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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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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六十四章 火星


      除夕之夜,元旦之晨,古城长安的百姓们守岁过年,通宵达旦,彻夜不眠。长安城里处处彩灯高挂,游龙舞狮,燃放爆竹辟鬼去邪的,焚烧纸钱祭祀祖先的,到处是一片热闹景象。

  灞上比起长安城里尤其热闹,因为这里的人有近一多半是没有家室的单身汉,过大年的时候不能与家人聚在一起守岁,自然要与知交好友三五成群,跑到酒馆瓦舍里去共度新春。

  一家小酒馆,最里边一张桌前,坐着杨帆、任威、阿卜杜拉和阿拔斯。本来任威和阿拔斯是不敢坐的,但是在这样的小酒馆里如果旁边站着一个人侍候,未免就太碍眼了,所以他们只能坐着。

  阿卜杜拉皱着眉头,看看酒馆中人声熙攘的场面,对杨帆大声道:“你我在客栈里何等自在,何必到这里来?”

  他的声音想不大都不行,店外街上就有人在燃放爆竹,是那种加了硝石的爆竹,声音响、火光大,燃放的时候浓烟滚滚,酒馆里座无虚席,唱酒令的、高声谈笑的,声震屋瓦,他不大声喊杨帆根本就听不见,便是大声说话,也得对着别人的耳朵。

  杨帆颌下还是贴了一蓬大胡子,凑到他耳边大声道:“这里热闹啊,这是我们东土人的盛大节日,你我俱无家室在此,冷冷清清的躲在客栈里有什么意思,还是这里好啊,哈哈……”

  官府已经封印,官员们也都过年去了,这一夜,杨帆却易容改扮,又到了灞上。阿卜杜拉摇摇头,对这种东方人的狂欢节日很是不以为然,他凑近杨帆。大声问道:“你那边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杨帆道:“干柴已经架好,连油都泼上去了,万事俱备,你那边怎么样?”

  门外燃放的爆竹,使得一股呛人的浓烟向酒馆里卷过来,阿卜杜拉咳嗽着挥袖扇着浓烟,对杨帆道:“还能怎么样,我已经把骆驼攒好了四蹄绑上烘烤架,现在只要有点儿火星……”

  “他娘的,你们三河会也太嚣张了。要不是大过年的,老子一把捏碎你的卵蛋!”

  “放你娘的臭狗屁!我们三河会的兄弟怕你们啊?来来来,只要你敢过来。明年除夕就是你的祭日!”

  阿卜杜拉一句话还没说完,旁边两桌喝的面红耳赤的客人不知怎的就吵了起来,阿卜杜拉刚刚扭过头去,就见杯盘碗筷齐飞,两张方桌被掀得飞上半空。两伙大汉猛扑上去,拳打脚踢起来。

  整个酒馆一片哗然,随即分属东西两盟的其他帮派成员纷纷参战,这一回桌椅板凳全都飞了起来,任威早已站起,接过一张被人踢飞过来的桌子横挡在身前。小阿拔斯虽然除了一口伶牙俐齿,似乎并不擅长武艺,却也跳起来。忠心耿耿地护在他的主人面前。

  酒馆里的群殴很快发展到街上,各条街巷间闲逛过年的各帮派弟子纷纷加入了战团,有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主战场在哪儿,只知道自己人和对头干起来了。便向迎面走来的对头们扑去,混乱迅速弥漫了整个灞上。

  那酒店掌柜的八风不动。稳稳地站在柜台后面,高声喊道:“我们渭水帮既不是东盟也不是西盟,与各路英雄好汉井水不犯河水,各路英雄今日借了我家的地方了结恩怨,搅了我家生意、毁了我家东西,一应损失还请随后补偿老朽。”

  杨帆对阿卜杜拉微笑道:“你瞧,这火星儿有的是,还用找么?”

  阿卜杜拉脸色一凝,沉声道:“你这是准备动手了?”

  杨帆的目光缓缓向外移去,酒馆中厮打的人已经卷入街头对殴的人群当中,无数的人挥舞着拳头,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还有人抱在一起扭打在地上,一个个撕扯的衣袍凌乱,殴打的鼻青脸肿,却不知道为何而战。

  杨帆道:“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上元节,官府都会闭衙封印,这段时间正好让灞上先闹一闹,过了正月十五,可就轮不到他们出风头了。”

  阿卜杜拉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发动?”

  杨帆道:“明天吧,今天除夕,大好的日子,还是别见血光了。”

  杨帆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就走,阿卜杜拉问道:“你去哪里?”

  杨帆头也不回,摆摆手道:“找个人,守岁去!”

  街头依旧是扭打成一团的混乱战场,杨帆就像一条泥鳅,往人群里一钻,三下两下就不见了。阿卜杜拉抓着大胡子纠结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也找个人,守岁去!”

  ※※※※※※※※※※※※※※※※※※※※※※※

  今天是大年除夕,初五那天又是五行会会主秦则远秦老爷子六十六岁大寿,秦家这个年过的就尤其隆重了。本来长期留驻在扬州的三郎君也带着妻室儿女全部赶回灞上过大年,为老爷子祝寿。

  一门儿孙承欢膝下,围炉团坐,辛苦了半辈子的秦老爷子看了只觉心满意足,只要年年如此,此生再无所求了。儿孙们都是极孝顺的,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都捡哄老人开心的话说,秦老爷子老怀大慰。

  期间,家里管事曾悄悄禀报说,东西两盟各大帮派又在街头群殴,整个镇上已经打乱了套,五行会里有很多弟子被打伤,秦家大郎都把这个消息给压了下去:“今儿是除夕,得让老爷子高兴,天塌下来也得明天再说。”

  秦则远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精力不济,说是守岁,中间哪能连个盹儿都不打。时近午夜,秦老爷子感觉有些疲倦,正要示意他的如夫人扶他去歇息一下,二管事又急匆匆走了进来。

  天没塌下来,他手里持的只是一张拜贴,但是秦家大郎接过来一看,脸色却顿时一变,马上赶过去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拜贴的署名处没有字,只有一副图,一副很古怪的图,看着像船,又像浪尖上的一条鱼。

  秦则远神情一肃,沉声道:“引他自角门儿进来,为父在内书房等他!”

  人被带进了书房,这人身材高大,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一口钟”,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袍领上有连衣的软帽,往头上一罩,低着头时连脸都看不清楚。

  这人进了书房,抬手掀下软帽,正急步迎上前去的秦则远顿时张口结舌地定在那儿,这个人他认得,因为这个人曾上门向他推销过什么娇小妩媚的麦地那女奴,这人是在镇上包了一家客栈的那个大食商人。

  若不是已经验看过他的拜贴,确信秘印无误,秦则远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定了定神,才惊叹道:“你……你是奉公子之命而来?公子当真神通广大,居然……居然……”

  阿卜杜拉微微一笑,接口道:“居然连我这胡人都能被他所用,是么?”

  秦则远稍微有些尴尬,忙道:“以前不知道阿卜杜拉先生是自己人,如有冒犯,还请原谅。不知阿卜杜拉先生今夜光临,可是公子有什么吩咐?”

  五行会,秦则远,是隐宗的人。时下经营漕运的利润对世家豪门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凭他们的人脉资源和雄厚资本,他们有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以做,可沈沐在意。

  沈沐起于微末,要对抗当时远比他庞大的显宗,任何可以争取、利用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不会放弃,于是,谁也不知道,隐宗在漕运码头居然就悄悄埋下了一路伏兵。

  沈沐当初扶持五行会,只是为了开拓财源,并通过五行会招揽各方豪杰为己所用,等到隐宗渐渐壮大,五行会的那点利益就不大看在沈沐眼里了,从那时起,他很少再对五行会下指令。

  直到上一次显隐二宗在长安展开粮食大战,对隐宗而言已经如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般的五行会,才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沈沐当时为了打败姜公子,不但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存粮,并向支持他的李家、郭家等山东世家借调大批粮草,还利用一些官员贪腐的把柄向他们敲诈勒索,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粮食搞到了,不运到长安还是不能发挥作用,当时五行会就起了大作用。而这一次,沈沐要用五行会做什么呢?

  阿卜杜拉落座之后,缓缓说道:“最近灞上发生了许多事,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秦则远讶异地道:“公子已经知道此间发生的事了?”

  阿卜杜拉诡谲地笑道:“这里的事还没发生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秦则远稍一琢磨,一双老眼中顿时爆出两道精芒:“难道……顺字门的崛起是公子的手笔?”

  阿卜杜拉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秦则远骇然道:“怎会如此,公子想做什么?”

  阿卜杜拉笑容可掬地道:“这,就是我今夜找你的原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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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六十五章 遥相呼应


      阿卜杜拉的珠宝、香料、地毯和女奴已经卖掉了一大批!是他又购进了许多贵重的东方货物,诸如瓷器丝绸一类的,都是些娇贵的东西,所以他还是继续包租着整家客栈。

  阿卜杜拉有身边人侍候,连饮食都是自己烹制,客栈掌柜的乐得轻松,过大年的时候,店小二都放了假,掌柜的一家人则回城过年去了,整个客栈都丢给阿卜杜拉,这里俨然成了他的家。

  客栈前面挂起了一串长长的红灯笼,还堆了很多的爆竹,就连灞上一般人家不舍得买的烟花都摆了几十匣,阿卜杜拉入乡随俗,让他的随从武士们也应景儿过起了唐人的节日。

  客栈的竿子很高,挂的那串红灯很长,灞上处处灯火,这串灯火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但是古竹婷看到了,于是在爆竹声声中,她悄然赶来。

  还是杨帆先前所居的那间屋子,屋中矮几上已经置了酒菜,杨帆盘膝而坐,门扉一开,先迈进一只纤巧的鹿皮小靴,古竹婷轻盈地闪进来,掀去头上昭君卧兔儿的暖套,欣然道:“阿郎召见,可是要动手了?”

  几前有红泥小炉,炉上正温着酒,酒香四溢。杨帆看见她来,笑指对面道:“来,坐下说。”

  古竹婷略一犹豫,却没有走到矮几对面,而是款款地走到榻边,折腰脱了靴子,只着一双雪白罗袜,盘膝坐到榻上,轻轻挨着杨帆的身子,那明丽的双颊似乎被炉火映的,微微泛起一抹嫣红。

  杨帆微感意外,不知她鼓了多少勇气,才做出这个对她来说大胆已极的举动,杨帆忍不住握住她的柔荑,道:“别的事,先不谈此刻是一年之末,也是一年之始,你和我一同守岁,可好?”

  当然好只听了杨帆这句话,古竹婷的眸子就像窗外乍然绽放的烟花般灿烂,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这一年的除夕,注定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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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醒来时,耳畔有爆竹声声,这是新春第一天的早晨。

  他的头晕晕的有些口干舌燥,这才发觉除夕夜,守岁未成尽付一醉了。

  宿醉方醒的杨帆依稀记得,昨夜他与古竹婷一番畅饮,开始还好,后来醉意上来,和她说了许多过往的故事,说到自己阴差阳错如何混迹朝堂,居其位后又如何想着有一番大作为。

  他还提到了女人。他提到了小蛮、阿奴,好象还有婉儿,最后说到了早逝的宁珂。他记得那时他已泪流满面,酒喝的也愈加快了,而古竹婷就像温柔的阿姐柔声地宽慰着他。

  他记得,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举杯遥祭宁珂姑娘的芳魂然后他就摔倒了。是古竹婷半拖半拽地把他拖上床,好象还枕着他的胳膊,陪他躺了好久,说了很久……

  杨帆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清醒,扭头看看,火盆中的兽炭犹在一明一暗,身上的衣服还穿的好好的身上裹着轻柔如羽的波斯毛毯,上边又厚厚地压了一层被子被窝里很暖和,鼻尖却有点凉。

  杨帆抽出手来摸摸鼻子,手上犹有余香,一缕女人香。

  杨帆又怔怔地躺了一阵,这才坐起身,从几上抓过水壶,咕咚咚地灌了几口,润了喉咙这才掀被汲靴,双脚刚一沾地,便是一个踉跄,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尤未消失。

  杨帆抚着昏沉的脑袋打开房门,就见任威站在门外,一身新衣,身后是屋檐下一排如剑的冰棱,任威一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向他拱手笑揖道:“阿郎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杨帆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还礼:“一顺百顺,大吉大利!”正在院中活动的几名侍卫听得动静,纷纷赶过来向阿郎拜年,杨帆双手虚拱于胸前,不住地还着礼:“一顺百顺,大吉大利!”

  他的发髻因为昨夜醉卧不曾打开,早晨起来也没重新梳理头发,现在发髻压得歪向一边,再配着他拱手胸前的动作,像极了一只捧着松果不住点头的小松鼠。

  互相说完新年贺词,任威才忍着笑道:“阿郎,你的发髻。”

  杨帆摸了摸头,“啊”地一声,道:“给我烧些热水来。”

  杨帆转身就要回屋,月门口人影一闪,阿卜杜拉领着他的小跟班阿拔斯兴高采烈地走进来,主仆二人俱都是穿新衣戴新帽,一见杨帆老远便高声笑道:“一顺百顺,大吉大利啊。”

  杨帆怔了怔,他这吉利话儿居然被阿卜杜拉先抢去用了,杨帆先拱了拱手,才想出句词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刚说剿里,就听东墙外一片喧哗声,有人语气激烈地说着话,似乎在大声控诉着什么,有人声音愤懑,似乎在不断地咒骂,伴随着的是大队人马从巷中急急走过的脚步声。

  站在院子里,可以看见墙头上露出一片棍棒梭枪飞快闪过的景像。杨帆宿醉方醒,脑筋还不是很灵活,他怔怔地看着外面混乱的景象,惊讶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卜杜拉扭头看了眼这个罪魁祸首,奇怪地道:“不是你说今日发动么?”

  ※※※※※※※※※※※※※※※※※※※※※※※※※

  杨帆醉前一语,灞上一夜不靖。

  除夕夜的大骚乱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才逐渐平息,此时古竹婷刚刚安顿好酩酊大醉的杨帆返回顺字门,古竹婷一回顺字门,就唤来正与卓一清等人围炉畅饮的三位兄长细细嘱咐了一番。

  秦府这边,阿卜杜拉悄然从角门儿离开,秦则远马上把长子和心腹大管事唤进书房,三人密议良久,二人离开,秦则远则唤来一位妾室,服侍他在书房小榻上小憩。

  秦则远的侍妾事先得了老爷子的吩咐,要她在五更天一定要唤他起来,是以根本不敢入睡,只是倚在床头假寐,五更天,街头爆竹声起,那侍妾马上唤醒老爷子,侍候他洗漱更衣。

  秦则远洗漱已毕,着装整齐,大管事马上赶来搀扶,一路上细细地禀报了些什么,之后秦则远赶到正厅,阖府上下按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管事帐房、家仆奴婢的顺序一一入厅,向老爷子叩头拜年。

  之后全家用早膳,饮屠苏酒,吃蒸糕、米花、胶牙饧、春饼等,随即大开府门,接待前来拜年的亲友故旧。圈子门门主是第一个来给秦老爷子拜年的,秦老爷子亲自往大门外迎接,不意竟在府前遇刺。

  刺客身手极其高明,幸好这些日子灞上各大帮派都重金礼聘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前来助拳,秦老爷子和圈子门门主傅老三身边各有两名武艺高强的保镖,几人及时出手,刺客只伤了秦老爷子一臂便逃之夭夭。

  几乎于此同时,顺字门乔帮主长街遇刺。乔帮主是去给三河会会主黄云山拜年的,顺字门现在和日月盟、三河会是盟友,三大帮派中三河会的黄云山年岁最长、辈份最尊。

  不料乔木行至半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到刺客,众弟子护着乔木且战且退,浴血长街,恰好碰上日月盟的人也来给黄会主拜年,及时加入战团,在折损几名好手后,这才惊退刺客。

  西盟那边,因为秦老爷子受伤,五行会上下怒不可遏,适逢其会的圈子门门主也是心有余悸、恼羞成怒,二人马上把情况通知了同为盟友的太平帮,磨刀霍霍,意欲以血还血。

  东盟这边,因为顺字门门主遇刺,日月盟也折损了几名好手,两帮首领又是在去给三河会黄老会主拜年的路上遇刺的,黄云山闻讯也是勃然大怒,马上亲自探望乔木和日月盟,并调兵遣将,意欲以牙还牙。

  昨夜那场骚乱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此时刚刚天亮,双方参与群殴的弟子心气未平,一听说又发生了首领遇刺的消息,双方不断磨擦累积下的矛盾仇恨,终于无法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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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人一直在关注灞上各大帮派的动静和城中刑部御史台一众钦差的行动,他会发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者之间,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联系。

  它们各自采取的一些行动,总是相互呼应,相互配合的。如果说这是一种巧合的话,那么今天无疑又是一次巧合,当灞上两大同盟帮派因为刺杀事件而激发了大械斗的时候,刑部和御史台就马上采取了行动。

  正月初一一大早,柳徇天穿着一袭殷红底五幅捧寿团花的紫绸袍子,满面红光地坐在正厅正位上,家里人逐一上前向阿郎叩拜,致上新年贺词。

  等他的第六房妾室抱着他刚满周岁的小女儿上前见礼时,粉妆玉琢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地说着娘亲教她的吉利话儿:“爹爹新春吉祥,前途无量!”

  柳徇天眉开眼笑,张开双臂就要抱过女儿亲热一番,管家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说,御史台胡元礼、刑部陈东造访。柳徇天大为奇怪,这一大早的,这两位比来拜年的本府属官还要积极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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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六十六章 引君入彀


      柳徇天是陪都府令,比一般州府长官品级要高,他是正品的朝廷大员,杨帆的忠武将军衔比他都低了半品。虽说杨帆、陈东、胡元礼等人都是专务钦差,他就算想要巴结,也没有以上官身份去为下官拜年的道理,何况能够做这长安府令的人,又何尝不是皇帝亲信,也犯不着如此巴结他们。

  因此,柳徇天是不可能主动去给他们拜年的,不过按照柳徇天的估计,他们要是今天下午或者明天才姗姗而来也不算希奇,毕竟他们初到长安时,自己未曾相迎,虽说那是河内王从中作梗,总是自己失礼在先。

  如今一大早的陈东和胡元礼就联袂而来,柳徇天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他赶紧亲自迎出门去,把这两位仁兄请进书房,互相道了庆贺新年的吉利话儿,陈东便脸色一正,取出一份行本来。

  柳徇天接过行本打开一看,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你们被皇帝派到这儿来,无亲无故、无所事事、无处可去,我们可是有一大帮亲朋故旧、同年同僚要走动啊。

  柳徇天合上行本,面有难色地道:“胡佥宪,陈选郎,两位克尽己任、勤劳公事,本官是万分佩服的,只是元朔之日,举国同庆,在此时刻大兴牢狱是否有些不近人情呢?”

  陈东肃然道:“府令此言差矣,我等奉圣谕,前来长安整顿治安、肃清吏治,诚惶诚恐,不敢有一日懈怠。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已经抓了许多不法之徒。但是他们的首脑人物却大多成了漏网之鱼。

  究其缘由,是因为这些人多年经营、狡兔三窟,兼之重利之下,一些差官衙役为其耳目,提前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了,这些人不抓获·便不能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便不能真正地让长安长治久安!”

  柳徇天道:“陈选郎所言固然是大有道理的,可也不必选在大年初一缉凶捕盗吧?”

  胡元礼捻须微笑道:“柳府令,新春佳节·官府封印,百业停歇,这个时候也正是那些潜逃在外的人犯最为大意的时候,况且年节时候谁不想与家人团聚?那些人犯很可能趁着官府休沐潜回家中过年,此时正好下手。”

  柳徇天犹自推脱:“道理固然如此,可是两位说的太迟了,如今官衙已封·上下官员胥吏尽皆休沐,长安府除了年节期间轮值当差的一班人,再也无人可用·缉凶捕盗恐力有不逮。”

  胡元礼道:“这一点柳府令不必担心,今有千骑营将士驻扎长安,而千骑营忠武将军杨帆乃是皇帝亲封的纠风察非处置使,由其协助缉盗,正是杨将军份内之事!”

  柳徇天惊诧道:“杨将军还有这个差使么,本官怎一无所知?”

  陈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与府令分说,眼下还请府令尽量抽调官员协助我等·长安情形,我们终是不熟的。”

  杨帆确实有个“纠风察非处置使”的差使,武则天钦命此职时·并未在官职前面加上“洛阳”两字。其实不加这两个字,他的职权也是限定在洛阳,因为他同时还是千骑将领·需要卫戍于天子身边,还能让他去地方上纠风察非不成?

  但是也巧了,偏偏发生了迁都这样的大事,杨帆这位禁卫军统领被派到了长安,他的纠察使职差又一直没有被免去,这就值得推敲了:他的纠风使一职要不要跟着转移?既然当初没有限定在洛阳,那么他到了长安·就此负责长安一地的纠察也合情合理吧?

  这或者是公职任命上的一个漏洞,但是杨帆偏就可以钻了这个漏洞·理直气壮地插手进来。而且,这很可能也正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没有这项职权,他的千骑营和武懿宗的金吾卫井水不犯河水,他拿什么去制约人家?

  巡捕差役都不用你出,只叫人提供一些熟悉长安地理的官员配合他们的抓捕行动,柳徇天还如何搪塞。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能找到的官员都召到府衙,也不管他们牢骚满腹,一股脑儿丢给陈东和胡元礼折腾去了。

  胡元礼和陈东马上安排这些人,引着千骑营的甲士走街窜巷、蹲坑守候,抓捕漏网之鱼去了。

  ※※※※※※※※※※※※※※※※※※※

  灞上一场械斗,双方各有死伤,很快就进入了相持阶段。

  双方首脑都清楚,他们双方的力量势均力敌,手下人即便都拼光了,怕也决不出个胜负来,况且那时决出胜负也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是他们双方都不清楚的,那就是:眼下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本就是有人故意促成。这时候他们开始觉得,先前有人使用的“擒王斩首”战略,或许是解决争端的最有效手段。

  那些普通的帮众其实最在意的是有没有饭吃,至于船是谁的、打的谁的旗号,他们并不在乎。若不然李黑也不可能在果断斩杀几个持反对意见的管事之后,就能把蛟龙会两千人马顺顺当当地并入顺字门。

  他们现在要想取胜,似乎也得用这样的手段,只要斩其首脑,余众就是一盘散沙。双方都注意到这一点后,暗杀便层出不穷了,

  圈子门门主傅老三首先遭殃,请来的保镖一死一残,他自己则在伏击中丢了性命,紧跟着日月盟的漕拳掌舵盛隆被人暗杀,天鹰帮魏勇唐被人行刺,侥幸逃得一命,却也受了重伤。

  一系列的刺杀事件,使得双方首脑人人自危,出入必前呼后拥、坐卧必戒备森严,街头已经很少看到行人,一种诡异的平静,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波。整个灞上全然没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只有寒意,刺骨的寒意。

  发生在灞上的这一切,近在咫尺的长安城竟无人察觉,这其中陈东和胡元礼主导的声势浩大的春节严打固然牵扯了长安官员的主要精力和注意力,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官府对灞上漕夫这个特殊群体的一贯忽视。

  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朝廷也罢·地方也罢,他们都知道漕河的重要,也都知道漕运的重要,可是在这过程中·唯独忽略了人的作用,忽略了那些搏风击浪,驶着漕船、通过漕河,把漕粮运到京城的那些漕夫。

  因为重视漕河,所以朝廷会拨专款疏浚河道、修坝立闸;因为重视漕运,所以专设漕运官员,从粮食的征集到运输再到入库保管的每一个步骤都制定了详细的规则。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没人提起那些漕丁,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漕夫祖祖辈辈就靠这一行吃饭,不用担心他们消极怠工·不用担心他们逃亡流失,才会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于是,漕夫们聚集的灞上和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鸡犬之声相倜老死不相往来。即便有些城里人知道了这里的一些事,也因为事不关己、因为灞上的一贯野蛮血腥而置若罔闻。

  可是,这种封闭与独立并不是绝对的,尤其是那些帮会首脑,他们可以想到利用漕口牵线搭桥,收买官员为其所用这个时候又怎会想不到让官府来发挥作用?

  五行会、圈子门、太平帮等西盟首脑聚到了一起,秦则远开宗名义地道:“马上就到上元节了,一过上元节咱们就得安排下扬州的事,可是这里的事不解决,怎么走?老夫以为要打破目前局面,唯有请官府出面了!”

  太平帮帮主袁志恒蹙眉道:“这个恐怕很难。那些当官的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咱们许给他们好处,他们给咱们提供便利,这是一桩买卖而非交情,想让他们为咱们赤膊上阵,不可能!”

  在他身旁坐着傅老三的儿子傅老三被刺身亡,他刚刚继任帮主身上还穿着孝衣,他虽背负父仇,却不是一个鲁莽之辈,闻言道:“袁帮主所言不错,况且对方背后也不是没有官员撑腰,听说那乔家漕口还是独孤世家的人?”

  秦则远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独孤世家当年虽是关陇豪门,现在已今非昔比了,独孤世家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失了势,这才转向工商以牟利益,你们不要被世家的所谓名头给吓住。

  那些官儿们我们喂了这么久,就不该为我们出把力?他们的确不在乎咱们,但是他们在乎自己的权威受到别人的挑战,所以咱们只要有心想要他们出面······,两位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了吧?”

  二人迟疑片刻,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道:“就依老爷子!”

  于此同时,顺字门和日月盟、三河会的首脑也在商讨对策。两边已是水火不容,可是待到春暖花开日,双方却是要在同一条河上讨生活的,如果不能把争端地灞上解决,再延伸到水上去,那损失就太大了。

  对于事情闹到今天这一步的缘由,他们已经忘记了,他们记不清如何与其他帮派起的磨擦,如何与顺字门结的盟,他们只知道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如不尽快解决争端,他们将如早春时节错过播种的农夫,这一年都没有收成了。

  “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干脆拆了他们的堂口!”说话的是乔木,当初的病狮如今兵强马壮,也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黄云山抬起眼皮,沉沉地看他一眼,道:“乔老弟有何良策?”

  乔木道:“打是不能再打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伤元气;我觉得咱们应该借用官府的势力压住他们的威风!”

  黄云山微微一怔,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妥,你们虽把文斌顺利送进了大牢,那是因为蛟龙会倒了,他们的后台又不够硬。其实,城中权贵甚多,很多人未见得会买独孤家的帐。

  我们现在的对手财雄势大,远非蛟龙会可比,给他们撑腰的都是长安城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如果我们能请动官府,他们也能,到那时,我们双方都成了砧板上的肉,结果如何,已经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

  乔木微笑道:“黄前辈耳目灵通,独孤家的底细也一清二楚,不过,黄前辈所言本来是没有错的,现在情形却有些不同。”

  黄云山眉头一挑,道:“有何不同?”

  日月盟的敢千回也瞪大了眼睛,认真倾听着。

  乔木道:“两位都知道,我顺字门漕口掌舵是独孤文涛,他是独孤世家的人,他有一位堂兄,名叫独孤讳之,现在禁军羽林卫千骑营,官居郎将之职。现在,这位郎将就在长安,他之所以在此,是因为···…皇帝即将迁都!”

  这个消息对黄云山和敢千回来说都有些震撼,他们确实知道京城来了一大批官员,还有一支禁军,但是对于他们此来长安的目的却不甚了然,倒是听说有工部官员来长安,要疏浚整治河道,他们很是打听了一番细节,看看是否有利可图,不想却从乔木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那些世家即便败落,官面上的消息还是远比他们灵通的,乔木既说这个消息来自独孤家,那应该就不会错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皇帝迁都后,长安漕运将更加兴旺,心中先是一喜,继而想到眼下僵持对峙的困局,又不禁眉头一皱。

  乔木沉声道:“这一批人来的不只是禁军,也不只是工部官、户部官,还有刑部、御史台的一众官员,两位不妨想一想,法司官到长安,是来干什么的?”

  随着乔木的描述,一副清晰的局势图在黄云山和敢千回面前徐徐展开:皇帝要迁都,可她阔别长安已有二十年,当然需要对长安先做一番整治修缮。

  于是她派户部来了解民生普查户口,派工部来维修宫室、修桥铺路,派刑部来抓捕为非作歹以武犯禁者,那么御史台的言官来做什么呢?

  皇帝身边也有个远近亲疏的区别,现在皇帝要迁都回长安,这些亲近的人怎么办?当然需要长安这边有人腾位子出来,贪官庸官要清洗,皇帝不信任的官员也要赶走,御史台就是来找碴的。

  现在灞上风云变幻,长安城里更是雨骤风狂,长安官场正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局面,我们多年经营结交下来的那些官员可能下一刻就调任远方,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最后为我们出一把力?他们就不想下台之前再捞一把?

  乔木的话黄云山和敢千回听的很明白,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心头的疑虑。

  等乔木说完,敢千回道:“如果是这样,倒不虞他们不为我们所用,但是,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的对手也可以这么做,你如何确定,让官府介入我们之间的争斗,胜利的会是我们这一方呢?

  乔木道:“我方才说过,独孤讳之在千骑营为郎将,而千骑营的主将杨帆与刑部和御史台派驻长安的那些官员私交甚笃,你们说,这一仗,谁能赢?”

  黄云山和敢千回对视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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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六章 双杀


      Bl茸放在纯银的盘中,下边以炭火加热,慢慢烧成了灰!鹿茸灰又和乌草根、白芷、当归、干地黄、续断、黄莲、生地、龙骨、血竭、琥珀等药物的细末用麻油调和成软膏,填塞入创口,又用桑白皮为线,将创口缝合,外边敷以用新鲜鸡血调和的上好金疮药,再用蒸煮过的白叠布细细包扎起来……

  这些药物有生肌止血的,有止痛消炎的,就连用来缝扎伤口的线,都是用桑白皮制成。桑白皮本身就是一味中药,具有镇静镇痛、抗炎杀菌等作用,伤愈后会被自然吸收,外露部分脱落,连拆线都省了。

  当初韦团儿陷害皇太子李旦,乐工安金藏为了给太子洗脱罪名,当众以刀剖腹,肠腑尽出,宫中御医也是用桑白皮为他缝合的伤口,这厮命大,居然活了过来。李唐匡复江山后,对这个乐工大加封赏,最后爵至国公,死后还钦赐谥号为“忠”,当然,这是后话了。

  杨帆自始至终晕迷不醒,古二古三一旁打着下手,帮那名医扶持着,饶是如此,等这一切忙完,那位名医还是满头大汗,被徒弟扶到一边,就着徒弟的手喝了几口水,气息才匀和下来。

  古竹婷白着脸儿,两腿发软地问道:“先生,我家阿郎······怎么样了?”

  那位名医在盆中洗着手,手上的鲜血融入水中,很快就变成了红色,小徒弟将水端下,给他换水,名医这才慢吞吞地道:“老夫家传的这方润肌生血方,具有清凉止血、解毒止痛、祛腐生肌的奇效····…”

  古竹婷哪有闲心听他吹嘘自家祖传的药方如何了得,不过现如今郎君的性命就操之人手,她没有耐心也得听着,倒是古大不耐烦了,瞪眼道:“先生,我们就想知道……我们阿郎是不是没事了?”

  这位名医虽然是独孤世家请来的人也清楚独孤世家既对此人无比重视,必是独孤世家的贵宾,但是在自己的专业里成就卓越的人总有一股傲气,对古大不敬的语气很是不悦他瞪了古大一眼,道:“没事了?老夫的药再好,也只能救命不该绝的人。

  这个人虽然身子强壮,且被他避过了内腑要害,可他毕竟是箭矢穿胸,伤势太重,就算醒来也未必就脱离危险,最终能不能活过来那就要看天意了。

  对了,这几天粥腥之物你们不可以让他多食,酸咸之物尽量避免,可以干食或肥脂之物止渴充饥……”

  这医生虽然高傲,对自己诊治的病人倒还是上心,小徒弟端来一盆水,他一边继续净着手,一边对比起古大更加耐看的古竹婷细心叮嘱着,古竹婷连连点头,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医生离开不久独孤宇沉着脸色走了进来,抛开他与杨帆的个人情谊不谈,仅从利益上来说他也已经把整个家族的未来和利益与杨帆挂了钩,杨帆生死未卜,对他的打击可着实不小比起杨帆的生死,死了一个独孤文涛反而不算什么了。

  他显然已经从医生口中问过了杨帆的伤情,进来之后并没有再向古竹婷问起杨帆的情况,他默默地站在病榻前,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杨帆,沉默许久,才低哑地道:“我会再请名医来长安擅治外伤的名医我都会请来,一定尽最大努力保住二郎性命!”

  独孤宇返身走出房间沿着长廊一路急去,直到长廊尽头拐角处才骤然站住,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栏杆,他的身影投入水中,水中的游鱼以为主人要喂食了,纷纷拥挤过来,溅得水花翻滚。

  独孤宇身后一直紧跟着两个人,独孤宇抿了抿唇,微微扭头,对其中一人道:“传出命令,叫我们的人暂停一切行动,一切······等杨帆的伤势明朗再说!”

  那人点点头,快步离去。

  独孤宇长长地吁了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二郎,你不要怪我,我的每一步,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前程,不能不慎、不敢不慎啊!”

  ※※※※※※※※※※※※※※※※※※※※※※※※※

  杨帆的情形,陈东和胡元礼并不了解,从他们拒绝赴芙蓉楼之宴开始,他们就知道来自长安各方势力的疯狂反扑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正按照既定的计划做着匆忙的准备。

  千骑营众将校对杨帆此刻的情形也不了解,杨帆自打到了长安,常常独自离开,他们早已习之如常了,他们依旧照常训练士卒、修缮营房,按照杨帆的要求,把皇城北面可以控制两座玄武门的关键地区牢牢控制在手中。

  任威等几名侍卫一向与杨帆寸步不离,但是这一次杨帆出事时他们并不在杨帆身边,因为东盟诸帮要把太多生面孔带去灞上码头不太方便,而此番实则并没有什么凶险,杨帆又是艺高人胆大,所以他们都留在了顺字门。

  杨帆出事,被急送独孤府上救治的时候他们也跟了来,这时就守在杨帆身边,自从他们成了杨帆的贴身侍卫,杨帆对他惘直刻意拉拢,此时终于见了成效。!

  杨帆生死未卜的消息一旦公开,会令“显宗”再度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而杨帆的诸多布署也会大受影响。

  独孤宇心存顾虑,放缓了对杨帆行动的各种配合,还不致于产生太大的后果,如果显宗因此止步不前,那尚不知情的陈东和胡元礼就要孤军奋战,被虐成渣了。

  别看显宗表面上没在这件事上发挥任何作用,可是不管是长安这边还是洛阳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正在他们的悄然影响下按照他们的意愿发展着。任威等人没有把消息禀报“继嗣堂”,在这件事上,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灞上客栈里,阿卜杜拉心事重重地踱着步子,平素有些轻佻的笑容已全然不见,他没想到周详缜密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凡事多变,果然没有谁能算尽一切把握一切,尤其是人心人性方面的事情·实在是太莫测了,谁会想到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最终会栽在一个被所有人忽略无视了的小女人手里。人可以视人如蝼蚁,但人终究不是蝼蚁,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亦可天下缟素!

  “主人!”

  阿拔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举袖拭着额头的汗水对阿卜杜拉道:“主人,我回来了!”

  阿卜杜拉抢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阿拔斯道:“灞上很乱,幸好我的样子长的很怪,他们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他们的敌人·否则我可能就回不来了,他们在打架,不断地打架·一个跟一个打、一个跟一群打、一群跟一群打,一群跟一个……”

  阿卜杜拉怒道:“阿拔斯,你再饶舌,老爷就揍死你!”

  阿拔斯一听,赶紧总结道:“很可怕,总之很可怕,现在灞上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混乱,主人,您没事最好不要上街了·真是太可怕了。”

  阿卜杜拉瞪着他道:“完了?”

  “完了!”

  阿卜杜拉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这半大漂亮小子给拎了起来·像个破娃娃似的摇晃起来,大声咆哮道:“城里呢?城里怎么样了?我让你出门打听什么去了?该死的,难道你妈是跟蝎子上床·才生下你这么个脑仁比针尖还小的蠢货吗?”

  阿拔斯吓得小脸煞白,赶紧双手连摇,道:“城里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一切平安无事。”

  阿卜杜拉一呆,停住发狂的动作,狐疑地道:“你是说······城里没有传开他的死讯?”

  “他还没死,主人。”

  “这只是早晚的问题·重要的是,城里没有传开他的死讯?”

  “是的主人·没有人知道,官府不知道,钦差不知道,就连驻扎在城北的禁军千骑都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变化。我打听到的消息,杨帆一进城就被送进了独孤家,而且是以死去的那个倒霉蛋什么涛的名义,事实上…···”

  这时候,他的衣领勒得小脸都胀红了,阿拔斯赶紧指指自己的脖子,阿卜杜拉冷哼一声,把他放下。阿拔斯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道:“仁慈的主人,事实上,直到现在,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灞上的人不知道,都以为救了那位让主人您着迷的美丽姑娘的家伙是个普通的护卫武士,而城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杨大将军。”

  阿卜杜拉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在房中慢慢地踱着步子,过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按照原来的安排,继续实施我们的计划!”

  阿拔斯整了整衣领,又整理着他漂亮的金色头发,忽然听阿卜杜拉这么说,阿拔斯可急了:“主人,那位大将军已经死了······”

  “他还没死!”

  “早晚会死的,这是主人说的。”

  “那又怎么样?”

  “他都快死了,没有他的配合,我们怎么可能完成任务呢?这太冒险了。”

  阿卜杜拉眯着眼睛道:“他死或者没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所以我们的计划还可以照样实施。这是我与他的约定,也是我向沈沐承诺过的,先知有训:任何一方毁约,理当分手之前提出!我必须遵守我和他们的约定!”

  阿拔斯双手握于胸前,满面崇拜地道:“我的主人,您的正直与执着令人钦佩,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阿卜杜拉微笑地点头,恶狠狠地暗忖:“本来就是双杀之局,我又不是蝎子养的蠢货,怎么会放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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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七章 杀戮之夜


      太平帮漕拳掌舵秦小龙迈着疲惫的步伐缓缓踱进内宅,!挥手摒退左右,坐在椅上轻轻揉着眉心,连日来的风风雨雨,已令他心力憔悴。

  由于今日码头发生的事情,和谈已不可能,只有用武力来解决争端了,他这一晚连续约见了多位管事,调动人手,准备用武力同东盟诸帮打出一条活路来。今天双方的争斗只是突发意外后毫无组织的混战,明天的日子却没这么好过了。

  秦小龙叹了口气,起身向卧房走去,刚刚走出几步,他的身子突然一滞,除了目中闪烁的精芒,整个人就好象泥胎木雕一般。他一阵心悸,仿佛阴影中有什么不可知的鬼物在窥视着他,那种危险的感觉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僵立片刻,秦小龙突然一跃而起,双足一拔,仿佛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般,无声无息地飘向墙边,那儿挂着一口上好的长刀。

  “来人!”

  一刀在手,秦小龙的心踏实下来,这才厉声高喝,但是想象中的应答并没有传来,秦小龙的心登时又沉了下去。

  自从双方的关系变得水火不容之后,他的府上便加强了戒备,经过今日之事后他的府上护卫更多,内宅里不但有重金聘来的两位保镖,有帮里的十名好手,还有四条猛犬,可是现在四下里静寂无声,在他一声大喝后根本无人应答。

  秦小龙眼珠一转,倒退两步,身子贴着墙壁向门口逸去,一步、两步、三步,当他飞快地窜出房去时,还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秦小龙不敢大意,长刀隐于肘后,正欲突破院中近五丈的距离窜到外宅·一道人影突从檐下鬼魅般闪现。

  “谁”字还没出口,那道人影便向他猛扑过来,秦小龙反手一刀,向来人猛劈过去。

  “噗!”地一声·利刃入体,如此顺利令秦小龙为之一怔,但他随即便惊觉不妙-,急急想要抽身后退,却已来不及了。

  中了一刀的人影一声没吭,却从那道人影里又幻化出一个人影,一道更纤细的身影·随即便是一道雪亮的剑光,秦小龙踉跄后退,弃刀于地·徒劳地捂住了他的咽喉,但这毫无作用,血从指缝里飞快地涌出。

  秦小龙绝望地张大眼睛,看到那道纤细的人影飞快地消失在墙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今夜都打起精神来,警醒着些!不要打瞌睡,明天老夫搬回城里,必有重赏。”

  圈子门漕口舵把子何流水提着灯笼在重重警卫下亲自巡视了整个后宅·对后宅里诸多的护卫打气鼓劲,直到返回内室,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郎回来了。”明亮柔和的灯光下·一位挽着慵懒的发髻,身穿湖丝半透明睡袍,凸乳细腰·容颜妩媚的少妇袅娜地迎上来,殷勤地扶他坐下,又去铺展了床褥,接着就想去灭了壁上烛火。

  “等等!”何流水连忙制止:“灯亮着,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

  美貌少妇娇嗔道:“阿郎,咱们卧房外有数十人守着,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除非学了隐身法儿·要不然还能闯进来?”

  “啊!”何流水突然一声尖叫,指着那美貌少妇的背后,颤声道:“你……你你……”

  美貌少妇顿足道:“阿郎,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人家开这样的玩笑?”

  何流水颌下的山羊胡子簌簌发抖,眼神惊恐的如见鬼魅,根本不像是作伪。

  美貌少妇脸色渐变,突然一扭头,可惜她什么都没看见,就觉得颈上一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人事不知,被人抛到了大床上。

  “救命!你……”

  一道雪亮的剑光飘过,一蓬鲜血溅上了窗棂。

  “轰隆”几声大震,门窗崩碎,室外骤闻惊呼的几个保镖闯了进来,那道沾了血的剑光急颤,桌上的水壶突然粉碎,炸裂成急速旋飞的无数枚锋利瓷片,呼啸着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与此同时,桌上壁上四盏灯同时熄灭。

  房间里登时陷入黑暗之中,桌椅破裂声、器物破碎声、帷帐裂帛声、尖厉的呼啸声、沉重的破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股股湍流急漩,叱喝铿锵不绝于耳,但是这种异常激烈的场面只持续了片刻功夫便陡然沉寂下来。

  房间门窗已完全破碎,但室内昏黑一片,闯声赶到的人不敢妄自闯入,直到有人取来火把,他们才一手持火把,一手举刀剑,一步步移过室来。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何流水腿上压了一人,脸上趴着一人,当那两人被人翻开,露出何流水的样子时,只见他喉头鲜血汩汩,怒目凸瞪,神光已失,已然气绝身亡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今晚一定会采取报复!所以我今儿晚上就没打算睡,一直等你到三更天,终于把你给等来了!”

  两名武士打着灯笼,中间站定一人,正是五行会大管事乔奈何,他是白天里参加了灞上码头谈判的一名西盟帮派首领。

  院子里傲立一人,几与夜幕同色,四下角落里涌出许多人将他团团围住,乔奈何站在阶上,傲然冷笑道:“你的胆子还真大,一个人也敢闯我乔某人的龙潭虎穴,今天我就叫你来得去不得!杀了他!”

  乔奈何一声令下,武士们立即一拥而上,轻灵的剑、锋利的刀、长枪短戟、铜锏铁杵,各种轻重兵器、长短兵器、奇门兵器向暴风骤雨般向那人猛攻过去。

  那人的身形纤细的就像浪尖儿上的一截草茎。浪潮一阵起伏,就能将它淹没,小小一个漩涡,就能把它拖进水底,但它最终总能重新浮现在水面上。

  他一声不吭,似乎就只为杀人而来,在这疯狂的攻击之下,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不断闪移腾挪着,轻易不出一剑·每一出剑,却必取一人性命。

  突然,在一剑刺死一个武士之后,那人从稍纵即逝的一个缺口里冲了出来·拧腰向前,速度激增,瞬间便脱离了包围圈,手中剑疾刺乔奈何。乔奈何没想到这人竟能脱出重围,大骇之下急急后退,口中急叫:“拦住他!”

  两柄长刀交叉劈下,可那人疾冲的身形却似突然停顿了一下·两个保镖按照预估的速度一刀劈下竟然劈空,那刺客就站在一刀距离之二人大骇·刀光尚未消失,又是一刀交叉劈下,四记!仿佛一个“爻”字。

  可这一次,那人却又陡然加快了速度,刀光劈下时,那人便撞进两个保镖怀里,两个保镖惊出一身冷汗,可那人却未下杀手,肩膀只在他二人胸口轻轻一撞·便像一只皮球般弹了回去。

  一纵、一纵、再一纵,追杀过来的众武士眼看着他弹跃着消失在长廊尽头,再也追之不及。两个保镖急急回头道:“乔爷·你没事吧?”

  乔奈何一言不发,两个保镖心头登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们慢慢将灯笼挑起来·灯光照处,乔奈何低着头,似乎正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他的胸前一片殷红,殷红的颜色已蔓至衣袍的下摆,血从何来?

  四更天,天际隐隐有了一丝清明。

  天鹰帮徐林站在三排护卫后面·面有苦色,涩然说道:“天都快亮了。古姑娘·你……整整杀了一夜……”

  古竹婷一身青色劲装如今已经快变成黑色了,那是被血溅透涂染出来的。

  她的容颜十分憔悴,脸色苍白如纸,臂上的箭创早已在一次次的搏斗中再度破裂,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袖。但是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那双眸子闪烁着冷厉的精芒,仿佛九幽地府的两道鬼火。

  剑在她的手中,这是一把上好的宝剑,鲜血在剑锋上挂不住,那剑锋寒光闪闪,雪亮如水,随着她握剑的姿势稍有变动,剑上便暗芒流转,青幽如霜。持剑在手的古竹婷杀气充盈,仿佛生于血海的一尊女修罗。

  徐林舔舔嘴唇,软弱地解释:“古姑娘,小筱姑娘虽然是本帮帮主的女儿,可她的行动我们事先并不知情。她想刺杀你也并非我们指使……”

  古竹婷的声音就像泛着冰碴的渭河水,冷冷的、清清的、淡淡的:“无所谓,我不在乎。”

  徐林气极败坏地道:“可你不是没事吗?你只是肩头受了点伤,至于如此不依不饶?你已经杀了一夜,已经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上,这还不够平息你的怒气?”

  “不够!”古竹婷的声音非常平静,却从骨子里透着一种深深的冷意和恨意:“我还没嫁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想嫁的人,你们却想让我做寡妇,那我就让你们连鳏夫都做不成!”

  “啊!”徐林憬然道:“你……你和独孤文涛是?”

  古竹婷一声冷笑,仗剑向前扑去,徐林急急怪叫道:“拦住她!杀……杀了她!”

  敌丛之中,古竹婷如流光,似逸电,时幻时灭,仿佛鬼魅,手中一道剑光闪烁流转,每一流转,便有一条人命在这惨烈的追逐争斗中殒落。

  她一脚飞踢,破开一人小腹,闪电般侧滑三尺,掌中剑一掠,便有一人被切开咽喉。左手一扬,袖中一枚飞刀间不容发地贯进一个人的眼睛,凄厉的嚎叫声中,她柳腰一折,又从呼啸而来的刀斧空隙间楔入,肘部重重地击在一人肋下,骨折声刚刚传出,她的左腿便反撩而出,鞭子似的抽打在另一个人的下阴海底······

  追逐杀戮中,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如此血腥的手段让那些护卫打手肝胆欲裂,已经没有人敢再追逐那条专门收割灵魂的魅影。

  徐林眼见不好,拔腿便逃,一边逃一边疯狂地大叫:“不是我授意的、他的死与我无关,你不能杀我,你不讲道理······”

  古竹婷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我本来就不讲理!”

  ※※※※※※※※※※※※※※※※※※※※※※※※※

  四更天,杨帆沉沉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虚弱地张开了眼睛。

  古氏三兄弟和任威等人一直守在他身边,始终有两个以上的人保持清醒,随时关注着他的动静,杨帆一醒,任威马上惊喜地低呼:“阿郎醒了!”

  一瞬间所有人就围到了榻前,杨帆无神的眼睛注视了他们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他的记忆还保留在被军弩射中的那一瞬间,眼珠转了转,没有看到古竹婷,杨帆略显紧张地问道:“古······姑娘呢?”

  古大急忙道:“自阿郎中箭小妹就一直抱着阿郎,我们想接下来换换手她都不肯,这一路奔波,她也实在是累了,阿郎包扎好后,我就让她回房去歇歇……”

  杨帆的神色刚刚缓和下来,古老三便接口道:“可是后来我去看她,人已经不见了。”

  古大狠狠瞪了老三一眼,搓搓手,对杨帆道:“呃······她那脾气阿郎也晓得,阿郎不用担心,只要阿郎无恙就好了。”

  杨帆闭了闭眼睛,因为失血过多,头还有些眩晕。杨帆闭着眼睛,虚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任威连忙向杨帆从头到尾仔细地说了一遍,杨帆沉默良久,围在榻边的众人几乎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杨帆却又慢慢张开眼睛,对任威低声道:“附耳过来!”

  任威轻伏在杨帆身边,将耳朵贴着他的嘴巴,杨帆说话的声音稍大都会震动伤口,因此音量放得极轻,他低低地对任威说了一阵,任威脸上时而惊讶、时而感佩,也不知道杨帆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只听得他连连点头。

  杨帆断断续续地说完,又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任威道:“刚过四更天。”

  杨帆轻轻“嗯”了一声,道:“天亮之后,你就······着手安排吧

  “是!”

  杨帆又将目光转向古大,道:“我口渴,拿点水来。”

  “哦!”

  古大刚一转身,忙又转回来,急急道:“不行不行,医士严嘱,酸的咸的、稀粥水产阿郎都不能食用。

  杨帆无奈地道:“那你·……就问问医士,我能吃什么、喝什么。”

  “哦!”古大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间,听了杨帆吩咐,毛毛躁躁地就往外跑。

  杨帆精力不济,眼皮又开始打起架来,他强撑着精神,对古二道:“我……拼命······救她,不是为了……让她把命再拼掉!找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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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八章 再死一次


      帏幔重重,鲛绡袅垂。无骨灯纯以白玉制成,上绘山水,花竹翎羽,光自内部透出,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宝光花影,难以正视。

  浴汤水池前垂挂着水晶帘,流苏宝带,与无骨灯中白玉莹光交相辉映,璀灿夺目,俨然广寒清虚府邸。

  豪门巨室人家,其骄奢华丽果然不是一般百姓人家可以想像的,独孤世家在世家中不算一等一的巨室豪门,这间浴室只是客房中陈设,也并非豪宅主人沐浴所在,竟也如此富丽奢华。

  更衣间春凳、小几、香炉、立镜一应俱全,地上铺着软绵绵的丝绒地毯,古竹婷解开染血的劲装弃之一旁,只着小衣举步走去,双手分开水晶珠帘,叮叮咚咚悦耳脆响声中,面前出现雾气氤氲方圆数丈的一个大浴池。

  池壁白玉砌就,一条金色鲤鱼跃于池边,汩汩活水自鱼嘴中吐出,缓缓注入池中,古竹婷褪下染血的小衣,蜂腰款款,笔直浑圆玉柱般的两条大腿,腿心处殷红一线,白白净净的没有一根毛儿。

  古竹婷沿着浸入水中的石阶一步步走进去,人一坐入水中,清澈的水中立即漫起一片淡红色,古竹婷受伤的右臂搁在池上,轻轻吁了口气,疲惫地仰靠在池壁上,迷人的雪乳在水中涟漪不断的水中轻轻起伏,雾气缭绕。

  她不是铁打的身子,白天抱着杨帆一路狂奔,上车后为了怕颠簸了郎君,她也始终托抱着杨帆,等赶到独孤世家,她又心悬杨帆生死,最后又怀着一腔悲愤,彻夜杀戮不止,此刻往热水里一浸,两眼立即疲惫地合拢·恨不得就此融化在池中才好。

  可她强迫着自己不要睡着,她还要去探看杨帆。府上没有任何骚乱,说明郎君还活着,但是医士的话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不知道杨帆能否熬过这一关,若不是不想让郎君嗅到血腥味儿,她一回来就直接过去了。

  静静地坐了一阵儿,古竹婷开始梳洗头发脸面、洁净身体,水是活水,有来源也有去处,稀释在水中的血丝渐渐淡去·复又是一池清水

  古竹婷小心地把伤口周围也清洗干净,匆匆跨出浴池,将伤处简单包裹·然后拿出独孤家为她准备的衣裳穿戴整齐,便急急出了房门。

  “古姑娘,你回来了!”

  早已得到消息的任威已然候在外面,古大也在,一见妹妹便是眉头一皱,责备道:“你想做什么,怎也不说与兄长知道?你武艺虽高,却不要忘了,他们有劲弩在身·尤其是夜间劲矢防不胜防,你万一有个好歹……”

  古竹婷脸色清冷,根本无心和大哥斗嘴·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阿郎怎么样了?”

  古大悻悻地哼了一声,道:“你从来就不听我的话,告诉你·这次可是阿郎说的,他说拼了命救你回来,不是为了再让你把命拼掉,从现在起,你再不可擅自行动了!”

  “阿郎说的?阿郎醒了?”古竹婷忽然动容,惊喜地抓住古大的手,急声道:“大哥·你说阿郎醒了?”

  古大叹了口气,道:“嗯!凌晨四更左右·他醒过来了······”

  古大言犹未了,古竹婷便急奔而出,身形如同一道幻影,向杨帆所居的房舍处疾奔而去,古大下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妹子的身影已经掠出七八丈远。古大张开的嘴巴慢慢合拢,咽回了想说的话,苦笑道:“女生外向……”

  一句话出口,忽觉还有外人在,这么说太也不妥,他乜着眼睛瞟了任威一眼,任威恍如未闻,目不斜视地追了上去。古大见状忙也举步跟上。

  “阿郎醒了?”古竹婷一进杨帆的卧房,便用低而急促的声音向闻声站起的古二和古三询问。

  古二道:“嗯,阿郎醒过,不过现在又昏······睡着了。”

  古竹婷快步赶到榻边,看着沉沉睡去脸色依旧一片苍白的杨帆,欢喜地绞着手指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士怎么说?”

  其实杨帆虽然醒了,此时依旧没有脱离危险期,但古二怕小妹担心,更怕她一怒之下,又独自闯去灞上杀人放火,因此诳她道:“医士说……阿郎已经醒来,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还需长时间的静养。”

  “感谢老天!”

  古竹婷情不自禁地在榻前跪下,欢喜无限地说了一句,双手便掩住了脸面,泪水滚滚而下。古大追进了卧房,站到榻边,轻轻按了按古竹婷的肩膀,低声道:“别哭了,阿郎若是醒着,也不想你这么难过。”

  任威轻轻咳嗽一声,道:“古姑娘,阿郎刚才苏醒时,曾对任某交待过一件事情,还需古姑娘配合。”

  古竹婷霍然回首,道:“什么事?”

  任威向外面示意了一下,古竹婷会意,轻轻站起,不舍地凝望了杨帆一眼,这才随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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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坊第二曲巷内,一个小院落内!活阎王”严粟川悄悄开了门,向外探望一番,这才走出来

  踏出房门的时候,檐下冰溜子滴落的水珠落进他的脖梗,凉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小院的墙很高,门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到院落中情形的柴门,从外面看,这是属于中等家境的一户人家,这就是严粟川选择的一处落脚点。

  片刻之后,有人扣响了院门,三长两短,严粟川把腰间的匕首拔出来藏进袖筒,快步走去,先从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打开房门,门外那人立即闪身进来,这人三十上下,脸形瘦削,透着精明。

  此人是严粟川的心腹手下,名叫罗嘉昊,因为精于长安本地方言,且熟悉该地情形,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罗嘉昊一见严粟川,便道:“大哥·情形不太妙-,灞上西盟诸帮不甘心背黑锅,已经派人封锁了长安各处要道,这些地头蛇比官府还要精明·咱们现在想走很难。而且,在找咱们的不只是灞上的人。”

  严粟川眉头一皱,道:“不只灞上的人?啊······”

  严粟川恍然道:“他们的漕口掌舵姓独孤的,独孤世家自然也不肯甘休,这也是一条地头蛇。”

  罗嘉昊颔道道:“是!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严粟川皱着眉头缓缓踱了一阵,断然道:“这是咱们最后一笔买卖·不能冒险。叫大家分开来,分别入住客栈、租借房舍,要不然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太显眼了·这些城狐社鼠可不能小瞧了,他们找人比官府厉害百倍,藏在地洞里都能让他们掘出来。”

  罗嘉昊迟疑地道:“乌鸦和大仙都着了风寒,现在正在发热,让他们分开隐藏恐怕……,再者说,咱们获得的酬劳还没分,他们会不会担心……”

  严粟川乜着他,冷哼道:“他们?只怕你也在担心吧?”

  罗嘉昊赶紧道:“我怎么能呢·大哥,咱们兄弟多年,我还不知道您的为人么·我对您可是绝对的信任……”

  “行了行了!”

  严粟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想了想,咬牙道:“暂时分开才是最安全的·如果他们不情愿·……,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大剌剌地住在房间里,太显眼了。叫他们都藏到地窖里去,熬药也要在地窖里熬,小心驶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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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东和胡元礼拒赴芙蓉之宴,与长安地方势力彻底决裂之后,双方的斗争开始从暗中挪到了明面上。长安府对刑部和御史台的钦差开始采取不合作态度·对他们调阅的档案、调配的人手开始拖延怠慢。

  长安府派至御史台和刑部配合钦差办案的人员成了他们监视钦差的最好耳目,关在牢里的嫌犯也开始不断接到外部送来的消息·内外串联、内内串联,串供、翻供、炮制伪证。

  与此同时,长安各方势力开始在地方上制造对钦差不利的言论,利用各种人脉向洛阳方面进行弹劾和攻讦,这些地方势力不容小觑,他们轻易不会与朝廷大员为敌,但是一旦被逼急了,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庞大无匹的。

  有鉴于此,胡元礼匆匆会唔了陈东,为安全起见,两人决定摒弃长安府提供的一切随员,携带全部嫌犯和人证入住千骑营的军营。二人刚刚定下计议,消息便被长安士绅名流、官宦权贵们获悉了全部细节。

  次日过午,千骑营派出了三百名官兵,由已经久不在人前露面的忠武将军杨帆亲自带队,先往刑部、再往御史台,接了钦差及京中带来的全部随员,押了全部人犯、带了全部人证沿朱雀大街向洛阳城北的开远门行去。

  杨帆策马行于队伍中间,左右是陈东、胡元礼、孙宇轩、时雨、文傲等人,一行人说说笑笑,似对成为长安公敌的处境毫不担心。人马正行于长街之上,两侧坊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个人头,拱卫于外的甲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攒矢如雨,直取杨帆、陈东和胡元礼三人的位置。

  “小心!有刺客!”

  杨大将军反应奇快,陡然拔剑提马跃上一步,拦在陈东和胡元礼前面急拨来箭,“噗,噗,噗……”箭如瓢泼,杨帆身前近卫接连中箭,惨呼连连,陈东和胡元礼趁机滚鞍落马,狼狈地匍匐在地上。

  “举盾,护住将军!”

  有人高呼,并摘下骑盾向杨帆处急急靠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利矢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如此密集的攒射,谁能抵挡?长安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杨帆惨呼一声,胸口中箭,仰面摔下马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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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九章 回天


      户部签押房内,裘零之和几个心腹刚刚议定最后几条弹部和御史台的罪名。

      他是户部侍郎,与刑部和御史台本没有直接冲突,但是他既然上了武家这条船,就得为武家打算。刑部和御史台明显与武家不是一条心,若能趁此良机扳倒他们,那么武家在长安就再无人可以作梗捣乱,他们就能顺利布局,收服各方势力。

      户部与工部所负责的部分涉及到粮食和漕运,而刑部和御史台选择的切入点恰恰是灞上漕夫,这就给了裘侍郎可趁之机,黑材料写出来足有厚厚一册,裘零之把准备送往洛阳的材料拍了拍,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本官今晚就写一封奏章,以此实据附于其后,上奏朝廷!”

      裘零之刚刚说完,仓部郎中郑中博便从外边走进来。郑中博瘦小枯干,满脸褶皱,两道倒八字眉,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裘零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事?”

      郑中博愁眉苦脸地道:“侍郎,杨帆遇刺了。”

      裘零之先是一呆,继而反应过来,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杨帆怎么了?”

      郑中博愁眉不展地道:“杨帆带兵护送刑部官、御史台官去千骑军营,于朱雀大街遇刺,刺客下手的目标本来是陈东和胡元礼,结果杨帆护在前头,胸口中箭,如今生死不知。

      “吧嗒!”

      裘零之费尽心思、集合众多幕僚穷数日之功点灯熬油地炮制出来的黑材料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面上,裘零之一屁股坐回椅上,两眼发直地道:“怎么就遇刺了?这是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

      脚边厚厚的材料都是他的心血,但他已经懒得去捡了,杨帆遇刺,意味着他炮制的所有材料都没有了意义。不要说其中捕风捉影者甚多、断章取义者甚多、扭曲事实者甚多,就算上面罗列种种全是真的,也都没了意义。

      没有什么事比朝廷大员遇刺更严重的了涉及律法、涉及政治、涉及朝廷名望与权威,就是断不容人挑衅的,即便他控告杨帆的所有事都是真的,既便灞上漕夫真的没有任何过失而被刑部、御史台一班“酷吏”迫害打压发生在朱雀大街的这桩公然行刺案,也把他们的全部冤屈付诸流水了。

      皇帝即便延缓迁都甚至不迁都,也不会迁就堂堂钦差大臣遭至公然遇刺的事情,这种事不处理,朝廷体面将荡然无存,从此皇权将经受无数挑战。遇刺的事实,就是刑部和御史台最有力的武器敌得过他精心准备的无数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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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账!愚蠢!愚不可及!这是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

      长安府衙深处传出震骇全府的咆哮声,柳徇天额头的青筋绷如蚯蚓,气得浑身哆嗦。

      他精心准备的种种反击策略全都没用了从现在开始,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向皇帝证明在他治理之下长安并没有那么多无法无天的狂徒,他要抓到凶手证明他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他要······

      他可能要做许多事,替自己揩屁股,替别人揩屁股,唯独不能再攻讦杨帆了,此时再做这种事就是把自己送到皇帝冲宵的怒火上焚成灰烬。

      他痛恨陈东和胡元礼的不识时务他恨不得把这两个人彻底打倒,让他们永不翻身,以此向所有试图挑衅他权威的人证明他的獠牙利齿并不迟钝可是所有的手段必须是在官场规则之内。

      用挑衅朝廷权威、挑战皇权的暴力手段,这是最愚不可及的,他正信心百倍地准备把陈东和胡元礼这两条过江龙彻底整垮他整合了长安世家豪门、官绅权贵各个方面的力量,正准备毕全功于一役,这时候居然冒出来一个猪一般的队友,干出这么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如果在官场上,用暴力手段干掉对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么大家豢养一批杀手刺客互相杀来杀去的就好了,何必揣摩吹、拍、哄、贡的晋升之道何必修炼狠、准、稳、忍的为官心诀,讲什么权衡、谈什么屈伸、要什么韬光养晦、做什么外圆内方······

      毁了!

      全他娘的毁了!

      一切谋划都被这个暗杀钦差的蠢货给毁了!

      尤其是……刺客用的居然还是军弩!

      一想到这里,柳徇天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冷,他完全能够想像得到,皇帝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柳徇天像困兽似的在签押房里转悠了半晌,咬着牙、狞笑着下令:“立即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代司马、邢判官、吴捕头擦着冷汗退了出去,柳徇天拉开抽屉,取出那份写好的奏章投进火盆,眼看着它烧成灰烬,暗自庆幸还没来得及把它送到东都。

      片刻之后,柳徇天一身官服严整,摆全副仪仗,驾临千骑营,探望重伤垂危的杨将军,这头老狐狸嗅觉最是灵敏,在杨帆遇刺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就果断转变立场,从此站在刑部和御史台一方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那些世家豪门、权贵官绅,被他像擤大鼻涕一样擤掉了。

      ※※※※※※※※※※※※※※※※※※※※※※※※※※※、金吾卫大将军到~~~”!

      唱名声余音未尽,武懿宗便急如星火地闯了进去,一双军靴踏在青砖地上铿铿作响,他穿着一身戎服,戎服内暗罩三层软甲,原本矮小瘦弱的身子因之显得强壮了许多。

      许良率众将迎了出来,武懿宗脚下不停,阴沉着青渗渗的一张脸庞问道:“杨帆在哪,如今怎么样了?”

      许良脸色沉重地道:“军医刚为将军包扎完毕,将军此刻昏迷不醒,性命堪忧。”

      武懿宗问话的时候脚下就没有停,许良说罢·武懿宗道:“快带我去看他!”说着话,他的人已经到了帅帐前面。

      房门一开,一个士兵端了盆水出来,一见来者是位大将军·赶紧避让一旁。

      武懿宗扫了他一眼,见那盆水已呈红色,显然是半盆血水,迈步进了帅帐,直趋后面小帐,前面先是会客厅,武懿宗虽未来过·也知房舍格局,脚下不停,身形一转又绕向屏风。

      屏风后地面上·正丢着一团团软布,俱都被鲜血染过,室中许多人忙忙碌碌,却都轻手轻脚的,脸色沉重,一言不发,气氛十分压抑。

      武懿宗一身戎服就是身份的最好证明,室中的人不管认得还是不认得他,一见这身将帅军服·连忙施礼避让,武懿宗大步流星,一直赶到榻前·定睛一看躺在那儿的杨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说来时路上他还怀疑杨帆有意作伪,这时些许疑虑全都烟消云散了·杨帆这副模样,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他最多只剩下半条命了。杨帆的伤是真的,就连此时的昏迷都是真的,哪有半点破绽可寻。

      看了杨帆这副样子,武懿宗气的也要骂娘了1

      他跟杨帆有仇,这事儿连皇帝都知道·他们两人一同来到长安来,又存在着利益竞争·如今好了,杨帆遇刺,而且刺客用的居然是军弩,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一下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许良、黄旭昶、楚狂歌等人跟了进来,站在左右,该执的礼数一样不缺,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儿总有点儿······

      武懿宗说不清楚,却明白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那是看凶手的眼神!如今他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

      长安的明争暗斗,最终是要反应到朝廷上的,因为最终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那里,在朝廷的枢要之地。

      上元节刚过,百官开衙取印,署理公务。休了一个长假,本来还有着惯性的懒散,各个衙门没有太多的公事,就连皇帝接到的奏章都没有几封,但是没几天,来自朝廷六部、三法司以及长安地方的各种奏章便充斥了御前。

      章奏所述的事体不一,弹劾奏章弹奏的官员也不一样,但是骤然冒出来的诸多章奏都有一个共同点:长安。所有的章奏不管什么主题,都与长安有关。

      这些章奏有些是武懿宗一派与杨帆一派明争暗斗的产物,有些是陈东和胡元礼与利益受到损害的长安士绅权贵世家豪门斗争的结果,此外也不乏显隐二宗推波助澜的部分。

      当陈东和胡元礼拒赴芙蓉之宴,双方的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后,一直打着营救延州贪腐案犯案官员的幌子滞留洛阳的沈沐又适时发动力量,向皇帝提出迁都不合时宜,应暂缓迁都。

      为官者讲究揣摩上意,揣摩上意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揣摩清楚上意,不一定就要用迎合的手段,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此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武则天素来独断专行,当她有所决断的时候,谁敢忤逆她的决定,那就是触了她的逆鳞,这时上表建议停止迁都,会对武则天产生什么影响可想而知。

      灞上那群漕夫,影响到的是长安一些中低阶层的官吏和国子监、太学中一些没有希望入仕,转而成为官商掮客的读书人。这些中低阶层的官吏和读书人则影响着陪都的高级官员和世家豪门、勋戚权贵。

      这些陪都高官以及勋戚权贵、豪门世家又能影响朝廷中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得势重臣。灞上那个小江湖,终于影响到了居庙堂之高的诸多大人物,各方势力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加入了这场争斗角逐。

      这时候,刑部、御史台官员遭遇行刺,结果刺客误中副车,致使杨帆重伤,且行凶者所用凶器乃是军弩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一片喧嚣的洛阳官场顿时变成了一潭死水,鸦雀无声。

      官场中,以行刺来达到目的事自古就有,但是这么干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如果官场的基本规则受到破坏,没有一个做官的敢保证下一个受到如此待遇的人不会是他,所以这么做等于是官场公敌。

      杨帆遇刺的消息传来,朝廷中对刑部和御史台的攻讦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两股巨浪不断地对冲、互相抵消着对方毁天灭地的巨大的力量,其中一股巨浪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另一股巨浪会怎么样?它会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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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八十章 绕指之柔


      杨帆遇刺的消息传到杨府,小蛮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杨帆西行关陇,南下蛮疆,北赴契丹,都曾出生入死,但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不要说这么严重的伤势,西行关陇、南下蛮疆时连块皮儿都没蹭破过,在契丹身陷敌营,他也只是腿上受了点轻伤。

      谁能想到,这一回在朝廷腹心之地,就在陪都长安,他居然会身受重伤,生死难料。小蛮定了定神,慢慢站起来,对前来报信的差人道:“牛管事,这位差官行脚辛苦,你去账房支五吊钱,略表谢意!”

      那官差一听,喜不自禁,连声道谢不止。牛管事引着那官差离去后,侍候在一旁的桃梅和三姐儿马上冲上来,变声变色地对小蛮道:“大娘子,阿郎遇刺,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

      “慌甚么?”

      小蛮厉声喝止,道:“阿郎远在长安,再急,有用么?”

      桃梅和三姐儿唯唯低头,小蛮垂首沉思片刻,吩咐道:“咱们自己不说,怕也很快会有风言风语传来,你们两个,马上知会府中上下人等,对此消息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奴那儿,谁敢泄露一个字,严惩不贷!”

      桃梅和三姐儿连忙应声退下。二人一出去,小蛮便双膝一软,跌坐到椅上。她如何不慌、如何不怕?骤闻这样的消息,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担心害怕,但郎君不在,她就是一家之主,谁都能乱她不能乱,否则这个家还如何维持?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阵有节奏的哨声传来,剪着桃心发式的杨念祖。穿着一件可爱的小百衲衣,手里舞着一根棒子闯进了花厅,刚跟娘亲学了些武功,虽说现在连花拳绣腿都还算不上,不过小家伙却就此喜欢上了舞枪弄棒。

      他的嘴里叼着一个铜官窑的彩瓷哨子,哨子是一只可爱的小鸟形状,一吹就发出悦耳的哨声。

      “阿娘……,咦?阿娘哭了?”

      杨念祖嘴巴一松,哨子掉下来,哨子上有红绳儿穿着。挂在他的脖子上,哨子一垂下来,就在胸前晃荡着。杨念祖快步跑到小蛮身边身边,偎在她的怀里,张大点漆的双眸惊讶地看着小蛮。怯怯地道:“阿娘怎么了?”

      小蛮连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强颜一笑道:“傻小子。娘亲哪有哭啊。方才迷了眼睛。”

      杨念祖眨了眨大眼睛,道:“屋子里没有风,哪来的沙子?”

      小蛮屈指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嗔道:“就你鬼机灵,没有沙子,可是承尘上有灰尘啊。”

      “哦!”杨念祖恍然大悟。点点头,憨声问道:“阿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蛮心里一酸,幽幽地道:“宝宝想爹爹了?”

      杨念祖嘟起小嘴道:“嗯。宝宝想爹爹了,爹爹上元的时候都不回家,也不陪人家去观灯,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爹抱着呢,我想和爹爹去去大湖钓大鱼,爹爹以前答应过宝宝的。”

      小蛮的泪又险些流出来,赶紧道:“快了快了,你爹爹就快回来了,你呀,也不要一味的贪玩了,你爹交待过,等开了春,就给你找位先生,教你和你姐姐读书习字……”

      杨念祖一听读书,赶紧托辞道:“啊!宝宝还要去找姐姐玩,娘亲再见,宝宝走了!”说完就一溜烟儿逃去,小蛮破啼为笑道:“这个臭小子!”

      花厅里又静下来,小蛮凝睇想了一会儿,迈步出了花厅,向阿奴所居的院落赶去。阿奴此时已临盆在即,她的肚子高高地腆着,偏偏别处却并不显胖,尤其那单薄的后腰,就像细细的枝头偏辍了一枚硕大的果子,被大肚子一衬,看着要折断了似的。

      经过一冬,终于春暖花开,此时阿奴正惬意地坐在后花园中,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见小蛮赶来,阿奴忙要从椅上站起来,小蛮抢前一步按住她,嗔怪地道:“自家姐妹,总见外什么,你躺着吧。”

      阿奴“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有人自长安捎了郎君的信儿来?”

      小蛮暗暗心惊,家里面有点什么大事小情儿,贴心的奴婢马上就会跑去禀报主子,这一次幸亏她反应快,及时下了封口令,否则阿奴正挺着大肚子,万一听了消息惊惧担忧之下有个什么好歹,她可如何向郎君交待。

      小蛮故做从容地道:“嗯,他捎回信儿来说很挂念你呢,核计着你的临产之期就要到了,可他耽于公事却回不来,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嘱咐我多给你准备些可口的好吃的,身边多挑几个年岁稍长、有生产经验的妇人侍候……”

      阿奴心里甜滋滋的,很幸福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小蛮鼻子发酸,强自笑道:“他还说,他喜欢丫头,希望你能给他生个漂亮的乖女儿。”

      阿奴“哼”了一声,皱起鼻子道:“丫头有什么好,我就喜欢小子,你看念祖多可爱,这一胎,我偏要生个大胖小子。”

      阿奴说着自己也笑起来,抚着高高隆起的肚皮,感受着孩子胎动的奇妙感觉。郎君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孩子的出生固然是一个遗憾,可是一个小生命已在她的腹中孕育成形,即将诞生,作为一个母亲,没有比这更让她期待与满足的了!

      ※※※※※※※※※※※※※※※※※※※※※※※※※※

      永泰公主李仙惠抚着高高隆起的肚皮,一脸安详,脸上有种孕妇特有的柔美神韵。

      武延基笑望着爱妻,心中也是无比满足,他的妻子不但美丽大方,而且温柔贤惠,这是他的福气。

      皇太子岳丈的几个女儿自幼长于山村,虽然读书习字,但是大多不太知礼,如今骤然尊贵起来。有的变的骄奢淫逸,有的变的飞扬跋扈,可他的娘子虽是韦后嫡生亲女,性情却极为温柔且知书达礼,在众姊妹中算得上是个异数。

      皇长孙李重润陪在他们旁边说着话,武延基夫妇是进宫向皇祖母请安的,结果丽春台上传出消息,说是皇帝正在批阅重要奏章,是以二人便候在外面。恰好李重润要去御花园,路经此处。看到妹妹、妹夫,便与他们攀谈起来。

      三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人从奉宸监方向过来,到了丽春台也不用人通报,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李仙惠讶然道:“那人是谁,怎地出入宫闱如此随便。”

      李重润瞥了那人背影一眼。轻蔑地道:“那人是奉宸监丞张昌宗。”

      李仙惠听过皇祖母纳美少年充斥于内宫的传言。知道其中最受宠爱的就是张氏兄弟,不由讶然道:“原来此人就是张昌宗,人称莲花六郎的那个?倒真是丰神如玉,俊俏尤胜女子。”

      武延基不屑地道:“不过是个以色相娱人的面首罢了,臭皮囊生得再好又如何?说起来他也算是世家子弟、宰相后人,如此作为。没得辱没了门风,若是他那祖父泉下有知,知道家门不幸,有此不肖子孙。怕是做鬼都没脸见人。”

      武延基和李重润你一言我一语,对张昌宗这种以身侍御求荣华富贵的行径很是嘲讽了一番,不想旁边侍候着的小内侍中就有一人是二张的耳目,这小内侍将他们的话停在耳中,很快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

      长安城北,千骑大营,帅帐。

      杨帆倚在靠枕上,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古竹婷侧身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碗冬虫夏草全鸭汤。

      春裳正薄,细细的腰、丰美的臀,因为侧坐跌宕出起伏动人的腰臀曲线,仿佛一首旋律优美流畅的乐曲,

      杨帆已经度过危险期,在连续七位名医都确认他确实死不了之后,古竹婷几乎把所有想得到的神佛都谢遍了,要不是舍不得离开杨帆,杨帆估计她真会去把长安城所有的寺庙道观一一拜遍。

      现在杨帆不用粥也不敢吃、水也不敢喝了,古竹婷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到杨帆的肚子里去,以弥补他这些天来的损失,其实杨帆觉得自己固然虚弱,却并未见瘦,但是在古竹婷眼中,她的郎君似乎已瘦骨嶙峋了。

      以杨帆的财力,自然可以买得到一切最好的食物,但是有些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这样的东西独孤世家却有的是,独孤宇也不吝啬,倾尽所有,但凡拿得出的天材地宝、珍稀补品都一股脑儿送了来。

      因为独孤讳之是千骑营郎将,独孤家的这种举动完全可以被解读为独孤讳之对上司的奉迎巴结,所以送来这些补品甚至不用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拿来就好。

      对于杨帆垂危期间独孤世家暂缓行动的举动,杨帆并不以为意,独孤家是他的合作伙伴,不是他的部下,事涉整个独孤世家的生存与前途,独孤宇当时的选择无可厚非,而且算得上是明智。

      但是独孤宇却有愧于心,见杨帆并不见责,心中更加愧疚。或许是出于弥补的心理,他不但搜罗了一切天材地宝滋补杨帆的身体,而且在此后的行动上也是全力以赴,有他这条地头蛇全力配合,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这张庞大无匹、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点点在杨帆面前展现出了全貌。

      “来,再喝一口!”

      古竹婷嘟起薄嫩嫩的唇瓣儿,轻轻吹凉匙中的汤水.

      剔透如新剥荔肉的红唇本身就有秀色可餐的效果,配着那鲜美的补汤更是美味十足,杨帆惬意地呷一口甘美香醇的汤汁,轻轻摇一摇头,古竹婷马上拿起手帕,替他轻轻拭去唇角的水渍。

      那双优雅美丽的柔荑,可以是杀人无算的百练钢,也可以是温柔体贴的绕指柔,翻云覆雨之间,全看面对的人是谁,能被古大杀手如此温柔侍奉的,除了她老爹,也就只有这位拽得二五八万的杨二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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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八十一章 且向长安度一春


      “我想出去走走。”

  “医士说,阿郎仍须静养。”

  “房间里好闷……”

  古姑娘上辈子一定欠了杨帆好多好多钱,还也还不清,所以这辈子要还债,对杨帆的任何要求她都没有抵抗力,杨帆的语气只是稍露央求,一辆轮椅便以最快的速度推到了杨帆榻前。

  轮椅从构造到形状,和现代的轮椅大体相似,只是轮子不高,因为这时候的轮椅还不是用人自己推动的,而是需要有人推动。

  轮椅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古竹婷拒绝了任威的好心帮忙,亲手把杨帆小心翼翼地抱到椅上,推着他出了门。

  军营里铺垫的已经非常平整,古竹婷又推的非常缓慢,车子并不颠簸,古竹婷这才松了口气。

  杨帆一出门,灿烂的阳光便撒在身上,他轻轻眯起眼睛,嗅着那清新的空气,却不敢深深地呼吸,只能贪婪地、小口地品尝着新鲜空气的味道。

  蓝天、白云,远处有兵士在操练,但是相距很远,呐喊声都细不可闻,显是怕影响了将军休息。

  近处有几棵树,嫩黄的新绿如雾。

  轮椅驶到一棵树下,光从树影间透下,斑斓一片。艾草蔓生的土丘上,斑鸠和灰雀安祥地漫步,与静静坐在树下的杨帆相安无事地享受着新春的气息。

  远处,一身戎装的马桥看见杨帆出来,马上快步迎上来。

  作为杨帆的好兄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该陪在杨帆身边的人,可惜这份权利被古姑娘剥夺了,他不但不能守在杨帆身边,就连探视杨帆的时候坐的时间稍久,俏立一旁的古姑娘都会露出很幽怨的眼神。

  即便是一向粗枝大叶的马桥,也无法忽视那美人秀颜上幽幽怨怨、欲语还休的神情,他只能闭上嘴巴停止喋喋不休的唠叼,笨拙地找一个理由,然后落荒而逃,把时间留给人家卿卿我我。

  次数多了马桥都有些畏惧去探望杨帆了,每次进去,他都硬着头皮,好象很心虚的样子,此刻难得看见杨帆出来晒太阳,马桥还能放过这好机会不成?

  杨帆微笑着看了眼远处正兴高采烈地走来的马桥,扭头对任威道:“因为我的受伤咱们的计划得略做调整。你去告诉胡佥宪和陈郎中,不必急着向他们清算,朝廷那边必有动作现在反而不宜打草惊蛇了。叫陈郎中和胡佥宪虚张声势吸引目光,由独孤家暗中搜集一切资料,如今……就等天子的尚方斩马剑了!”

  说到这里,犹自满脸病容的杨帆,眼中依旧露出了锋利的光芒,像是一线刀锋!

  任威点点头,快步离去。

  经过杨帆重伤垂危一事之后,任威等几名近卫已经获得了杨帆全部的信任,正式被他引为心腹可以参与诸多机密了。

  杨帆又拍拍古竹婷扶在他肩头如玉般腻滑的掌背,柔声道:“独孤文涛死了,你又久不露面乔木撑不住的。说起来李黑这人倒是个人物,问题是他不像乔木一样只能站在咱们这条船上,他对咱们的底细知道的太少难免会生异心。你得马上回灞上去安定人心稳定居面。

  你可以让胡佥宪和陈选郎对柳徇天施加压力,配合你们尽快派出漕船,姓柳的这头老狐狸现在不会再生刁难的,何况这对他也有莫大好处,如果长安漕运再受了影响,他这个府令就真的干到头了。”

  杨帆刚说到让古竹婷回灞上时,她就满脸的不情愿可她不敢让杨帆看到,等杨帆说到这里她已乖乖地应了声“是”,答的无比自然。

  杨帆又对古竹婷道:“长安这边怎么斗,如今取决于洛阳,取决于皇帝,和灞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可漕运关系到长安百万人口的肚子,还会直接影响皇帝迁不迁都,不可不慎,快去吧!”

  这时马桥已经走近了,向杨帆扬声打着招呼:“二郎,可好些了?”眼神儿却梢着杨帆的“管家婆”,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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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春台上,武则天看着手中的奏折,心中怒火如炽。刺杀钦差,简直是无法无天;动用了军弩,想起来就令人暗暗心惊。动用军器的人究竟是谁,竟敢动用军器刺杀朝廷大臣,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权国法对这些亡命之徒全然没有了约束力,凶手对朝廷法度、对皇室权威已完全失去了敬畏之心,他们今天敢刺杀大臣,明天就敢刺杀皇帝!武则是被人刺杀过的,对这种事尤其忌惮。

  看到陈东和胡元时雨、孙文宇四人联名所上的这份奏章,武则天第一时闹就想到了武懿宗,有这个作案动机而且有条件动用大量人手和军弩的,非武懿宗莫属,他的嫌疑最大。

  可是武懿宗已经及时上了一封自辩的奏折,奏章言辞切切,详述他到了长安之后的种种作为,甚至不怕露丑,主动坦白了杨帆初到长安时,他为了扫杨帆的面子,刻意邀约长安官绅赴宴,反被杨帆折辱的事情。

  以武则天对这个侄儿的了解,他连这种丑事都肯说出来,此事反而不太可能是他做的了。在此之后,他和杨帆再无交集,延至今日才动手,不太可能。何况,凶手本来的目标是陈东和胡元礼,和这两个人过节最大的人并不是武懿宗。

  如果这还不能脱去武懿宗的嫌疑的话,那么武懿宗接下来的请求却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了,他主动提出解除钦差差使以避嫌疑。不管死的是杨帆还是陈东亦或是胡元礼,如果他是主谋,刺杀之后却自请辞职,这都是得不偿失行为。

  如果他坚决否认,武则天没有任何证据在手,一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会做出这种过激的反应,显然是不想替人背黑锅,不想成为官场公敌,如果他是凶手,今日既有这般反应,当初又何必行刺?

  以她的阅历经验上判断,武懿宗不是凶手,从感情上,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个无法无天的凶手是武家的人,但是该做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武则天沉吟良久,沉声下令:“武懿宗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如今负责长安治安,却使贼逆横行,杀伤大臣,武懿宗难辞其咎,着即免去钦差差使,调回京都。着令刑部陈东、御史台胡元礼,立即整顿长安官场,对以权谋私者、贪污受贿者、中饱私囊者、为非不法者,不管涉及到谁,一概严惩不贷!着令柳徇天严查凶手,必须把凶手绳之以法!还有,朕不管他们闹的多么凶,灞上漕运必须准时开始,这两件事他若做不好,以渎职论处!”

  婉儿将武则天的一道道命令牢牢记下,恭声应了声是。

  武则天徐徐站起,眉锋一剔,冷笑连连:“关内道如果烂透了,朕就把这块烂肉整个儿剜掉!明堂倒了,朕可以重建,朕也可以重建一个关内道!以为朕法不责众、以为朕投鼠忌器,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张昌宗大袖飘飘,极其潇洒地走了进来,武则天看到她的小情郎,便对婉儿道:“去拟旨吧!”

  上官婉儿欠身一礼,飘然退下。张昌宗一展袍袖,向武则天长揖一礼,道:“昌宗见过圣人!”

  武则天放下奏章,用一条白玉镇纸压住,对张昌宗微笑道:“六郎又偷懒了,那《三教珠英》可编撰好了?”

  张易之想要迅速扩大自己的影响,建立功勋、增长资历,武功又非他所擅长,那就只能兴文教事了,所以他奏请女皇批准,汇集了宋之问、沈期、杜审言、张说、李峤、魏知古、刘知几、崔等士丛名流开始编撰一部著作。

  这部著作将收集初唐以来名家诗作以及佛、道两教事典,故以“三教”为名。著书立说是文人成名的捷径,一旦书成,他就是文坛大宗师,也就有了在政治上与一班名臣抗衡的资本,这一手武则天当初竞争皇后宝座时也曾用过。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此事有五郎主持,有众多学士帮扶,昌宗才学浅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等到书成之日,昌宗附各大家尾骥,在后面挂个名儿也就是了,昌宗觉得还是陪伴圣人要紧。

  武则天大笑道:“小东西,就你嘴儿甜,来,到朕身边坐着!”

  张昌宗走到武则天身边,偎依着她坐下,武则天把喝了一半的醪糟端起,亲手喂他饮了几口,二人极亲昵地低语说笑一阵容,又耳鬓厮磨一番,武则天这才移开镇纸,重新批阅起奏章。

  张昌宗坐在一旁,为武则天轻轻捶着肩头,那个小内侍蹑手蹑脚地来到大殿,站在一根合抱粗的巨柱后面探头探脑,张昌宗看到他,心知有事相告,便托辞小解离开大殿,那个小内侍马上快步跟上。

  一出大殿,张昌宗便不耐烦地道:“鬼鬼祟祟的,什么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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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八十二章 冷血无情


      “武延基还说……”!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得那小内侍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懵了。

  张昌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怒不可遏地道:“闭嘴!不要说了!”

  小内侍捂着脸讪讪回答:“是!是是!”

  张昌宗脸上火辣辣的,他还年轻,虽然他做出了以青春少年侍奉七旬老妪的事来,也知道天下人都在暗中耻笑他,还是无法接受亲耳听到别人嘲弄羞辱的事实。他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的掴了一巴掌,杀人的心都有了。

  “李重润、武延基、永泰公主······”

  张昌宗那张极俊俏的脸孔扭曲着,眼中射出无比怨毒的光,恨不得把这三个人粉身碎骨。他抬头看看那不知所措的小内侍,厉喝道:“滚!”

  那小内侍本来想着告密讨好主子,却没想到张昌宗竟向他大发雷霆,当下屁也不敢再放一个,忙不迭地溜掉了。张昌宗一拂袖子,便向丽春台上走去。

  “六郎回来啦,朕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来给朕按按头。”

  武则天一见张昌宗,便放下奏章,笑吟吟地仰在软榻上,微微阖起双目。结果,她并没有等到温柔地按在头上的十指,却等来了低低的啜泣声。武则天张开眼睛,见张昌宗跪伏于地,以额触地,肩头耸动,不由讶然道:“六郎这是怎么了?”

  武则天说着,赶紧起身下榻,走过去扶他,这一扶,就见张昌宗泪流满面,武则天好不心疼,慌忙道:“六郎何故啼哭?快快起来,有什么委屈跟朕说,自有朕给你做主。”

  张昌宗哽咽不起·垂泪道:“昌宗不能再侍奉圣人了,请圣人开恩,释昌宗出宫。

  武则天更慌了,抱住他道:“朕的小心肝儿·刚才还好端端的,这究竟是怎么了?”说着,武则天向殿上扫了一眼,以为是哪个宫娥内侍得罪了张昌宗,那目光十分凶狠,骇得殿上宫娥太监纷纷跪倒。

  张昌宗流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蒙圣人宠爱,本是昌宗莫大的福分·奈何如今有人说三道四,昌宗可以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却不能让圣人的清誉受了损害,也不忍让逝去的祖父大人为臣蒙羞啊。”

  武则天隐隐猜到了什么,厉声问道:“六郎只管讲,是谁欺辱于你,且谤君犯上,无法无天,讲!朕给你做主!”

  张昌宗把武延基和李重润还有永泰公主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对武则天说了一遍·武则天闻言大怒,面颊上泛起阵阵青光。近年来她年事已高,心性有些仁和·已经很少再动杀机,如今这消失已久的残忍又浮了出来。

  “来人!”

  如今已升为内侍总管的小海连忙趋步上前,躬身听命。

  武则天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把李重润和武延基拿下,就在宫中杖毙!”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子,小海知道这两个人要倒霉了,却没想到旨意竟是把他二人活活杖杀,不由大惊失色·可皇帝正在怒头上,他哪敢多置一词·连忙答应一声。

  武则天又道:“把永泰送去太子宫,告诉皇太子,他若是连一个女儿都教养不好,如何做的一国储君?如今朕把他的女儿送去,叫他好好的管教管教,若是不能令朕满意,朕就亲自替他教女儿!”

  小海唯唯地应了,转身向外走去。

  李重润自幼住在房州,虽然知道这个祖母厉害,但是因为从小看不到她,有关祖母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父母所言和看押他们的官兵,所以反不如相王那几个从小被拘押在太子宫中的儿子清楚这位祖母的为人,他低估了张昌宗在一个本就不重视亲情的老女人心中的位置。

  当他被如狼似虎的宫中武士拿下时,他还以为自己毕竟是郡王、是皇孙,是当今皇帝的亲孙子,顶多押去责骂几句,祖母怎也不会因为一番鄙夷张昌宗的言辞便施重罚,直到听小海说出“杖毙”二字才大惊失色。

  或许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这个皇孙一文不值,也许他五伯李弘、六伯李贤死于他的皇祖母之手是谣言,但六伯的两个儿子却是被他的祖母下令活活鞭笞而死的,为什么他此时才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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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身怀六甲的永泰公主艰难地跪在地上,不明白皇祖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就因为非议了她的面首几句?永泰公主被押至东宫时,还不知道对她的丈夫和长兄的处置结果。

  宫殿里,李显和韦妃并肩而立,面前站着一个从丽春台赶来的太监,用毫无抑扬的平静语调重述着武则天的话:“皇帝说,皇太子若连女儿都教不好,如何做一国储君?如今把永泰公主送来,请皇太子殿下好生管教,如果不能令陛下满意,皇帝就亲自出面教女儿。”!

  太监说罢,把拂尘一扬,转身就走。

  “公公且慢!”

  韦妃突然醒过神来,急忙追上去,陪着笑脸道:“请问公公,圣人对重润和延基是如何处置的?”

  那太监瞟了她一眼,淡淡答道:“已然杖毙!”

  韦妃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那个太监出殿而去,面如死灰。李重润是她的亲生儿子,永泰公主李仙惠是她的亲生女儿,如

  李显愣愣地站了半晌,突然失声道:“重润啊!我的儿!”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韦妃一把抓住欲奔出大殿的李显,颤抖着声音问道:“郎君去哪里?”

  李显啜泣道:“我······我去向母皇求情,求情······”

  韦妃道:“你没听到,重润……已经被杖毙吗?”说到这里,韦妃也是泪流满面。

  李显脸色惨淡地道:“听到了,可仙惠还活着,母皇叫我管教,我如何管教,我要去向母皇求情……”

  韦妃咬着牙·泪眼模道:“你还不明白么?武延基和重润都被杖毙了,母皇什么心意你还不明白?”

  李显身子一震,骇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韦妃·吼道:“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正怀着身孕,她才十七岁啊,她…···”

  韦妃突然像疯了似的哭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当然,虎毒还不食子,你道我就愿意送了女儿性命?可虎毒不食子,人心毒于虎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所醒悟,赶紧捂住了嘴巴,这宫里的宫娥、太监都是皇帝派来的·谁知道其中有多少耳目。

  韦妃压低了声音,流着泪对李显道:“郎君,你以为若是可能,我不想救下自己的女儿?没用的,母皇心硬如铁,她已有所决断的事,岂容他人更改?你去,救不下女儿,只能连你也葬送了!”

  韦妃嘶声道:“郎君·妾身没有那么狠的心,那是妾身的亲生骨肉啊!可妾也没有办法呀!”韦妃说着,软倒在地·抱着李显的大腿哀哀痛哭起来,李显怔立半晌,也像一堆软泥似的瘫在地上。

  永泰公主不但受到惩治·而且还逼着她的父母亲自下令,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庭院里,永泰公主被按倒在地,太监抡起大杖开始行刑了,直到一杖重重地打在臀上,永泰公主才醒悟过来,这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

  永泰公主嘶声大呼起来:“阿爹、阿娘,女儿错了!女儿该死!可女儿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啊·求阿爹阿娘替女儿向祖母求个情,只要能让女儿把孩子生下来,只求让女儿先把孩子生下来,阿爹、阿娘···…”

  “啪!啪!啪!”太监们抡起大杖,一杖一杖地打在永泰公主的身上,打得她皮开肉绽,更让她惊恐的是,腹中一阵阵绞痛,李仙惠又痛又怕,竟然急晕过去。

  大殿上,李显夫妇瘫软在地,韦妃紧紧咬着牙关,手指已经掐进了李显的手臂里,嘴角慢慢沁出一丝鲜血。李显紧紧抱着头,痛苦不堪,浑身发抖,可是殿外施刑的声音和女儿的惨呼依旧如魔音穿脑般传进他的耳朵。

  当同情永泰公主的宫娥把她已然晕厥的消息送进来后,李显像疯了似的跳起来,嘶吼道:“我要去见母皇,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吧!我要去见母皇!”李显疯狂地推开流泪阻拦的韦妃,向丽春台拼命跑去。

  当武延基和李重润变成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武则天胸中的戾气稍稍轻了些,李显连滚带爬,号啕大哭地冲进丽春殿,然后一步一磕头,爬到武则天面前,额前滴血,把头在金砖地上磕得砰砰直响,哀嚎着为他的女儿乞命。

  怒意稍去的武则天在堪堪赶到的张易之为之说情的情况下,这才开恩赦免李仙惠的死罪。李显大喜若狂,从丽春台到东宫,一路上的宫娥太监、侍卫武士眼看着这位大周太子披头散发、额头鲜血淋漓,像个疯子似的跑过来又跑过去。

  武延基血淋淋的尸体被送回了魏王府,一直病疴沉重、缠绵病榻的武承嗣惊闻噩耗,慌忙叫人搀了他出来,一眼瞧见儿子的尸体,心口顿时一痛,大叫一声,一口鲜血便“噗”地喷了出去。

  李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东宫,李仙惠昏厥在地上,身下一汪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李显大惊失色,他踉跄着扑去,一把抱住昏迷的女儿,凄惨地哭叫起来:“快来人呐,救命啊,我儿小产啦!来人救命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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