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0
  第四四八章 人心难静 离别不舍


      七月十八、七月十九,朝廷的大军与独龙岗的众人赶来了济州一地,同时宋江等梁山最后一拨人伏诛的消息,也远远近近的被官府散播开了。

      从竹溪到安平,当初参与了起哄的绿林人士做鸟兽哄散,自觉得罪了宁人屠的,收拾细软上山落草,然而当一两万人自竹溪开始扫荡过去,仍然有不少人遭到波及和清理。这些人中具体有谁宁毅并不在乎,事情已经基本做完,需要他亲自参与的已经没有了。至于事后的杀人泄愤,他并不热衷于此,武瑞营也好,独龙岗也好,对这类事情都有着一套处理的方法,或是官府的,或是江湖的。而处理之后,也就能够保持接下来的威慑力。

      当然,也有部分后续事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过来。例如武瑞营的方督行,陆续拜访或是相邀的各方官员,在梁山事态结束之后,没有人再敢轻视宁毅在这里的存在。宁毅逐一打发,也花去了不少时间。

      到得七月十九,王山月、祝彪等人也过来了,见了宁毅,也拜会了陆红提。对于宁毅的师父是这样年轻的一名女子,众人都有惊奇。不过年轻也是相对于“师父”这一身份而言,陆红提的年纪要比宁毅大上三四岁。在宁毅的眼中,红提正是青春漂亮的年纪,对于王山月等人来说,她的辈分比宁毅大上一级,倒也不是非常难接受的事情。

      而在宁毅与红提之间,接下来两天相处气氛,其实微微有些隔阂,这隔阂是在王山月等人过来时有的,但事实上在红提的心中或许还更早一点。对于宁毅来说,能隐约察觉到红提下意识建立起来的心防。但事实上,在最初几天的时间里,他要做的事情并不少,纵然只是一些接待应酬,其实也占用了大量的时间。

      对于红提,他在心中酝酿着一些事情。并且在这两天里,他请人召来了附近几个县城最好的厨子,以至于在一起吃的每一顿饭,都是附近几地最精致、最好吃的东西。对于宁毅来说。做这种事情不需要什么庸俗的理由,能这样做便这样做而已,他不介意最坏的,也不避讳最好的。每日里两人的交谈,大抵也是在用膳之时与夜幕降临后。

      红提的伤势并不严重。至少在周侗离开后,她就已经在表面上恢复如初。两人住进了周侗留下的那个小院落,每日夜间,依旧会给宁毅做上一阵推宫过穴,宁毅原本觉得她伤势未曾痊愈,拒绝此事,但陆红提颇为坚持。也就由得她去。

      两人在一块时,往往是宁毅说,红提听,她有心事。接话的时候倒是不多了。待到王山月等人过来,红提在宁毅面前就更加在乎师父的形象。由于周围往往有旁人,就算有着相对亲密的心情,自也不好表现出来。红提的性子虽然平易。但此时毕竟算是宁毅的长辈,王山月等人与她倒也不甚亲近。

      七月二十一的这天中午。宁毅处理完与济州知州之间的见面,领了红提到仪元县城中最好的酒楼吃饭,菜点得不多,但自然是最好的。吃饭期间,县城中一拨娶亲队伍从楼下敲锣打鼓地走过,红提看了一阵子,宁毅看在眼里。回到院落中后,斟酌着说些话,但随即有人过来拜访,宁毅暂时打消念头,出去待客。

      下午的阳光里,王山月从院落走廊间走过时,看见那身材高挑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院落中的光芒里,微微仰着头,似乎有些落寞。但随即红提扭头朝他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过得一阵,王山月与宁毅骑马出门,他倒是有些小心地提了起来:“看起来……陆前辈,有些心事……”

      “嗯,我知道。”宁毅点头。

      有些事情在宁毅心中已经盘旋数日,他是准备处理完事情,到晚上与红提聊一聊的。然而就在下午,忽然有人过来报告,说陆姑娘收拾包袱出城了,只让人给宁毅留下她回去了的口信,那位传口信的独龙岗管事觉得此事可能很重要,赶快来报告。宁毅皱起眉头,推掉与官员的应酬,一路骑马追将出去。

      时间过得还不久,那名管事或许是察觉到红提的身份重要,还叫了人在后面跟一跟,只是出城没多远,红提进入山林之中,人便跟丢了。宁毅一路纵马往附近最高的小山上去,到了山头,阳光照射下来。他看不见人,但多少能够知道对方应该还在附近。

      跟在后方的王山月看见宁毅在山头上喊了起来:“陆红提——你给我回来——”

      随着破六道的内力迫发,声音在山林间远远地传出去,响起回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有话跟你说!但不管你回不回来,你给我听好了——等我去吕梁山找你——”

      “等我去吕梁山找你”的声音在山林上回荡,宁毅随后又喊了两遍。站了一阵之后,勒马而回,王山月看见他的表情,有些话想说想问,却出不了口。这对师徒,难道真的……

      如此想着,他们沿路返回,上了道路之后,宁毅立刻吩咐旁人拿来周围的地图。他选择了一般人回吕梁最可能经过的路线,立刻让人下令附近的官兵严查,随后也朝着那方向过去,王山月道:“你不是说了去吕梁山——”

      宁毅目光严峻:“开什么玩笑,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要去吕梁山,我那样说只是麻痹她,我们去前面路口等她!”

      几人一路狂奔,赶过了十余里,在附近驿站找了辆黑乎乎的马车,随后在路口附近悄悄地等着。宁毅手掌握拳按在膝盖上,等待红提的身影从路边过去。然而时间一刻一刻地走,这一天等到黄昏之际,夕阳西下,燃起彤红的颜色,也没有见到她,随后又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宁毅的眉头越皱越深,也曾怀疑是不是路口的士兵太严肃,甚至叫人去嘱咐他们懒散些。夜渐深了,山里响起风的声音、动物的声音。宁毅放下帘子,终于自嘲般的笑笑,让人驾驶马车一路返回。

      回去的道路之上只有一个小驿站,宁毅与王山月去驿站中询问了有没有陆红提这样的人来投宿,回答却也是没有。估计这个晚上她又住在山林里了,宁毅等人在驿站中要了房间。暂时便在此歇脚。

      道路从外面通过,驿站前方、后方,也都是山野,宁毅在外面的黑暗中坐了许久,看着那大片大片漆黑的山林。或许……文昱他们说的是对的。自己果然,不是很会泡妞。

      子时前后,山中传来狼嚎,那声音混合着山风,远远近近的黑暗将这里孤立起来。天空之下,唯有被黑暗包裹的这处小小驿站亮着些许光芒。宁毅回去驿站的房间里,推开门来到床边。想起自己没有点灯,正要转身,后方传来悸动的感觉,他回过身。黑暗中是红提的眼睛,而一只手绕过来,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脑后。

      宁毅的身体僵硬麻痹起来,四肢无力。无法说话,甚至于疲倦的感觉也在涌上来。但眼前确实是红提,她扶着宁毅,让他躺倒在床上,手指仍旧托着他的后脑,让他处于将要昏迷之前的状态,也能够听清楚她的说话。

      “我、我一直在看着你……”

      红提俯着身子,语气微微带着些哽咽,但又有着压抑不住的感情在内,水滴掉下来,落在宁毅的脸上,温暖而湿润。

      “你太狡猾了啊,我要走了,我、我不想让你说话,因为你太聪明了,你要是说话,我一定会走不了的……”她吸了吸鼻子,“你什么都预料到了,可你没想到的是,你追过来以后,我就在后面跟着你,我舍不得走,想要多看看你,你只有这一点没有想到……”

      “我、我看到你那样赶过去,在路卡那边一直等着,想要抓住我。看见你很生气,看见你很烦躁……你就算在最坏的环境里都没有那样过,哪怕是在杭州,又或者是我们在山里被人追杀,你都没有那样过。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宁立恒……可我是你的师父……”

      “我知道不该这个样子,我、我太老了,而且我是你师父……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有了你,我是配不上你的……”她努力压抑着情绪,“我本来是想,只是下来见见你,可是遇上梁山那些人的时候,我想帮你的忙,只能说是你的师父。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看到我的心事了,我也知道你这几天都在为难……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走了。

      她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周前辈说得对,我们既然对外已经是师徒,便不该是情侣了……呵,情侣……本来是我瞎想的。我不想听你说,好的坏的都不想,我做了决定,你就挡不住我了。我只是想……过来……跟你说完这些。你别动,马上就会睡着的,明天早上起来,我就不在这里了,你别找我,我真的做了决定了,我……”

      她声音哽咽着,手指上正要用力,让宁毅睡去,却见在晦暗的光芒里,宁毅睁着眼睛,额头上的血管都已经鼓了起来。气血搬运,破六道的内力努力保持着他的清醒,挤开被红提掐住的血管经脉。红提摇了摇头:“你干什么……你别这样……”

      她自然可以让宁毅睡去,但如此一来,宁毅势必受伤严重,事实上,就在这时,往头上运行气血已经对他造成巨大的压力了,宁毅目光凶戾,嘴唇抖了几下,艰难地说道:“你……听……”

      红提放开他的脑后,哗的一下,鲜血从宁毅的嘴里涌出来。她一下子慌了神,双手之上血气也涌上来,发烫的手指努力为宁毅头上舒缓血脉,宁毅吸了几口气,眼睛盯着她,一只手努力举起力气,抬起来,往她的衣服上抓,也不管抓住了哪里。红提的手指还在他额头上按,摇头道:“你别这样……你别动……”

      宁毅咬紧牙关,猛地用力,将红提的整个身体拉上床来,两人几乎滚到床铺里侧。红提担心他的状况,本就在迁就他的力道,此时宁毅半个身子几乎压在她身上,红提双手按在他额头两侧,还想说话,但随即睁大了眼睛,因为宁毅已经粗暴地将手臂伸进她的衣服里,贴着肌肤,往她胸口伸了上去,她没能说出话来,因为宁毅的俯下身来,已经将双唇按在她的嘴上,这是红提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滋味,鲜血的气息,在彼此的口腔中交汇,柔软、温暖而又血腥,而宁毅的一只手,已经直接抓在了她的胸房上。

      “我……”宁毅将双唇微微离开她的嘴唇,努力保持着意识,“我、我可以接受你做你的决定……和对我做这样那样我不喜欢的事情!但是……你要听我把话说完。我要留你……”

      他说着,手臂往下一拉:“就算这样……也在所不惜!”宁毅趴在她身上,呼吸急促,已经血还在从嘴里滴出来,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但随着他手臂的一挥,便朝着下方拉开了红提的裙腰与裤腰,由于红提躺在那儿,这一下的用力,将红提的裙子与亵裤只拉开了一部分,露出臀部与双腿来,宁毅的那只手,便停在她的双腿之间。

      宁毅趴在她的身上,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不至于晕迷,红提已经被他这片刻间的蛮横给吓呆了,她的武艺不知高出宁毅多少倍,此时竟连反抗都没有,愣了半晌之后,按着宁毅的额头,压抑着哭了出来……

TOP

0
  第四五〇章 南北均安 天下大好


      武景翰十年六月底,山东梁山一战,夹杂在此时武朝南剿北伐的巨大戏剧当中,并没有在此时引起太大范围内的震动。虽然触觉灵敏者能从其中多少感觉到一些东西,但对比整个大局势的沸腾状况,就算有人能够对这边的情况认真以待,所获得的信息也总显得微不足道,心魔宁立恒三日破梁山这个在后世无比流行的说法,此时还正压在童贯复燕云的千古功业里,如同历史大潮间的一个小小支流,被人忽略掉,转眼便窜入林间消失了。

      在童贯、刘延庆、郭药师、辛兴宗、方腊……这些人活跃的这段时间里,乃至于北面完颜阿骨打率金人崛起,辽国萧干撑起一个大帝国最后余晖的大幕里,出现一个宁立恒的名字,也不过是在此时“英雄辈出”的说法里添加了一个小小的佐证——至少在不久后的武朝,随着收复燕云大功的持续宣传,一个大时代已经到来的感觉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心中,类似“英雄辈出”的说法,也已经充斥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之中,予人以无比激烈、澎湃的心情。

      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几年之后,这一切就成为了一个帝国的余晖与残照,成为一个更加辽阔的大时代的剪影。而在这个时代里,最强的也是最具决定性的一股洪流,却是源起于此。当后世的史学家从后往前追溯时,曾无数次的想要拨开一切的迷雾,拨开那一切嘈杂扰攘的时代幕布,推开北面的燕云、南方的方腊,试图将目光投在山东一地,看清那窜入树林间的小小之流,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为一片辽阔江河的……

      六月底。武瑞营的军营当中,对梁山的俘虏,一共留下了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在梁山的那一战中,都拿下了三个以上的同伴的人头,无论途径如何,他们在身份归档之后,全都被留了下来。

      被当成囚犯关在军营当中,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想要以人头换取富贵的这些人大都明白,他们被摆了一道。而武瑞营的军人也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在长达一个月的关押里,他们的每一天基本都是在死亡与饥饿的威胁中度过的,而外界的消息,只是一点一点地传来。包括宋江的伏诛,对整个水泊附近的清洗,落在外头的同伴们互相残杀……

      大局的崩塌磨去了他们许多的反抗意志,武瑞营在正面对上梁山时固然有些不堪,但到了这个时候,对上俘虏,却绝对的心狠手辣。想要抗议基本是没用的。而对于他们,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武瑞营的将领都抱持着不能释放的态度。而在一个月时间的饥饿打熬后,这一千多人中的大部分被分散编入了此事武朝的军队当中,如同滴水入大河。他们之中在十几年后还能幸存下来者并不多。

      而在这其中,一共有五百零七人在当时签了十年的身契,加入一个名为竹记的商户当中,而在大概几个月后。有一百多人先后被发往军中,在最初的一批筛选过后。被竹记接纳的,一共是三百八十二人。

      这些人在此时还没有会加入什么大事件又或者会在后世被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的觉悟。当然,对后世来说,这三百八十二人,也仅仅属于一个象征性的数字,未必就是他们支撑起了什么东西,仅仅是因为,他们意味着开端。

      而这个开端,其实并不见得光明伟岸。

      在七月下旬,宁毅第一次来到武瑞营时,决定了这一千多人的去留与归属。他对这些人坦白了周围官员对于他们去留的看法,要么充军,取得功绩之后获得自由,要么加入竹记,卖身十年,此后这些人的所有事情、生计等等,都由自己承担。

      当时宁毅的脸色还算不得健康,陈词平淡而漠然。而在这边,已经被饿了一个多月的一千多人并不敢提出太多的抗议,整个选择的过程在两天内完成,而后宁毅将每一颗人头的奖金都予以了足数发放,特别是针对那些去参军的,在发银子的同时叮嘱他们钱财身外物,去了军营,可以上下打点,如此能过得好一些,后来有一部分人因此受惠,也有小部分人因为这些银两受害。

      有关于梁山的这些事,最直接的关注者除了秦嗣源的右相府外,其实尚有太尉府的力量参与其中。最初可能只是关注了一下,当了解到宁毅在破梁山时表现出来的手段后,籍着旁人斥其为“心魔”的乱局,高俅往恰好路过这边的周侗发了一个命令。对于他来说,这是了解到宁毅与自家摩擦后的顺手之举,失败之后,不愿意与右相府正面对上的太尉府沉寂了下来,彼此都将这件事放在了记忆里。

      只有被留下的五百人,在当时成为摆在宁毅面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无论是王山月、祝彪还是陆红提等人,最初都提出了反对,将这些人收入竹记,能不能放心,会不会安全,是个极大的问题。这年月里,有钱可以在江湖上请高手,招募家奴,与人牙子买那些吃不起饭的穷人。这些人心中至少没有仇恨,在忠诚度上,要比梁山的五百余人可靠得多。

      后世的史学家追究至此时,偶尔也会提出类似的问题,但关于这些人后来如何被宁毅训练乃至于洗脑的过程,仿佛是被宁毅刻意地湮没一般,并没有留下过多的资料,当时的参与者后来也并不过多地谈及此事。如果真有人要深究此事,或许会发现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

      处理好这些人的卖身问题之后,宁毅等人在独龙岗附近建立了一个封闭的营地,宁毅在这里大概呆了一个月的时间,一切上正轨后令苏文昱负责整件事情。在独龙岗的居民的记忆中,营地中的锻炼基本上就是简单的站、坐、走,而到了晚上,则往往是一群人坐在一起说话,有时候里面的说话声会非常大。

      另外。发生了几次骚乱,都被镇压。

      这样的事情大概进行三个月以后,营地转为半封闭,在这里剩下的近四百人会出来为独龙岗做些事情,大冬天的,砍了干柴放在独龙岗外,或是某些人的家门口,有一部分人会放下自己攒下的银两。

      此时独龙岗居民对梁山余孽的仇视仍在,每一次这样的动作。都得祝彪等人拉起人来让庄户不要做出过激的举动。但没有多少人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在几个月内变成这副样子。

      这件事情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了未解之谜。三个月后,半封闭的营地中便进入了第二批的人,那是在冬季到来时从各处买来的三百多名少年人。此后这批少年人大概在里面以单对单的方式培训了半年,成为竹记的一部分,第三批少年人出来后,属于梁山的三百八十二人也终于分散往竹记的各处……这些皆是后话了。

      八月初,夕阳西下的山坡上,红提坐在那儿,看着山下逐渐建起的营地。宁毅从后方过来。看了看夕阳,在她的身边坐下。

      远远的,山下的五百多人正在练着整齐的队形——在宁毅的苛刻要求与死亡的威胁下,那阵型真是过分的整齐了。

      “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将这些人留在身边。”红提说了一句,“这样的练下去,一般人当然可以令行禁止,但他们心里。毕竟是与你有仇的。你让那几个和尚过来,每天晚上也给他们讲什么大道理。他们未必听得懂。”

      “他们会懂的。”宁毅笑了笑。

      红提摇头:“我始终还是担心你的安危。我不聪明,你……认真点告诉我,这几天晚上就让他们尽量说说自己做错的事情,真的能有用?”

      宁毅沉默了片刻:“我怕的……不止是有用而已。你别多想,这不是什么好事,办法我也只用这一次……”

      “神神秘秘的。”

      红提看他一眼,抱着双膝。几日以来,在人前时,红提总还是保持着作为宁毅师父的气质,她戴了有薄纱的斗笠,穿着宁毅给她挑的很有“女侠”和“宗师”气质的裙装,跟在宁毅身侧时,没有多少人敢忽视她。特别是在她追杀梁山人的战绩已经公开的此刻,“河山铁剑”陆红提这个名字已经在齐鲁一地传开,与“心魔”一道要变成无人敢惹的杀星魔头了。

      独龙岗的祝朝奉等人都得向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坐客厅时坐上首,吃饭踞上席。红提原本性子淡泊,无所谓这类事情,宁毅却是热衷于此,每每将她的辈分抬高一截,弄得红提也只得做出高人的模样来。祝彪曾跟她请过几次手,几招之内便被空手夺枪,也只有栾廷玉倒是能与她过上些招,但也打不过。独龙岗的人如今对这位女宗师有着极大的敬畏。

      也只到得无人之时,两人才能随便一些。此时说起,语气倒也没有不悦,对于宁毅的神秘,她也只是觉得很厉害而已,反倒有几分自豪在其中。

      宁毅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膀:“我会有分寸。倒是你,若是回到吕梁山才一定要当心,别总是拼命,等着我来找你。”

      红提点了点头:“辽国败了,吕梁应该也能太平一段时日,武朝若真的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往后便不会有打草谷了。”

      “若真能如此,倒也是好事了,只是……不要掉以轻心……”

      “……嗯。”

      作为当世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她靠在恋人的肩膀上,望着那片夕阳,眉宇之中也有些憧憬。

      童贯复燕京的事情,此时已然传遍武朝各地。橘红的夕阳下,晚风吹起了山坡上的衰草,洋洋洒洒地飞向空中,吹动了两人的衣袂与发丝,带着女子的憧憬与男子的审慎,飘向远方。虽然此后的事态发展未必能尽如人愿,但此刻两人依偎而坐的景象与心里的温暖,却时时能够想起来……

      哪怕她将再度回到那严苛的山野里,与一切的恶意搏斗,心中也不会再有迷惘了。因为在那山野之外,正有一个人,在披荆斩棘地进来。想到这点,心与剑,都将安静下来,也将支撑着她成为真正扼守住整个吕梁的铁血之剑。

      不久之后,苗疆蓝寰侗的一个小小房间里,名叫刘西瓜的少女坐在那儿,望着从窗棂射进来的些许日光,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因为就在这一天,她收到了消息,就在几天前,官兵破青溪,梓桐洞外,圣公方腊率领残部突围未果,连战三日后力竭身亡,皇后邵仙英也已自刎相殉。方七佛、方百花等人率极少数余部逃离。

      刘天南端了茶水从门外进来:“姑娘,别再伤心了……这件事情……”

      刘西瓜仰着脸,阳光照在滚下的泪水上:“我偏要。”

      “唉……”刘天南放下茶水,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霸刀营毕竟是随着方腊起兵的,杭州一战之后,能打的青壮只剩下八百人,还得保护一两千的家属老弱。当初是宁毅一手做了转移和立足的计划,西瓜也独断地选择了与大势已去的方腊脱离、割裂,事已至此,她只能保证霸刀营的存续。

      此后陈凡率了一些人离开,回青溪救人,当那边战局危急时,也有些心怀热血的汉子想要去帮忙这些曾经一起战斗的同伴,西瓜对这些事情进行了毫不退让的否决,但事实上,她与方腊等人之间的感情,远比其他人与方腊那边的牵绊来得要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刘大彪去世,圣公方腊、邵仙英、方百花这些人,几乎是她最亲的家人。

      她曾经劝说过方腊远逃他方,只是方腊拒绝了。而此时,为了霸刀营的存续坐视这些亲人死去的她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刘天南以及霸刀营中一些与她较为亲近的人都能够感同身受。

      刘天南离开后,西瓜又在那儿怔怔地坐了好半晌,终于,从衣袖里拿出几张纸来,此时纸张质量本就不好,或许是被看了许多次,几张大大小小的纸片都有破旧,那是不久之前从外面传来的“心魔镇梁山”的消息,她后来打听一下,零零总总的,拿到这几张纸片,但也拼凑不起事件的全貌来。

      “宁立恒……”她吸了吸鼻子,然后用力地擦干了眼泪,不能让他看扁!

      她没有再说话,但望着窗外射进来的光芒,又有想哭的感觉涌上来了。

      你在……哪里啊……

      ——方腊授首之后,闹得沸沸扬扬的永乐之患,也终于到达尾声。

      武朝景翰十年,南北皆定,八月底,宁毅回到汴梁,正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清秋。不久之后,一个名叫竹记的连锁商业体系,在武朝的土地上伸展了触手,如同怪物一般的膨胀开来……

      一个大时代的序幕,已然拉开。

TOP

0
  第四五一章 命运奔流 纷乱之弦


      武朝,景翰十年东,山东东路,鱼营县。

      冬日已深,纷纷扬扬的大雪在下,将小小的县城内外,披上一片银装素裹。只是在眼下的鱼营,没有多少人会对这样的雪景感兴趣。

      除去一些大城市里的富贵人家,又或是没心没肺的小孩子,这样的大雪天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总是最难捱的。特别是过了秦岭淮河一线,每至冬日,人们积好柴薪,往往在被褥中裹上一月两月,过着不愿意下床的日子,并不出奇。一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冬日又没什么事情,二来则是因为此时家家户户未必能都有冬衣,许多地方的乡野农户,或许连基本的保暖衣物都没有,冬日到来时,也只能一家人裹着被子,瑟瑟苦捱,每一次的下床,都是一次煎熬。

      而也有的家境窘迫的贫穷人家,秋末冬初砍了柴禾到处售卖,到得冬日自家却无柴取暖。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的事情,在此时的武朝,也并非是什么奇闻。如此这般,冬日一来,大城市的附近没有人们大面积冻死,便算得上太平年景,至于体弱的老人,过不了三九寒天,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然,鱼营算不上什么大县,但终究在黄河岸边有一个码头,有些富户聚居,在这样的雪天里,会出门的人,终究还是有的。县城之中,几处最好的酒楼、茶肆因为寒冷的天气,生意都有减退,倒是青楼的生意。虽然有所影响,但影响却并不大。不少的豪客、富户愿意在这些地方享受温暖的、如同回家一般的感觉,一些因雪天滞留鱼营的商户,在无所事事中。也只能来到这些地方盘桓消遣,将短期的生意,做成了长期。

      鱼营最好的青楼春香阁,每日里便是灯火通明。青楼大门、四周挂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内里烧起最好的碳条,歌女歌喉婉转、点心可口,作陪的青楼女子贴心可人,若要洗浴,四时也都有热水。尽管花费不菲,县城上的富户又或是滞留鱼营的商旅也都愿意来此消遣。

      当然,偶尔也会有些热闹可看。

      如同此时,春香阁中,热闹的一幕便在发生着。一名身着棉袄的女子领了几名大汉。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自楼中某个女子的房间拖出来。那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不肯走。双方几乎在楼中对骂起来。

      类似这种“捉奸”的戏码在青楼之中并不少见。但老实说。真要闹起来,说明女子本身也要有些背景,而且在两人的对话当中。旁人也能听出双方并非夫妻。大厅里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戏,议论纷纷。

      喝醉了的年轻人拖着下楼的扶手。挣扎得激烈:“我不是你的相公!我又不是你相公!你只是我的妹妹!凭什么管我的事!你凭什么关我的事!放开我,我要回去喝酒!”

      男子撒泼耍赖,每个章法的乱喊,走在前方的女子身着棉袄,臃肿得看不出太多的身形,但只看面容还是不错的,此时被气得目光发抖。对着后方却只道:“拖他出去!”两名随行的大汉便拖了男子一路挣扎着下楼。

      男子一面抓住每一个可以抓的东西,又或是干脆往地上躺,挣扎呼喊着:“我不走!你凭什么这样!我是你哥哥!长兄为父!现在家里我最大!你这个赔钱货,你迟早不是楼家人,你干嘛管我的事!我要把你嫁掉!我要把你嫁掉——各位兄弟,这是我妹妹,我要把她嫁掉!今天谁给我付酒钱,我就把她嫁给谁!不要拖我——”

      这番话语令得楼中众人一阵哄笑,一时间便有人接话调笑,但看起来这女子的后台倒也不简单。楼中有人交头接耳,说道这女子是外地来做生意的,与鱼营这边黑白两道通吃的陈老虎有些关系,已经滞留了好几天了。山东一地本就是黑白两道混杂,也是因为那陈老虎的背景,这女子才有可能在这春香阁里如此抓人。

      “这位兄台,令妹要嫁,我们可管不住啊……”

      “不过妹妹管哥哥的风流事,也确实有些不好,哈哈……”

      一般的女子受了这类调笑,难免羞恼,眼前的女子虽然看来见识过大场面,此时咬着牙关也是眼眶微红,一路下楼往老鸨手里放了一张银票,说声告罪。后方男子的喊声,反倒是越发激烈起来。

      “我不要走……听到了没有!楼舒婉!你已经疯了——我才是最聪明的!让我回去喝酒!我不跟你一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个疯子!你以为你杀了……就很厉害了是吗!你还没看懂……”

      “你再说大声一点啊!”男子口中说出来的似乎是“杀了人”之类的事情,女子才陡然回头,喝了一声。众人听得这类事情,虽然微微一愣,但也并不出奇,先不说男子没说清楚,就算真说清楚了,以山东一地黑白混杂的情况,能与陈老虎搭上关系的,又哪会是什么善茬。只是在听得这句之后,便没什么人再开口调笑了而已,这一片地方商旅来去,有武林大侠,也有绿林重犯,聚聚散散的,过几日便会被抛诸脑后。

      走出春香阁后,风雪扑面而来,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走在前面。后方的男子,挣扎一路,口中说着她不是楼家人。待来到路边两辆马车停靠的地方,女子才陡然回头。

      “是啊!我不是楼家人!可你是!你现在看看你这个楼家人像是什么样子!楼书恒!你是楼家最后的男人了,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眼下在这里的,便是杭州城破后,流离四处的楼家兄妹。

      “我?”妹妹的斥责严厉,摇摇晃晃的楼书恒努力站稳了,挥开旁边拉着他也搀扶着他的汉子。疯疯癫癫地笑着,“我是聪明人啊!我就是这个样子,因为我是聪明人啊!要……要好好过,及时行乐!你……你才是疯子!楼舒婉。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风雪之中,楼舒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在让楼家站起来!我……在为爹爹和大哥报仇做准备……”

      “哈哈哈哈,报仇。”楼书恒摇晃着在笑。然后摇头,“你要报仇,我不要啊!你这个疯子……你还没看清楚,你根本报不了仇,就算杭州的时候你没看清楚,到了这边也该看清楚了!报什么仇啊!一个梁山都死光了!你要报仇,凭什么……你以为你杀了自己的相公就很厉害了,你……你只是杀了自己的相公而已,而且你根本就不在乎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怎么不杀了我……”

      楼书恒语声渐低。楼舒婉站在那儿盯着他,目光中也充起血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若非你是我哥哥。我早也杀了你了……”

      “哈哈,是啊。我对不起你。我跟他都对不住你,当初在逃难当中,我是被迷了心窍了,快要饿死了,我被迷了心窍了,不该拿你去换粮……”

      “你闭嘴!”

      “哦。”楼书恒神经质地笑,“你不喜欢,我不说了。可是……我看得清楚,楼舒婉,你报不了这个仇,我也不要跟你报仇,因为你心里根本……”

      “闭嘴!”

      “你心里根本就……”

      “闭嘴——”

      啪的一个耳光,响起在楼书恒的脸上,楼书恒踉踉跄跄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在马车的轮子边坐到了地上,他哈哈的笑,从衣袖里拿出藏着的一个酒壶来,打开要喝,楼舒婉冲过去,照着他心坎踢了一脚,然后又一脚踢在他手上。

      “不许喝了,哥哥——”

      她冲上去对着楼书恒一阵拳打脚踢,冬日里穿得本身就厚,楼舒婉也算不得有多大的力气,对着楼书恒打了一阵,也只是将他的酒壶踢飞,将他的衣帽打乱而已。楼书恒眼下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挨了一阵打,满身酒气的在那儿嘲笑。楼舒婉站在那儿与他对望片刻,终于吩咐旁边的人道:“带他回客栈。”

      楼书恒被带上一辆马车,马车要行驶时,楼舒婉仰着脸说道:“哥,我们回去再谈。”

      楼书恒的脑袋耷拉在马车车窗那儿,恍惚低声道:“我还要去春香阁……”

      那辆马车走了,楼舒婉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按了按额头,转身时,看见被打飞在雪里的酒壶,就这样走过去捡起来。里面的酒已经洒了不少,但终究还有,她站了站,举起酒壶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灌了几口,脸上透出一丝红晕。与身边剩下的随从说道:“走……咱们要把虎王的事情办好……办好以后,就好了……”

      一行人走向剩下的那辆马车,马车开动时,鱼营县外不远的一个小村庄。昏暗的柴房里,一双眼睛仰起来,望着窗口飘下的雪花,眼睛属于一名身材骨架宽大的男子,他此时身上邋遢,显得异常消瘦,躺在一片杂乱的柴堆之中,半边脸上伤痕累累,已经被毁去一半的容貌,也因此,没有人再能看见……曾经在那片脸颊上刺下的罪人烙印。

      不远处的炉灶边,一名衣着不算厚的农家妇人一边哄着手中两岁大的孩子,一边往灶里加柴,添些温度。

      她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当初把你捡回来哦,就是看你身材高大,就算不是什么绿林强人,身体好了也能帮忙做些事情。哪个知道费那么大力气把你治好了,你倒是变成了傻子,唉……赔钱货,你再这样明年开春我就把你赶走了……你做什么总是看窗户,我知道,你冷是吧,等下我帮你拿东西堵一下……”

      她是这村庄里的一名寡妇,有些姿色,夫家在的时候,家境倒也算得上殷实,但是自从夫家去世,一切就急转直下了。

      几个月前她救下一名被水冲在岸边的汉子,看起来都是刀枪的伤。她心里打了小心思,与其让夫家遗下来的那些东西被其余亲族分走,不如傍个强人,便费心费力地将对方治好,谁知道治好后这人整日里沉默,不发一言,被打骂也不知反抗,让她觉得这买卖实在是不划算,但天气渐渐冷起来,她也不好就这样将一个傻子赶出去,只得将他安顿在这柴房里,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让他自生自灭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其实也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夫家的东西终究是夫家的,往日里一些亲族想要占去,总得遮遮掩掩,此时她收留了一个男人,这些日子上门说闲话的人便多了起来,也理直气壮起来,每每令得她与对方争吵一番。

      争吵之时,男子便在柴房里,这样静静地听着。这寡妇吵完了回来,每每也得将他抱怨数落一阵:“若不是天气太冷,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村庄里就多了一个伤了半边脸的沉默农夫,由于他身材高大,身上又有不少刀疤伤痕,村中人虽然渐渐知道他很好欺负,却也没有人真做得过分,不少人都觉得他或许是有些来头的——或许是某某山上的山大王。这类事情在这边都是无所谓的,倒是没什么人有因此报官的心思。

      他下田种地的时候,带着孩子的寡妇会送东西过来,有时候在田边看。村子里风言风语很多,她也不怕丑,性格泼辣,偶尔还会跟人吵起来。待到她夫家留下的东西逐渐被瓜分完,两人便睡到一张床上了,那是第二年秋天的事情……

      命运的轨迹犹如无数的乱弦,有时候会产生交集,分开之后,便不知何时、甚至是有没有可能再交汇。景翰十年十二月初,苏文昱与王山月离开山东,回去汴梁。几个月管理那营地的经历,令得苏文昱遭受了一番难言的洗礼,此时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至于王山月,他最近与祝家庄发生了些许摩擦,甚至于令得祝彪将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原因在于,他在扈三娘与祝彪的亲事中,成为了第三者……

      而在揍过了他之后,祝彪托他向宁毅带话:“过完年后,我便去京师。”

      此时的京城当中,临近年关,一片繁华……

TOP

0
  第四五二章 暖冬、小家(上)


      武景翰十年冬,汴梁。

      雪是到十二月里才开始下的。虽然说起来,大伙儿都是讲瑞雪兆丰年,但是在景翰朝的这第十个年头里,整个下半年显然是个挺好的年景,温暖的时间长了些,也给了许多人更多的活路。

      到得这天寒时节,整个汴梁内外也像是被一股暖流笼罩着,乞丐们在城外聚集时,城内外大户的救济、施粥施饭,一直都不曾停过。而由于燕京已复,此时举国上下对于战争的热情看起来已经更加高涨,富商豪绅们对外呼吁早日平定燕云,对内则多行仁心善举,委实是举国一心、上下一体。

      而对于文人们来说,这个冬天的汴梁城,是令得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一片地方。自秋季以后,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文人学子便聚满了汴梁城。这些人中,有的是为了来年春闱提前过来的考生,有的则是因为复燕云的消息传来,因此进京跑官的。

      武朝的书生已经太多,有功名者多,有官位者少的问题一直存在着,且在不断扩大。但如果燕云十六州得以克复,立刻就可能多出一大批的位子,在这样的现状下,官位是绝对有跑一跑的必要的。

      文人聚集,除了令得京城的各个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也令得各种文会盛事不绝,青楼的生意一时间火爆异常。虽然在一些苛刻的文人看起来,大量歌功颂德的文字未免有千篇一律、难有创新的遗憾,但如此盛世,总还是值得称道的。而由于难免方腊授首,北面燕京平复,梁山众匪伏诛,这段时间里汴梁流行的诗词风格。倒是比先前的豪迈了些许,书生们墨端笔尖,看来都也有了投笔从戎的班超之志了。

      而在这样的形势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年里与方腊、梁山乃至于汴梁的诗词多少都有些关系的一个名字,从端午的喧嚣过后,便逐渐淡出了汴梁的上流圈子,成为只有某些人知道,并且想起来多少会觉得遗憾和不解的一个存在。这个名字便是宁毅宁立恒。

      自山东回到汴梁之后,他并未正式加入密侦司,也没有像秦嗣源让他考虑的,入国子监、求功名或是在任何公开的正式场合出现。除了在秦府幕僚当中挂个名外,其余的时候。这位刚刚破了梁山的功臣回归家中。进入俨然是“相妻教子”、“颐养天年”的悠闲生活里。只有在那生活背后安排的一些商业计划,在悠闲的步调里逐渐成形起来。

      但当然,对于秦嗣源那等级别的人来说。商业是完全进不到“大事”概念里的。

      在此时因为总理北伐事务,声势也随之水涨船高。几乎权倾朝野的右相府内部、密侦司的内部,这一年真正令人振奋的事情并非是童贯北伐,也不是南方平定。而只有宁毅去往山东,两个月时间搞定了如日中天的梁山隐患这件事,算是真正的强心剂。

      对于宁毅从这些那些事情中表现出来的能力,特别是在大破梁山之事中展露出来的对人心掌控的手腕,虽然诡异近妖,但若想要做事,一般的大小事务必然难不倒他。这人要如何去用,秦嗣源有过想法,但即便与觉明、尧祖年等人商议,也是拿捏不准。然而到了最后,宁毅回到汴梁,却选择了隐身幕后,这委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若是一般的年轻人,秦嗣源等人岂容他如此“自误”。但宁毅行事说话,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势,特别是这次回来,虽然对旁人坦白他如今不想进官场,但对于此后的事情,表现出来的却并不是逃避的感觉,而像是有了自己的一番想法。对于相府今后有什么事情,他承诺了必然会出来帮忙,但在此之外,他看起来则像是有着自己的一大批想法想要去做,给人以不能多分心的感觉。

      秦嗣源以往与他交流,便知他心思复杂。杭州、梁山的事情之后,对于他心中的那个儒家体系,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很难看得清楚。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宁毅当初心灰意冷,可能便是遇上了难题,此时既然有自己的打算,想必也是因此而来。劝说未果之后,便不再多言,只道在相府之中给他一个幕僚身份,密侦司中也有个位置,平日里固然清闲些,需要帮忙时便得过来,宁毅也就点头答应。

      如此这般,他就此自汴梁的圈子中淡出。

      当然,这三个多月以来,对于当初答应下宁毅的想法,秦嗣源等人或许是有些后悔的。因为这段时间,他总共做的事情也并不多,如果要归纳起来,在汴梁几个月的繁华喧闹中,宁毅弄起了一个杂耍班子,买下了几个铁匠铺、造纸坊、窑窖、酒坊甚至是贩卖大米的铺子……等等等等。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零零总总的东西看起来纷繁复杂,但在觉明、尧祖年等人的眼里,无非就是些扔钱就能随手买来的小勾当。宁毅之前有没有经过考察,他们不知道,但整个购买的过程看起来真是非常悠闲,宁毅费的力气不大,仿佛就只是在悠闲度日中,顺手买了些东西,然后将这些东西的资源、人力弄到城郊的一处庄园中,做了一下集中的、方向性上的改造。

      只有在宁毅的兴趣涉及到米铺时,秦嗣源想起一些事情,找宁毅聊过了一次,主要为的是宁毅在杭州城中弄出来的“擂子”和“风车”。当时这些东西并未流传开,但此时秦嗣源却不得不考虑到其中带来的影响,他询问宁毅,宁毅也就点头承认确实是想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此时武朝富庶,贫富差异重,对于上层来说。吃精米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老实说,为米粒去壳的工序一直都相当繁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决定了精米的价格。假如宁毅真的做好准备。将擂子这些东西弄出来,由于擂子的技术含量不算高,固然不能十年八年的盈利下去,但以宁毅的能力。短期内大赚一笔却是非常容易的。此后这种碾米工艺扩张开来,精米的价格下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在眼下,却有相当的麻烦。

      “……如今我朝虽然富庶,穷人也不缺生计,但毕竟是在打仗时期,后勤极为紧张。若是辽亡之后,金人再有威胁。这紧张也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此时若将精米的价格压下去。家境稍微殷实者也以此为食。米粮的短缺恐怕就会变成一个问题。因此希望立恒将此物暂时封存……”

      这倒只是宁毅感兴趣的其中一项,秦嗣源既然开了口,宁毅也就将此事作罢。而在其它的事项上。除了在江宁就曾有过的高度酒,他的布置随意而闲散。没有多少人能看出他的意图来。总之,对于开始熟悉起宁毅这个人的觉明、尧祖年等人来说,这个原本有着众多在别人面前露脸机会的年轻人从那以后,就奇怪地销声匿迹起来,在汴梁这个复杂的大圈子里,做起一些旁人看不懂的小事情来。

      同样的疑惑,在汴梁另一端,矾楼的第一花魁李师师的心中也正有着,特别是当冬日到来,汴梁城中文会兴盛的时候,她偶尔想到那个名字,就愈发感到迷惑。

      五月多宁毅从汴梁离开时,她就在关注山东的各种事情,后来听说了整个事态,她心中很难说出是个什么感觉。然而当八月底宁毅从山东归来,除了见过她一次,算是给朋友报个平安,此后的几个月里,宁毅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汴梁的诸多盛会场合中。她知道这个同乡在汴梁,也知道他非常厉害,但就像空气一样,他就那样消失掉了,每每想起,就愈发疑惑。在这样多的人如此尽情地展示着他们才能的盛宴中,那个人……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

      清晨,温暖的房间,随着房间主人打开窗户,将一丝清冷的空气放入房内,空气中响起的,除了无聊得不着调歌声外,还有婴儿凑趣的叫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坚持锻炼!身体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啊啊啊……哇哇哇……”

      床上穿的像颗球一样的小婴孩坐在那儿挥手,咿咿啊啊的叫着,显示着他的好心情。从床上下来的女子还在扣着衣服的扣子:“还没好呢还没好呢,我还没穿好衣服,不要开窗户了相公,冷到曦儿怎么办……”

      “苏檀儿你这么慢怎么出来混饭吃。我家宁曦才没有那么娇生惯养,对不对?”

      房间里,用作取暖的火炉中,不久前才在这片天地上第一次出现的蜂窝煤还在燃烧,上面的水已经很热了。宁毅抱起起床后也不怎么哭闹的孩子时,小婵与娟儿已经端了水盆进来,掺了热水之后,拧了毛巾给宁毅,宁毅在脸上敷一敷后,趁着还热,按在婴儿的脸上给他擦了一阵。

      对于父亲的这种折腾,宁曦哇哇大叫,几乎哭了起来,倒是擦完之后,脸上红彤彤的像个苹果,待到小婵将委屈的孩子抱走,宁毅才摇了摇头:“热一点有好处啊,居然还敢反抗。”随后才过去给自己洗脸。

      苏檀儿便走过来,点点宁曦的脸蛋:“爹爹太坏了,对不对?”

      “说我坏话我已经听到了。”

      “哼!”

      独立出来之后,一家人的感觉,到得这两个月方才成型。事实上,当宁毅才从梁山回来时,家中的感觉,还是没有这般热闹的。苏檀儿习惯了早熟、管理一个家庭,小婵等人也早就熟悉了一个大家族的步调。规矩要森严,主人要有威信。特别是宁毅离开,为苏家复仇,苏檀儿支撑起一个家庭,也愈发需要对家人的约束力,最初的那段时间,她们担心宁毅的安危,又要适应新的地方,日子……是过得有些闷的。

      宁毅回来之后,一切方才改变。

      一个家庭,总得有一根这样的主心骨。他回来之后,檀儿等人才真正算是有了个依靠,在眼下的世道上,这种感觉格外明显。只不过,也因为宁毅的回来,一切又变得似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太多。

      宁毅在规矩上并不太讲究,虽然在这个家里算是“老爷”,但在家里,眼下只有二十几岁的他没什么架子。有时候带着孩子转,开开妻子、小婵等人的玩笑,对于新来的下人也都是和颜悦色。虽然在这家中的、从江宁跟来的一些仆人多少都知道宁毅的厉害,但两三个月的时间下来,整个家庭的气氛几乎变成了与江宁苏家截然不同的一个样子……

TOP

0
  第四五四章 情感问题(上)


      临近年关,右相府中其实颇为热闹。不仅是王山月这类与秦嗣源有一定师徒之谊的小辈过来拜访,作为秦嗣源长子的秦绍和早几日也已经抵京,秦绍谦大概还要几天才能到。另外诸如秦家的诸多亲族、子侄、女眷,令得这相府之中,一时间恢复了当年秦嗣源还在任尚书时的气氛。

      小辈们在这里聚集,相府中许多客卿、朋友也时常受邀过来。实际上则属于秦嗣源的故意邀约,一群人或是坐而论道,或是聊些政务实事,对于家中有志于政途的小辈来说,随便听到一些,都是一次不错的教育。也算是这位身居右相的老人对于家人的一些提携了。

      由于相府人多,宁毅过去的次数便相对的减少了,但偶尔还是会被对方邀请过去,这个一般便推不掉。而且往往在一群年岁辈分颇高的人物中间,他是以“师长”的身份过去的。作为右相府中最年轻的客卿,他与秦嗣源、尧祖年、觉明等人都是平辈论交,这是三月平梁山的战绩后攒下的实力,以宁毅的底蕴来说,也犯不着太过推却,他在儒家理论上的知识或许不足,但对他而言,总有另一套理论可以补足,自圆其说还每每能发人深省,那是属于现代哲学体系上的结果了。

      当然,秦嗣源交游广阔,偶尔还是会遇上一些质疑者。前些天便有一次聚会上,一位曾在秦嗣源手下学习,四十余岁的知州,恰好见到宁毅只是商户,又年轻,言语之中便议论了一番商人的低贱与危害,举了自己州内的例子。宁毅一开始倒未曾理会,他毕竟年轻,恰逢这样的聚会,列席其中是不好出头的,但后来对方言辞激烈起来,说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开始将整个士农工商的体系剖析了一番。

      从整个体系如何组成,讲到如何运作,从商人们如何发展起来。说到现状与诉求,具体是怎样,为什么是这样,等等等等,再将那知州下头的商人的想法做分析。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待到将那知州的所有反驳一一驳斥完,整个房间里的人基本上也就懵了,当天晚上,被秦嗣源说了一顿的知州过来找宁毅,道歉之后寻求如何治理麾下商人的对策、解法……

      而对于宁毅来说,其实也就是一次简单的推销而已。

      既然要出来做事。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质疑出现,即便是处于一个阵营的,也未必能够一团和气。对这些事情,宁毅早有心理准备。秦嗣源也是明白的,不至于让手下的人出现太大的冲突。

      而宁毅既然年轻,大部分时候自觉避开,当然才是正途。而在秦家的亲属当中。也有些人或是嫉妒于他,有些人则打听他的状况。考虑可不可以嫁个女儿给他,类似情况种种,不一而足。宁毅有时候也会觉得颇为麻烦。

      这次过去之后,聚在相府之中的,倒还是一些熟人。尧祖年、觉明、纪坤等人都算是王山月的长辈,秦嗣源还未回来,但也有秦绍和、闻人不二等人在旁,宁毅到是,众人正在跟王山月询问山东那边的各种细节,见宁毅到来,笑着说主角来了。宁毅也就跟王山月打个招呼,询问之后,知道他是昨天夜里到家,今天早上便入城来相府拜见。苏文昱不好跟着来右相府,应该是回家了。

      眼下已近午时,不久之后,秦嗣源从外头回来,同行的还有如今的户部侍郎唐恪唐钦叟,他与王其松本是旧识,听说王山月返京,便过来看看。

      事实上,宁毅此时与唐恪也有过两面之缘了。自端午节的诗词传出之后,这位在外颇有才名的大员便曾向秦嗣源询问,为何不将这等人才举荐入国子监。他如今官位虽然逊于秦嗣源,但两人颇有些私交。近两次过来,见到宁毅,也曾关心此事。

      另一方面,唐恪本是杭州人,与钱希文也有交情。方腊之患将杭州打得一塌糊涂,在听秦嗣源说起宁毅为杭州解围,又在钱希文死前曾去探望的事情后,对宁毅本是颇有好感的。只是两次接触,对宁毅铁了心不进官场的想法,则颇为不悦,苦口婆心地劝过他几句,如今对宁毅的观感,便算不得太好了。

      见面时的问候、闲聊,其实都是类似的情景,宁毅已经熟悉相府,不至于显得生分。正午时分在相府之中摆开宴席,宁毅与王山月等小辈一桌,说说笑笑中,作为这群人中的老大秦绍和过来,与宁毅说些事情。

      “……最近两天,与家父家母商量些事情。说起宁兄弟时,总觉得宁兄弟不出来为官,太过可惜了,因此愚兄也想来唠叨一番,只不知宁兄弟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关于这件事,与宁毅聊起来的右相这边的人,秦绍和不是第一个了。只是在确定宁毅真的打算经营商事,暂时不做仕途考虑后,他才笑着说起其它。

      “……此事宁兄弟再考虑吧,其实家父是很希望宁兄弟到台面上来的,为幕后之事,将来未必有保障……不过既然宁兄弟暂时没兴趣,愚兄与家父家母商议过后,倒是觉得可以拜托宁兄弟一些其它的事情……”

      “嗯?”

      “你也知道,相府这么大,各种开支不菲。父亲致仕之后,府中原本有的一些生意,都已放下了,这次起复再要经营一些生意,其实都是以相府的面子在换钱。生意方面,多由坤叔进行处理,但坤叔其实并不擅长经商之事。我与母亲商议过后,倒是觉得不妨由立恒接手过去,代为照管……”

      听秦绍和说起这事,宁毅笑了起来:“秦兄知不知道,最近三个月我回京以来,手下花钱如流水,不仅一分银子没有赚到,花出去银子已经将近十万两了,而且还都是从我家娘子那边拿的。”

      秦绍和拍着宁毅的肩膀。摇头大笑:“哎,宁兄弟勿要谦虚,只凭宁兄弟在梁山上的表现,要说做生意,我就可以全跟。其实我与父亲说起的时候,家父不是觉得宁兄弟赚不赚得到钱,他是觉得不该让宁兄弟来做这等小事,让你分心。你虽然拒绝出仕,但相府之中还有一些政务是要推到你头上的。接不接生意,那都是小事,政事你可不能推。”

      秦嗣源这个右相,目前相当于总理一职。最近一段时间,挂着相府客卿的名头。那边确实常常将一些要处理的政务推过来。多是跟官场、商场都有关系的,有一些宁毅可以随手处理,有一些还是得询问尧祖年等人关于官场上的细节,再做出建议。这点小活倒是算不得忙碌,那边说是让他给建议,但大部分的估计就是按照他的建议去办了。

      说到这个,宁毅也就点头。随后面容倒是严肃起来:“其实生意靠的是背景,把右相府的事情给我,我当成入股的话,比我一个人做方便得多。只是事情关系到钱。通常都由内部的人来管理,相府这么多人,方方面面都有涉及,你要是交给我的话。不怕闹出问题来,一帮亲戚不愉快吗?”

      “那都是小事。”秦绍和如今也是任一地知州的大官。若非宁毅与家中关系亲近,根本不会与他这样说话,此时大手一挥,知道宁毅其实是答应了,笑着举杯,“如此便拜托宁兄弟了。至于家中是怎样的规矩,过完年便会让家母与大家说个清楚,这些事情相信难不倒宁兄弟……”

      说完这些,又轻声笑道:“其实宁兄弟在我那些表妹堂妹中间,名声颇好……”

      宁毅挥手:“打住,兄弟是入赘的。”那边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桌人又闲叙一阵,饭局快结束时,宁毅找来王山月,向他询问与祝家庄的过节,王山月漂亮的脸上颇有些犹豫。

      “其实……都是些误会,我与扈姑娘,其实没什么。”

      “真的?”

      “我一开始也莫名其妙啊。”王山月皱着眉头,纠结不已,“你也知道,梁山事情结束以后,密侦司在那边事情也就不多了。既然与独龙岗众人相熟,我空闲之时便在那边盘桓。三娘……扈三娘她与祝兄弟都说要成亲了,但因为扈太公与她兄长伤势,耽搁了一段时间。到得前不久,有一天祝兄弟过来找我聊天,说起他与扈姑娘便要成亲,我便衷心恭喜于他,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宁毅看他的眼神顿时也古怪起来,王山月微微一愣,随后朝他比了个中指,这是宁毅在山东教会他的手势,只是由外表漂亮的王山月比出来,总显得有些“冷艳”。

      王山月撇了撇嘴:“我后来才知道,他可能在试探我。与我说过之后,第二天,听说他跑去与扈姑娘商议婚事。结果回来以后,就说要与我放对,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当然义正词严的拒绝了,结果还在跟他理论,扈姑娘拿着刀跑过来了……”

      王山月说起这些,实在是一把委屈的辛酸泪。当时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但扈三娘跑过来与祝彪说:“不关他的事,祝彪你要打就找我!”再加上几句暧昧点的话语,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扈三娘拿着双刀与祝彪打了一阵,由于两人身手相差并不多,又不能生死相搏,最终是祝彪灰溜溜地跑掉了,放话说好男不跟女斗。

      结果在这个下午,等到扈三娘离开了,祝彪又跑过来找王山月兴师问罪。其实大家往日里关系很不错,男女之间的争风吃醋,狼盗的一帮手下都不好参与,王山月抵挡几招,被对方打成熊猫眼,祝彪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宁毅听得捧腹不已,随后问道:“那你与扈姑娘,到底怎么回事?看来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

      “我……我也不清楚啊……”

TOP

0
  第四五八章 责任与肩膀(一)


      小年过后,家家户户打扫了庭院,贴起新的年画、窗花。华灯初上时,马车穿过街道,偶尔会听见爆竹声响起来。檀儿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在街上的行人间穿过,过了大货行街后不久,便是延和里。

      积雪已经被扫直街道两边,道路上行人不多,两旁多是青墙大院,一扇扇或开或闭的大门旁挂着灯笼,竖起石狮子。这些院落中的有的热闹,有的冷清,外头皆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大门两旁贴着对联,靠近自家的那一户贴的是“国恩家庆,人寿年丰”。马车经过时,里面正吵吵嚷嚷地打人出来,伴随着女子的哭泣声。

      宁府那边,有几道人影也在探头探脑地看这边的热闹。马车驶过去后,婵儿、苏燕平等人小跑着过来,檀儿便也瞧了瞧,见是一大一小的两名女子被扔出了大门,大的那个脑袋上还被打出了血来。

      “听说是那一家的四姨太太,不太检点,家里偷钱,又不孝敬公婆,让打出来了……”小婵贴着檀儿身边,低声说道,“也有说这四姨太太跟家里下人有染,她夫君不想将她浸猪笼或者告上官府,只是赶跑了她们母女……”

      高门大户之中,有时候出现这类事情,并不需要太详细的理由,传出来的信息是真是假也难说得紧。檀儿摇了摇头,看着那边街道上母亲拉着女儿跪在地上哭着磕头,但有人将小包袱扔出来,门口的灯光下,有男子站在那儿,神态冷漠地看过了这一切,转身进去。仆人们关上大门后,女子哭着扑了上去拍打大门。

      “大过年的,人能到哪里去……”

      叹了口气,檀儿与小婵等人从门口进去,热衷于八卦的苏燕平还趴在门边瞧,被檀儿盯了好一阵后才举了举手跟着进去——这个家里眼下许多的事情都有宁毅的烙印在其中,偏头耸肩打响指什么的,包括宁毅在对敌时表现出来的一些神经质,一帮家伙都当成了潮流来学习。

      当然。唯一能够用作调侃的,就是这二姐夫看起来不会泡妞的事情。类似的谣言偶尔也会传到檀儿耳中,向他们询问时,却是没人敢说了。其实他们不说,檀儿也多半明白。与聂云竹是有颇多关系的。

      门口进去便是会客的主院,正厅旁有大大的休息室,里面许多的布置是宁毅所做。各种有趣的椅子、地毯、毛皮,冬日里烧起炉火,颇为温暖,算是一家人夜间休憩、聚会的场所,此时文方文定等人已经在里面了。正颇为热闹地说着城外大院里的事情,一些有意思却没什么用处的新玩意,又或者如何用新玩意来赚钱的点子。

      在宁毅的手下,这个家并没有产生高门大户那样的隔阂。或者说还没有到产生隔阂的时候。每次看见一帮兄弟的和乐融融,檀儿便衷心希望这一幕能够持续的时间长些。

      她是主母,但毕竟也是女子,过来打个招呼。留下两样小点心,便回去了。不多时。宁毅也从相府那边回来,提着一些情报卷宗,回房时正与小婵说道:“回来的路上看见隔壁那家门口,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拼命哭着拍门,真惨……”

      “是那家主人的第四房小妾,听说人老了不讨喜了,就被赶出去……”小婵口中的八卦又变了一种,“小婵将来就是这么被赶出去的。”

      “你冤枉我。我顶多打肿你屁股……”

      “唔,到时候姑爷你就会打头了……”

      檀儿笑望着两人在门口说着进来,不久之后,宁毅放下带回来的那些情报卷宗。一家人说话、聊天,晚饭之后,又到外面去与苏文定等人聚了一会儿,散步中出门看时,隔壁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小妾与孩子都已经不见了,这种吐气成霜的大雪天,不知道去了哪里。

      日子可以慢慢的过,感情方面的问题可以压到心底,宁毅的身边,其实还有诸多正事。例如国内的、北地的形势,偶尔他也会通过这些卷宗看一看,檀儿是能够明白他要做的事情的,她虽是女子,不少时候还是能够听懂宁毅的忧虑。对于如今辽国的颓势,国内外的具体状况,宁毅并没有拿出十分的重视,他只是在一些情报的夹缝中,搜集与整理金国的态度。

      “其实从早两年搜集金国的情报看得出来,这帮女真人对武朝其实是很敬畏的。联武伐辽的时候,完颜希尹其实是亲自来了的,我打探了他的资料,这个人很厉害,文武双全,而且他算是亲武朝的一派,但是这一年多来,他的一些言行上,对武朝也变得有些失望了……打得太难看。至于完颜宗弼、完颜宗干这些人,对比两年以来对武朝的态度变化,其实非常可怕。可惜密侦司没有太多搜集这些东西……”

      一面翻阅着各种密侦司关于北地的情报,宁毅一面将旁人并不在意的许多细节信息归纳起来,用笔抄录。低声说话中,檀儿也会参与进来。

      “你抄录这些东西,能有用吗?”

      “要让上面做好提防金国的准备,其实不容易的。联金伐辽,一方面是因为金国人少,算准他们不会攻武朝。二来,类似金国人比较友善,收回燕云十六州之后,大家乃是兄弟之邦的宣传早就在做。如果说金国真的要往下面打,这个黑锅有很多人要背。”

      “因为要背黑锅,所以才要先做好准备吧?”

      “问题在于,没人愿意说不吉利的话啊,辽国还在打,金国还仗义,就有人站出来说金人很可能会继续打我们武朝,哪怕说可能,都会让下面人心惶惶。这些事我只能跟秦嗣源说一说……其实密侦司里并不是没人担心这个,你看我抄下的这几份情报,说完颜宗弼这些人态度的,字迹多有相同,看起来还是个女子……密侦司辽东一部,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恐怕他们才是最了解女真人性情的……”

      “女子?”檀儿来了兴趣,取了情报看,宁毅摇了摇头。

      “现在这世道,男子倒还好点,若是女子……我看过这几份情报送来的日子,计算了一下,这个人应该进了女真人内部高层,估计已经是谁的奴隶或者宠妾之类的身份了吧。南朝女子,肯做这些事情。很不容易的……”

      宁毅摇了摇头,继续记录:“这些情报,其实都不成系统,做个威胁报告没什么意义。我只是想分析一下女真高层每个人的性格,将来也许会有用。可以用点小手段什么的……呵,我总是说那帮人只会小手段,没办法正面打仗,到我自己了,其实也差不多。”

      “你只是说过来帮忙而已,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且金国人确实少,说不定不会打下来呢。”檀儿安慰道。

      宁毅点头笑:“也是。老毛病犯了……”

      亮着灯火的温暖房间里,夫妻俩聊着天,紧迫而又随意的气息。孩子已经被奶娘抱走了,夜再深一些。夫妻俩吹熄灯盏,上床睡觉,温暖的被褥中,身体交融在一起。不久之后。宁毅自床上下去,到了煤炉中烧着的热水。浸了毛巾为檀儿擦拭身体。对这类事情,檀儿总会觉得有些害羞,在夫妻亲密大都是熄灯闭眼例行公事的年月里,至少这类伺候女子的事情并非男子该做的,多少显得有些淫亵,但天气冷下去后,宁毅便不再允许她折腾着下床了,这样的年月里,许多的病症其实都等同于等死。

      第二日凌晨,宁毅便会爬起来,或是参与到晨锻中去,或是点起灯烛,在房间里处理未完的工作,檀儿从被窝里露出小脑袋来望着他。也是这天凌晨,宁毅看到一个情报时,微微皱了皱眉。那是关于辽国大乱后,周边除女真外几支揭竿势力的消息,蒙古部族中,有一支势力在西北草原崛起,算是发展迅速的几支势力之一。当然,相对于金人的速度,这一支力量也只是被情报一笔带过了。

      乞颜部……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宁毅回忆了一下,没有从脑海里的线索中找到合适的解答,他将这份简单的讯息放到一边,没有做记录。

      也是在同样的时刻,北地的一片风雪当中,有一行数十骑正要启程南下。当先的郭药师喝了一碗酒,与前方的几名常胜军将领告别:“我这次南下,便是去觐见当今圣上了!众兄弟,等我回来,便给众位都待会一场富贵!”

      “这么大风雪,大哥……”

      “哈哈,我等辽东男儿,岂俱风雪,过了雁门关便暖和了!”郭药师一回事,片刻之后,又让马儿靠过去,拍了拍那将领的肩膀,“常胜军便靠你们了,记住我说的,雪一小些,便去抓丁。我看清楚啦,现在已经顾不得谁饿死不饿死,武朝兵不经打,咱们手头上一定要有人,咱们要自己能打才行,有人,就有钱有粮有富贵,没人,靠武朝的几支军队,他们顾着勾心斗角,比的是先逃跑,打不了的。你们记清楚……我先走了——”

      勒转马头,郭药师领着人,逐渐消失在向南的风雪里,穿过雁门关一路向南,去往汴梁。

      不久之后,京城中升起除夕的烟火,云竹的身体,也终于完全的好起来了。过了元夕之后的一天,她以信笺邀请宁毅过去吃饭,几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的信息大都可以以口信通传,但这次不太一样,她在信笺中说,想要回家了。

      想要回去……父母曾经在过的那个老家走走……

TOP

0
  第四五九章 责任与肩膀(二)


      忙忙碌碌地过了元夕,断断续续的雪才停了下来,理论上来说将到春天了,走过街头时,天空仍旧是铅青铅青的,两侧院墙间,唯有吐出的几支梅花鲜艳。

      往云竹锦儿居住的院落过来时,他通常是不坐马车的。今天就更加想走一走,回想心中的迷惑,来到京城之后,或者更早之前做过的事情。转眼间,来到这里已三年了,回想初到时的心态,如今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朱门深院、明瓦青墙。日里所见,夜里所思,会在人的心里堆积起来,给人以身处某地的实感,然后更多的事情就会琐琐碎碎的过来,填补人所能感受的每一分空隙。

      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不知道这个开端算是好还是不好。他本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也不见得有太多无病呻吟的愁绪,事情压过来,将它解决掉,这是很简单的模式。就算遇上不好解决的事情,他总也能从心中理出线索来。

      追打的孩子从身边跑过去了。

      云竹的信笺就在衣袖之中放着,微微的有些发烫。半年前那场雷雨之后,云竹与他有了关系,想要离开时,是偷偷摸摸地走的,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宁毅能够明白其中意义的不同,上午的时候他想过一阵子,然后就这样一路过来,倒是走到小院门口,举手敲门时,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敲了下去。

      开门的是锦儿,瘪着脸看他,手里拿着门闩。两人对峙了好一阵子,宁毅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先进去,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好不好?”锦儿这才扔掉门闩。转身走在了前头。

      经过庭院时,院落一侧的腊梅还在开着,前方的廊道外,有堆着的小小雪人。宁毅问清楚云竹此时正在厨房做饭,一路过去,锦儿气了一阵,追在后面想要踢他,被宁毅避过去了。

      院落后方的厨房里传出煮菜的声音,宁毅在门边停了停。吸了一口气,从房门进去。与江宁秦淮河边的那栋小楼比起来,这个院落的厨房不算小,云竹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灶边,发丝在脑后挽起来。戴着两直简单的珠钗,厨房里有菜的香气、血腥气,砧板上有各种的作料,一只碗里盛着鸡血。厨房此时已经被打发出去了,这里的一切,想必都是云竹一个人作的。

      宁毅看了一阵,从后方走过去。云竹偏了偏头,看见是他后,嘴角露出微笑来。走到云竹背后,宁毅伸手抱住了她。两人的脸颊贴在了一起,云竹闭上了眼睛。

      “我收到你写的信……”

      “嗯。”

      “你想去宣州。”

      厨房里菜还在煮,两人的语调都有些轻,宁毅放开她后。微微笑了笑,蹲到一旁。往灶里扔了一根柴:“我如果说……不许你走,你会怎么样?”

      云竹蹲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腿上,看着土灶里的火光,笑着往宁毅那边靠了靠,柔声道:“那我便不走了,你是我的男人,你说怎样,云竹便会怎样做的……不过云竹的郎君,却不是那么霸道的人。”

      “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宁毅摇了摇头,云竹起身摆弄锅铲时,他沉默了片刻,“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只是想会父母的老家去看看,我一定答应的,但这次不一样,不是吗……我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吧……”

      云竹沉默片刻,却也摇了摇头。宁毅揉揉额角,云竹小跑到一边给他搬来小板凳让他坐下。病愈之后,她拜托了几个月来的虚弱,又如以前一般,显出柔韧又素净的气质来。厨房里安静下来,宁毅坐在那儿烧火,云竹来来回回的切菜煮菜,食材是一只鸡,菜则做了好几道。宁毅与云竹之间,实际上已有颇多的默契,唯有这一次,她让宁毅觉得有些麻烦。

      像是以往一般的小家庭,不多时,饭菜都已经煮好。宁毅、云竹端到客厅当中,与锦儿一道吃午饭,菜肴倒是精美,宁毅、锦儿的食欲却是不佳。饭后收拾完毕洗过碗,云竹去到楼上,为宁毅泡了茶,又拿了前几日未曾念完的故事书让宁毅读。二楼的房间温暖,宁毅读到一半,云竹已经趴在他的腿上看似要睡去,锦儿却没有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听门。

      “我们今天中午吃的是鸡……”书读到大半,宁毅口渴停下来喝茶时,趴在他腿上的云竹方才笑了起来,轻声说了这句。宁毅按下书本,等她说话。

      “立恒……我们认识,快三年了吧,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是在杀那只母鸡吗……”她语气轻柔,“云竹觉得这一生最好的事情,便是那次将立恒一同拉到了河里。”

      “是啊,救了你你还给了我一耳光。”宁毅伸手抚动她头上的发丝,顺手拔掉了珠钗,云竹闭上眼睛,如同猫儿一般的躺着。

      “云竹总是你的人了,要怎样报复都可以了。”她将脸颊贴在宁毅腿上,笑着晃了晃,“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情……那个饼摊、松花蛋、竹记、我学会了杀鸡,学会了做菜……你每天早晨从河边跑过去,你可知道我每日最盼着的,就是你从那边跑过来坐上一会儿,跟我说几句话……”

      “然后到底怎么回事?”宁毅皱了皱眉,顺手将她拖过来,直接问道,“这次为什么要走?”

      “然后。”云竹缩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然后……立恒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压力……”宁毅皱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我解决过很多事情,云竹,其实根本没什么,我处理得来,压力当然会有,但根本不算什么。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的……”

      “所以我也奇怪啊,我的男人是个怪人。”云竹柔和地笑起来,她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立恒,梁山在你面前都不算什么,家国大事在你面前也不算什么,可是区区几个女子,你却为难了,你最奇怪的地方便是这里了。对身边的人,你看得比家国大事还大,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但也因为这样,我想出去散散心……”

      “我没有因为你为难!”宁毅有些苦恼,否认之后,斟酌着语句,“其实……也不是这么说,简单来说我觉得对你们不够好……”

      “还不够好吗?”

      “不是一回事。”

      “可已经够好了啊,这几个月,你陪着我看病,陪我散心,过来陪着我聊天,读书,整日里操心……”

      “所以你觉得耽误了我的事情,我还是给了你压力。”

      “没有啊。”云竹抱着他的手,躺在那儿仰起头看他,柔声摇了摇头,“立恒,你给了你自己压力,你听我说好吗?”

      她笑了笑:“云竹这一生,有好的东西有坏的东西,要说好的,我遇上了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若说坏的,青楼里的那几年,提心吊胆的,我想是跑不掉了……立恒,我以前是官家小姐,在青楼里,她们说我心气高,从青楼中出来以后,她们也说我眼界高。可我的心气儿终究是不高的,特别是跟了你以后,云竹……怎么样都可以了,好好的一辈子,坏坏的一辈子,可我也知道的,你怎样都不会负我……”

      “我想呆在你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去……当你的妾室也好,养在外面的女人也好,我都是心满意足的。立恒……女人很奇怪的,也许只是我吧,我只担心,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了,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这样子想来想去,就生了病……”

      “可只要我还有些用处,这副身子也好,唱歌给你听也好,陪你说话解闷儿,哪怕你在外面真有什么不开心的,回来了像一般家里的男人那样发脾气,打我一顿,然后你心里开心了,我心里也会开心的……立恒,我以前没跟你说起过这些,怕你觉得我奇怪。”

      “在青楼里的那会儿,我也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像其他人一样,嫁人了,当人小妾,也许遇上几十岁的男人,喜欢你时宠幸你,不高兴时将你打骂一顿。那时候害怕得不得了……可后来想到立恒,我有时候就想象有一天,你在外面不开心了,我想尽法子想让你开心,你生起气来,甚至打了我一顿,也许还下重了手,打得头破血流的,然后你的气就消了。我想起这个,心里竟然觉得是开心的,然后就……嗯……想你……”

      她说起这个,微微的有些羞赧,脸上轻现出酡红的颜色来,声音更轻了:“虽然我知道,立恒你永远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反倒想要为你这样。女人啊,就是这样的……”

      宁毅低下头,眉宇微蹙,轻声叹息:“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你可以这样,我当然得对你更好点,我有压力,也是正常的。”

      “可我却不希望这样啊……”

TOP

0
  第四六〇章 责任与肩膀(三)


      “可我却不希望这样啊……”

      小楼之中,云竹望着他,道:“你想对你家娘子好,想对小婵好,想对锦儿好,想对我好,都是很好很好的心思。我们也都喜欢你,可总有些事情,不该是你的责任……立恒,如果说在青楼当中有什么是好的事情的话,它总算教给了我怎么猜懂你,怎么取悦你的本领。我说过啦,如果能够为你做点什么事情,我心里会非常高兴的……”

      宁毅苦笑:“所以你觉得,问题已经严重到需要你离开,让我冷静一段时间的地步了吗?”

      云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但其实……我也确实想要回宣州看一看。立恒你到底希望我们过成什么样子呢,我也不清楚,想要好好想想,竹记也不要我了,我在想是不是要出去继续教琴,或许在家里写一本乐谱出来……但总之聂云竹这个女人已经是你的了,心和身子,永远都是,立恒,我会一直靠在你身边,甩也甩不掉的了,谁叫你上次把我追回来了呢……”

      轻柔沁人的嗓音缓缓地飘在房间里,宁毅叹了口气。

      “是啊,毕竟不开心的时候还可以把你打着玩。”他摇了摇头,将云竹推倒在被褥间,拉开了她的腰带,“其实我觉得,你也许只是缺个孩子……”

      分开衣服,露出下方纯洁的胴体,云竹迎合着他的动作,温柔地笑望着他。房间里气息变得暧昧起来……

      来时的预想或许不是眼前的这种,宁毅也知道,如果自己非常霸道地说出让云竹不许走的话,她自然也会留下来。但到得最终,宁毅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叮嘱道:“我安排人,你要随时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不许跑掉了。”

      到离开时,仍在跟他赌气的锦儿过来,却终于是挽起了他的手,宁毅笑道:“你早就知道了,想提醒我的,对吧?”

      他记得锦儿上次柔软的拥抱,叫他不要想那么多时的话语。锦儿挤了他一挤:“我不知道。”片刻后又低声道。“我要配云竹姐一起走的。”宁毅自然明白。

      于是到得正月十九这天,云竹与锦儿终于还是启程了,此时冬雪逐渐开始消融,宁毅安排了护卫、仆人,右相府也有安排人手跟随。宣州位处南边。相对于梁山距离汴梁,还要远一些,但毕竟已经是江南的富庶之地,安全终究有保障。

      宁毅知道是自己出了些问题,心道不妨放空一段时间,仔细想想也好,顺便的。手头上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段时间里,祝彪应该已经从独龙岗那边启程过来了,同行的估计还有扈三娘。汴梁城中,两家竹记都已开张。生意还算不错,其中许多地方都已用上煤炉,既新颖,也显得方便。

      与竹记搭配的是一个名叫“兴福祥”的小店面。其实就开在竹记之中,暂时只出售新箍起的小煤炉。也承接固定打灶的业务,藕煤的出售都是送货上门,其实与现代的情况已经类似。虽然是新颖事物,但并没有到异常火爆的程度,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展开,宁毅倒也并不着急,如今店铺里有相府的参与,自从煤炉往左右相府中送了之后。倒是有好些官员都来买了回去,利润还算不错,而广告要做开,总还得一段时间才行。

      宁毅正在筹划这些事情。云竹离开之后,他的心情其实未见得好,也明白是大男子主义的性情作祟。但医者未必能自医,心情上找到出路需要时间,想要有个解决的方法,更是需要时间。接下来的时日里,檀儿则忙碌于布行的事情,据说有几个商家对苏氏的布行并不友善,对外的因由是女子掌管的铺子,不成体统,而实际上,据说话语出自京城的一个大商家,名叫左厚文。

      据说这左厚文是儒商,听说苏氏布行乃是女子抛头露面,说了一句不太满意的话。麾下的或是与之有关系的一些商人就联手起来断了苏家的生丝供应,如今苏氏布行的几种好布估计都要出问题。

      檀儿偶尔跟宁毅说起,宁毅便也打听了一下。

      “左厚文的左家不简单啊,他其实是左端佑的堂弟。当初的密侦司能成立,中间的一个人就是左端佑。王其松死后,黑水之盟,左端佑跟秦嗣源吵翻了,从此绝交,但也算是君子绝交,不出恶语的那种。左家的影响力很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在朝堂上下都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做?”

      说起这个时正是夜间,夫妻俩在卧室里闲话,檀儿拿着针线在自得其乐地绣一朵花:“左家的势力是大,但做生意的又不是他一家。左厚文说了一句话而已,那种地位的人怎么会一直盯着咱们,估计说过之后就忘了。我已经联系了走南面的两家丝商,准备到木原县那边建个作坊,那边什么都便宜,货可以运进京城,生丝可以少成本。”

      “木原县?”

      “跟这边,大概有一百多里。”

      “喔……”

      宁毅点点头,做生意虽然说靠关系,但总不能事事都靠关系解决,对手和敌人永远是存在的,解决问题终究是一种乐趣。见宁毅点头,檀儿望着他:“因为选定了地方,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会过去,我得看着那边作坊建成,还有些事情要谈。”

      “不能文定去吗?”宁毅皱起眉头。

      “文定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木原那边比较比较重要……”

      “……哦。”宁毅想想,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可以陪你一块去……其实,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可以让山月去左家拜访一下。左端佑跟秦嗣源是闹翻了,但当年王其松的人情还在,一个布商,他们不至于刁难。也是说句话的事情。”

      “不用了,我又不是没出去过。”檀儿笑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宁毅点头:“再看。”他与檀儿之间,关系终究是好的。

      檀儿此时说的事情,在他心中稍稍留下印象。但事实上,一年之计在于春,元夕过后,右相府也是异常的忙碌。新的一年开始,北地的战事还会继续。如今大英雄郭药师已经进京,又是加官又是授衔的。而在北方一地,密侦司接到的信息是常胜军疯狂抓丁,为新一年的战争做准备。

      虽然这样的事情往往会导致民生凋敝,但密侦司这边也知道是没有办法。而右相府。则需要负责筹算所有的物资钱粮调配问题,宁毅参与其中,也在这些务实性的问题上开始忙碌起来。

      相对于笨拙的感情,他在这些事情上却是驾轻就熟,转眼间便取代了尧祖年、纪坤这些人的位置,负责监督和进行总的统筹、预算,只是在各种调配计划之类的务实性问题上。尧祖年等人又要比他有经验,双方配合相当不错,以至于这几天里大家又在说,让宁毅不要再跑去经营劳什子的酒楼。赶快出来当官吧。秦嗣源甚至开玩笑地说,可以直接将他硬塞到户部里去,谁有意见,便出来与他理论。

      正月二十八这天下午。宁毅回来得倒是早,心中想着晚上将檀儿小婵带出去逛逛。抵达家中。回到居住的院落时,听见孩子似乎在哭,有人正在逗弄他,哭声也就渐渐止住了。但院落之中没什么人,房间之中正在逗弄宁曦的是娟儿。

      “人都去哪了?小婵呢?孩子是不是饿了?”

      “少爷刚刚吃过奶了。”娟儿坐在床边,抱着孩子,望着他低声道,“小婵她,她跟小姐去木原县那边,姑爷不是知道的了吗?”

      “呃,小婵……我知道檀儿去木原啊,但小婵她跟着去干嘛……等等,你……”宁毅皱起眉头,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你家小姐呢?”

      房间一侧,早两天收拾起的包裹,此时已经被拿出去了。娟儿道:“小姐她们,还在侧门那边吧,不知道有没有走……”

      “怎么回事。”宁毅喃喃说了一句,转身出门,却见院落那边人影走过去,他陡然将对方叫做:“苏文定!你过来!”

      走过那边的便是苏文定。苏家的几个堂兄弟中,他是跟随着檀儿打下手的,其余的人则跟在宁毅身边,此时将他叫了过来,宁毅才问道:“木原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近又在负责些什么?檀儿为什么不叫你去,非得亲自去!”

      苏文定脸色纠结起来,有些吞吐支吾,但随后还是轻声道:“二姐夫,你真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

      “他们都说你算无遗策,不过老实说,女人的事情嘛,二姐夫你应该……”

      “你在说什么东西?”

      宁毅有些生气,苏文定也就不敢再支支吾吾:“听说,其实……我也是听说,那个聂姑娘走了,二姐前几天听说了这事,她在房间里发呆了一个下午呢。当然,二姐夫,我是觉得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没什么,你只要不让二姐伤心就行了……而且对二姐来说这怎么都是件好事啊,我也有点想不明白……”

      宁毅愣了愣:“她怎么知道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听说来到京城以后,二姐跟那位聂姑娘是见过面的吧。其实我觉得,以二姐的精明,她又满心挂着你,这些事情知道了也不奇怪……”

      苏文定的絮絮叨叨中,宁毅过了这边院落。到得侧门附近,才看见一群人都聚在这儿,马车已经备好了,檀儿正言笑晏晏与家人们暂作告别,小婵抱了个包袱跟在一旁。眼见宁毅此时过来,却也是愣了一愣,伸手戳戳檀儿的手臂,檀儿朝这边望过来,下意识地笑了笑,但目光之中,闪过了复杂的神色。

      众人便回头与宁毅打招呼,宁毅挥了挥手,过得片刻,方才走到近处:“我……我有些事情要跟檀儿说,大家……”

      他挥手之中,众人便也表示了解地离去了。

      檀儿站在那边,双手交握在身前,文静地笑。宁毅看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啊,就是去木原县一段时间。”

      “小婵也跟过去?”

      “她……”檀儿看了小婵一眼,“她非得跟过去……”神色如常地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调却不自觉的咽了咽,像是一般人委屈时的声调,但此时看来,又大有不同。檀儿皱起了眉头,有种拒绝交谈的神色。

      “有什么事情,你总得跟我说的……”

      檀儿摇头。

      “你扔下小曦算怎么回事……”

      檀儿继续摇头。

      “就算……就算是因为聂云竹的事情……”

      “我知道她离开京城了。”

      这一次,檀儿终于抬起头,开口说了这句。平铺直述的语调。宁毅皱了皱眉:“对啊,她已经走了,但是……她走了,你为什么还……”

      “我没有想让她走。”

      宁毅想说我也不想让她走,但这种话终究是出不了口的,他看着眼前的妻子。有着少女容色却也有着比少女更成熟心态的女子带着撑起来的刚强看着他:“我……我呆在这里,不想让你觉得,是我赶跑了她的……”

      “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不可能……”

      “可是她走了,我留下了,她伤心,我开开心心的,你就是会这么想的,你就会觉得对不住她……”檀儿目光冷澈地望着他,然后咬紧牙关,身子都抖了抖,试图将清醒中带着的哽咽压下去,她连续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道:“相公,我其实……其实一直没有很认真地问过你,你跟我成亲以后,到底有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情来过?”

      宁毅想了想,看着她微微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

      檀儿的眼泪便掉下来了:“你看,你忘记以前的事情后,就是另一个人了。我以前不在乎,我其实……对以前那个宁立恒也不会在乎,可这样一来,有一件事从见过聂姑娘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想……我对你不好,我逃婚,跟你分开房间住,那时候我还觉得,我对你已经够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娘子的。可是我查过聂姑娘的事情以后,我忽然想到……”

      “我忽然想到的是……这样一来,你跟聂姑娘之间的感情……”她哭了出来。

      “……是不是比跟我还要早?”

      庭院之中,檀儿哭声凄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檀儿在说。

      “你是不是很早就跟她两情相悦了,以你的性格,你没有把苏家当成过一回事,是不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你还想过离开苏家,跟她一起走了……”

      “喂……”宁毅靠近她,檀儿往后退了退。

      “我不介意你把她娶回家里,我也不介意你喜欢她她喜欢你,我也不介意她生病的时候你带着她到处去走,我甚至不介意你让秦相那边收她做义女。我只介意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宁毅抓住了她的手臂,而眼前的妻子第一次的挣脱开了。

      “你是我相公啊——”

      她哭着,喊道。

      宁毅的心中,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TOP

0
  第四六一章 责任与肩膀(四)


      “你是我相公啊——”

      妻子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之中,旁边,抱着包袱的小婵“哇”的哭了出来。宁毅站在那儿,看着哭泣的妻子与妾室,不能言语。他张了张嘴,苏檀儿的心伤其来有自,她那句话中,强调的是“我”。自己是她的相公,不是别人的相公,云竹离开的这段时间,自己以为暂时放松了心情,可实际上,自己在檀儿面前,确实是因此心绪受到影响,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能够理清这种情绪,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解释,旁边两个哭泣的女子。小婵泣声道:“姑爷、小姐,你们不要吵了啊……呜,相公、姐姐……”

      院落那边,估计还有文定等人正在偷看偷听,宁毅伸手按了按额头,努力挤出话语来:“我知道……我有做错的地方,但是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陡然间朝着旁边挥了挥拳:“他妈的这是在演韩剧么!”

      这句话檀儿小婵都是听不懂的,宁毅咬牙切齿低吼出来后,神情也有些扭曲,上辈子无心去碰也就罢了,这辈子很认真了居然也弄成这样,但这当然不是她们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他想着是不是该无论如何都将檀儿留下来,就按照这个时代大伙儿默认的办法解得了。事实上,这个家里站在自己身边的有多少站在檀儿身边的有多少人姑且不论,但如果自己要将檀儿扛回去打一顿再脱光了衣服关一个月,大伙儿估计都会表示支持。正在脑子里这样想着,方才吼过,又倔强地哭了一阵的檀儿走了过来,伸手抱住了自己。

      檀儿将脸埋在宁毅的胸膛里。与他贴在一起,却还在哭泣。只是抽泣了半晌,低声哭道:“我不会走的……”

      仿佛是在安慰宁毅,她如此哭着,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走的,你是我相公……还有小曦儿,他还没周岁呢……”

      宁毅伸手抱住她,却听得她又道:“可这次……我还是要去木原。”

      宁毅想了想,心中纠结道:“你……怎么啊?”他根本不明白这女子的想法。

      “因为聂姑娘走了。所以我也要走,我不要留在你身边,让你觉得我过得很开心……”

      “不会的啊。”宁毅咬牙切齿道,“你是……你是我的娘子,明媒正娶。我……我实在没怎么想过什么谁重要谁又不重要,你还不知道吗,我……我从来不提赘婿、脱籍之类的事情,就是在考虑你的心情,就算你不见得会有多失落……你很重要……”

      这种话宁毅也并不擅长,这样子说完,檀儿在他怀里吸着鼻子:“我知道。可还有原因的……相公,因为你太累了……”

      “呃……”宁毅身体僵了僵。

      檀儿轻声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累,压力太大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总想面面俱到。特别是我、小婵还有聂姑娘那边,你迁就这么多,还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做得到面面俱到……我想过了。聂姑娘离开了,我如果也离开一小会儿。你也许会想清楚怎么做……”

      在宁毅的愣神中,她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轻柔:“我也知道,女人是不该这样子的,我……我学过的,也只是相夫教子。可这是相公你教坏的,我还不明白相公你要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么逼自己。可你既然这样做了,我就觉得,也许我离开一阵,相公会轻松一点点。等到你想清楚了,要把我抓回来,或者怎么样,我都会回来的,因为我是你娘子,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宁毅:“好不好?”

      宁毅嘴巴张了张:“我……我不想弄成这样……”

      过得片刻,又道:“你、你们真觉得……要这样?小曦呢?你舍得把他放在家里?”

      “我舍不得。”檀儿摇着头,“可木原县那边很多东西都还没有,我不能现在带着曦儿过去,有奶娘,有娟儿带着他,不会有事的。”

      “你……”宁毅手挥了挥,想要说点什么,檀儿推开他,退后了一步。她还在轻轻地哭着,但双眼望着宁毅,却显得很是柔韧。这样的目光,云竹的身上也有。小婵过来抱着他,宁毅也下意识地将她抱住。

      他想起云竹走的时候的话,锦儿其实也早已看出来了。她们的离开,是因为自己身上出现的压力,却不是因为她们觉得有压力,嘿,她们还真的看出来了……

      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但是这天晚上,檀儿与小婵终究没有走成。夜晚的时候,三人在卧室里、被褥中无声地抱在一起。檀儿与小婵褪去了衣物,搂着宁毅,肌肤如缎子一般滑。到得第二天上午,晨风之中还带着些寒意的时候,马车驶出了汴梁城,离开城门后一路往南,大约快到中午时分,宁毅才与她们分开。

      “妾身去处理木原的事情,相公处理好京城里的,文定不懂的,相公还要多教他……看好曦儿,相公也要多注意身体。若是……若是憋不住了……”

      “我知道的,就去青楼。”

      “……就忍着。”

      “憋不住了怎么忍,这话不合逻辑……”

      车厢里的轻语声中,依依惜别。

      *************

      李师师的再次见到宁毅,便是在正月的这个月底。二十六的那天,宁毅正式递过来一张名帖,找的是矾楼的妈妈李蕴,二十七的这天下午,师师便推开了时间,等待着他过来。

      宁毅与她之间的来往,基本是私交,名帖走私人的渠道,也可以递过来。对于他这次的行为,师师与李蕴都有些奇怪,但无论如何。李蕴也终于见到了师师的“老乡”中这位最奇怪的才子,双方交谈几句,从正门进去。李蕴也是见过大世面,交际手腕十分厉害的女人,几句话间,与宁毅相谈甚欢,待到师师出来,便将话题扯上两人的私交,随后准备离开。给他们留下私人的空间。

      在师师的“故交好友”,例如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人中,宁毅恐怕是唯一能够受到如此热情款待的人了。只是她告辞时,宁毅却笑了笑:“李妈妈却不必急着走,我有些话想说。请坐。”

      他此时的言辞之中,自有一股气势,李蕴本是想走,终于还是坐下了,这主要还是为了不得罪人的考虑。她有些怀疑宁毅是不是想将师师赎出去,皱了皱眉,师师心中也是同样的疑惑。但好在宁毅开口之后,是另外一件事。

      “我与师师是自己人,但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事想要请托于矾楼帮忙。因此才希望李妈妈留下。这里有两首词,是我新作的,请过目一下。”

      他从怀中抽出两份词稿,待到两人看过。目光惊疑之后,方才笑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最近在开店,城里已经有两家竹记,往后可能还会继续开多,因此我希望可以合作。词作我给师师,以后还会有,但我的要求是,宣传过后的第一场表演,安排在竹记……”

      李蕴看看那词,再看看宁毅,片刻后笑道:“其实宁公子与师师本就是故交好友,说生意什么的,就俗气了……”

      “哎,生意归生意。”宁毅笑着摆了摆手,“不管生意做不做得成,我与师师的交情总还是有的。”

      “宁公子爽利。”李蕴笑道,“那老身也不拐弯抹角了,如此一来,宁公子得了名利,还将客人引去了那个竹记。本来朋友之间也是无所谓的,但是师师成名不易,老身是希望,那竹记之外,宁公子还有诗词可以额外给师师,在矾楼的时候,也好压一压场子……”

      “我希望能够保持竹记的特殊性……但李妈妈说得不错,都可以谈。其实我觉得,就这样说竹记竹记,恐怕李妈妈还不清楚那里面怎么样,如果要有个概念的话,我觉得不妨这两日我陪李妈妈去一趟,一边看,再一边聊。其实我的背后有右相府、城外王家的影响在其中,可以合作的,也许还不止这一点点,这些都可以与李妈妈商议一下……”

      师师沉默地看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谈了半天,她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确实是第一次看见宁毅以娴熟的口吻与人谈起经商的事情。李蕴也是相当厉害的人,一开始只是好奇,后来宁毅搭起的架子越来越大,她却也知道不能轻易答应,双方软刀子碰了半天,最后竟然什么都没答应,就答应了两日去竹记参观。只是正事谈完,李妈妈离开之后,看见宁毅那满足的笑容,师师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宁毅连续喝了几杯茶,笑着赞叹李妈妈实在是厉害。师师烹起另一壶茶水,皱着眉头与他询问起竹记啊、经商这些事情,过得片刻,倒是好奇地问起来:“那位云竹姑娘,听说最近离开京城了?”

      “呃,你怎么知道?”

      “我与农家姐姐相熟,她还教过你制琴的,也认识那位云竹姑娘。”

      “哦。”宁毅想了想,才点头,“那个叫……农古音的阿姨。”

      “是姐姐。”师师认真地纠正。

      宁毅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她去宣州了,回老家看一看,女人啊……我现在都还没想通……”

      “听起来,却不像是探亲这么简单?”

      “嗯,她们呢……觉得我有必要一个人冷静一下,所以就都跑光了。”

      “她们?”

      “还有我家里的两位……”宁毅摊了摊手,“不过……还是不要说这种事情了吧。”

      李师师眨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之中颇为迷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蕴去竹记参观,回来之后,被推销了一大笔东西,至少矾楼之中许多烧火的地方,要分批次换成煤炉了……事后想起,李蕴总觉得被那个口舌如簧的小子摆了一道。

      于此同时,祝彪、扈三娘等人抵达汴梁……(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六四章 霸刀再现 求援京师


      喊杀之声蔓延,箭矢射进树林里。人为救方七佛的袭击本就是想打个猝不及防,失败之后,便迅速逃散开去。随后又在附近山林间预定的地点汇合集结。

      或许是为了避免中调虎离山之计,官府一边的人只是稍稍追出,便再度撤了回来。整理队伍,救治伤员。

      绿林中人虽然花样百出,但官府一边这次主事的并非军队,而是刑部。附近州县不少有经验的捕头都参与其中,对上绿林人士而并非军队时,便恰如其分地起到了作用。

      此时道路前后,担架抬了伤患过去,也有死伤的绿林人,一群人在统计着他们的身份。淡淡的血腥气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朝囚车这边过来。方才的战斗中,队伍暂停在路边,将囚车与犯人围在了中间。这时那中年人道:“可以启程了,到前方驿站再休息。”队伍便再度开始前行。

      那中年人一身官服,身材看起来虽然高大,但面颊消瘦,不过这消瘦也绝不会给人无力的感觉,只是颧骨突出,目光有神,微微抿着嘴的时候,显得强悍而精明。他的头发不长,虽然经过整理,看起来仍然有些乱,手上拿着一把剑身颇宽的长剑,身上萦绕血腥的气息,跟在囚车边走。偶尔便看看被枷链束手、铁钩穿肩,困在囚车中的那个人。

      “他还好吗?”他问身边盯着囚车的看守。

      “回总捕头,逆贼一直在看天。”

      “哦。”那总捕点了点头,“江湖传言,方七佛佛帅无所不能,会看星相也没什么,铁某倒是很好奇。看了这么几天,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这话自然是对方七佛在说,囚车吱呀吱呀地前行,过了好半晌,方七佛才眨了眨眼睛:“铁捕头过誉了,方某书都没读过几本,哪里会看星相。只是想看看……人将来会到的地方而已。”

      “听起来佛帅是认命了。”姓铁的总部面色冷然,与囚车并肩前行,“只是既已认命。你为何不自杀?累了这么多人为你死伤?你手足虽不能用,功力也没有了,抽空咬个舌头总是没问题的嘛。”

      他的说话没有多少抑扬顿挫,听不出感情来,方七佛的神色也是淡然安定:“逆贼方七佛自戕未能如愿。成了哑巴,铁捕头是想把这种消息传出去给大家听吧?如果我没有弄错,旁边的两位捕头兄弟,都是大夫吧?你若是真想要方某的舌头,何不自己来呢?”

      “佛帅好毒的眼力。”铁捕头拱了拱手,“没到京城之前,我们确实是不想让你死。当然,我倒是很想让你被他们救去,这样一来,我们想要围上那些三山五岳的朋友。可就简单得多。只是他们也忒不争气,我看他们是没什么得手的机会了。”

      “我也觉得是……”方七佛点了点头,“只是方某虽然不会看星相,耳朵还是有些用处。北面虽然你们打得很好,后来在南边那里。倒是伤了不少人……谁过来了?名字可以说吗?”

      铁捕头皱了皱眉,微微沉默:“是来了高手,不过他们不也一样没有得手么。现在就看能不能留下他们而已,宗兄回来,你便知道了。”

      方七佛叹了口气,抬头望天。队列一路前行,不一会儿,有人过来通报情况,随后又有一队人从后方追上来。为首那人也是穿着总捕头的服装,骑了一匹大马,背后两把钢鞭锏,这人的身材更是高大魁梧,极是壮硕,他从马上翻身下来,过来与姓铁的捕头拱了拱手,然后两人低语一阵:“来的是……伤了人,还是跑了。”

      他们语气虽然压低,但旁边囚车里的方七佛还是能够听到话语中的名字,他的眼睛眯了眯,片刻,还是垂下了眼帘,闭上了眼睛。姓铁的捕头扭头看了看他:“杭州之后,便没听说她们的下落,终于还是来了,一个女娃娃,还真讲义气……”

      *************

      囚车与捕头们朝前方行进之时,山林之中,绿林人正在聚集,包扎伤口,估计这次的伤亡。山岭上的一处地方,方百花正在与身边的几个人谈论这次的劫囚,耳听得那边群豪所在之处吵吵嚷嚷,大概是有人要走。

      “防备森严,果然还是没有猜错,最近的那些消息,都是那边故意放出来的。京城那边有压力,囚车夜间前行赶路,防备不足,极易得手,为的是故意引我们去攻。”

      “刑部七名总捕头,有些当然是仗着家世,但铁天鹰、宗非晓这两人太不简单了,原本就该料到。”

      “能怎么样?这话说给外面那些人听?现在他们碰了钉子,才该知道利害。”

      “不过,最后难免有一拨人趁势杀进去,闹得很大……”

      青溪败亡之后,当初的永乐余众做鸟兽散,虽然方百花、方七佛这一支吸引了大量火力,但事实上,跟在旁边的人手已经不多了。再加上彭泽湖的大败,此时跟在方百花身边的人手走的走散的散,也有被刻意遣散的,已经没有足够救人的实力。

      这一次众人要营救方七佛,主要还是因为天南一带,方七佛的人缘还是挺好。也有想要打一打官府的主意,趁势出头的。总之,人虽然聚集起来,但并没有统一的指挥。

      这段时间里,外面传出京城需要押方七佛快速北上,一群官兵、巡捕星夜赶路,防守不足的消息。方百花等人一听便知道有问题,但在江湖上,确实是什么消息都有人听的。此时属于永乐朝的威慑力已经没有,如果说大家都这样相信,你却不动,刚刚组织起来的一批乌合之众可能马上就要崩盘。因为这样的理由,大家组织起了一次这样的攻击,让人理解形势之后迅速撤离,虽然仍旧因为伤亡令得一些人要打退堂鼓。但总比等着大家崩溃要好。

      事实上,无论如何,对于此时的方百花等人来说,想要救下方七佛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永乐朝亡了、军队散了、好友、兄弟、丈夫死了,除了营救这仅剩的兄长,方百花也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情。

      正说话间,一名跟随在身边的女兵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陈将军好像说要走,让我来说一声……”

      “陈凡?”方百花皱了皱眉。她知道陈凡绝不可能放弃方七佛,但心中自然还是好奇。举步要去找陈凡,又听那女兵说道:“最后从南面杀进去的那些人,好像是……现在已经过来了。”

      话才说完,林子那头便传来了一阵骚动。说话声传来。

      “霸刀……”

      “刘大彪?他们……”

      “确实是啊……”

      “你们还敢来。青溪的时候不见你们……”

      “你们霸刀的人呢?就你们这么几个?”

      会说出后来两句的,自然是原本就在永乐军中的头领,他们有的原本对霸刀营便有不满,说话声中,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来的就是我们……你有什么意见吗?”

      “意见?我告诉你,我就是有……”

      “如今已不是永乐朝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谁都护着你的公主呢……”

      “别说这些……”

      “都让一步。别这样……”

      “想打架,如今天下群豪皆在,你……”

      混乱的话语高亢起来,方百花加快了步伐。但随后便是锵的拔刀之声,金铁交击,乒乒乓乓的声音激烈地响起来,显然是那位直性子的少女已经舞起霸刀。一路推斩碾压,接着是人砰砰砰砰摔飞出去的声音。方百花冲出去。那边一团混乱,杜杀、方书常等人也已经冲出去,安抚其余的武林人。

      “对不住。”

      “没事没事,自己家事……”

      星光洒落下来,树林空隙间,少女挥着那把巨刃朝前方点在地上。前头是被斩飞出去的永乐军头目。

      “我霸刀庄做事,问心无愧,用不着跟你交代。”

      少女站在那儿,目光傲然。方百花急掠过去,将那头目拉起来。

      “我家哥哥嫂嫂于她,如父如母,你们都知道的,还说这种话!各位稍安!都是家事!茜茜你……哎,你跟我来……”

      黑暗之中,方百花的目光复杂。她的说话声中,刘西瓜还刀于匣。这个时候,背着包袱的陈凡也出现在了一旁,方百花前行时想起他要走,便也朝他招了招手:“等等,陈凡,你也过来。”陈凡点了点头。

      一行三人朝前方走去,待到出了树林边缘,方百花停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背着长匣的少女此时却是沉默地跪在了地上,令得方百花愣了愣,连忙上去扶她,但少女心意坚决,磕下头去。

      “姑姑,我对不住你们。”

      “呃……你……”

      方百花此时却知道,少女的这个头,不止是对自己磕,更多的,还是对着死去的方腊、邵仙英,以及此时被俘上京的方七佛。

      “唉……你、你还是起来……”

      过得片刻,她扶了少女站起身来,少女的眼中有泪,挥手擦去,但目光之中,仍旧颇为平静坚决。

      “我……姑姑也不瞒你,杭州城破之后,你走了,姑姑对你本是有怨的,但那也只是姑姑这里。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堂兄堂嫂那里,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对你,不会有怨……最后的时候,他们还说了,将你一个女子牵涉进来,他们觉得对不住你……”

      方百花混迹江湖多年,此时虽然已经不是女将打败,一身江湖衣衫,风尘仆仆,还有些破旧,但依然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只是在说起方腊时,自己也未免有些伤感,随后笑着挥了挥手,扭头望向陈凡:“对了,陈凡,他们说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陈凡张了张嘴,望向刘西瓜:“……铁天鹰跟宗非晓他们早有防备,而且他们是老江湖,我们这样救不出师父。我想去京城。”

      “京城?”方百花拧起眉头,“你去京城干嘛,告御状吗!那边戒备森严,别说救不出你师父,当你把你自己都搭进去!”

      “我去找人帮忙。”

      “谁?”

      “我不能说。”

      陈凡如此回答,目光却放在刘西瓜的身上。方百花愣了愣,片刻,也点了点头:“也罢,我知道你自己有主意,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你师父如果在这里,他可能不喜欢你卷进这件事里来。”

      陈凡点了点头,背着包袱,转身要走,随后又回过头来:“刘西瓜,你要去吗?”

      少女的目光晃了晃,罕见的有些失神:“我、我不去……”

      “知道了。”这个答案并不出乎陈凡意料,他点了点头,再度转身,少女在那边说道:“事情已经两清了,过去也只是给他添麻烦。”

      陈凡背对着这边:“我知道你不想给他添麻烦,可当初不管事情的原委是怎样,他欠我一条命。这件事情我做不到了,他也许可以,我要让他还这个人情……其实你去的话会好说得多。”

      “我不去。”刘西瓜摇头。

      陈凡笑了笑,摇头转身离开:“好吧,我先去看看倩儿姐她们怎么样了……”

      方百花听到此时,才能察觉到他们说的人到底是谁,她望着少女:“你们说的是他……他在京城干什么?他能帮忙救人?”

      少女低着头,有些难堪地皱眉摇头:“我、我不能说……”

      “呃……好吧……”星光之下,风吹过来,方百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于西瓜的那个丈夫,其实没什么印象。杭州城破之后,宁毅为霸刀营制定了撤往南疆的计划,然后上京做事,这些事情,陈凡回去青溪后,只是告诉了方七佛,方百花其实是不知道的,也是因此,她也不认为找到某一个人,就这能解决营救方七佛的问题。在她看来陈凡或许也是病急乱投医,但到得此时,既然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结果或许就不怎么重要了……

      与此同时,京城之中,被妻子与小妾残忍抛弃的宁毅,也正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他的经商大计中,为了竹记接下来的宣传问题,做着准备。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18 1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