头,倚着栏杆站住,仰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痴痴凝望许久,目光缓缓回落,掠过一处楼角飞檐时,瞧见那楼头邸吻,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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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六章 望月


      位于内宅边缘的一处房舍,飞檐斗拱斜挑向空,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内宅。

  古竹婷就坐在青黑色的叠瓦屋脊上,倚着一只邸吻,对月独酌。

  “五脊六兽”是只有官身地位的人家才能拥有的,这个时代对于邸兽虽还没有明确的排位以确定阶级,但是除了皇家还是很少有人会用龙凤作为自家屋脊的邸吻,杨帆府上用的是一种海中异兽。

  古竹婷的剑就搁在一旁莲瓣图案的瓦当上,平时用来握剑的手此时正提着一袋酒。值夜时本不该饮酒,可她忍不住,不饮酒她就想流泪,然而她现在虽然在喝酒,还是忍不住流泪。

  父亲的话刺疼了她的心,把她的尊严剥开,伤得她体无完肤。可是一个人坐在这儿,静静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时,扪心自问,或许她常常出入阿奴的住处不是有意地想要接近阿郎,但是她的心底里真就没有一点这样的想法?

  想到这里,古竹婷脸上火辣辣的,若不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喜欢了一个人,真比以前无欲无求的日子还苦,立誓不动情,怎就动了心呢?

  “咔嗒”

  身畔有瓦片掀动的声音,古竹婷只是微有醺意,一听声音,她的酒袋便迅速交到了左手,搁在瓦当上的剑落入她的手中,虎口斜握,拇指按在卡簧上,一双明亮的目光箭一般扫去。

  可她随即就发现登上屋脊的人是杨帆,古竹婷赶紧低下头,飞快地拭去眼泪,强作镇定地站起来,问道:“阿郎。你怎么来……小心!”

  古竹婷飞身跃起,一把将杨帆扶住,杨帆头重脚轻,脚下有些虚浮,他任由古竹婷扶着,摇摇晃晃地在屋脊上坐下,仰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一缕薄云轻轻飘来,正要为那明月笼上一层面纱。

  杨帆望着月亮。呵呵地傻笑了两声,道:“你真聪明,原来……原来坐在房上,看的清楚啊。”

  古竹婷很无语,本来满腹愁绪。却被他一句醉话一扫而空,弄得她只想笑。她知道杨帆午后独自离开府邸的事,看他现在借酒浇愁,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极难解决的事么?

  杨帆怔怔地看着天空的月亮,痴痴地问道:“你看,那月亮美不美?”

  古竹婷轻轻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才又应了一声:“嗯!”

  杨帆幽幽地道:“月亮啊,人人都以为……只能仰望,傻瓜才会觉得……能把它摘到手,可是其实……其实我能摘到手的。我能的,我只要一伸手……”

  杨帆忽然站起来,向天空中的月亮用力伸出了手,然后他的身子向前猛地一栽……

  如果不是古竹婷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像拖死狗似的将他用力扯回来,他就得一头栽到房下去。如果因此折断脖子,那他就成了史上第一个因为爬到天空摘月亮而被活活摔死的人。

  古竹婷这一扯力气很大,杨帆几乎是被很粗暴地拉坐在屋脊上,他依旧望着天空,两行泪水迅速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哽咽地道:“可我没有,我没伸手、我没伸手啊……”

  “天呐!阿郎喝醉的时候怎么像个小孩子!”古竹婷以手抚额,不忍卒睹了,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阿郎还要干什么。

  “咕咚咚……”

  听到声音,古竹婷急忙抬头,就见杨帆仰着起脖子,饮马一般地灌着酒,古竹婷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无奈地央求道:“阿郎,不要喝了,好不好?”

  杨帆怅望着轻云笼罩的明月,沉默半晌,好象稍稍恢复了理智,他低低地道:“今天……回来晚了,因为……金吾卫找我的碴儿,我……我把武懿宗那个王八蛋给揍了。”

  “什么?”

  古竹婷正用身子顶着杨帆的身体,她若不让杨帆倚着,只怕一抽身杨帆的后脑勺就得磕在屋脊上,他是真的喝多了,这副样子,真难为他方才是怎么上的房。

  听到这句话,古竹婷稍稍侧了身子,惊讶地张大眼睛,道:“阿郎……你竟然打了武家的一个王爷?”

  杨帆“嘿嘿”地笑,用力摆着手,大着舌头道:“没事!根本没事!你怕什么?哈哈哈,我们为……为了私事打架,还是在温柔坊里,既不涉及立场、又不涉及站队,你以为……你以为女皇会管吗?哈哈,你真是个……傻丫头……”

  “人家比你大好不好?”古竹婷哭笑不得地在心里跟了一句,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想哭,她的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暖意,暖得她只想流泪,她赶紧扭过头去,不想让杨帆注意到她眼中的泪光。

  杨帆又灌了口酒,摇了摇,酒壶空了,杨帆迷茫地转过头,看见古竹婷手中的酒袋,顿时双眼一亮,一把夺过她的酒袋,狠狠灌了一口,才道:“表面上,是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这个仇也是一定结下啦!只要让他逮着机会,呵呵……”

  古竹婷沉默着,杨帆也沉默着,过了一会,才用越发低沉的声音道:“所以,有些东西,要么别争,争到了,就决不能再放弃,因为你若是放弃,就会连你本来已经拥有的都要失去。古姑娘,如果……如果我失去现在的权力,除了武懿宗那头蠢猪,你说还有多少人想……想让我家破人亡?”

  杨帆又举起了酒袋,饮水似的狠狠灌了一气,喘息着,靠在古竹婷肩上的身子开始发软,开始下滑:“权力啊,就是个虎背,一旦骑上去了,你就别想着下来,你想下来,除非……除非是在你没有得罪任何人之前,否则……你想做个太平富家翁也不可能了。”

  古竹婷明白杨帆的意思,这些年在官场上,杨帆得罪的人并不少,被他斗垮的那些人即便已经失势的,他们奈何不了现在的杨家。也不代表奈何不了败落的杨家,就算杨帆有一身武功,他从此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守在家人身边。

  官场中人,用的不一定是武力。而在江湖上,同样有人恨杨帆入骨,比如卢家。如果杨帆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和那庞大无匹的力量,卢家想辗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古竹婷不明白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帆说他是因为晚归与金吾卫冲突。所以才与武懿宗发生了冲突,那么之前出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晚归?古竹婷知道温柔坊是什么地方,可杨帆又为什么要去温柔坊?

  古竹婷一脑袋的问号,忍不住轻声问道:“阿郎午后何故独自离开府邸,发生了什么事?”

  杨帆仰望着被轻云遮起的明月怅然不语。古竹婷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还以为他睡着了,侧头一看他的脸,古竹婷不禁吓了一跳,杨帆脸上泪光闪闪,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古竹婷慌了手脚。连忙哄道:“奴家不问了,不问了,阿郎……你不要伤心。”

  杨帆泪水潸潸地扭过头来,哽咽着对古竹婷道:“古姑娘。其实我挺混蛋的,你说是不是?”

  古竹婷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倒不觉得阿郎混蛋,她只是觉得阿郎……挺孩子气的。杨帆泪流不止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我确实是个大混蛋。”

  古竹婷苦笑道:“阿郎又没做错什么,怎么……怎么这么说自己呢?”

  杨帆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没做错……,对!我是没做错!可是我没做对,那就是错啊。”

  古竹婷试探地问道:“什么事阿郎没有做对?”

  杨帆默默地摇头,黯然道:“人到世上,走这一遭,其实就这一回。我也好,你也好,唯一该把握的……就是现在,因为……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矫情,不应该啊……”

  杨帆又开始流泪,仰起头来往喉咙里灌酒,古竹婷伸手便夺:“阿郎,你不能再喝了。”

  “你别管我!”杨帆瞪起眼睛,训斥道:“你还管起我来了,好大的胆子!”

  可惜他一脸泪痕,这句话挺威严,看起来却毫无威严可言。两个人厮扯一阵,杨帆身子一歪,整个身子突然向下一滑,一下子趴到了古竹婷的大腿上。

  古竹婷吓呆了,这地方……这地方她自己都很少去碰,现在……现在被一个大男人的脸颊结结实实地枕着,她似乎都能通过裙袂感觉到他的呼吸了。

  古竹婷身子都僵住了,半晌动弹不得,等她又羞又气地想要推开杨帆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杨帆枕在她的大腿上,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居然睡着了。

  古竹婷低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容颜,月光下,睡去的杨帆,脸上似乎有一种孩子般的稚气,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偶尔还会抽泣一下:“他在伤心,他真的在伤心,是谁,因为什么让他这般伤心?”

  古竹婷看着,一种柔柔的母性在她的心海里悄悄泛滥,她不忍推醒他,甚至还轻轻屈了屈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

  如纱的薄云从月亮上轻轻地移开,清霜般的月光让大地陡然亮了一下,古竹婷从不曾距杨帆如此之近,以这样暧昧的姿势,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的眉、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唇瓣鲜明的嘴巴……

  古竹婷的芳心一阵悸动,强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她突然回想起了杨帆刚刚说过的话,咀嚼半晌,她的芳心跳的愈发厉害了,以致连大腿都在“突突”地发颤:“人说酒后吐真言,阿郎这是……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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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七章 醉枕美人膝


      一双浑圆、结实、充满弹性的大腿,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体香,它还会随着你的睡姿做出轻微的调整,以便能让你枕的更舒服,而且温度也是那般适宜,不冷不热,柔软光滑,这是不是世间最香艳的枕头?

  醉卧美人膝,享受的不只是生理,更叫人飘飘欲仙的是那种心理上的感觉,遗憾的是杨帆现在没有感觉。

  杨帆没有,古竹婷有。

  古竹婷坐在屋脊上,背倚邸吻,当杨帆的脸颊贴着她的大腿内侧,灼热的呼吸烘烤着她最隐秘的所在时,她的娇躯都忍不住地战栗起来,浑身血脉贲张,原本她酒喝的并不多,这时却已有了十分醉意,脑袋晕晕的好似坐在云宵。

  等她渐渐适应下来,心弦剧烈的震动变成了轻而有频率的颤鸣,嗡嗡的让她整个人都酥了,看着熟睡在她腿上的杨帆,一种母性的温柔与怜惜充溢了她的身心。接着,便化作一种满足、一种安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

  男人最满足的事情是占有与征服,而女人似乎恰恰相反,这大概是雌与雄两种生物本质上的区别。被拥有让她产生了一种有所归依的安全感,被征服则让她在奉献中得到一种升华的快乐,

  看着躺在她腿上沉沉睡去的杨帆,古竹婷心中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快乐。今夜,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剥去伪装,将他的脆弱痛苦展现于别人面前吧?而这个别人,是她。这个认知让她开心、让她满足。

  天蒙蒙亮了,倚着邸吻半睡不睡地打了个盹儿的古竹婷忽然惊醒过来,秋夜天寒,她是被冻醒的。打个冷战,想到睡在她腿上的杨帆,古竹婷忽然有些担心。

  杨帆不知何时已经翻了个身,向着另一侧睡了,古竹婷咬着唇想了想,虽然宁愿与他这样一生一世,可是天就快大亮了,府中上下就要开始忙碌,大夫人又有早起练武的习惯。这要叫人看见……

  古竹婷犹豫了一下,便轻轻推了推杨帆:“阿郎!阿郎!”嘴里唤着,酸楚便涌上心头,这一夜甜蜜如梦似幻,现在。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杨帆没有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继续睡。古竹婷很苦恼,又轻轻推他,杨帆还是没有醒,古竹婷试着想要把他侧卧的身子扳正,手握在他的肩头。指尖触在他的脖颈上,触及处滚烫一片。

  古竹婷骇了一跳,赶紧屈起腿,把杨帆的身子整个儿扳过来。只见他两颊赤红如火,伸手一摸额头,烧得厉害,古竹婷吓得厉害。一颗心怦怦地乱跳:“他,竟然病了!”

  古竹婷急了。她虽能抱得起杨帆,可让她带着一个大男人从房顶上跃下去,她可办不到,她得找人帮忙。然而,守在内宅的只有她一个女人,其他守夜人都在外围,这可怎么办?

  正焦急处,迎面一幢房舍的门打开了,古竹婷看到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大喜唤道:“三姐儿!”

  三姐儿从房间里出来,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懒腰刚抻到一半,就怪异地停在半空,张开的嘴巴也合拢不上了:“古姑娘坐在房顶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男人!”

  三姐儿眼中的八卦之火立即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古竹婷一见三姐儿如见救星,赶紧道:“三姐儿,你去寻架梯子……”

  她还没说完,三姐儿就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冲房间里喊:“桃梅,桃梅,你快来,你快来啊!”

  披头散发的桃梅从房里跑出来,一俟看清房上的情形,马上跑到旁边一间房前,雀跃地敲窗大喊:“习秋、小莲、趣儿、绿萍、若香、依巧、安阳,你们快来看啊……”

  一堆丫环起来了,接着一堆婆子也起来了,丫环和婆子们站在屋檐下,看着对面房上正沐浴在灿烂朝阳中的古姑娘,还有睡在她怀里的那个男人,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然后……,在杨家时日最久的桃梅和三姐儿率先发现,古姑娘偷人偷上房的那个男人貌似是自家阿郎,一群人登时傻了眼。

  这时候,小蛮走过来了,郎君昨夜明显有很大的心事,后来使人问过老管事,说是郎君宿在书房了,小蛮更不放心,是以一大早就醒了,结果还没等她赶到书房,就见一堆丫环婆子站在这儿,真奇怪,房上有什么?

  小蛮一到,丫环婆子们一哄而散,只有桃梅和三姐儿留下了,眉飞色舞的神情早变成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怒视着房顶,她俩是大娘子的贴身丫头,理当与大娘子同仇敌忾。

  小蛮一看也不禁呆了:“郎君这是……,这怎么说的,这要叫人看在眼里,是妻子霸道不许丈夫进门儿,还是丈夫偷腥儿啊?可……就算偷香窃玉,也没有偷到房上的道理吧?这要传出去,得传成什么希奇古怪的流言?”

  紧接着,阿奴叫人扶着,腆着大肚子也出现了。

  “嗵嗵嗵……”

  “当当当……”

  洛阳城的钟鼓声响起来了,欲哭无泪的古竹婷臊得满脸通红,带着哭音儿地冲房下说:“大娘子,阿郎他……他生病了,得弄架梯子来……”

  惊诧不已的小蛮定定神,赶紧道:“古姑娘,你先看护阿郎,我去寻架梯子。”

  小蛮匆匆便走,一脸古怪的阿奴扭头看了眼桃梅和三姐儿,压低声音,恶狠狠地下令:“你们赶紧去,叮嘱那些丫环婆子,谁也不许乱嚼舌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然,扣六个月的月钱,对!半年!”

  ※※※※※※※※※※※※※※※※※※※※※※※※※

  这一夜,温柔坊里可不清静,虽然夜中的温柔坊从来就没有清静过。

  大唐是嫖行天下的年代,即便是官员嫖妓也不犯法,更无关于道德,甚至是一种社会时尚。所以才有嫖客杜牧、嫖侠李白、嫖棍白居易、嫖友元稹等一群既是官员也是名士的风流浪子。

  在这个年代查封妓院几乎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但是这天晚上却发生了。

  杨帆与武懿宗的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只有侍候在武懿宗房中的那些姑娘听到客人们互相称呼时才知道,接着有人出来补妆方便的时候,把这作为炫耀的资本说给了旁边房间候客的姐妹,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等到杨帆怒闯青楼,撵得河内王落荒而逃后,这些姑娘们就很自觉地保持了缄默,再没有一个人对别人说起这两个男人的身份。这些姑娘都是什么人?那是看一眼就知道你该巴结还是不该巴结,聊两句就知道你的性情脾气准能投你所好的狐狸精。

  堂堂河内王丢尽颜面,落荒而逃,这种热闹也能张扬?她们只对老鸨子耳语了几句,那老鸨便不敢哭嚎了,报官的念头也彻底打消,赶紧叫人来收拾了残局,对此事绝口不谈。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楼里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男人们捏着钱袋,望着面前排排站的姑娘们,斟酌着谁丑一点谁俊一点、谁白一点谁黑一点,女人们则是等上床、在上床、正在赶去另一张床……

  谁知就在大家都很忙的当口儿,突然有大批的金吾卫急匆匆赶来,把整家青楼都给包围了。据说是有一个突厥奸细混进了这家青楼,要把所有人带走,逐一甄别。

  武懿宗回过味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口,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丑态百出的事张扬天下,河内王是要面子的人。

  ※※※※※※※※※※※※※※※※※※※※※※※※※

  “你好生敲打敲打他们,谁也不许乱嚼舌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然……,哼!哼哼!”

  武懿宗狞笑两声,巡街使丁胜心领神会地点头,想想又问:“曾经侍奉王爷饮酒的那几位姑娘……”

  武懿宗想了想,冷哼道:“先敲打敲打那老鸨子,不管这些女人可不可靠,都转卖到扬州去,不许她们再在洛阳出现!”

  “是!”

  此处是洛阳府的大牢,不过所有人关进来后,丁胜根本没让洛阳府的人插手,而是派了金吾卫的人看管。这时,有人匆匆走来,对武懿宗道:“大将军,原来您在这儿,梁王殿下正在找您。”

  武懿宗扭头一看,见是梁王武三思府上的一个管事,便跟着他往外走去,边走边问:“梁王寻我作甚?”

  那管事陪笑道:“小人只是跑腿儿的,王爷可不曾对小的有所交待。”

  武懿宗匆匆赶到梁王府,武三思迎出来,一见武懿宗便道:“懿宗啊,我有急事找你相商,咱们到书房……,咦?你怎么了,一宿没睡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武懿宗一听他问,恨上心头,冷笑道:“还不是那个杨帆,我不把他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武三思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武懿宗与他一边走,一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武三思睨了他一眼,晒然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这种家务事,皇帝的侄子骂了皇帝的女儿,皇帝的便宜女婿出面讨公道,你指望皇帝会帮你吗?皇帝也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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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八章 纠结的小古


      武懿宗愤愤地道:“我当然不会到姑母那儿去告状,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初吉顼在朝堂上斥责我,姑母贬他出京,根本不是维护我,而是维护她自己的脸面,她觉得吉顼没把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如今她已引杨帆为心腹,如果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杨帆发难,姑母就该觉得是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嘿!咱们这位姑母,维护的只是她的权威,血缘不值一文!我会等,等到可以发难的时候,再整治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武三思大感欣尉地夸奖道:“好!虽说碰过几回钉子,可你如今懂得了谋而后动,那就很好。”

  一进书房,就见周利用、冉祖雍、李悛、宋之逊、姚绍之等梁王心腹都在,济济一堂,武懿宗不禁诧然道:“这么多人在商议什么,还是为了延州冒赈案?”

  武三思让他坐下,道:“延州谢宇斌是魏王的人,这是我们的绝好机会,可以趁机肃清魏王势力,还可迫使那些墙头草倒向我们,怎可放过?正该趁他病,要他命才对。不过你是武将,无需操心此事,利用和绍之是御史,他们会做的。”

  武三思说着,神色凝重起来,道:“我昨日刚刚收到一个消息,皇帝似乎有意还都于长安,今天找你来,咱们议议这件事情。”

  武懿宗呆了一呆,奇怪地道:“还都长安?还就还呗,长安也好,洛阳也罢,有什么区别?”

  周利用等人或转首他顾,或掩口轻咳一声,武三思恨恨地瞪了武懿宗一眼。道:“旁的且不说,就说你,你现在可是金吾卫大将军,兼领京都屯军。如果皇帝还都于长安,你除了金吾卫还有什么?洛阳屯军能带到长安去?你的兵,一下子就折了大半!”

  “啊!”武懿宗恍然大悟,好象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喝道:“这怎么成?不行,我们得阻止姑母。”

  武三思瞪他一眼。喝道:“坐下!你怎么阻止?你以为姑母要还都长安,就因为水患和漕运?姑母的眼光比你我要长远的多。方才我与利用、祖雍等人商议过,姑母的用意很明显,她当初为何定都于洛阳,今日就是为何还都于长安。

  可是这些年来。李氏被打压的太狠了,洛阳已经是咱们武氏的天下,就算是攸宜,虽然不曾站在咱们一边,可他也只是忠于姑母一人,一旦姑母殡天,他会怎么做?他毕竟他也是姓武的。

  姑母栽培杨帆分羽林之权。提拔李唐旧臣充斥朝堂,都是为了这一目的,可姑母还是不放心啊,她担心只一交权。就得被咱们夺回来,我不希望你现在太张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不能让姑母觉得咱们武家太霸道了,你明白吗?”

  武懿宗懒得明白。他只知道他的权力马上就要被削弱了,他怒气冲冲地道:“当初若不是咱们武氏为姑母造势。不遗余力地剪除李党,又为姑母上书劝进,姑母能顺顺当当做天子么,今日竟过河拆桥,那你说,咱们怎么办?”

  ※※※※※※※※※※※※※※※※※※※※※※※※※※※※※

  杨帆被抱进卧房的时候又陷入了昏迷,期间只有短暂的清醒。

  他的身体烧的烫人,身体强健不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会更显严重,何况这时代高热不退是一种很容易就会丧命的疾病。

  小蛮和阿奴都慌了手脚,赶紧使人去请医士。昨日阿奴笑岔了气儿,整个杨家便如临大敌,今日阿郎重病,那就更不用说了,一时间洛阳名医齐集杨府,开始会诊。

  杨帆这一病很难说是受了风寒还是怎么,或者说风寒只是一个发病诱因。一个人生病,除了身体内部病灶或外物侵袭,其实还有第三种原因,就是情绪剧变、心理压力,身体吃不消情绪波动造成的压力时,就会生病。

  杨帆的高热不停固然有夜宿屋顶寒气袭体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原因。情绪的极度压抑与悲伤,最终变成高热不退,哪能马上好的利索。所以,虽有名医开方下药,可这心病,总也要一个慢慢痊愈的过程。

  古竹婷把杨帆从房顶上抱下来,交给小蛮抱回寝室之后,她就逃之夭夭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总感觉杨府上下所有的丫环婆子看着她时,眼神里都写着三个字:“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她现在头昏昏的,恨不得也跟阿郎一样,就此昏倒不省人事才好,可惜她偏偏一点头疼脑热的症状都没有。

  古竹婷溜回古家,扑到炕上拉过被子往头上一蒙,便呜呜地哭起来,慌得她娘跟什么似的,却又不知女儿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坐在旁边絮絮叼叼劝解半天,却也没个头绪。

  又过了一阵儿,得着信儿的古老丈从杨家匆匆回来了,一撩门帘进了女儿这屋,老婆子赶紧迎上去,轻声细语地道:“老头子,咱们闺女这是怎么啦?”

  老头儿不答,背着双手在屋里踱了半天,冲着脑袋蒙在被里的女儿说了一句:“哭啥呀!要我说吧,闺女,好样的!”

  古竹婷从被子里探出头,哭得梨花带雨、抽抽答答:“爹!”

  “哎!”

  “你出去!”

  老头揉揉鼻子,道:“女儿啊,你别伤心,我看咱们阿郎,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阿郎着了风寒,现在烧的不省人事。等他清醒了,我跟他说。”说完不待女儿发作,老头便飞快地溜了出去,喜气洋洋。

  老婆子听得摸不着头脑,只是听父女二人这番对答,似乎跟他们家的大恩人杨帆有关,老婆子便冲着驼鸟般重新钻进被底的女儿问道:“闺女啊,你这是怎么啦?莫不是……莫不是杨将军怎么着你啦?”

  古竹婷把翘翘的屁股负气地一拱,嫩手一甩,在被底哽咽道:“娘……”

  “哎!”

  “你也出去!”

  ※※※※※※※※※※※※※※※※※※※※※※※※※※

  “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亲;旦举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

  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等,承陛下之荫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要冲州郡,分土而王之……”

  出现在武则天御案上的,并不是朝中大臣的奏疏,而是投送于御前的一封秘疏。当初武则天设铜匦,接受民间告密,借机清洗政敌,但是等她登基以后,对铜匦便不那么重视了。

  铜匦依旧有人定时开启,清捡其中的告密信,但是没了朝中那班酷吏,基本上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有什么值得送到御前的举报信了,可是这封密信一打开,就把负责清理铜匦的人吓了一跳,没敢迟疑,马上呈到了御前。

  这封密信很简单,一共三段。第一段很不客气地说,当今皇帝登基是因为先帝临终的托付,儿子们又不能跟母亲相争,你现在应该学习大禹、学习周公,赶紧把国家还给李氏吧。

  第二段把当今太子李显狠狠地夸奖了一通,而且直言不讳地说,你老啦,国务繁忙,你是料理不来的,还是赶紧让太子登基才是道理。

  第三段更是变本加厉,说天下不应该有两姓王爷。您封的武家那些王爷们还是降为公侯,罢黜公职,回家享清福去吧。您那些姓李的皇孙才应该马上分封为王爵,派出去做都督、做太守,掌握实权。

  铜匦是接受匿名信的,但是这封密信底下,还很光棍地署了作者的名字:国子监广文馆博士苏安恒。当今朝廷在长安和洛阳各有一处国子监,这位就是洛阳国子监的人。

  草包有时候也有草包的作用,武三思召集亲信商议对策的时候,武懿宗一句“当初我们上书劝进”给了周利用很大的启发,他马上想出了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上书劝退”,而且一不做二不休,不但劝退皇帝,连武家的王爷们也要削爵罢职。

  按照他们的揣测,以武则天一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硬性质,只要看到这封密封,一定会大光其火,不要说还想按部就班一步步安排传位于皇太子的事情,震怒之下,立即废了皇太子都未必不可能。

  武则天确实极为愤怒,看到这封信,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嘴唇都颤抖起来。她只要还在位一日,就不会痛痛快快地交出权力,更不要说是这种貌似恭训实则无理之极的轰她下台,这且不算,居然还要削所有武家人之权,连王爵都削掉。

  武则天的眉毛杀气腾腾地立了起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朕刚刚给了你们三分颜色,这是得意猖狂,准备反攻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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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九章 鼓不敲不响


      武则天怒意一起,不但上官婉儿噤若寒蝉,便是张昌宗和张易之也不敢多言了。

  可武则天惊怒片刻,忽然若有所思,继而便微微地冷笑起来:“皇储已定,魏知古、姚崇一班人会这么沉不住气?显儿谨小慎微,一向畏母如虎,什么时候胆子突然变大了?这个小卒子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谁也不知道武则天在想什么,她脸上堆积的皱纹如同一道道浅浅的沟壑,已足以掩饰她一些微小的神情变化,看起来,她就像是没有任何表情。过了许久,武则天忽然拈起那封密信,轻描淡写地对上官婉儿道:“转政事堂记档!”

  上官婉儿有些惊讶,这本来是一封密信,转政事堂?那就是公开了,满朝文武都会马上知道。

  武则天很满意她露出的惊讶神色,叫人摸不透自己的心思,才是上位者保持神秘与权威的有效手段。武则天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国子监苏博士关心国事,朕心甚慰,下谕嘉勉,赐食!”

  婉儿敛去惊讶的神色,毕恭毕敬地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武则天脸上恬淡的神色慢慢隐去,眉宇间轻轻笼起一抹忧虑:“侄儿们还是不死心啊,我所做的种种安排,能保证我百年之后,江山顺利传承么?”

  ……

  杨帆到底是身体强健,高热在持续两天之后开始消退,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经过一上午的昏睡,他已明显恢复了些精神,眼神也开始变得清明,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小蛮不禁松了口气。

  “郎君总算有起色了,这几天,家里人不知多担心。阿奴刚刚还来看过你,她挺着个大肚子挺不容易的,我叫她回去休息了。”

  小蛮欢喜地说着,轻轻吹凉粳米粥,一口口喂给杨帆,杨帆的眼神先是有些飘忽,不知想着什么,慢慢的,焦距才落在小蛮的身上。

  小蛮依旧那么美丽,两个孩子的诞生并没有对她的身材体态造成一点影响。如果说同以往不同处,就是她以前那种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的女将军的高傲与冷峻全然不见,如今的她就是一个温婉温柔的小妇人。

  侍候她的丈夫、看顾她的孩子、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计算着家里不断增长的财富时就会禁不住眉开眼笑的小妇人,她的世界小小的,曾经里边只住了一个阿兄,现在则只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家。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一天丈夫为什么突然独自离开府邸,又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为什么情绪那么低落。又为什么大醉之后复又大病,她感觉到丈夫一定有什么极不开心的事,可他不说她就不问。

  这样的女人,就是最有魅力的女人,不在于她的容颜有多么美丽,而是她对男人全心全意地付出和温柔。那一往深情,又有几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不为所动?

  杨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他的手有些湿热。还有些虚弱,杨帆抓着小蛮的手,用那娇嫩光滑的掌背轻轻摸挲着自己的脸颊。经历过世事莫测人生无常,他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门口悄悄探进一个小脑袋,桃心型的别致发顶。然后是另一个。头上梳俩小角丫,紧接着两颗小脑袋又一起缩了回去。斜照在地上的阳光已经把两个小家伙的身影清晰地投射进来。可两个孩子还未察觉,依旧在门外认真地互相推让着,想让对方先进去。

  杨帆和小蛮看了不禁相视一笑。

  最后,姐姐胜出,弟弟怯生生地探进头来,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爹爹,你好些了么?”

  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两个小家伙都感觉的到,他们在娘亲眼里可一直是比眼珠子还金贵的小宝贝儿,可这几天连娘亲都顾不上他们了,娘亲每天都衣不解带地守在父亲的身边,虽然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还不是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还是不由自主地小心起来。

  杨帆看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咧开有些皲裂的嘴唇微笑道:“当然好多了,来,两个小家伙,你们快进来。”

  杨念祖一声欢呼,抢先跑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小姐姐思蓉,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杨帆把一双儿女拉到身边,轻轻拥抱着他们小小的身子,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心底,一直像是有一块巨石亘在那里,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这时却像巨石突然被搬开了似的,那种骤然一轻的感觉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爹爹吃不下了,谁帮爹爹吃点儿?”

  杨帆从小蛮手里接过手帕,轻轻擦着嘴角笑问。

  念祖马上踊跃报名:“我,我,我吃!”

  虽然念祖一点也不饿,还是大口吃下了碗里剩下的几匙粥,他觉得自己能帮父亲做点事了,很开心。

  “好啦,让爹爹休息一下吧,娘带你们出去玩。”

  一家人度过了一段温馨快乐的时光,小蛮牵起一双儿女的小手,回眸看一眼气色正渐渐变好的丈夫,稍稍犹豫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天气渐渐凉了,郎君要喝酒可以,却再也不可跑到屋顶赏月了。”

  杨帆干笑两声,“嗯”了一声。

  小蛮又道:“古姑娘……自从那天起就再也没露过面呢。”

  杨帆“啊”了一声,道:“怎么,她也病了么?”

  小蛮抿抿嘴唇,道:“那倒没有,只是……郎君因为发了高热,人事不省,昏倒在她怀里,她一个人无法把你搬下来,结果……,虽然府上没有人说三道四,可人家一个姑娘,难免脸皮儿薄……”

  杨帆若有所思,等小蛮走到门口的时候,杨帆道:“小蛮,你……请古姑娘过来一下吧,我和她谈谈。”

  ※※※※※※※※※※※※※※※※※※※※※※※※※※

  古竹婷走进月亮门,一见左边石子路上正有两个青衣丫环说说笑笑地走来,下意识地向右一闪。绕上了林荫掩映下的一条竹林小道。这边若有人来可是不好闪避,但是另一条道上已经有人迎面走来,现在有点杯弓蛇影的古姑娘别无选择。

  结果,刚刚逃上竹林小道,只拐过一道弯儿,迎面就看见阿奴由一个小丫环搀着,正迎面走来,古竹婷再无处躲,只好站住身子,一张白净面皮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红。

  “古师!”阿奴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欢天喜地的迎上来,古竹婷硬着头皮走上去,施礼道:“二夫人。”

  阿奴托住她盈盈拜下的身子。嗔道:“古师怎么突然跟我客套起来了,叫我阿奴就好。”她摆摆手,让那小丫环退下,陪着古竹婷一起往前走,笑吟吟地道:“这几天怎么都不见古师呢?”

  古竹婷吱吱唔唔地道:“其实……我晚上还有值夜的。只是白天有些事情,所以没有过来……”

  阿奴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府上有人说了什么惹得古师不悦呢。”

  古竹婷颇为不安,赶紧道:“没有没有,能……能有人说什么。”

  阿奴道:“说的是啊,这府里啊。谁要是敢对古师不敬,要是叫我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他。哦。对了,阿郎身子已经大好了,现在有了精神头儿,阿郎可是刚一醒来,就着人请古师来呢。”

  古竹婷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听他这么一说,好象自己真的干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心虚的不行,心口嗵嗵地乱跳,连话都不敢接。

  前边阳光一亮,已经走到林边,阿奴忽然站住,对古竹婷道:“我还要去园中散步,就不陪古师过去了。”

  古竹婷点点头,如释重负,方才陪阿奴走这一段,她可是心惊肉跳。阿奴似笑非笑地瞟着她,突然道:“古师,你说以后,人家是该叫你姐姐呢还是妹妹呀?”

  古竹婷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到发紫,紫到发黑,眼看就有爆发脑溢血的可能,她结结巴巴地道:“甚……甚么……姐……姐妹?”

  阿奴调皮地笑:“其实细论起来,人家比小蛮还大几个月呢,可还不是一样要叫她姐姐?这么论起来,古师也该叫人家一声姐姐才对,嘻嘻,世上规矩就是如此,你可不要怪我不尊师重道喔。”

  “你……你胡说什么?”古竹婷仓惶地往前逃,脚尖在石子地上一绊,差点儿摔个跟头,以她的身手,若非方寸大乱,怎也不至于此狼狈。

  林荫后面忽然转出了小蛮,看看古竹婷仓惶逃去的背影,嗔怪地对阿奴道:“你呀,言语不要如此刻薄。”

  阿奴向她扮个鬼脸道:“我才没有,明明是一番好心。”

  小蛮叫道:“这也叫好心?我从来没看过古姑娘这般仓惶。”

  阿奴叹了口气,对小蛮道:“姐姐,你心里从小就只有郎君一人,早就把心交给了他,自然不会明白。这层窗户纸若是不捅破,我这位古师就会一直躲,你不给她下猛药是不行的。

  她的心思呀,我最清楚,从小把心护的严严的人,轻易不会动情,可一旦动情,却又最是敏感,又怕人家不喜欢她,又怕受了人家伤害,很容易就会做傻事。对付这样的傻女人,就得说白了说开了,逼得她无路可退!”

  小蛮忍俊不禁地道:“你是说,就如那糊里糊涂便出了家,给人家做了个把月的义务小工,帮人家抄了好多本金刚经的那位净莲师傅?”

  净莲正是阿奴当初以为杨帆移情别恋,以致伤心欲绝,在净心庵里出家时的法号,小蛮这么一说,阿奴的脸蛋儿登时也红了,俏俏的如同一朵盛开于枝头沐浴于风中的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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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章 当面锣


      古竹婷红着脸站在杨帆门前,逡巡半晌,欲进不进,脑子里乱烘烘的,只是不断回想阿奴说过的话。旁边有两个青衣小婢很好奇地看着她,都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她也视而不见。

  本来嘛,怕见人是因为怕人说闲话,现在可好,所有人都认定她和杨帆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似的,她老爹这么想、她老娘这么想、她那几个缺心眼儿的哥哥也这么想。原以为杨府里的丫环婆子只是在背后嚼舌根子,现在可好,连阿奴都当着她的面挑明了让她认姐姐.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躲的?蚤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债多了不愁……,可是……怎么一站到杨帆门前,就又胆怯了呢?

  “阿奴为什么那么说?是不是阿郎对她说过什么了?可阿郎……阿郎真的喜欢我么?”古竹婷心里琢磨着,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受宠若惊。

  “咳,谁在外面?”

  屋里忽然传出杨帆的声音,古竹婷心中一惊,顾不得多想,一步便迈了进去:“阿郎!”

  古竹婷往屋里一站,身子站得笔直,双腿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突突”、“突突”……

  “古姑娘来啦,你坐。”杨帆微笑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古竹婷站着没动,两条腿还在打颤。杨帆艰难地想要坐起来,古竹婷一见,这才努力指挥着两条腿走过去,在榻边坐了。

  杨帆躺在榻上,双手交叉胸前,沉吟半晌,似有话说,却又不便启齿的样子。

  古竹婷见了。一颗心跳的更加厉害,她想听又怕听,身子依旧保持着坐姿,屁股却渐渐抬起,虚悬在椅上,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准备。这副模样,哪里还像一个十三岁就潜进重重埋伏,摘了一方都督大帅项上人头的女中豪杰?

  “那天晚上……我哭了没有?”古竹婷听的一呆,万没想到杨帆犹豫半天。问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看着杨帆满是期待的目光,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摇摇头,道:“没有,阿郎当时只是喝酒来着。”

  杨帆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我想也是,我想也是,那……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阿郎只是赏月喝酒,然后……就睡着了,什么……什么都没说……”

  杨帆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古竹婷的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阿郎好有意思,喝醉了放纵,醒酒后又嫌丢人,她觉得这位宗主一点儿也不可怕。

  人总有一个认识过程。当初的姜公子。最初在她心中,也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当她发现那人并不可怕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可恨了。然而眼前这个……却只让人觉得可爱。

  忽然,古竹婷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沉,弯如月牙儿的俏眼便是一黯:什么都没说,岂不是说那句叫她这几天一直想入非非的话也要收回去了?可是面对杨帆期待的目光,她生不起一点拒绝的念头。

  “咳!我当时醉了,是睡在你腿上么?”

  “没有没有,阿郎当时明明睡在……”

  古竹婷急急否认,杨帆却望着她,很认真地道:“没有错!我记得我确实是睡在你腿上了。”

  古竹婷迷惑了,她完全不明白杨帆的意思。杨帆笑了笑,又道:“这几天,家里有些丫环婆子在嚼舌根吧?”

  “没有没有……”

  杨帆一挥手,道:“让她们嚼去,你别往心里去,我睡自己女人腿上,碍着他们什么了?”

  “阿郎说的是……啊!”

  古竹婷一屁股坐回椅上,两条腿登时软成了面条儿,身子也似被抽去了骨头,若不是背部倚着,身子马上就要滑到地上去。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战战兢兢地道:“阿郎……与……说什么?”

  杨帆凝视着她,目光很温柔,看在她的眼里,就像那晚的月亮,有时明亮,有时朦胧。古竹婷想看又不敢,在这忽明忽暗的目光下拼命地想:“我是不是在做梦?像大前晚、前晚、还有昨晚一样在做梦……”

  杨帆柔声道:“你的情意,我明白。可是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我却一直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或者说是……可有可无吧。可耻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别的选择,所以,我心安理得地享受……”

  古竹婷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苦尽甘来的甜,远比水到渠成的感觉更加强强烈,她现在就像一口气儿喝光了一坛子剑南烧酒,整个头都晕乎乎的,她悄悄掐了一把大腿,很痛,果然不是在做梦。

  杨帆道:“可是扪心自问,如果你真的做出别的选择,或者上天给了你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我会不会失落、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所以,我说……我真的是一个混蛋。现在,我说出来,你可以拒绝,但我至少不会再后悔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头又是一惨,他的心头有一道深深的创伤,痛起来就撕心裂肺,他要把那伤口深深地埋起来,同样的伤他不想再受一遍。他凝视着古竹婷,深沉地道:“你愿意么?”

  “我……我愿意!”

  古竹婷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她的回答,然后她就泪如泉涌。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总之,让泪流出来,她心里才会好受。

  ※※※※※※※※※※※※※※※※※※※※※※※※※

  杨府门外,两辆牛车轻轻停下,策马于四周的卫士警觉地四下打量着。

  一路过来,他们已经注意到巷口开小食铺的店主一家、巷子里推车贩枣卖糕的两个小贩,还有细弄里“偶然”经过的几个行人、一户人家门口坐着马扎做针线活儿的两三个老妪,都是一等一的技击高手。

  这条巷子,在杨帆继任宗主之后的两年里不断地进行经营,如今早已成了龙潭虎穴,根本不像杨帆公开展示出来的那点力量。什么古氏一家、还有杨府里寥寥无几的继嗣堂护卫。

  如今这般情形,可是看得他们心惊肉跳,如果对方想要强行发难,他们要全身而退可不容易。沈沐却似毫不在意,他从车里出来时,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笑容,显得非常轻松。这人虽然不懂半点武功,可他的心胸魄力、智慧胆量,无疑都是人中翘楚。

  “崔公子。请!”

  沈沐笑吟吟地向另一辆车中走下来的崔林做了个举手相邀的表情,并肩走向杨家的府门。崔林软硬兼施,终于把沈沐请来了,可他不放心,生怕这两个人一见面。三言两语之下又大打出手,于是他也来了。

  “请问两位是……”

  杨府的门子莫玄飞马上迎上来,上下打量二人,心中暗暗琢磨:“这个年轻些的公子有点面熟,好像前几天来过我家。”

  崔林道:“本人清河崔林。这位是我的朋友,今日联袂登门,拜会尊府主人。劳烦通禀一声。”

  莫玄飞道:“不巧的很,我家主人有恙在身,今日不见客,两位请改日再来吧。”

  崔林哪里肯信。只道是杨帆早就嘱咐了门子托病不见,登时大为不悦,他把眉头一皱,道:“前几日我来尊府时。二郎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他得了什么病?”

  莫玄飞心道:“你这客人好生不讲道理。告诉你主人身体不适,你走人就得了,还问得了什么病,你是医士么?我家主人得的是马上……哦不,是房上风,能说给你听么?”

  莫玄飞把脸一沉,道:“足下如此追根问底,岂是为客之道?”

  崔林道:“今日崔某与这位朋友是一定要见见二郎的,你一个门子,做得了主人的主?叫他出来相迎!”

  “哈!好大的口气!”

  莫玄飞把眼一翻,抢白道:“你谁呀你,我告诉你,我杨家这道门,要是我家主人肯见的,就算只是一个挎篮卖菜的伙计,我家阿郎也会亲自相迎,因为那是我家阿郎的旧相识,我们阿郎念旧。要是我们阿郎不肯见的人,除非你是当今皇帝,我们拦不得,其他人就送你一碗闭门羹,你还真别到我家来摆谱,出去!”

  崔林出身豪门,到哪儿一报名号,人家主人都是倒履相迎,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家府上的一个下人如此呵斥,只气得他脸皮发赤,怒声道:“杨帆这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好好好!一切后果,你叫他自己承担!”

  崔林说罢转身就走,却被沈沐一把拉住,笑吟吟地唤着他的表字道:“伯儒息怒。”

  沈沐扭头对莫玄飞道:“尊主人有恙在身,我们来的可真是不巧了,只是事关重大,小兄弟,你卫护家主之心固然可嘉,这事儿却不是你能做到了主的,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沈沐来访,若是尊主人当真不见,沈某马上就走,绝不让你为难。”

  莫玄飞缓和了颜色,先看看他,又看看崔林,点点头道:“你这人说话倒是通情达理,得,那我走一趟,你们等等吧!”

  莫玄飞转身向后宅走去,崔林气咻咻地道:“岂有此理,明明是他说要与你一唔,如今却又托病不见。”

  沈沐目光闪动,淡淡地道:“伯儒不要着恼,依我看,二郎只怕是真的病了。”

  崔林瞪了他一眼道:“这样的托辞你也相信?”

  沈沐微微一笑,道:“若是托辞,这个门子就直接赶人了,几句好话,你以为他真敢回去报信?”

  崔林怵然一惊,心中暗想:“难怪他有今日成就,光是这观察入微的本事,我就不如他。”一时间,倨傲之意却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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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一章 王见王


      房间里,杨帆试着想要坐起来,终觉有些乏力,不禁苦笑摇头道:“真是好汉也怕病来磨啊,古姑娘,请你扶我一下。”

      “哦!”

      古竹婷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杨帆搀起,再把厚厚的靠枕垫在他的背后,一看他目光所及,马上会意地从桌上拿起水杯,看着杨帆喝水,她的心里甜甜的。

      “古姑娘……”

      “嗯!”

      杨帆沉默了一下,忽地哑然失笑,道:“这么叫,似乎太生份了,我以后就叫你小婷好不好?”

      古竹婷红着脸蛋,盯着自己的脚尖忸怩道:“小时候,爹娘才这么叫我……”

      杨帆挠挠头道:“这么叫不合适吗?那……那我叫你竹婷可好?”

      “不不不,小婷ting好,就叫小婷好了。”

      古竹婷在杨帆面前有两块最大的心病,一个是她卑微的身份。一个跑江湖的女子,不太容易被正统人家所接受,更何况她原本还是最卑微的奴籍,连个良民百姓都算不上。另一个,就是她比杨帆岁数大。

      如今这时代虽然正是女皇当权,可真正能与男人坐而论道的也只是极少数身份高贵大权在握的女人,整个天下依旧是森严的男尊女卑制度。

      这些东西体现在政治上,比如内廷之外,再无女官。体现在法律上,比如妻殴夫徒一年,夫殴妻减凡人二等。高低贵贱,一目了然。体现在生活上,那点点滴滴中尊卑贵贱的规矩就更多了。

      比如妻子绝不可以走在丈夫的前面,甚至不可以并肩而行;比如睡觉男人要睡在榻里,女人绝不可以从他身上翻过去,如确需经过。只能从脚边爬过;比如男人很少会找比他个头高的女人做妻子,哪怕这个女人再美;还有就是女人比男人岁数大,在这个时代,这都是极大的忌讳。

      “小婷”这个称呼,让她在心理上觉得比对方小一点儿,而且……让她心里暖洋洋的,有种被人宠着的感觉。“宠着……”从她四岁开始练习武功开始。何曾再有机会被人宠过。

      杨帆道:“成,那就叫你小婷!小婷,你同意,那咱们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考虑。暂时先不要谈婚论嫁,总要给家里人一个适应的时间,另外……小蛮和阿奴那里我还没有打招呼,再就是朝堂上近来多事……”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朝廷迁都的密闻,不禁轻轻皱了皱眉。他不认为这么大的事情会是隐宗促成,但是这件事如果成真。客观上会帮隐宗的忙,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古竹婷垂眉敛目,杨帆说一句,她便应一句。温婉柔顺的不像话。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隋唐以来渐渐侵袭中原的胡风,吹得进九重宫阙的皇宫大内,却吹不进以传统自傲的世家豪门。

      崔家人从不穿胡服。崔家的女子不许没有规矩地抛头lu面,崔家偌大府邸连一具胡氏家具都没有。既便她是十步杀一人的女中豪杰,可是对自己的男人也必须绝对服从,这个理念是深深铭刻在她骨子里的。

      在得到杨帆承诺之后,古竹婷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即便她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古竹婷对杨帆也生不起一丝抗拒。礼法是一股无形但无比强大的力量,由于她的特殊身份,这种尊卑观念于她而言尤为强烈。

      杨帆见她这么听话,反而有些不安了,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作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只是有些事总要有所准备。”

      古竹婷被他握住小手,登时身子su了,心也化了,杨帆不管要她做什么,都是只有顺从,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再加上杨帆初次这般温柔地待她,她紧张的话都不敢说,只是小鸡啄米般点头。

      杨帆大概是张扬跋扈的女人见多了,小蛮和阿奴虽不跋扈,却也活泼的很,对古竹婷这种受气小媳fu儿的模样很不适应,忍不住道:“小婷,你不用这么怕我。”

      古竹婷赶紧申辩:“没啊,我没怕阿郎。”

      杨帆无奈地道:“不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会考虑。”

      古竹婷赶紧摇头:“我没想法啊,阿郎说怎样,那就怎样。”

      “我是说……”

      “嗯?”

      一张俏丽的面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恭聆圣训”的模样,杨帆不禁苦笑着以手抚额,古竹婷怯生生地道:“阿郎,奴……奴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帆苦笑道:“没有,我很喜欢啊,呵呵……”

      笑声未了,三姐儿出现在门口,轻声禀报:“阿郎,门子传来消息,说是府前有崔林、沈沐求见,阿郎你看……”

      “哦?”杨帆思索了一下,道:“请他们进来,到这里来!”

      三姐儿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

      古竹婷不安地道:“阿郎,我……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杨帆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很是无奈。虽然一个这样俊俏可爱,而且拥有一身诡谲莫测的惊人武功的女人对他如此俯首贴耳,很能满足一个男人的大男人心理,可是以后两人要朝夕相处的,总是这般,她该多么辛苦。

      “也许多接触接触,让她适应了这种新关系就会好些。”想到这里,杨帆摇摇头,道:“不,你留在这儿,陪我一起见他们!”

      青衣小帽的家人引着崔、沈两人到了前厅,再由老态龙钟的牛老管事引着他们去后宅,在后宅一处月亮门口,交由三姐儿引着,经修林小径、假山池水、葡萄藤架,一路行来,到了一处环境雅致的精舍。

      从这处房舍建制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此宅主卧所在,男女主人日常起居之处。崔林心中的怒意渐渐淡了。杨帆能引他二人来这个地方,应该是真的身有不适,否则大可卧于书房佯作不起,能让客人登堂入室进入这个地方,就不大可能是装模作样了。

      崔林心中暗暗纳罕:“难道杨帆真的病的很重,以致连起身迎客都觉的吃力?”

      雕huā镂饰的门扉处,俏生生地站着一位身材颀长、举步优雅的美丽的女子,翠sè短襦,红sè方片直裙。一条浅绿丝带束着细细的小腰,柔软的衣裳贴着丰隆高翘的tun部,裙子的下摆则是斜弧形的多褶斜裾,仿佛一条燃烧的美人鱼。

      看到崔林和沈沐并肩走来,这条美人鱼微微蹲身为礼。轻盈的就像摆了摆她美丽的尾巴,用柔糯的声音道:“沈公子,崔公子,请!”

      这般柔美的声音落在一向喜欢鉴赏美女的沈沐耳中,他的眉毛不由微微一挑。看这女子,姿容jiāo美,蛾眉细长。眼bo媚丽,瑶鼻儿象牙般精巧白晰,一线红微微地抿着,斜挑起一抹鲜丽的妩媚。叫人眼前一亮。

      这女子就是古竹婷了,原本就是极美丽的一个女子,此时刚刚得到了爱郎的承诺,芳心有寄、终身有靠。那神采飞扬起来,真是别具容光。即便以沈沐和崔林的眼界,早就见多了美女,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三姐儿在门外蹲身站定,由古竹婷引着两人登堂入室,转向内间。杨帆如今还比不得王侯,更不及世家底蕴,可毕竟身份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杨府也有了重门叠户的森严气派。

      内部由十二扇屏的八角huā鸟屏风与外间隔开,一转进去,跃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橙sè帷帐轻分的酸枝红木雕huā架子g,g边还有一张同样质料精雕细琢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置着一架鸡心形可翻转的铜镜。

      余此之外,再无一物,斜照的阳光映得桌面发出琥珀sè的光,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都在下面的抽匣里面,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具加了机关的梳妆匣,只消一按按钮儿,抽匣就能自动弹出来,是时下最受豪门欢迎的一种妆台。

      贴着g榻处还有一张高脚几,上面有一只细白瓷的huā樽,里边插着几茎huā枝。旁边还有一只托盘,上边放着汤碗、药罐。

      沈沐和崔林一起望向榻上,杨帆倚着一个厚厚的靠垫,正微笑地望着他们,虽然他的气sè现在已经好多了,可是与正常人毕竟还有差距,崔林和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有意装病,他的确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杨帆微笑道:“二位快快请坐,杨某有恙在身,不克远迎,恕罪!”

      崔林讶然道:“前几日来访时,杨兄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就病了?”

      杨帆摇头苦笑道:“生老病死,向来都是不由人的,因何生病,我又哪里说的清楚。”

      古竹婷听了俏脸却是一红,心虚地给二人搬过锦墩,让他们坐了,又侧着身子,在不阻挡杨帆视线的同时,用一双纤纤玉手,麻利地把稍稍散下的帷帐又束紧了些,然后便俏生生地退到g头处,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妻子似的,却并没有退出去。

      沈沐略显意外地瞟了她一眼,随即便lu出一丝了然,这才目注杨帆,微笑道:“我与二郎一别,迄今该有三载了吧?记得那时二郎还是羽林卫中一郎将。不想阔别三年,二郎竟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为兄在新罗也听说了二郎做下的轰轰烈烈的许多大事。以一己之力斗垮御史台那班酷吏、安抚南疆六道诸蛮、奇袭契丹老剿,平定河北之乱,操纵官吏大选,智护庐陵回京,如今又搅得关内道一片腥风血雨。

      呵呵,再联想起此前二郎巧妙离间吐蕃王相、智退突厥十万大军,如此种种,令人抚掌赞叹。如今,二郎在朝,那是官至四品的忠武大将军,在野,又成了我继嗣堂显宗宗主,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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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二章 龙兄虎弟


      杨帆微笑道:“呵呵,小弟做这显宗之主,其实只是因缘巧合。于沈兄而言,或许可贺,若说可喜,此言当真么?”

      沈沐郑重点头,一脸认真地道:“当真,此乃沈某肺腑之言,绝无半字虚假。”

      杨帆目注他良久,轻轻点头道:“这三年,沈兄并不是都在新罗吧,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沈兄应该已经回来一年了,可惜小弟消息闭塞,对此一无所知,要不然,欣闻沈兄远归,小弟也会觉得可喜可贺的。现在么……,小弟病体虚弱,倒劳沈兄你登门探望,实在遗憾。”

      二人一见面,便是一番枪舌剑,崔林听得如坐针毡,他时而向沈沐递个眼sè,时而向杨帆飞个眼神儿,生怕这显隐二宗之主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

      他今日来,虽然是做为世家代表、显隐两宗的调停人,可是他身份资历都不够,权柄又不及二人重,只能委婉地提醒与安抚,若是直接充当裁判,他是不够资格的,除非七大世家阀主出面。

      听了杨帆的话,沈沐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二郎怕是对我心有怨尤吧,我知道,以你我二人的交情,一回来,为兄就该来探望你的,二郎做了显宗之主,基于显隐二宗的关系,为兄更该与二郎多作探讨。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杨帆也叹了口气,深有同感地点头:“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对这句话原还不甚了然,如今做了这显宗宗主,才明白居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有时候真是由不得一己好恶的。所以。小弟很明白沈兄的苦衷,也就无所怨尤了。”

      沈沐目注杨帆,似笑非笑地道:“二郎此言当真么?”

      杨帆郑重点头,一脸认真地道:“当真,此乃杨某肺腑之言,绝无半字虚假!”

      这句话恰是沈沐方才说过的,二人目光一碰,忽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古竹婷侧立一旁,凝神倾听着这显隐两宗的大宗主枪舌剑暗打机锋,目光却只是留连在杨帆的身上。明亮澄净的眸子里不时闪过一道异样的神彩:“阿郎一本正经时好看,装模作样时……也好看得紧呢!”

      两人这番话听在崔林眼中,却尽是假惺惺的套话了。他急不可耐地咳嗽一声,说道:“二位若是能互相谅解,偃甲息兵,那样才好。二位都是一宗之主,为了本宗的利益有所谋划无可厚非。

      可是。如今你们二宗之争,不仅伤害了显隐二宗自身的利益,也伤害了各大世家的利益。各位长辈希望你们能够相互体谅,有什么问题磋商解决,尽快达成和解、解决纷争,两位就不要绕圈子了。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杨帆和沈沐本来谈笑晏晏,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根本听不懂他们之间打的机锋。看起来二人就仿佛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但是崔林这句话一说完,杨帆和沈帆几乎同时变了脸sè。

      沈沐坐直了腰杆儿,杨帆也坐直了身子,两人脸上的浅笑同时消失。换成一副肃然模样。

      沈沐肃然道:“si底下,我跟二郎算得上是知己朋友。可是你我毕竟各有一班兄弟跟着讨生活,如果因si废公,那就不妥了。所以,为了本宗的利益,有些事我们还是要说个明白的。

      我们不管怎么争,毕竟都是一家人,继嗣堂自家人怎么争都没有关系,二郎你借用官家的势力那就不妥了。宦途险恶,有些事可以摆到台面上说,有些事只能放到台下讲,其中变数太多,很容易脱离掌控,到时候不免害人害己!”

      杨帆道:“沈兄前半句话甚合小弟之意,后半句可就不怎么中听了。本来若非沈兄击败姜公子,小弟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显宗之主,溯本求源,我该感谢沈兄才是。然则,我现在已经做了显宗之主,自然不能因si废公,我就该替显宗说几句公道话。

      沈兄当初长安一战大败姜公子,没有借用过官场之力么?如果没有,那么小弟今日所为与沈兄又有何相干?朝廷上处置贪官,是为国除蠹虫、为民除大害,天公地道,法理昭彰,怎么就牵连到沈兄你了?

      如果那些贪官贪污挪用粮草与隐宗没有关系,那么我何曾有过针对你隐宗的举动?如果你们之间有莫大干系,那么就是你隐宗率先借用过官方之力,是你们先坏了规矩,只不过沈兄借的是权,小弟借的是法,有什么区别吗?”

      两个人就像对簿公堂的讼师,目光如鹰,紧紧慑住对方,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崔林心中很是不安:“就这两位现在这副模样,今天真能谈和吗?”他对今天的会唔本来还是抱着相当大的期望,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刚刚从单相思进化到热恋状态的古姑娘目前正处于“花痴期”,她的男人,不是优点会看成优点,优点的会无限放大,所以她只听得心花怒放:“阿郎不只好看,口才也犀利的很呢!”

      沈沐沉声道:“当然有区别。我隐宗借权,借的是一官之权,而你们借法,借的是一国之法。一人之权只及一人。一国之法却难免殃及无辜。你可知道,许多当初并未对我隐宗提供过什么帮助的世家力量也因延州一案受了无妄之灾。

      这件事闹到今天这般地步,惹得各位阀主不悦,可以说都是因为你们显宗肆意妄为而酿成。二郎,做人是一辈子的事,做官只是一阵子的事,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到最后弄得官没得做,连人也做不成!”

      杨帆道:“沈兄所说的无妄之灾,小弟不敢苟同。那些人受了牵连不假,却不是无妄之灾,如果他们无罪,又怎会牵连其中?既然有罪,今日事不发,明日事也不发?你当延州众贪官捅的那个大窟窿谁能堵得上?

      这件事一旦为朝廷所知,早晚还是一场大灾难,到那时,各大世家依托这些官员已不知又把多少精英子弟送进官场,这些子弟若是因为这些官员事发而受到牵连,那才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灾难。

      如今事发,短期内或者于各世家不利,可长远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免得一疥之癣变成腹心之疾!再者,你对我的指责毫无道理,这件事与我隐宗实无半点关系。我已经和伯儒说过了,杨某只是适逢其会,略加利用而已。”

      沈沐冷笑道:“如此说来,二郎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杨帆颔首道:“小弟正是这么以为的。”

      崔林忍不住道:“好啦好啦,今日请两位坐到一起,可不是请你两位争论谁是谁非的。无论谁是谁非,我们都希望这件事马上停止,否则七大世家多年来在官场中栽培的力量,怕是要在朝廷接下来的大清洗中折损大半。”

      崔林痛心疾首地道:“武后立国十年,洛阳政局动dàng不安,朝堂上一片腥风血雨,几无一日宁静,是以七大世家辛苦栽培的官场势力可几乎都在关中啊!”

      杨帆和沈沐对视了一眼,同时垂下眸子,静静思索片刻,突然一扬眸,异口同声地道:“我们……”

      二人戛然而止,顿了一顿,又异口同声地道:“你先说。”

      崔林以手抚额,道:“沈兄年长几岁,就请沈兄先说吧。”

      沈沐道:“好!那我就先提出我们的条件。继嗣堂自成立以来就以显宗为尊。可这些年来,我隐宗已经证明了能力在显宗之上,如果由我们作主,我们可以把继嗣堂经营的更好。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继嗣堂今后应由我隐宗作主了。”

      杨帆冷笑道:“荒谬!”

      他乜了崔林一眼,道:“鸡头与凤尾,若是伯儒,会选哪个?”

      崔林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问题,怔了一怔,才思索着道:“屈居人后何如自己作主,应该……选鸡头。”

      杨帆摇了摇头,道:“我却以为,该选凤尾。”

      崔林奇道:“二郎有何高见?”

      杨帆道:“选择鸡头,的确能马上出人头地,可是你的视界永远都只有这么远了,地位也只有这么高了。鸡就是鸡,飞的最高也不过站上柴垛。可是凤呢,凤翱翔于九天之上,天地何等广阔,若想有大成就、谋大长远,就算屈居凤尾,比之鸡头又何止高出千百倍!”

      崔林隐隐明白了杨帆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二郎之意是?”

      杨帆道:“我显宗不但得先天之利,而且在官场上我显宗明显占据最大优势。各世家长者不管是想让家族继续屹立一方传承千年万年而不倒,还是想让子弟们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又或者经营农商,若是在官场中有人照应,其作用有多大可想而知。

      再者,眼下这局面,我显宗明显占据了主动,如果我们推bo助澜,促使朝廷继续查下去,隐宗在官场上那点薄弱根基将dàng然无存。这个时候,沈兄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鼠目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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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五章 狸赋和平条约


      “太平怎么也来了?”

      武李两姓诸王齐齐诧异,最为诧异的就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如今既是王爷又是驸马的武攸暨,但是他们来不及多想,眼见御辇到了面前,他们只能一齐拜倒,高声道:“参见陛下!”

      此时仪制,非盛大仪式或祭拜天地,大臣们见了皇帝只需一揖,不必跪拜,但是在场的这些王爷都是武则天的亲戚,辈份最高的是武则天的儿子和侄子,剩下的都是她的孙子和侄孙,自然当得起他们大礼参拜。

      御辇停下,武则天懒懒地坐在御辇上,侧首俯视着跪在阶下的诸王。李氏这边有十位王爷,武氏那边,除了那个乐呵呵赶去和亲,却被可恶的默啜扣在手里始终不曾放回的倒霉郡王武延秀,还有二十位王爷。

      李氏这边,所有的王爷都只有一个爵位,无一兵一马、不兼一官半职,而武氏这边,二十位中至少十位是带兵的。武则天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看到武李两家的力量对比,此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连她自己都觉得以前对李氏压制的实在是太狠了。

      天下人心在李氏一边,要保证她的传承,必须得让李氏能站住脚。否则她若一死,武氏篡位,她的江山就要土崩瓦解,她将重蹈秦始皇、隋文帝的覆辙,到那时,只怕她的陵寝之处都难得安宁。

      “必须得把武氏诸王的势力再削弱一下,要保证有他们的监督,我儿不敢恢复李姓、不敢恢复李唐江山,但是不能让武氏诸王掌握足以颠覆皇权的力量……”

      武则天审视的目光从诸王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武承嗣身上,如果要在侄子里边选择一个能够取代李氏坐上皇位的人,只有武承嗣的能力才勉强有三分可能。可是这个只有三分可能的侄子,怕是要走在自己前边了,其他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道:“都起来吧!”

      ※※※※※※※※※※※※※※※※※※※※※※※※※

      “皇帝召集武李两姓王爷,立誓文,告天地于明堂,永不相负,绝不相争,铭刻于铁券,藏之于史馆!太平亦参与其中。一同署名。另,安乐已有孕三月,誓盟之后。天子将亲自主持仪典,嫁安乐于崇训。”

      婉儿这条只有两指宽,寥寥三行文字的纸条,已经把今日将要发生在通天宫的一切堂前幕后事,提前尽数告于杨帆。

      “盟誓?皇帝居然将未来帝国的安定。寄望于一纸盟约,看来她是真的别无办法了。”杨帆嗤笑一声,虽然他比武李两姓诸王都早了一步知道这个消息,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带给他什么震动,他真正关心的其实只有一条:“太平亦参与其中。”

      杨帆长长地舒了口气,抚着下巴悠悠地想:“皇帝……终于开了禁令。默许太平涉足政坛了么?”

      这是一次武李两家的重大政治盟约,男主外,女主内。本不该有太平公主参加的。武攸暨作为一家之主,应该全权代表他的妻子,可是太平公主也得以出席,并且在盟约上署名,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武李两家有多起联姻。并不是只有太平公主一个武家媳妇儿,如果仅仅因为她是李家的女儿、武家的媳妇。那么得以参予此次盛会的,就不应该只有太平公主一个人。

      很显然,在武则天的眼中,她的女儿是独立出来的,不仅仅是作为武李两家联系的一条钮带,而且是一方独立的政治力量。

      皇帝扩百骑为千骑、增强朝堂中李唐旧臣的比例,都是为了将严重倾斜到武氏一方的天平调整到平衡状态。可是,仅凭这些力量,显然还是不够,如今这架政治天平,是靠武则天伸出一根手指,强力压在李氏一边,这才确保了双方暂时的和平,只要她抽离手指,这架天平就得重重地砸向武氏一方,李氏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而太平,无疑是一个能够起到平衡作用的人。

      太平公主既有李氏公主的身份,又有武家媳妇的身份,站在她的立场上,她不会希望武李两方有任何一方彻底失败,无论哪一方被彻底铲除,她都将被置于一个极其难堪的位置。所以,太平公主无疑是那个最适合担任武李两家势力平衡调停人的人,可是一直以来,武则天都没想过用她,直到重用杨帆都没考虑过她。

      一个篡位登基的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有样学样也来一次篡位。这位女皇帝是太平的母亲,她深知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机与智慧,却一直严厉约束,不许她涉足政坛,显然是担心她效仿自己。

      她是从儿子手里夺位的,因为孝道的约束,她的儿子既便有勇有谋、有胆有略,也没有办法造她的反,再加上天下人大都以为她即便夺了位早晚也要还政于李,因为她的亲生儿子都姓李,她登基时已经六十多岁,根本不可能再生育,所以她能比较顺利地登基。

      但是如果太平也有此野心,她却没有她老娘所拥有的那些优势,如果她滋生野心,只会搅得天下大乱,所以武则天一直把女儿紧紧地关在牢子里,不许她露出尖牙利爪,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很显然,她已经发觉,如果不让女儿出马,她那两个绵羊似的儿子即便大义在手也成不了大事。

      杨帆的脑筋迅速转动起来:“太平是女人,很难直接插手军队,看来皇帝是打算让太平在政坛上有所作为,进一步加强李氏家族对政坛的控制。这样的话……”

      至于婉儿纸条中提及的安乐因已有孕三月,仓促出嫁的消息,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目光刚刚扫过时,报以一声冷笑。在他眼中,那个女人就像他生活多年的那个海岛上生长的一种奇花,开着最艳丽的颜色,散发的却是能熏死人的尸臭!

      ※※※※※※※※※※※※※※※※※※※※※※※※※※※※

      明堂盟誓之后,理所当然要有一场皇帝家宴。

      此前不曾出现在明堂的许多皇室宗亲也都来了,其中包括刚刚做了武家媳妇的几位新娘子和即将成为武家媳妇的安乐。

      安乐公主打扮得异常娇媚,她身上那条羽裙是时下洛阳最流行的款式,不过坊间流行的羽裙都是用锦鸡等飞禽羽毛缀成,而她的裙子是用昂贵的孔雀羽毛修饰的,可是即便这么华美的裙子也夺不去她的风彩。

      在场所有人中,毫无疑问她是最美丽的一个,

      太平公主的艳丽,像一轮璀灿的骄阳;上官婉儿的清丽,似一缕柔和的月光;而安乐公主,却像是一道七彩的长虹,横亘于长空。三者之中,她更年轻、更活泼、神采飞扬,夺去了殿堂上所有女人的光芒。

      但是,武则天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时,却总是不经意地一蹙,隐隐透着一丝憎厌。这个女孩儿本来是武则天在孙子辈子里最喜欢的一个,可她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武则天的欢心。

      孔雀裙束着的细细的一管小腰身,即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纤腰依旧婉约。但她已经有身孕是勿庸质疑的。武则天对此很不高兴,一个未出阁的皇家公主,居然做出这种丑事,真是有辱门风!

      人总是这样,自己犯错时,可以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原谅自己,但是当他的儿女犯下同样的过错,他就会恨铁不成钢,他就会暴跳如雷。

      武则天就是这样,太宗朝时做过才人的事就不消说了,毕竟从理论上来说,进了宫的女人,个个都算是皇帝的预备老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侍候过皇帝,每一个宫女都有向皇帝献出贞操的义务,放出宫后不一样嫁人?

      才人既是妃嫔的一个等级,也是女官的一个职衔,有几个女官侍候过皇帝的枕席?做女官可以是因为背景,比如选自大臣家庭的,皇帝从不曾宠幸,也要给个名份,以安臣子之心。还可以是因为资历、功劳,或者是在御前得用,却不见得一定陪皇帝上过床。

      除皇后和四妃以外,其余的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以及六尚诸司,都是皇帝的预备老婆,其中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皇帝,更不要说侍奉枕席了。

      但是,她后来蓄养面首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当她得知女儿与杨帆勾勾搭搭的时候,她虽震怒,却对有样学样的女儿摆不出母亲的威严。现在也是一样,虽然安乐未婚有孕,可她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进行训斥,更何况还要顾忌皇室的脸面,她只能尽快让安乐和武崇训完婚。

      然而不能责斥,并不代表她不厌恶。而且她最初喜欢安乐,是因为安乐的活泼美丽仿佛少女时代的她,可她毕竟出身豪门,选入宫中之前,她的父亲就是国公,她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这跟安乐不同。

      活泼和粗野,天真与浅薄,其实只是一墙之隔,乍一看似乎一样,可是以武则天的阅历,很快就能分得清清楚楚,所以对安乐她早已不复当初刚刚见到时那般惊喜,因为这桩事,就更生憎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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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六章 珠胎暗结

  
      不过转眼看见她的儿子和侄子们,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武三思正举着杯,抚着相王李旦的肩膀,在他耳边笑语着,然后两人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皇太子李显正盘膝坐在武承嗣的旁边,一脸关切地询问着他的病情。几位郡王则围在驸马武攸暨和太平公主夫妇周围谈笑宴宴。

      武则天喜欢这种场面,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和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她在场,但是两边关系大有改善也是事实,多帮他们制造些互相接触的机会,谁说他们就一定不能和睦相处呢?

      武则天微笑着,想起了她曾训养过的狸猫和鹦鹉,狸鹉不能和平共处,但武李两家一定能。

      婉儿也在座,如果说二张因为武则天的原因还算半个武家人,那么婉儿就是这场家宴唯一的外人了。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谁有她陪伴武则天的时间长?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并不比这些与皇帝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远。

      婉儿面前有一碗雪白如炼乳的驼蹄羹,还有一盘金钱鹿肉,配着鲜榆黄磨,鲜嫩醇美,十分可口。这两道菜婉儿一向很喜欢,可是不知怎么了,此时闻到那浓郁的肉香,她却一阵阵地反胃。

      婉儿轻抚着胸口,虽将菜肴推开,可满室飘香,气味儿还是薰人欲呕,婉儿咽下一口酸水儿,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生怕堂上呕吐出了大丑,赶紧起身悄然行至武则天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武则天正望着儿孙们其乐融融的模样颔首微笑,婉儿的告退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在她看来,这是婉儿一向乖觉谨慎才提前退席的。今日盛宴乃是皇帝家宴,皇帝留她那是恩宠。可真是一直陪到曲终人散,那就不是乖巧的婉儿了。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上官婉儿便飘然退向屏风之后。匆匆走出殿堂,秋风一吹,婉儿胸中忽然又泛起一阵作呕的感觉,她急忙扶住一根廊柱,急促地喘息一阵,才抑住呕吐的感觉。

      符清清听说待制从宴上归来,忙拿了几分文稿赶到婉儿住处,刚要说话。忽见婉儿扶案蹙眉,脸色苍白,不由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婉儿摆摆手,道:“给我杯水,叫个御医来。”

      “好!”

      符清清赶紧放下文稿,倒了杯给婉儿,又匆匆出去。吩咐宫娥去请太医。不一会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太医便随着宫娥匆匆赶来,一进书房,便向上官婉儿长揖道:“下官太医院助教杨易,见过上官待制。”

      太医院有医师、医工、医生、典药、医博士、医助教,再往上才是医正、医监、医丞、太医令。不过后面这些人主要负责太医院管理事务,具体负责开方诊病的就是以医博士和医助教为首。

      杨易就是太医院医助教,这位杨助教今年刚刚五十七岁。在那些皓首银须的老太医们之中可谓年富力强,家传医术十分高明,要不是因为偶感身体不适的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上官婉儿,根本就不必由他出面。

      婉儿这时翻腾的心口已经平静下来,见太医到了。便道:“杨助教不必多礼,请坐!”

      杨易在卷耳云纹酸枝红木的矮几对面拾个蒲团坐了。婉儿道:“妾今日偶感脾味不适,方才骤闻油腻,险些呕吐,劳烦先生看一看。”

      杨易欠身道:“有请待制伸腕。”

      婉儿伸出手,翠袖一垂,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细细腕管,杨易不敢多看婉儿,目不斜视地伸出一指往婉儿腕上一搭,只以一指切脉。

      这倒不是杨助教有意在婉儿面前卖弄他高超的医术,实在是卖弄久了,习惯成自然,要不然你以为“年纪轻轻”便力盖太医院诸多国手凭的什么?医生们之间又无法打擂台决胜负,必要的包装还是应该的。

      杨易以一指搭在婉儿脉上,片刻功夫,脸色便是一变。

      婉儿眸波飘转,恰好捕捉到他眼中的震惊,心神也是一紧,她本以为秋日着凉,伤了脾味,虽然叫了太医,其实也没怎么在意,可是一瞧这太医神色变化,婉儿不禁一惊:“莫非我真得了重病?”

      杨易皱皱眉,飞快地向婉儿睃了一眼,不想婉儿正盯着他看,目光一碰,杨易的身子明显一震,差点一下子跳起来。站在一旁的符清清一惊,赶紧问道:“杨太医,婉儿姐姐病情怎样?”

      杨易急急收回目光,慌乱应道:“哦,哦哦,我再看看。”杨易又搭了一根手指上去,拧着眉毛号了半晌脉,又搭一根手指上去,三根手指号了半天,眼看就要拿整只手去抓了,符清清按捺不住道:“喂!杨太医,你究竟诊出来什么没有?”

      杨易的身子猛地一颤,幅度不大,但他正有三根手指按在婉儿腕上,这细微的颤抖却是瞒不过婉儿,杨易避开婉儿锐利的目光,慌忙答道:“待制只是公务繁忙,致生疲倦,脾胃虚弱,只需益气健脾、和胃降逆,就能调和中正。下官这就回去,亲自抓药,着人煎好后给待制送来。”

      杨易说完便匆匆起身,向婉儿一揖,又向符清清一揖,挎起药箱就走。婉儿冷眼看着,见他慌里慌张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伸手拉门时,手指都在哆嗦,突然星眸一凝,沉声喝道:“站住!”

      杨易一惊,仓惶转身,强自震定地躬身道:“待制还有什么吩咐?”

      婉儿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杨益低着头,额头隐隐已有汗水沁出,这时符清清也看出不妥了,急步赶上来站在婉儿身边,警惕地瞪着杨易。

      婉儿盯着杨易,寒声道:“杨助教,虽然这是宫里,可我若想杀你,也只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不会掀起半点风浪,你信不信?”

      “吧嗒”一声,药箱落地,杨易“卟嗵”跪倒,叩头如捣蒜:“待制开恩,待制饶命,下官什么都不会说,不不不……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下官……”

      婉儿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古怪的神气,一字一句地道:“你说!我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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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在家宴上只喝了两杯醪糟,便已有了几分醺意,随着身体的老迈,她的酒量也是越来越浅了。但是今日这场家宴,看来是令她很愉快的,当她回到丽春台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张易之见女皇今日兴致颇高,忙凑趣道:“圣人今日开心,要不要叫奉宸监的人为圣人歌舞一番,他们前几日刚刚排演了一曲新的歌舞呢。”

      “不必了!”

      武则天笑吟吟的摆手,脸上还带着几分酒后的潮红,但是眸子已经渐渐变得清明起来,这点酒只能让她微生倦意,却不能乱了她的神志。

      武则天用清晰有力的声音道:“朕倦了,要睡一会儿。你给朕传一道旨意,命户部左侍郎裘零之、郑中博,刑部陈东、孙宇轩,御史台胡元礼、时雨、文傲,工部侯宗瑜、陈彦如,金吾卫武懿宗、千骑营杨帆,明日至武成殿见驾!”

      一听武则天召集的这些官员居然囊括了户部、刑部、工部、都察院,以及两支禁军统领,武也有文也有,而且彼此间根本没有什么关联,张易之不由一呆,不过他没敢怠慢,在武则天转眼向他看过来之前,便已欠身应道:“臣,遵旨!”

      看着武则天由宫娥扶着慢慢进入寝宫,张昌宗马上凑过来,小声道:“五郎,你说圣人召集这些人干什么?”

      张易之轻轻摇了摇头,张昌宗转了转眼珠,道:“这件事事先连你我都未得着半点口风,这也太过机密了吧?你说上官待制会不会知道?”

      张易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隐隐地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又摇了摇头。张昌宗道:“要不然,我去找上官待制问一问,我们对上官待制一向礼敬,如果她知道,这个面子不会不给我们。”

      张易之的眼珠错动了一下,颔首道:“好!你去吧,我去着人传圣人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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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儿房中静静的,唯有窗格上一盆正在盛开的兰花,向室内逸散着淡淡的幽香。窗子开了一半,一只翠羽黄喙的小鸟儿扑愣愣地飞来,站到了窗台上,扭头啄了啄翅下的羽毛,好奇地向室内探头探脑。

      书房里空荡荡的,婉儿此刻已经绕到了屏风隔断的清雅内室,怔怔地坐在榻上,一手轻抚腹部,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好奇还是惊喜、又或者是恐惧或者担忧,还有几分恍惚与不敢置信。

      符清清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撞来撞去,偶尔停下一刻,马上紧张地啃起小指,这是她心情紧张时的小动作。

      直到小指都快被她啃秃了,符清清才一脸毅然地对上官婉儿道:“姐姐,此事太过重大,你万万不可信任杨易,将生死大事托付于他,我们得把他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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