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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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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二章 金尚书


      “这种事,皇爷怎么会明说?”朱瞻基摇头道:“不过我也不是瞎猜的,因为我二叔,也是这么对那些将门说的。”顿一下又道:“但另一方面,皇爷也希望看到那些勋贵子弟成器,毕竟武将世袭是大明祖制,皇爷也不愿破坏它。”

      “嗯。”王贤点点头,他算是明白朱瞻基的幼军,为何会这样违和了,原来是想两全其美,结果弄了个四不像出来。

      “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幼军尽快练好。”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有件事本想日后再说,但实在是忍不住,只好苦着脸道:“今年秋天皇上会在方山举行大演武,我们幼军就要第一次亮相了。”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道:“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了?”

      “准确说,是只有两个月零六天了。”朱瞻基郁郁道:“我二叔那帮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那你原先打算怎么办?”

      “我原先的计划是,全权委托给薛家兄弟。”朱瞻基耸耸肩道:“他们没招了,就会向他们老爹求助。阳武侯是堂堂右都督,演武这种事,还不手到擒来。”

      “这不挺好么?”王贤撑着爬起来。

      “于啥去?”

      “跟薛家兄弟道歉,任打任骂,只要他们别撂挑子。”王贤有气无力道。

      “别开玩笑了。”朱瞻基苦笑道:“我原先就很矛盾,你不过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什么意思?”

      “因为那样一来,幼军就成了薛家军。而且皇爷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眼肯定瞒不过他。皇爷想看的,是我亲自练的兵,那样肯定会不高兴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王贤看着朱瞻基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实在不行,我只能自己上了。”朱瞻基挠挠头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倒也知道些练兵之法。但我需要军官,这可是一万多新丁啊。真是的,我第一次带兵,完全可以先给个千把人练练手

      “当今皇上是千古一帝,那是有大气魄的,一千人拿不出手。”王贤笑道。

      “你还挺懂皇爷。”朱瞻基颇为认同道:“可是没有大量的合格军官,神仙都操练不来。”

      “那好,”王贤想一想道:“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一群合适的中下层军官。”

      “可以这么说。”朱瞻基撇撇嘴道:“但几乎不可能的,五军都督府是我二叔的地盘,那些将门都听他的,是不会帮我的。阳武侯只是个例,而且他现在也不会帮我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他还得感谢你呢。”王贤却摇头道:“还有兵部那位金尚书,他应该不是汉王殿下的人吧?”

      “金尚书啊,不能算是我二叔的人,但兵部处处和五军都督府打交道,他不会为我们得罪我二叔的。”朱瞻基道:“而且调兵遣将的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不在他手中。”

      “通常来讲,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大多数时候,办法在别人心里罢了。”王贤却摇头道:“堂堂兵部尚书,我就不信他没办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要去碰碰运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一趟。”朱瞻基倒是从善如流。

      “你目标太大,还是我先去探探口风吧。”王贤面现苦笑道:“我去就会自然很多。”

      “自然?”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想象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样适合去兵部衙门么?”

      “不去不行……”王贤小声道:“不信你等着看。”

      “你还神了呢。”朱瞻基不信道。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就信了,因为兵部那边派人来传王贤过去,说尚书大人要见他。

      “你还神了呢”同样的五个字,不同的语气说出来,就是不同的语意。

      “没什么,只是我刚进京的时候,金尚书警告我,他会时刻盯着我的……”王贤一脸淡定道。

      “盯着你作甚?”

      “只要我犯错,就会把我踢出幼军去。”王贤苦笑道:“似乎不太给你面子。”

      “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毛孩子,能有什么面子?但谅他也不敢不给姚师面子”朱瞻基冷笑起来道:“你不妨磨蹭一会儿再去。”

      “为啥?”

      “你是姚师学生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不小心泄露出去了,以堂堂尚书的消息灵通,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朱瞻基道:“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你还是晚点过去吧。”

      “也好。”王贤点点头,苦笑道:“也不知老和尚什么时候知道。”

      “姚师整天忙着念佛,哪有功夫理会这点琐事儿……”朱瞻基不负责任的安慰道。

      “但愿吧……”王贤郁闷的闭上眼。

      兵部衙门,尚书签押房内。

      还没入伏,京城的气候便很炎热,为了保密起见,签押房里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更是闷热不堪,摆着冰桶都无法解暑。

      即使汗水浸湿衣背,金尚书依然衣冠整齐的端坐在大案后,一丝不苟的处理公文。今日早朝,皇上宣布接受了阿鲁台纳贡称臣,以他对这位大帝的了解,马哈木和瓦剌部,肯定会有大麻烦了——皇上八成又动了征伐的念头。

      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大麻烦了。虽然朝廷有专管带兵打仗的五军都督府,但一应后勤保障、军队调拨这些繁重的任务,都压在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头上。金尚书知道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拖太久,到时候现准备肯定来不及,必须未雨绸缪、提前下手。

      与疑心病重的朱元璋不同,朱棣给他的大臣以深厚的信任,任命的六部尚书、公卿大臣,一用就是多年,并不担心他们会专权。如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还有他这个兵部尚书,都是从永乐初年开始当,到现在都没换人。当然,这建立在永乐皇帝有识人之明的前提下,蹇义、夏元吉、金忠这些人,都当得起皇帝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支撑起了永乐盛世的辉煌

      简单一想朱棣十年内于出的那些伟业,就能体会到几位尚书的不易。后人甚至无法想象,摊上朱棣这么个古往今来第二能折腾的主,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金忠的答案很简单,唯忠尔……下朝回来后,金尚书便命人搬来卷宗,开始做起了功课,越做脸色越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去岁年底,对户部夏尚书让步太多,导致兵部开支大幅削减,交趾那边又没有如期平定,结果就是军械、甲胄、装备、粮草……都只够维持日常运转的,但要应付大军出征却远远不够。

      当初他之所以肯对夏尚书让步,是因为他知道大明的财政状况很糟糕,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不能靠滥发宝钞来掠夺民财了。才顶着汉王和那般勋贵的责备,同意削减军费开支的。当然,这肯定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只是当初谁也没料到,阿鲁台会突然投降。

      现在机会突然降临,以皇上的性格,肯定会把五年内不再北伐的承诺抛到脑后,这简直是一定的。所以金忠知道,这个坑自己一定得填,一想到要去求夏元吉那只铁公鸡,他便一阵阵头痛。

      金尚书正郁闷着呢,长随进来禀报说,两拨幼军将领,昨晚在怡红阁打起来了。

      幼军是金忠奉皇命组建的,至少组建初期,出了事情他是要负责的,所以金忠命人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来报。听到这消息,金尚书头疼的更厉害了,幼军组建以来,打架就是家常便饭。原先还是和外人打,现在倒好,窝里斗开了……

      “好啊,胆子越来越肥了。”金尚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又有薛家兄弟?”他决定这次非要严惩不贷。

      “是,薛家兄弟一面,”长随小声道:“太孙殿下弄来京城的那个王贤,是另一面。”金忠命他们随时留意王贤的动向,所以长随特意强调道。

      “好小子,果然把本座的警告当耳旁风了”金尚书阴下脸道:“他以为在京城闹出点动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本座这次哪怕得罪太孙,也要把他赶出京城去”

      “是。”长随轻声应下,心中却暗道,那是因为您想跟汉王殿下修复关系吧。

      最了解你的,自然是你身边的人,长随就猜到了金忠的想法。金尚书确实是想跟朱高煦修复下关系,但不是有什么图谋,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必须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通力合作才行。而把王贤赶出幼军,是他之前便答应对方的,只是顾忌太孙的面子,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机会就来了……

      尚书大人一声令下,王贤便被抬上马车,来到兵部衙门。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至少不许王贤这个档次的坐车进去,他只好让二黑背着自己往里进。

      “站住,一应下官进衙门必须步行,自己下来走”守门的兵丁见状阻止道。

      “这话说的,我家大人刚刚打了自己四十军棍,怎么下地走?”帅辉冷笑道:“要是部堂大人不急的话,那我家大人先回去把伤养好,再走进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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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四章 武举人


      武举早在唐宋就有,但在本朝却是个稀罕事。道理不难理解,因为本朝的军制与前朝不同,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举一直被视为是多余之举。只是在前年永乐皇帝因为发现世袭军官的素质严重下降,才又开了一次武举。

      虽然与大明数百万军队相比,三百多武举人不过沧海一粟,但这种选取武将的方式,却被那些将门视为莫大的威胁,因此五军都督府拒绝接收他们。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永乐皇帝只好再给将门两年时间、这些可怜的武举人,则被皇帝暂时搁置到一边,一搁就是将近两年……

      两年间,这些武举人没有任何收入,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家,只能天天赖在兵部。因为当初是金尚书主持的武举,跟这些武举人也算师生,他当然不好意思撵人,只好任他们蹭吃蹭喝。虽说不用他掏钱养活他们,但这些人整天在他眼前晃,抓住机会就软磨硬泡,还是让金尚书难受极了,做梦都想把他们安置出去,去了这块心病。

      其实组建幼军之初,金尚书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担心那些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会打成一锅粥,坏了太孙殿下的试炼,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作罢。但现在,幼军那边的情况好像已经不能更糟了,所以,于嘛不把这包袱甩出去呢?

      打定主意,金尚书当即手书一纸调令,将三百三十一名武举人,全数慷慨的送给王贤,“明天就让他们到军营找你报道”

      见难题就这么解决,王贤高兴极了,连忙道谢不迭。

      生怕王贤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金尚书让人赶紧把他背出去。

      二黑把王贤背出兵部衙门,上车回到军营。这会儿工夫,朱瞻基已经让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出来,王贤一回来,就直接上床躺着了。虽然只受了点皮肉伤,但是做戏做全套,他怎么也得卧床一阵子才好下地。不然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家伙,非得再气得吐血不可。

      “金尚书没有为难你吧?”待王贤安顿好,朱瞻基忙问道。

      “还好,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瞪他一眼道:“我看你怎么收场

      “嘿嘿,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朱瞻基不负责任的笑道:“军官的事儿,你问了么?”

      “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垂着眼皮道:“金尚书给了咱们三百武举人。”

      “武举人?”朱瞻基却好毫不兴奋,皱眉道:“你是说,前年那次兵部武举,考中的三百多人么?”

      王贤点点头。

      “那些人不中用吧?我听说他们都是些废物……”朱瞻基却不太感冒道。

      “谁说的?”王贤问道。

      “将门的人……”朱瞻基声音愈来愈小。

      “你还指望他们说好话?”王贤白他一眼:“我想,再废也都是些读过兵书、会骑马拉弓的家伙吧?”

      “那是。”朱瞻基点头道:“据说当时金尚书考试还很严格呢。”

      “那怎么说是废物?”

      “是这样的,当时皇爷是想把这些武举人,分到京营各卫中充任百户以上的军官,”朱瞻基道:“五军都督府的人却说纸上谈兵、拉弓射箭证明不了他们是合格的军官,要让将士们信服,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王贤点点头,听朱瞻基说下去:“皇爷觉着武官们说得有理,便让武举人们和将门子弟各带一卫兵马,在京郊实兵演练一场,结果大败亏输,期间还出了大大的丑,皇爷大感颜面扫地,用他们为军官的任命,便不了了之了。”

      “……”听完之后,王贤沉吟片刻,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好吧,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瞻基倒能接受现实,叹气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一把拍在王贤的屁股上,痛得他嗷的一声,太孙殿下这才顿感开怀道:“好好于,我看好你”

      当天傍晚,武举人们准时到兵部食堂蹭晚饭时,看到了总躲着他们的金尚书。武举人们顾不上抢饭,一下把金尚书围在中间,唯恐他跑掉似的。

      一通堂大人,、‘恩师,的乱叫后,一个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汉子,代表众人问道:“上次您老说,可以安排我们去英国公那里,不知这话还作数么?”

      “呵呵。”金尚书这个汗啊,英国公在哪?远在交趾呢人但有可能,谁愿去那种烟瘴蛮夷之地?上次自己说,可以把他们派去交趾,不过是敷衍他们,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这群家伙竟还真答应了……得亏今天有了结果,不然还真不好跟他们交代:“英国公那里战事顺利,可能不需要增兵了……”

      众武举人面露浓重的失望,正待回去抢饭,却听金尚书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本座便要为你们揭开一个谜底了……为什么朝廷取了你们,却迟迟不用。”

      “为何?”这是众武举人做梦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留你们有大用”金尚书说谎不带脸红的,朝北面抱抱拳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皇上为太孙殿下组建了一支亲军,命兵部从全国各地募集二十岁以下的青年入伍,现在一万三千余人已经在城北军营里集结,而率领他们的军官,就是你们”

      他说的激动不已,但众武举人却不领情。拜托,他们来京城已经两年了,除了在京城蹭饭,就是到处打探消息,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太孙亲军,不过就是个大玩具罢了。正经军队有叫幼军的么?

      见他们提不起精神来,金尚书耐心劝道:“太孙殿下是我大明储君,你们能去给他当亲军,实在是莫大的机缘。”

      “不知我们过去后,是个什么官职?”那方面汉子闷声问道。

      “现在幼军还是草创,一切职级未定,要由太孙殿下视乎你们的表现而定。”金尚书微笑道。

      “部堂大人可以保证,幼军能转成正规军么?”众武举人却不傻,直问要点。

      “这个么……”有汉王那帮人在,金尚书哪敢打包票,只好敛起笑容,训斥道:“能不能转成正规军,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表现得好,自然没问题,表现不好,就等着治罪吧,还想三想四”最后丢下一句,“明天就去报道吧。”便排众而出,离开了食堂。

      望着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武举突然一起动了。没办法,虽然金尚书默许了他们蹭饭,但食堂准备的饭食总是不够,抢得稍微慢了,就得饿肚子

      不过那方脸汉子在武举中颇有地位,他不用抢,便有个小个子把一份晚餐端到他面前,就势在他身边坐下道:“大哥,尚书大人的话是真是假,当初取中我们,真是给太孙准备的?”

      “没错。”那方脸汉子点点头,把黑面饼子撕碎了,泡进菜汤里,一本正经道:“还准备等公主成年了,让你当驸马呢。”

      “嘿嘿嘿……”引得满桌子人一阵怪笑……

      “那怎么可能呢……”那小个子讪讪道:“原来部堂大人是诳我们的。”

      “不然嘞?”方脸汉子反问一句,捏起一块被泡过还很硬的饼子,狠狠咬一口道:“部堂大人这是在送瘟神,懂了吧?”

      “那咱们怎么办?”众人却都没了食欲,望着方脸汉子道:“就这么过去

      方脸汉子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一个个气色灰败、衣衫又脏又破,不禁眼神一黯、满口苦涩道:“我们有的选么?”

      “唉……”众人齐齐叹气,接着都埋怨起一个表情郁郁的青年道:“都怪你,要是当初我们赢了那一次,现在说不定千户都当上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成了人人不睬的臭狗屎”

      听了七嘴八舌的指责,那青年也不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表情阴郁的走出门去。

      “好了,都别说他了。”那方脸汉子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明白?两年前那次,摆明了是人家阴我们,这笔账怎么能算到他头上呢”

      “要不是他强出头,非要统一指挥,让我们都听他的,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众人闷声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饭。”方脸汉子皱皱眉头道:“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卯时以前在军营前集合。”见气氛有些萎靡,他重重拍桌子,给众人鼓劲儿道:“都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武举人丢脸今晚都好好收拾收拾,把当初中举后,皇上赐的蜀锦战袍穿上,明天抖擞精神去见太孙殿下”

      “可是大哥……”小个子小声道:“我的战袍已经当掉了怎么办?”

      “我的也当掉了……”“我的也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还有谁也当掉了?”方脸汉子皱眉问道,结果大半人都当掉了,只好无奈道:“好吧,穿你最体面的衣裳……”

      在方脸汉子的鼓舞下,众武举人才稍稍提起点精神,三两口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家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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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七章 退让


      靖难功臣中,以张玉、朱能及薛禄三人为最,前两者已经去世,薛禄就成了三大功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那是货真价实的位高权重、劳苦功高,朱瞻基虽然是太孙,在他面前也得乖乖叫一声。

      而且当初幼军中急缺武将,勋贵将门在汉王的压力下,纷纷与朱瞻基划清界限,只有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投效太孙,可谓雪中送炭,然而朱瞻基却把薛勋和薛桓打得皮开肉绽,被抬回了阳武侯府,实在是愧对这位‘薛伯伯,。

      朱瞻基本以为薛禄是来兴师问罪,谁知对方却说得好,,不禁一阵错愕,不知这是讽刺还是实话。

      “喔呵呵”看到太孙吃惊的表情,薛禄拢着胡子笑道:“我是真心实意感谢殿下,那两个孽障从小就不学好,打着老子的旗号到处惹事生分,我要管教,每每被老娘拦着,早就想有人能替我管教管教了。”

      “惭愧,”朱瞻基闻言脸热道:“我哪有资格管教二位世兄。”

      “殿下面前,他们是臣,受你管教、天经地义。”薛禄说着一挥手,拄着拐的薛家兄弟,出现在朱瞻基眼前。薛禄黑着脸呵斥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薛家兄弟垂头丧气的朝朱瞻基抱拳行礼,瓮声瓮气道:“殿下,我们错了,保证下不为例……”

      “呵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朱瞻基于笑道。

      “这么说,殿下是原谅他俩了?”薛禄笑呵呵问道。

      “我从没怪罪过二位世兄,”朱瞻基只好道:“惩罚他们不过是出于军法,本心上是很难过的。”

      “听到了么,殿下是多么的宽宏大量,”薛禄瞪着俩儿子道:“你俩以后给殿下好好带兵,要是再敢乱来,我打断你们的狗腿”说着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道:“滚进去吧,别碍着老子和殿下说话”

      “这……”朱瞻基忙拦阻道:“二位世兄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家调养的好,可千万别落下毛病,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多谢殿下好意,但我薛老六的儿子没那么娇气。”薛禄原先叫薛六,跟朱重八一样,大富大贵以后才改了名。他对太孙殿下讲起了自己的光辉历史:“想当年皇上起兵靖难时,我还是个大头兵,跟着皇上南征北战,身上受的伤数都数不过来……在单家桥,我肠子都被捅了出来,又用手塞进去,然后用战裙胡乱缠上,依然杀敌数人、突出重围。之后一天没歇,就跟着皇上南下了比起老子来,他们这点伤算什么?老子撑得住,他们也没问题”

      阳武侯看似粗豪,但话里藏针,我可是为你家的江山出过大力、受过大伤的,你好意思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瞻基的确没法说不,只好同意道:“那二位世兄千万照顾好自己,感觉不舒服就说。”

      薛家兄弟喏喏应下,再次向殿下行礼,拄着拐杖进了营。

      朱瞻基不禁暗暗一叹,这怎么跟王贤交代?出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和薛禄站在营门口呢,忙相请道:“薛伯伯快请进来吃茶。”

      “看殿下这儿挺忙的,我就不添乱了。”薛禄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

      “自然洗耳恭听。”

      “我是说,殿下对这幼军自然要重视,但也不用在意过了头。”薛禄闷声道:“因为你已经是皇太孙了,就算做出多大的成绩,也不可能再进一步。同样道理,就算做得不好,你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薛伯伯说的是。”朱瞻基暗暗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殿下应该站得更高点,眼界更开阔点,不要太在意一时。”薛禄缓缓道,见朱瞻基两眼发直,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道:“比如说殿下因为将门子弟不成器,就把他们统统赶回家,用那些武举人代替,这样固然可能立竿见影,但殿下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没有。”朱瞻基摇摇头。

      “那些武举人被废置,就是将门的功劳,现在殿下用他们代替将门子弟,让将门怎么看殿下?”薛禄一脸语重心长道:“不论到什么时候,要想坐稳江山,最根本的是拥有军队的忠心,对我大明朝来说,那就是将门的忠心哇”

      “多谢伯伯苦口婆心。”朱瞻基毕竟年轻气盛,见薛禄说来说去,竟是让自己向将门低头,不禁火气上涌道:“难道为了讨好将门,就让我大明的军队,任那些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折腾么?”顿一下道:“当然不是指二位世兄。

      “呵呵,殿下毋庸讳言,他们也在其列。”薛禄笑笑,赞赏道:“殿下能看到这一弊端,说明皇上果然没看错人。不过这块硬骨头,还是留给皇上和臣来啃吧,不会把问题留给殿下的……”

      听了薛禄的话,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方幽幽问道:“这是我皇爷的意思,还是伯伯的意思?”

      “是臣自己的看法。”薛禄抱拳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臣把两个儿子送到幼军,您还不明白我心里向着谁么?”

      “当然。”朱瞻基肃容还礼道:“小侄没齿难忘伯伯雪中送炭之情。”

      “臣不是邀功自赏,只要殿下明白臣是为你着想就好,臣告辞了。”薛禄招招手,让侍卫牵过马来,翻身上去道:“也把其余人都叫回来吧,祖宗定的规矩,肯定是为了殿下好,别由着那什么狗头军师瞎搞”说完抱抱拳,打马而去。

      朱瞻基呆立了半晌,才转身回营。

      “什么,你让薛家兄弟回来了?”高台上,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顾不上假装,从躺椅上跳下来道:“什么什么?其余人也要回来”

      “我不能得罪阳武侯。”朱瞻基一脸歉疚道:“他管着大明的一半军队,我父亲需要他的支持。”

      “那这些人怎么办?”王贤指着演武场上,一丝不苟操练军队的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道:“把他们再撵回兵部去?”

      “那不用,那不成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朱瞻基摇头道:“再说这些武举人都是好样的,我还想让他们给我带兵呢。”说着呵呵一笑道:“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共存?”

      “…”王贤沉默半晌,闷声问道:“方山军演,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退到第二位了?”

      “……”朱瞻基被问住了,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不,我想法没变。”

      “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王贤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生闷气了。

      “应该说,是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瞻基绕到他面前,讨好笑道:“军师大才,肯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做成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吃坏肚子可别怪我。”王贤心里有数,知道已经不能更改,自己再发脾气也没用,只能惹得上司不快。万一弄巧成拙,人家不用自己了,那才叫鸡飞蛋打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朱瞻基大喜道:“太好了,真是好兄弟”

      “不敢,身为臣下,就该有啥活于啥活,挑肥拣瘦是不对的……”王贤装腔作势,其实是尽可能的争取便利。

      “好啦,我原先的保证依然作数,至少在这两个月里,这个军营里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军法处置”

      “绝不徇私?”王贤眯着眼问道。

      “绝不徇私”朱瞻基重重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你不会为了赶走他们,故意为难吧?”

      “不会。”王贤摇头。

      “那就没问题了。”朱瞻基放下心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那些挨了军棍的将门子弟,只有一半肯回来,其余人本来就嫌在军营里束缚得紧,现下有了借口,自然更不会回来了。

      不过那些将门子弟加上他们的家将,统共也有六七十人,还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要是管不住他们,幼军肯定得乱成一锅粥。

      而且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对将门子弟的回归,也感到深深的不安,之前憋着的一股劲儿,竟有松懈的迹象。这是王贤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些武举人,是他管好幼军的基础,也是他未来在幼军话语权的保证。

      所以他选择先来安抚武举人……

      这天训练之后,一身臭汗的武举人们回到营房,从天井的一排大水缸里舀水冲凉,之前这是他们最欢畅的时候,欢声笑语荤段子不断,还会互相戏弄……但这两天,气氛都有些沉闷,他们都在默默的洗刷,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

      “奶奶个熊”终于有人受不了,闷声道:“俺是看明白了,我们走到哪都是小婢养的,连在幼军里也不例外”

      这话引得众人齐声附和,“就是,咱们才刚把兵带出来,那些二世祖就又来摘桃子,看来殿下也只是把我们当夜壶用”

      “当夜壶用是啥意思?”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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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七一章 人才


      终于,第五天里,有通过考核的队伍了,王贤赞许的看着三个晒得跟太孙一样黑的训练官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军师,末将程铮,字英杰,是唐朝凌烟阁功臣,卢国公程咬金的第十八代嫡孙当年太祖皇帝打陈友谅时,我爷爷就是龙舟上的总旗,开国后升为都指挥使,去世后追封勇毅伯……”一个身材高大,目光灵活的训练官抢先答道。这是个将门子弟,但也不会像程家兄弟那样,跟王贤横眉冷对,反而絮絮叨叨自陈起家史来。

      “咳咳,”王贤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转向第二人道:“你呢?”

      “回军师,末将秦押”另一个应该是武举出身,简短有力的回道。

      “你呢?”王贤看向第三个身材矮小,面色郁郁的年青人,方才他看得仔细,这一个百人队,似乎是以他为首。

      “莫问。”那人淡淡道。

      “大胆”已经被委任为军纪官的二黑,闻言大怒道:“轻慢上官该当何罪?”

      “军师误会了。”程铮程英杰忙帮着解释道:“他姓莫,单名一个问,字言之。”

      “原来如此,”王贤笑问道:“你们能第一个过关,不知道有什么窍门?

      程英杰和秦押变了变脸色,前者讪讪道:“军师,能保密么?”

      “呵呵,也是。你们还要拿第一呢。”王贤笑道:“我不问了,不问了

      “军师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您能对外保密么?我们怎么会对您保密呢。”程英杰却竹筒倒豆子道:“其实说穿了也没啥,就是莫问兄弟发现了一个小窍门,简单说来六个字垠不要踩死,,当时不明所以,但我们的儿郎确实比别人站得轻松,不容易晕倒,练得自然就快。”

      “程兄,不要班门弄斧了。”那个叫莫问的,这才低声道:“这本来就是军师写在大纲里的,只是旁人没注意到罢了。”

      “我写在哪儿的?”王贤却问道。

      “要诀第七条,重心落于前脚掌,不要落于脚后跟。”莫问答道:“虽然不明白重心是啥意思,但我琢磨着,就是吃劲儿的部位。”

      “咳咳……”王贤不禁老脸一红,原来自己不小心,把后世的名词用出来了,抱歉道:“你说得对,就是吃劲儿的部位。”

      “后来士卒们还是不明白,莫兄弟就总结了这六个字,他们就都懂了。”程铮看看王贤道:“军师,您会保密吧?”

      “好吧。”王贤点点头,让人将第二阶段的大纲递给他们。

      三人接过来,行礼下去,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要求是训练稍息、立正、整齐、向左向右向后转等八项基本动作,,后面都有详细的大纲。看起来似乎好复杂的样子,赶紧收起喜悦之情,招呼手下加紧训练去了。

      第二天早晨,又一队通过考核的,这一队的三名训练官中竟然有薛勋,让王贤很是惊奇,问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两个武举官咂咂嘴,又看看薛勋,其中一个才小声道:“练不好就打,最差的不许吃饭……”

      “一群废物还是没比过人家,回去没饭吃了”薛勋哼一声道。

      “我有言在先,不禁止你体罚,但不许伤人,更不准出人命,不然你再好的成绩也不作数。”王贤警告他道。

      “军中训练,哪有不许伤人的?”薛勋不服道。

      “这只是队列训练好吧?”王贤气得翻白眼道:“我会派一名军纪官盯着,不信你伤一个试试?”

      “…”薛勋两眼一眯,最终还是压下怒气,伸手拿过大纲,转身而去。

      接下来几天,又陆续有百人队过关。过关之后,训练官们欣喜的发现,虽然科目复杂了,但进度明显加快了,因为经过第一阶段的锤炼,兵士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在此基础上学习动作、领悟要领,似乎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不过距离方山演武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任务依然繁重无比,好在官兵们的竞争意识已经被成功的激起,不仅白天在校场上训练,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唯恐落在别人后头,就想抢到别人前头。

      朱瞻基虽然不清楚,这种争先恐后的气氛有多可贵,但还是感到深深的振奋,在他的吹嘘下,黄淮、杨溥、金问等人都来军营参观过,当他们看到校场上那热火朝天的场面,一支支严整的队伍,整齐划一的动作时,也都深深的震撼了。

      “这个王贤,有将才啊”黄淮不禁赞道。

      “何止是将才,”金问更加高看王贤一眼道:“能让将门子弟和那些武举人放下成见、拧成一股绳,这份功力可以称相才了。”

      “你们发现没,王爷身边就缺这么个,能给他挣脸面的人”黄淮看着两位同僚道:“我们这些两脚书橱,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样样稀松。在皇上那里,十个顶不了这么一个”

      “是啊。”金问深有感触道:“六部九卿、内阁学士在皇上耳边说一千道一万,抵不上人家汉王,在皇上跟前立一次战功。太孙有了这王贤辅佐,便可不让汉王专美”

      “但殿下让他冒充姚少师徒弟的事情,会不会露馅呢?”杨溥却面带忧虑道。他所虑的是,一旦王贤露馅,必然名誉扫地,这样的人才再不能为我所用,岂不惜哉?

      “上次姚少师来给太子讲经,我就在一旁,并未听他提及此事,应该是已经默认了吧。”黄淮道。

      “不好说,姚少师性情古怪,谁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还是解决了好,”杨溥皱眉道:“悬而未决总是个心事。”

      “也是。”黄淮点头道:“下次他再来给太子讲经,我于脆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到底什么态度。”

      “不是说,要的就是这份心照不宣么?”金问不解问道。

      黄淮和杨溥对视一眼,前者面露苦涩笑容道:“公疏毕竟还是年轻了,不知道所谓隐患,终究都会是被敌人抓住的漏洞。”

      “怎么讲?”金问问道。

      “想想解学士。”杨博淡淡道:“虎视眈眈之下,我们一点错都不能犯。

      “明白了。”金问点下头道,那位到现在还关在天牢里的解学士,其实丢官下狱的理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特殊时候被人借题发挥,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不仅自己丢官下狱,而且还连累了太子。

      不用这王贤则罢,要是真打算用他,还是早作打算,把隐患清除掉的好…

      王贤并不知道,几位热心肠的学士,开始为自己的身份操心了。当然如果他知道,人家把他当成罕见的军事奇才来栽培,怕是要丢官落荒而逃了……就他这样军事小白,真让他带兵上战场,还不害死三军?

      当然他在队列训练上,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加之超高的管理技巧、激励手段,竟也能让手下一群人拧成一股绳,热火朝天的操练了两个月。

      到了八月十五,距离方山大阅还有半个月时,进度最快的百人队,依然是那莫问、程铮所带的那个,已经完成了三十二个科目。紧随其后的是薛勋的百人队,完成三十一个科目。后面排名靠前的还有那许怀庆的百人队,完成二十九个科目,排第四。在他面前的,同样完成了二十九个科目,但比他们早一天,三个训练官里领头的一个,叫张义,是个将门子弟,生得面若桃花,一度让王贤王贤怀疑是他不是女扮男装的花木兰。

      其余的队伍大都完成了二十六七个科目,也已经是很卖力很卖力了。为了激励将士,王贤和朱瞻基商量着,在中秋节这天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这天天一擦黑,高价雇来的几百位厨师,便在校场上架起一个个火堆,将提前腌制过的全猪全羊架在火上烤。又在矮桌上摆满了烧鸡、烤鸭、烧鹅、烧肉各色肉食,让饥肠辘辘的兵士们口水直流。

      当火头军将一坛坛美酒捧上来,将士们的欢乐也到了顶峰。两个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森严的军规,在军营里不许喝酒,已经被他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那些将门子弟,都不知不觉的严格遵守,没有想过要违反。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月天天练得昏天黑地,晚上还要加练,一回到营房就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还真没功夫想酒喝。现在见到一坛坛美酒端上来,众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沾酒了,酒虫一下就被勾起来。拍开泥封,斟上一碗碗美酒,对着汹汹的篝火,他们高高举起酒碗,齐声大喝道:

      “敬皇上,于”将士们便仰脖一饮而尽。

      又斟上,将士们再次大喝道:“敬太子殿下,于”又仰脖一饮而尽。

      再斟上,“敬太孙殿下,于”再次一饮而尽。

      三碗酒过后,又斟上第四碗,“敬军师,于”“于”众人大笑着饮尽一碗。

      那厢间,王贤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怎么听着,此于非彼于呢?”

      “有什么区别?”朱瞻基笑道。

      “敬你们是平声,敬我是去声。”王贤郁郁道。

      “哈哈,有么?你想多了,哈哈哈……”朱瞻基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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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七二章 大阅


      九月初一,是方山大阅的日子。幼军的官兵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都是为了这一天。

      前一天,幼军军需局下发了崭新的衣甲兵刃,之前官兵们所穿的是夏装,这次发的是前些日子从内库领来的秋装,但为了能在大阅时有个好的观瞻,王贤一直拖到昨天下午才发了衣甲,此时看上去,自然看上去十分的鲜亮整齐。

      吃过一餐丰盛的早饭,天光蒙蒙亮,官兵们便在营前整队,朱瞻基也穿上一身明晃晃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英气勃勃的立于阵前,沉默的看着他的士卒。

      士卒们也望着他们的殿下,鸦雀无声。

      朱瞻基本打算演讲一番,好好鼓舞士气,但看着这些沉静的兵士,他心头突然升起明悟,其实豪言壮语根本就是多余,因为将士们为这一刻已经付出太多,他们和自己一样,容不得有半点失误。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他沉声道:“出发”

      营门缓缓打开,官兵举戈持刀鱼贯而出,他们步伐整齐,气势肃穆,在晨曦中向金川门进发。

      此时京城内外,一百多座大大小小的军营,也已经打开栅门,一队队大明朝的精锐部队走出了营盘,从各处城门出城,像一条条威武的长龙,向方山汇聚而去。

      通往方山的御道两旁,早就里外三层布起了防线,每隔五十丈还扎有哨楼,楼上有锦衣校尉紧盯着四下,楼下也站着官兵,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显得威武森严。

      防线之外,是早早来看热闹的几十万京城百姓,还摆着无数香烛案台,以示恭迎皇上。

      卯时正刻,城中的拱辰台响起三声炮响,跟着钟鼓楼上撞响了钟鼓,京城各处寺庙道观也一起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同时,御道两旁画角齐鸣,原本还闹哄哄的老百姓,一下子鸦雀无声,便见一千名锦衣校尉,身穿飞鱼服,骑着清一水的黑色战马,从城门口列队而出。那些战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震得一颤一颤。

      前卫之后,是一千零八十名大汉将军组成的皇帝仪仗,打着龙旗、金鼓旗、翠华旗,销金旗还有金锁、立瓜、红镫看得人眼花缭乱。仪仗之后,便是在众武将、侍卫层层拱卫中的大明皇帝。朱棣没有乘坐銮舆,他骑着一匹比寻常高头大马还要高一头的巨马,身上穿着明黄色的盔甲,腰间佩着天子剑,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的子民。此时此刻,千乘万骑都簇拥在他身周,跟随着他、也护卫着他,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这风光,这排场,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能够享受

      每当此时,他都会回想起自己在北平时,为了免遭侄子毒手,自己装疯、吃屎喝尿的日子;也会想起三千甲士起兵,对抗侄子百万大军的悲壮;更会想起一次次被敌军逼入绝境,险些要挥剑自经时的凄惶……好在自己坚持下来了,成王败寇,万千荣耀归于一身,终享这天下的至尊

      朱棣看看远处的紫金山,那里是太祖皇帝的孝陵所在,在亲卫大军的扈从下,这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自信,父皇啊父皇,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看,儿臣是如何把你开创的江山打造成古往今来、文治武功的第一盛世。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皇帝收回目光,明黄色丝绦束着猩红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舞动,他的思绪也从向父皇示威,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前几日,阿鲁台已经正式接受朝廷册封为和宁王,并上表愿为前锋,与朝廷夹击马哈木。朱棣早就视盘踞河套的瓦剌部为心腹大患,自然求之不得。

      为此,他已经下令各地军队加紧训练,户部筹备军资,为开春的征伐做好准备。在此背景下,这次方山演武便有了格外重大的意义,不能例行公事。想到这,朱棣面色重新阴沉下来,不知在盘算什么。

      中午时分,圣驾抵达紫金山正南方三十里外的方山。方山不高,只有几十丈,山顶平坦,四角方正,山前是一马平川,广阔无比,犹如一枚玉印置于大案上,是以又称天印山,正是大阅军队的好去处。

      且孝陵正在紫金山南麓,太祖皇帝如果泉下有眼,可以把他的好儿子大阅三军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朱棣选在这里阅兵,只怕也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此时的方山上下已经变成一座兵山,大明京军四十八卫,以及从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轮番入戍京师的十六万班军,共计五十万大军,将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占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登上方山放眼望去,只见几十路大军旌旗云列,刀枪如林,军容雄壮、排山倒海。这时候,乐队奏起宏伟的军乐。军乐声中,一身戎装的皇太子率领群臣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三军将士也跟着扬尘舞拜,几十万人轰隆隆跪下,山呼海啸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朱棣庄严地举手向三军致意,立时,方山上下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将士们”朱棣气沉丹田,高声喝道。

      “万岁”回声好似山呼海啸。

      朱棣一抬手,场中便渐次安静下来,只听皇帝运足丹田之气,雄浑的声音响彻半空:

      “今日集中几十万大军进行合练,实为千古少有之举,朕不希望此次检阅,只是虚应故事,故要按临阵一般,件件从实处做事。将士列阵吧”

      “是是是”官兵们高声齐应。

      朱棣和群臣立在方山之上,俯瞰山前平川,只见旌旗烈烈、鼓角隆隆,几十万大军按车、步、骑三大营,分为三十六路,由各路将官统领,环方山数十里列阵。待列阵完毕,上前名将官离开本阵,分列在阅台两侧,等候检阅。

      画角声声中,五百面蒙皮大鼓隆隆敲响。在这激昂的鼓乐声中,朱棣由汉王、阳武侯等重将陪同,下山上马巡阅阵容。

      朱棣策着巨马,来到众将阵前,便看到一员小将身穿明黄铠甲,胯下骑着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英气勃勃的立在当先,一如三十六年前的自己,正是他的太孙朱瞻基

      朱棣朝朱瞻基深深看一眼,将他排在今日阅兵第一位,是朱棣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能不能顶得住。

      “末将恭请皇上阅兵”朱瞻基率领众将齐齐翻身下马,朱棣点点头道:“尔等随我检阅大军”

      “遵命”众将一起起身上马,浩浩荡荡跟着朱棣,绕着营阵一路路阅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排在首位的幼军,其实朱棣早在山上时,就注意到这支军队,并非因为它是朱瞻基的部队,而是因为这支军队出奇的静默。几十万军队云集山下,人嘶马叫分外嘈杂,唯独这一万多人静悄悄一点声息没有,就那么静静的立着。

      这支军队让皇帝很是好奇,因此当走到近前时,朱棣凝目望去,只见一排排士兵如标枪般挺拔伫立。一行行、一列列之间整齐划一,像是用尺子裁过一样。朱棣还从未见过有军队站得这么齐整,他故意停下马,盯了他们好一会儿,却见所有人纹丝不动。

      若非这些人在号令声中,一起高呼万岁,朱棣甚至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人了。

      虽然有很多话要问太孙,但几十万大军受阅,朱棣不能停留太久,便策马往下一支军队而去。下一支受阅的是金吾卫,顾名思义,这支军队执掌金吾,宿卫宫掖,对军容军姿的要求极为苛刻。其兵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一样高的昂藏大汉,年复一年任务就是给皇帝站岗。看上去自然比幼军要威武雄壮,但朱棣留神片刻,发现这些专门站岗的金吾卫,也做不到纹丝不动,似乎定力还不如才组建数月的幼军。

      继续阅视下去,是旗手卫、羽林卫、燕山卫、付军卫、虎贲卫、锦衣卫、腾骧卫、武骧卫、武功卫、永清卫……皆是皇帝亲自执掌的亲卫,大明朝精锐中的精锐,但论起站姿来,都比不上金吾卫,自然更没法跟幼军比了。

      等阅到那些地方来京城轮训的!班军,在朱棣眼里就更松松垮垮不像样子了,用了一个时辰,皇帝阅视完了大军,回到方山时,看起来面沉似水,似乎心中有些不快。

      当然皇帝不说,谁也不敢问,待皇帝在御台上站定,汉王朱高煦便高声大喝道:“行阵”

      场中号角大作,几百面战鼓同时敲响,鼓声直传九霄。

      在一千面军旗的引导下,各路兵马开始行阵通过方山,打头阵是才成立数月的幼军一名身材魁梧,浑身甲胄的骑士,高擎着军旗在前,他身后是五百人的护旗队,他们手中的刀枪箭戟、戈矛钺星,一水儿朱红的杆,纯金的头,彰显着这支军队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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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七四章 自告奋勇


      “你也想参加?”朱棣饶有兴趣的看着心爱的大孙子。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瞻基腆着脸笑道:“孙儿这一万多人,也不能白吃于饭吧。”

      “哈哈,说得好,”朱棣笑起来道:“那皇爷派给你个重要的任务,担任朕的中军守卫,如何?”

      “遵命”朱瞻基兴奋的应一声,告退出来下山回营,便召集众将宣布了皇命。

      众将今日博了头彩,都正在兴头上,听说接下来要参加军演,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有王贤和那已经是副千户的莫问,眉头皱了皱。

      待众将退下后,王贤劈头就道:“不是说好了,只参加列阵行阵么?怎么又要参加军演?”

      “这个么……”朱瞻基当然不会说,他在吹捧下冲昏了头脑,加上朱高煦那一激,才临时变卦的:“谁知道我皇爷会决定来场大军演?所有军队都要参加。我们幼军要是临阵退缩,那之前的风光岂不变成笑柄了?”

      “你不吭声没人会逼你的,”王贤却一针见血道:“我们才成军几个月,有现在的表现,已经超出预期了再强求太多,就是超出能力了”

      “……”朱瞻基无言以对,只好挥挥手道:“说啥都白搭了,总不能让我再去皇爷那里赖账吧?”说着换上一副笑脸道:“再说,我们是中军护卫,我二叔只有三万骑兵,能威胁到四五十万大军的心脏?你也太小看我皇爷了”

      “…”王贤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了。还不如省下力气,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战场瞬息万变,这又是演习,对方没什么顾虑,肯定比真正打起来更凶悍。”

      “那是自然。”朱瞻基认同道。

      “所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王贤深知,如果幼军被消灭,在演习场上,尽管不会有什么人员伤亡,但对朱瞻基刚刚鹊起的声望,必然造成沉重的打击。当然对幼军,也同样是个打击。

      “……”朱瞻基竖耳等他的高论,却听不到下文,催出道:“接着说啊?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怎么说?”王贤一翻白眼道,但其实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几个月,他抓紧读了很多兵书,但一时之间,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判断战场局面,预设军队布置了。不过他有他的办法,这世上没有全才,但做大事的人却能样样手到擒来,靠的不是样样精通,而是能识人、会用人。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他身边的武官中藏龙卧虎,关键就看能不能找出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

      从这点上来说,王贤是很佩服朱棣的,这位永乐大帝的识人之明、用人不疑,要远强过乃父朱元璋,恐怕这也是他能从繁重的国务中腾出手来,创造偌大伟业;而他爹从得了江山,就困顿在国务之中,再无丰功伟绩的原因吧。

      从中军帐出来,王贤便让人把莫问叫到自己帐中。

      在两个月的大练兵中,莫问所在的一队,最终力压薛勋那一队,率先完成全部科目。朱瞻基也兑现承诺,将队中全部一百人,都升为小旗,莫问三人则从总旗升为副千户,是所有军官中官衔最高的。

      “军师,您找我。”虽然这副千户不是朝廷委任的,只是幼军内部参照大明军制制定的,也依然让莫问眉间的阴云去了不少。

      “坐下说。”王贤笑呵呵的泡上一壶茶道:“正宗的西湖龙井,咱们随便聊聊。”

      “末将不会喝茶。”莫问摇头道:“军师,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末将做得到的,自然尽力去做。”

      “我也没什么事,”王贤呵呵笑道:“就是看方才殿下讲话时,你在皱眉头,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莫问神色有些尴尬,说道:“末将是粗鲁武人,什么都在脸上,倒让军师见怪了。”

      “我没见怪,”王贤摆摆手道:“我是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把你叫来问问,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了。”

      莫问见军师竟和自己想到一起了,顿时涌起知音之感,便道:“那末将就斗胆妄言了。”

      “只管畅所欲言”王贤给他倒一杯茶道。“我仔细听着呢。”

      “孙子曰,先为不可胜,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莫问缓缓道:“我们行军打仗,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们能做到。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应该避免作战。”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我们幼军,只学会了队列,对行军作战却一窍不通。”莫问面带忧色道:“可谓几十万大军中最弱的一环,如果我是汉王,肯定想方设法歼灭幼军。”

      “我们在皇上的中军,几十万环绕,汉王能找到偷袭的机会?”王贤不信道。

      “如果是一味的防守,汉王自然找不到机会。”莫问道:“但军师别忘了,皇上是为了演练出击瓦剌,绝不可能利用演习场地有限,来驱逐围逼汉王,那样就算取胜,有何意义?”

      “是了”王贤不由信服道:“皇上要想达到练兵的效果,肯定不会投机取巧,甚至可能故意失败,给官兵们敲响警钟”

      “军师英明”莫问点头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皇上肯定要尽可能给大军制造麻烦,甚至故意露出破绽让汉王来攻。汉王号称我大明第一勇将,绝非浪得虚名,他肯定会审时度势,不出击则罢,一旦出击,就会攻击我军最弱的一环——也就是我们幼军”顿一下道:“在草原上作战时,没有固定的营垒,各部之间距离很大,哪一部分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汉王有可能攻击到我们,他一定会攻击我们的。”王贤从非军事角度,也能得出这个结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事实上,以我军的实力,对方不必付出多大代价,便可一举歼之。”莫问苦着脸道:“真叫羊入狼群,不知殿下为何要答应。”

      “问题是,殿下已经答应了。”王贤却面色一沉道:“我等身为将佐,只能竭力而为了”

      “军师所言极是”莫问肃容道:“属下不该说殿下的不是。”

      “嗯。”王贤点点头,问道:“如果让你来领军,你会如何去做?”

      “随机应变,严防死守。”莫问只道军师是在考校自己的本事,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说得兴起,拿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一边比划一边说,把军队如何安营、如何在行进中防御骑兵,如何固守待援,说得清清楚楚。

      “你说可以用军阵来防御骑兵?”王贤大有兴趣,命周勇取了几串铜钱来当做兵马,让莫问演示布阵。莫问一边摆一边道:“用军阵以步制骑,是宋太宗的发明,但这法子太蠢,因为骑兵可以躲着你走,你却追不上人家。但我们却不存在这方面问题,因为我们不求歼敌、只求自保,还巴不得他们跑得越远越好。”

      说话间,莫问摆出一个以车阵为强,长枪兵在外围,火铳兵在其后,弓箭兵居内,盾牌手保护的大阵,层层防御互相呼应,连王贤这个外行都知道,这是骑兵啃不动的硬骨头。现在他唯一的顾虑是:“我们之前可没演练过,现学来得及么?”

      “应该没问题。”莫问想一想道:“一者,现在士卒十分听令,学习简单的动作,短时间就能掌握。再者,最重要的是,这毕竟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不会死人,士卒不会因为胆怯而坚持不下去。”

      “说的对,归根结底不是真打仗,没什么可怕的。”王贤精神一振道:“我们今晚辛苦一下,写出个方略来,明日呈给殿下”

      “遵命”莫问沉声应下,两人便在营帐中秉烛而作,当然主要是莫问说,王贤记。莫问也看出来了,这位军师大人,似乎对打仗不太灵光,不过管他呢要是军师会打仗,还能这样赏识自己,给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想到两年前的那场军演,莫问痛苦的拧紧了眉头。

      “对了,”王贤虽然打仗不灵光,但对人心的揣摩,已经炉火纯青,看出莫问的心事道:“两年前那次军演是怎么回事儿,听说你们在局面大优的情况下,大意失荆州了?”

      “是我太大意了,”莫问面现痛苦之色道:“我光想着赢一场漂亮的大胜,兵行险招,妄图出奇制胜。却忘了自己率领的,是人家的军队了,怎么可能做到保密?那种情况下,冒险等于找死……”

      “所以你现在以稳为主,”王贤恍然道:“摆出这么个铁桶阵?”

      “这场失败,让我们武举人沉沦了两年,更加倍折磨了我两年,”莫问红着眼眶道:“军师别笑,两年里我反复检讨,总结的教训丨就是——凡战,要先立于不败之地,我宁肯百战不败,也不要大胜九十九场,最后却一败涂地”

      “这有什么好笑的。”王贤正色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想也正是这个原因吧”

      “军师”莫问心头,竟涌起一股‘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军师,的激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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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七五章 长征


      当天半夜,便有命令传来,大军三更造饭,五更开拔。为了不出篓子,王贤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督促部下埋锅做饭。外出开拔自然无法跟在营里相比,火头军把成袋的米麦煮一大锅,加点粗盐粒,熟了之后舀到头盔里,或者折两根树枝当筷子,或者于脆下手抓着吃,草草解决了早饭。

      剩下的米麦被捏成饭团子,一人分俩,权当午饭,这也是为何要在煮饭时加盐的原因。

      王贤自个都没顾上吃饭,催促各队赶紧吃完饭,赶紧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紧赶慢赶,才没误了开拔。

      大军启程后,他才坐在辆马车上,接过吴为递上的饭团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刚吃完一个饭团子,便见朱瞻基过来,面色不悦道:“你让他们操练的什么阵型?乌龟阵么?”

      “不然哩?”王贤正好噎得慌,就势给他个大大的白眼道:“你还想跟他们真刀真枪拼一场?”

      “这要是真派上用场,非让朱瞻壑他们笑话不可。”朱瞻基苦着脸道。

      “真派上用场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王贤拍拍胸脯,咽下那一口道:“殿下,我们已经出过彩了,剩下只要保持不败就好,千万别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朱瞻基也知道自己想驰骋疆场、大杀四方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小声道:“就是觉着这样缩着太没劲了。”

      “孙子曰,强者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王贤现炒现卖道。

      “我知道,还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朱瞻基撇撇嘴道:“老气横秋。”

      “年轻人啊,吃了亏就知道老成的可贵了。”王贤索性老气给他看。

      “你才比我大一岁好吧?”朱瞻基撇撇嘴道。

      两人正说着话,有锦衣卫来传令说,向西四十里出发现敌情,大军右翼迅速已经接令,迅速向西扑去。皇帝命其余各部原地防御,保持临战姿态。

      朱瞻基接旨,忙一声令下,大军停止前进,开始挖沟壕、布置鹿寨,车阵,形成环形防御带。在训练场上养成的习惯,让所有人不敢懈怠,按照王贤的要求,布置的一丝不苟。

      紧赶慢赶,一个半时辰后,工事刚刚完成,又有旨意传来,警报解除,大军继续开拔。气得众将直想骂娘。只好再把鹿寨拒马装上车,率部下继续赶路

      此后,皇帝仍在不断下达旨意,各路军队不断向东西各方向开拔,到了傍晚下营时,王贤能明显感觉到,原先一望无边的连营,规模小了不少。

      这一天,明军行军不过四十里,却已经让初上战场的幼军,感到疲惫不堪了。这也难怪,挥汗如雨修建了两个时辰的工事,又走了一天的路,却只吃了俩饭团,神仙也支撑不住。

      在王贤的督促下,官兵们强打精神,修建工事、安营下寨。支撑将士们的,是他们身后的火头军在埋锅做饭……

      饭还没做熟,工事也没修好,突然传来了警号声,敌军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竟近到距明军一里处前来挑战,这次皇帝却不下令了,让各应自己看着办。朱瞻基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到营外观察,一面严阵以待。

      最终在己方密集枪炮弓箭的威慑下,对方不得不节节败退,但其阵营未乱、缓缓后退、有条不紊,显然随时都会返回。好在己方一个车营便尾随敌后,不断射击,驱逐敌军,这一晚上,大营才总算是安稳了。但修完工事吃完饭,也已经是夜半时分,官兵们感觉才刚合上眼,就又吹响了准备出发的号角,这次火头军甚至来不及做饭,大军便开拔了。

      饿着肚子走了半宿,天才蒙蒙亮,官兵们又累又乏,满腹怨气,士气已经无法跟起先相比了,行进间的训练也变得无精打采,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朱瞻基已经顾不上拉不拉风了,面带忧色道:“空着肚子怎么行军打仗?”

      “咱们没经验啊。”王贤检讨道:“我刚才去别的部队看了看,人家都是提前做好了几天的于粮,这样遇到突发状况才能应付。”

      “是啊,包括我在内,满营的军官都是纸上谈兵,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没有一个。”朱瞻基也不嘴硬了:“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丨下次不能再犯了。

      王贤一伸手,问吴为要过册子看一下道:“两天时间,记了五十六条。”

      “你有心了。”朱瞻基点点头道:“这演习还得持续多长时间?”

      “不知道。”王贤摇摇头:“但要想达到效果,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是正常的吧。”

      “正好”朱瞻基闻言反而振作道:“我们用这段时间,把问题都暴露出来,回去好一个个解决”

      “那感情好,不过得先让将士们把肚子填饱。”王贤看着天色道:“已经走了四个时辰,皇上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摆明了折腾人呗。”朱瞻基撇撇嘴道。

      “跟将士们说点什么吧,”王贤提议道:“曹孟德望梅止渴,咱们也来个听话止饥。”

      “怎么讲?”朱瞻基不信道:“道理能吃饱人?”

      “我来讲,看着吧。”王贤想一下,有些话朱瞻基说并不合适,还是要自己来讲,便一营营的对官兵大声宣讲道:“弟兄们,你们在家哪个没种过田?想想那时多不容易呀,辛辛苦苦一年,总算有了一点收成,却要向官府缴纳税粮,舍不得呀因为交了皇粮自己总不够吃,想想每年春荒时,谁没有忍饥挨饿过?跟那种滋味比起来,这点饿又算什么?”

      幼军士兵全都是憨实的农村子弟,听得进话,闻言都低下头。见这话触动了众人,王贤趁热打铁道:“咱们这些当兵的,不耕不种,一日三分的军饷,吃穿住用还都不用花自个的,这些钱粮从哪来的呀?是咱们的父老乡亲贡献出来的他们省吃俭用,自己饿着肚子交皇粮,让你们哪怕阴天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一分一文,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指望咱们打几场胜仗?咱们若是不用心,天良何在?今日这番演练,就是为了让大家体会远征大漠的难处,你们说自己是该怨声载道,还是趁机磨练自己,倒是也好有备无患?”

      听了军师这番话,士卒们果然不再怨言,默默低头赶路……人就是怕不知足,他们这半年被幼军良好的条件养刁了,竟受不得饥,忍不了饿了。王贤的话让他们一下回想起当兵前的光景,顿感无比知足。比起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忍这一时算什么?何况军师说的对,若真出塞作战,肯定比现在苦多了,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卷铺盖回家吧。

      王贤从前军宣讲到后军,一直喊到嗓子冒烟,但效果确实很好,朱瞻基递上水壶,伸出大拇指道:“望梅止渴是诡道,军师这是王道。”

      “……”王贤咕嘟嘟喝水没理他,小子,没看过国产战争片吧?思想激励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喝完水,他对身后的吴为道:“记下来,日后幼军招兵,要以老实巴交的农村子弟为主,不要城市兵,不要坐过牢的,不要当过兵的,不要于过车船店脚衙的……”

      “为啥?”朱瞻基不解问道。

      “好哄。”王贤翻翻白眼道。

      “……”朱瞻基无语。

      坚持到了黄昏时分,大军才安营下寨,王贤命火头军赶紧埋锅做饭,将士们忍饥挨饿修筑工事,竟没什么怨言。这时,对方又来骚扰,朱瞻基也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派出探马,营中官兵则按部就班,不受外面的影响……果然敌军只是在一里外骚扰,但今天没有车营去驱赶,他们竟折腾了整宿不去。

      不过对王贤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熬了个通宵,带着火头军赶制了三天的于粮,直到天亮才完成。这天启程时,所有人怀里都揣上了三张大饼,暂时不用担心饿肚子了,王贤才躺在大车上呼呼大睡起来。

      转眼十几天过去,在皇帝的调动下,几十路大军疲于奔命,今天往东、明天往西,十几天来行军最少六百里,直线距离却才南下了三百里,但仍没有正经打一仗。各路军队的士气都低落的厉害,不知道这场见鬼的军演何时能结束,哪怕能跟对方痛快打一仗也好

      但对朱棣来说,这才刚刚有远征漠北时的感觉,他对朱高煦能耐着性子一直周旋而不进攻,感到十分满意,特意命人给予嘉奖,并故意透露给他一个消息——自己已经返回京城,现在坐镇中军的是太子朱棣相信这消息比什么嘉奖,都能激起朱高煦的斗志,好好蹂躏大军一番。

      同时,一道道乱命从中军发出,原先勉强还能保持相互呼应的各路大军,有的被命令后退,有的前进,有原地不动,有的向两翼移动,数日之后,几十万大军便支离破碎,空门大开,在一直虎视眈眈的汉王眼中,简直到处都是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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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三章 王之战


      一听说赵王爷所向无敌的金翅王,要和定国公万金求来的紫袍大帅下场了,各桌都罢了斗,整个秋魁堂的人,呼啦一下,全围到正中这张主桌上来。得亏朱瞻基和王贤早就在边上,不然准挤不到跟前来。

      这时候,两边交换蟋蟀盆子,互看对方的战将。王贤紧盯着朱高燧的盆子,只见里头细草上蹲着一头战虫,头圆牙大、腿长项宽、红钳赤爪、金翅燥毛,困在笼中火气十足,辗转腾挪,恨不能一头撞破笼壁。其他人的目光却都投向定国公的那只,好像欣赏绝世美人一样,齐声啧啧称叹,‘果然是一副王者之象,定是古书上的真紫虫王,

      王贤再看定国公的那只紫袍元帅,紫头、紫牙、紫翅、紫肉、紫尾、铁锈色项,斗线金红,浑身如披紫袍,艳如玫瑰,原来是一条数年难得一见的真紫虫王

      “这下可金翅王有对手了。”玩家和赌客们都是识货的,知道同样是虫王,定国公的紫袍元帅颜色还要比金翅王更纯一些,单从品相论,似乎更胜一筹。不过颜色生得再纯,再有帝王之相,能不能称王,还得下场斗过才知道。

      看过了虫,两人把盆子送还对方,朱高燧笑道:“表哥下注吧。”

      “一万两。”徐景昌道。

      “抱歉表哥,那是金翅王月初的价码。”朱高燧笑道:“现在起码两万两才会下场。”

      “我说的是黄金。”徐景昌闷声道。

      “好魄力”看热闹的没有嫌事儿大的,听说定国公爷出了有史以来的天价,全都兴奋地好似钱是给他们一样。

      “看来表哥是要连本带利一起翻回来啊。”朱高燧也是吃了一惊道:“只是,你有那么多钱么?”国初,太祖皇帝规定一两黄金抵四两白银,称作‘四换,,不过这个比价很快就升到六换、七换,现今更是到了八换。一万两黄金,也就是八万两白银,虽然徐景昌是皇亲国戚、荣宠至极的国公爷,但一年俸禄加赏赐,不过两万两。再加上田庄产业的收入,怎么也得不吃不喝两三年才能赚到。

      “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徐景昌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摞金票拍在桌上,“数数”

      见他真拿出钱来了,朱高煦更吃惊了,拿起来点了一点,一万两金票,如假包换。沉吟片刻,他让人去后面账房提了口箱子来,当场点出相应的数额……八万两白银虽然是巨款,但光金翅王给他赢的,就差不多有这个数了,加上开场子的抽头,他这一秋已经赚了十多万两银子,八万两还出得起。

      十六万两银子的票据摞在桌上,待会儿将全归胜者,这差不多是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把了,观者都跟着激动起来,庆幸能够目睹这一巅峰之战。见状,秋魁阁里的荷官扯着嗓子高喊起来:“各位公子爷赶紧下注啊,紫袍元帅挑战金翅王,可是百秋一遇的天王山之战”

      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各位赌客纷纷解囊掏出金银票……这是秋魁斗场的规矩,不论是玩家还是赌客,都要事先兑好了金银票再来,不见真金白银。而且最低面额是白银百两,上不封顶。

      赌客们在专门的下注台上押注,荷官收下钱,当场写一张下注券,盖上印章给客人,待会儿若是押中了,便凭此兑钱。

      王贤和朱瞻基都是好玩儿的,也忍不住各自下了注,拿到下注券,朱瞻基问他:“你押的谁?”

      “你押的谁?”王贤反问。

      “还用问么,当然是我表叔了。”朱瞻基晃一晃手中的下注券道:“一千两,我押紫袍元帅”

      “哦。”王贤点点头,便赶紧往回赶,却已经再也挤不进去,只好踮着脚、探着头往里看。

      朱瞻基也是一样动作,问道:“难道你押的是我三叔?”

      “金翅王,一千两。”王贤只好承认。

      “你这个叛徒”

      “我不能跟钱过不去啊。”王贤叫起了屈道:“一千两银子,我得挣几年啊”

      “这么说,你不信我表叔能赢?”朱瞻基道。

      “谁知道呢”王贤耸耸肩道:“开始了,看吧”

      一声锣响,大厅中瞬间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那个口阔一尺的青花浅底蟋蟀斗盆,盆子上架了半圆金丝罩,罩子左右各开了一个小门。朱高燧先将靠自己这边的小门打开,拿起竹筒抽开浮草,金翅王便迫不及待一跃而出,落入盆中,顿时上蹿下跳活泼非常,剽悍之气赢得满堂喝彩。

      徐景昌也把自己这边的小门打开,紫袍元帅便步履沉稳的进去盆中,正在自个儿闹腾的金翅王,突然发现盆子中又来一个同类,立刻兴奋异常,就要扑上去,却被仲裁用斗栅拦住。朱高燧便和徐景昌各自抽出芡草,轻轻的撩拨起各自的虫儿来。

      若光是两个虫儿傻斗,这斗蟋蟀的魅力定要失色不少,事实上从找虫、养虫到斗虫,都有高深的绝活在里头。好比这斗之前的芡草,就是为了撩拨蟋蟀的斗性,让双方都进入厮杀的状态,这样比起来才好看,也公平。

      好的芡草功,不仅能让蟋蟀发挥最大的战力,还可以⊥眼瞧着就要退夹败走的蟋蟀,卧马回身反败为胜。当然没有多年的苦功夫是练不好的。王贤就时常见朱瞻基,没事儿就拿一根芡草上下左右的拨,捻,挑,撇,在那儿练基本功。

      定国公的一手芡草功,可比朱瞻基强多了,众人只见他开始对着自己的紫袍元帅牵草,从头到尾,自肋及腰,只是尽力的撩拨,却不让蟋蟀近得草来,那蟋蟀初时是焦躁,后转为愤怒,最后竟然是狂态尽出变得癫狂无比,徐景昌才手势一沉将草尖在它马门上一领,那蟋蟀顿时杀气毕显,浑身涌上紫色,周身像环绕着紫气一样。

      “紫气东来果然是真正的虫王这下金翅王有难了”看客们惊呼起来,那些押金翅王取胜的,都有些担心。

      再看朱高燧的手法,如挥毫作画般写意,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那金翅王在他的撩拨下,也变得金光大作,一对巨齿却变成血红色,也露出虫王的本相

      “斗”仲裁低喝一声,将闸打开,金翅王便疯狂的扑向紫袍元帅,叉叉叉三个平口交夹,接着就是一记‘黄犬掐鸡,,将其摁倒在斗栅角落里。那紫袍元帅被压得绻成一团,挣扎着想退出口来,却被夹了单钳,怎么也松不了夹。六条腿一阵扑腾,才勉强的逃脱。

      金翅王占了上风,顿时意气奋发,当即在斗栅中央起翅鸣叫,声响中带着锵锵的金属碰撞的尖锐,两根赤龙长须不断往四周扫描,赳赳作寻斗状。朱高燧手指一粘,点一记冲锋草,引着金翅王勇追穷寇,不给紫袍元帅喘息之机。

      朱高燧点草的工夫,徐景昌也抓紧芡草,这关头,他的草芡得极猛,每一下都铆足了劲,草到之处,紫袍元帅也是凶相毕露,虽是刚受了重口,却怯意全消,迎上金翅王便冲上去。

      两虫接口,金翅王落口快,先行下手夹住了对方的左钳,正要发力,却见那紫袍元帅六足摊开,爪花牢牢的勾住斗栅下铺底的草纸,金翅王急切间掀之不动,反被对方一记喷夹弹出老远,直摔到斗栅对面,撞上了壁才落在一角,水须也翘了,左边长须也折了一截,似乎伤得不轻。

      观者要么惊呼,要么欢呼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金翅王吃亏,就连买它赢的都大声叫好

      按说金翅王受此重击,应该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谁知它扑棱一下,弹起身来,疯了一样朝那紫袍元帅又撕又咬,紫袍元帅不愧是百秋难遇的真紫虫王,毫不示弱的与它战在一处,四牙相对,铮铮有声,一时间钢夹铁锉,光影闪摇。虽然只是两只小虫在打斗,观者却无不心旌摇动,目眩神迷,仿佛在观看两位绝顶高手过招一般

      两只虫儿足足斗了半柱香的功夫,这已经比寻常的虫斗的耗时长出数倍了,那紫袍元帅虽然是虫王,却也筋酥骨散,无以为继。然而那金翅王却仍不见疲态,继续疯狂的攻击,紫袍元帅招架不住,被咬断了一条腿,喷着汁液落荒而逃。金翅王还要追击,仲裁却落闸将二者隔开,大声道:“输赢已定金翅王胜”

      徐景昌霎时面如土色,朱高燧想压住脸上得意的笑容,但嘴角仍微微上翘道:“真紫虫王确实不同凡响,承让了。”赵王殿下嘴里谦虚,他的随身太监却伸手就把桌上银票一扫而光。

      众赌客也渐渐从方才的盘肠大战醒过来,那些买了金翅王赢的,自然兴高采烈,金翅王十九连胜,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那些迷信《促织经》,买了紫袍胜的,自然沮丧非常。不过不管输赢,各桌重新开战后,看着那些虫儿厮杀,直觉着索然无味,颇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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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五章 黑寡妇


      “少不了你的。”朱瞻基说一声,王贤便将一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掌柜的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收下钱,高兴之余还不忘嘱咐道:“这母老虎眼光毒着呢,一品以下的斗虫别跟它贴蛉,不然非得被咬死不可”话没说完,就见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他只好改为嘟囔道:“不过红袍大将军肯定没问题,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

      王贤两个兴冲冲的捧着母老虎回府,便要试一试它的本事。朱瞻基让人把他那景德镇的蟋蟀盆子取来,又亲自挑了只三品下的红沙紫玉,跟母老虎过过招。

      两只蟋蟀下到盆子里,就见红沙紫玉蹿过去,面对黄头三尾扫动几下须,转身起翅欲唧这是蟋蟀求交尾的信号。正在此时,却见的那黄头三尾猛然上窜而咬,红沙紫玉吓坏了,赶忙撤开一段距离。稍稍缓了片刻,公的还是色心不死,又欲唧,这回母老虎是穷追不舍了,把个红沙紫玉撵得到处乱窜。

      “还真神咧!”朱瞻基张大嘴,看着红沙紫玉被咬得遍体鳞伤,却就是不还口,只好将两只虫隔开,救了公的一命。只见那红沙紫玉委屈的瑟缩着,搞不懂世上怎会有这等母老虎……这只虫算是废了,这短短一世都走不出母老虎的阴影,从此再无性致,斗志也就无从谈起。

      朱瞻基把那红沙紫玉丢到一边,又试了几条虫,都是一样,无不被母老虎追着咬,却绝不还口。朱瞻基兴奋的捧着罐子道:“就靠这位穆桂英,降服我三叔的杨宗保了”

      王贤也很高兴,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他想了想,是那掌柜的最后的一番话,当时两人兴冲冲走了,也没在意,但现在细想想,似乎很有些道理。便对朱瞻基道:“现在最厉害的蛐蛐是哪个?”

      “是只金青麻头,虽然不是虫王,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元帅了。”朱瞻基道

      “把它拿来,跟母老虎试试。”王贤道。

      “万一也跟红沙紫玉似的,怎么办?”朱瞻基不舍得,元帅级别的蟋蟀,都得上千两银子,要是让母老虎弄成窝囊废,上千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的金册就值千把两银子?”王贤沉声道。

      “哦。”朱瞻基这才亲自把金青麻头取来,放入盆中。只见金青麻头小叫两声唧唧,母老虎仍窜上就咬。朱瞻基见状大喜道:“成了”话音未落,却见金青麻头一个旋转,与母老虎合了一满钳,接着一个霸王举鼎,竟把母老虎举了起来,然后摔在地上。

      母老虎即俯首盆边一动不动,杀气全无。这时金青麻头又唧,母老虎便乖乖上了它的背上……要不怎么说,蟋蟀是虫中君子呢,公蟋蟀从来都是请母的到背上来交尾,断无霸王硬上弓,将其压在身下的可能。

      看着一场厮杀,转眼成了无遮大会,朱瞻基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黄头三尾怎么不咬了?”

      王贤却已经明白了,叹口气道:“看来母老虎虽然凶了点,本质上也是个雌。只不过它仗着身强体壮,对公蟋蟀也挑三拣四,一般的蟋蟀自不量力,肯定要被教训丨但是碰到金青麻头这样万里挑一的棒小伙,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样…啊……”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咂咂嘴道:“那母老虎还能用么

      “金青麻头再好,能比过金翅王?”王贤淡淡道。

      “怎么可能……”

      “那不就结了。”王贤耸耸肩。

      “唉……”好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又被浇灭,朱瞻基颓然坐下道:“实在不行,只有装病了,装上一个月的病,把金翅王靠死”蟋蟀寿命不过百日,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那样,我以后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王贤不搭理他,在那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公的不对母的下手么?怎么这个公的照摔不误呢?”

      “这个我能猜到原因,”朱瞻基笑道:“因为入不了他的法眼。金青麻头怎么也是个元帅,岂是这种五大三粗的母老虎能打发的?”

      “有道理。”王贤点头道:“看来得是大美女,才能让公蛐蛐变成软骨头

      “入金翅王法眼的,得是绝色美女。”朱瞻基苦笑道:“而且不能对金翅王动心。”顿一下,又补充道:“还得能打才行。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想找到这样一条虫,怕是比找金翅王还难吧。”

      王贤缓缓点头,似乎在回忆什么,朱瞻基不敢打扰他,便安静的等在一边,谁知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就当他以为这家伙是不是睡着了时,王贤突然站起身道:“走”

      “去哪?”

      “出城”

      “这都快关城门了”

      “所以得抓紧”王贤来不及解释,让人备马道:“只有这最后的希望了

      “好嘞”听说还有希望,朱瞻基登时来了精神,盏茶功夫,赶在城门落锁之前,百余骑出了金川门。

      “现在有空说,咱们要去哪儿了吧?”对酷爱骑马打猎的朱瞻基来说,城外宿营是家常便饭。

      “古冢。”王贤道。

      “什么古冢?”

      “就是年代久远的老坟。”王贤道:“我记得有本古书上说,古冢年代久远,凝至阴之精,现在又是霜降,秋日至寒之时,雄虫根本无法生存其中,哪怕是雌虫,也只有至阴至寒的异种,才能生存。”

      “这种虫可以克制金翅王?”

      “我也说不好,”王贤摇头道:“但天生一物,必有一物相克,那金翅王至阳至燥,这种虫至阴至寒,以阴克阳虽属道家言,却也是兵家**。如果这种虫也不中,那就真没办法了。”

      “好。”朱瞻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一想道:“那就去紫金山吧,山上被盗墓贼挖出了好些古墓。”

      “就去那儿”王贤点点头,队伍便往东面的紫金山去了,到达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朱瞻基留下几个侍卫看马,其余人打着火把进了山。

      夜里的山林漆黑一片,不时传来夜枭的鬼叫,让人总觉着有双鬼眼,在暗处盯着自己,虽然他们有百多个阳气正盛的男儿,还是不禁毛骨悚然。

      朱瞻基对紫金山了若指掌,黑灯瞎火的带着王贤在山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便站住脚,用火把照照四下道:“这一片,有十几个盗墓贼开的洞。”

      王贤点点头道:“那就碰碰运气吧。”

      “怎么抓?”朱瞻基却犯了难。

      “我知道。”非要跟来的朱瞻道:“听蛐蛐叫”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朱瞻基狠狠瞪他一眼道:“公的才会叫,母的叫个屁!”

      “那就让公的叫,把母的招过来。”朱瞻其实一点不笨。

      “生存在古冢的母蟋蟀,都是天生的冰山美人,送到面前的美男子都不碰,别说在外头勾引了。”王贤摇头道:“只能一个个下去找了。”

      “好,都下去,”朱瞻基一声令下道:“捉到一只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说有十两的赏格,侍卫们对鬼怪的恐惧一扫而光,马上几个人分一个洞口,就要下去捉虫。

      “都小心点,别伤到虫。”朱瞻基嘱咐道。侍卫们听了前半句,感动坏了,听完后半句,才知道自作多情了。

      除了朱瞻基万分金贵,在上头坐等外,就连王贤也亲自下去寻找,一伙人寻摸了个通宵,到天亮时一个个都成了泥猴,从古墓里爬出来,累得躺在地上就想睡过去。

      不过收获也不小,虽然很难找,但人多力量大,还是找到百多只虫,朱瞻基一看,果然都是三尾的雌蟋蟀。不过这些蟋蟀普遍颜色偏暗,四肢偏短,全是发育不良的样子,怎么也谈不上绝色美女?

      “金翅王在我三叔那,肯定享受帝王般的待遇,什么美人没见过,能看上这些……小不点?”朱瞻基难掩失望道。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王贤强打精神一只只挑选,“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金翅王就好这口。”挑来挑去,终于挑出一只通体乌黑的三尾,疲惫的脸上满是惊喜道:“运气好到爆,咱们真捉到一只黑寡妇”

      朱瞻基看那虫的颜色,与其它虫的暗淡无光不同,它是黑油油的,好像闪着亮,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是到这会儿,他也没什么信心了,嘟囔道:“若让金翅王从这一堆里选妃,矬子里拔将军,肯定选这一只。”

      “呵呵。”王贤的心情却和他相反,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笑道:“金翅王想娶,黑寡妇却不会嫁的。这虫生在阴时阴地,才出土的几天里,管你是绝世美男,都提不起一点兴致。”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这虫好斗么?”朱瞻基也算行家,一眼就看出这虫懒懒散散的,不信它能发狂咬人。

      “这不要紧。”王贤笑道:“我有办法激发它的斗性,你就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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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六章 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小心翼翼把那宝贝带回城,王贤便亲自精心伺候起来,主要是得让它适应地面的气温。得亏现在已经是霜降了,不然这虫从冷沁沁的地穴来到热气腾腾的地上,一下子热不可耐会生病的,更别说打斗了。

      王贤在养蟋蟀的罐子外面,又套了一个罐子,每隔一刻钟,便会用冰凉凉的井水,不断浇淋罐的外壁,以保持冷沁沁,却不会极寒的环境。然后他于了件很让人发指的事情……他把雄虫和黑寡妇放在一起,趁着雄虫起唧时,突然一剪子,将其屁股剪下来,然后夹到黑寡妇嘴边。

      “每隔一个时辰,都要喂它吃一次雄虫的蛋门。”看着黑寡妇狼吞虎咽,吃掉了一只雄虫的屁股,王贤淡淡吩咐道。

      许是心有戚戚,在场的所有男同胞,不约而同的蛋蛋一紧。

      王贤又让人拔了根老鼠胡子,小心粘在竹签上,用煨浓的茱萸狗肾汤泡过,再收入破开的一支肥大人参中浸着。做完这一切,他便蒙头大睡。朱瞻基虽然也很疲累,但心里实在不踏实,摇着他的膀子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到时候就知道了。”王贤含糊一声。

      “你想憋死我呀”

      “实在想知道,你就子时过来……”王贤闷声道一句,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朱瞻基还待问,但见他已经睡熟了,只好作罢。

      太孙殿下的瘾头实在是大,半夜不用人叫,就自己爬起来,到了王贤的房间,见他已经起来了,正秉烛望着蟋蟀罐子里。朱瞻基刚要开口,却见王贤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忙闭上嘴,蹑手蹑脚走进去。

      凑近了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看,只见盆里一雌一雄两只蟋蟀,雌的自然是黑寡妇,雄的那只竟然是他的金青麻头

      大将们似乎都对小巧玲珑的对象情有独钟,看到黑寡妇,金青麻头的眼都直了,一面用须子频繁扫着黑寡妇的须子,一面使劲竖起翅子起唧,黑寡妇却懒洋洋不肯动弹。金青麻头精虫上脑,直以为自己的魅力已经征服了这个绝色美女,便转过身去,请美女上马……

      下一刻,朱瞻基目睹了一场人伦惨剧——只见那黑寡妇懒洋洋抬起头,在金青麻头的屁股上嗅了嗅,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口,就咬掉了它的子孙根……金青麻头痛得蹦了起来,黄汤飞溅而出,然后摔在角落挣扎几下,虽然不会速死,但显然是死定了……

      看着黑寡妇津津有味的吃着金青麻头的蛋门,朱瞻基不忍的闭上眼,心里头兀然蹦出五个大字——实在太变态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道:“原来黑寡妇是这样炼成的。”

      王贤点点头道:“要是觉着变态可以不用,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用,怎么不用”朱瞻基却没有精神洁癖,反而露出兴奋的神情道:“用这种法子赢我三叔,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说着看一眼已经死翘了的金青麻头,叹气道:“不过你于嘛用它做实验?这一口就是上千两银子啊”

      “对方可是虫王万一黑寡妇要是把持不住,从了那金翅王,你的脸还往哪搁?”王贤白他一眼道:“不用金青麻头做实验,你给我找只虫王来。”

      “好吧……”太孙殿下终于无话可说。

      决战那天,王贤只让上午喂食,吃得依然是雄虫发情时的屁股,过了中午便不给黑寡妇吃喝了,让它空着肚子来到了清凉山下的促织斗场。

      三天来,这场决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大家都想亲眼一睹这场,一年前就约定的巅峰决战。尤其是连定国公的真紫虫王也败下阵来,人们都很清楚,如果太孙殿下的红袍大将军,也打不过金翅王,那这只虫的全胜神话,就要彻底铸成了

      抱着各种心态,这天人们早早就来到了斗场,想要一睹为快。当王贤他们抵达时,发现清凉别业外的大街上,已是水泄不通,车轿比那天多了十倍,还有很多赌场在街上设起了摊子……专供无缘进入斗场的赌客下注。

      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进入斗场,进去后一看,京师城里的公子王孙,基本上尽数到齐。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朱瞻基腿肚子有些转筋道:“今天可是现眼了……”他是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有数,这回不管是胜是败,自己都会被传为笑谈的。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至于秋魁阁里,那更是比上朝的档次还高,家里是伯爵以下的,甭管你多有钱多有权,请外面待着去。当然王贤是朱瞻基的随从,自然不受阻拦。进去阁里才发现,竟然连汉王也来了

      只见朱高煦在朱高燧的陪同下,与众王公贵戚谈笑风生。若你以为他只是个武夫,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趁这个机会拉一拉感情,加强一下人脉,他就不是汉王了。

      朱高煦的几个儿子也在,一看到朱瞻基进来,朱瞻壑和朱瞻坦的脸色就一变,两人还记恨着被俘的耻辱,咬牙切齿一番,才走上前,阴阳怪气道:“大哥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临阵怯场呢”

      “怎么会呢。”朱瞻基笑笑道:“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大不了临阵被俘,没啥好丢人的。”他一张嘴是真毒,揭两人伤疤一点不留情。

      果然兄弟俩脸一阵青、一阵白……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全都没了话说,只好闷声道:“我们兄弟一人下了一万两银子的注,大哥猜猜买的是哪边赢?”

      “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是我赢。”朱瞻基淡淡道。

      “好大的口气,”兄弟俩冷笑起来道:“可惜,刚才我们问了问,这里里外外,十有八九,都是买三叔赢的。”

      “那你俩更该买我了,买它赢赚不着多少,买我赢才会大赚。”朱瞻基给他俩出主意。

      “赚的少也是赚,押你却一定会赔光。”看到他这张总自以为是的脸,朱瞻壑就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揭穿他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那只红袍大将军,已经死了吧。”

      “呃,不错。”朱瞻基心中一凛,看来自己身边还是有长舌头,回去一定要查

      见他神情有异,朱瞻壑以为朱瞻基被戳中了痛处,别提多解气道:“那你拿什么和金翅王斗?”

      “自然还有备选,不过肯定不是拿你斗,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朱瞻基冷笑一声道:“还是担心你的赌注吧”说完便径直往正桌走去。

      汉王也看到朱瞻基了,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等着侄儿来向自己行礼。哪知朱瞻基好像没看到他似的,越过他就在斗桌边坐下,然后闭目养神……军演上的梁子结大了,朱瞻基不拿刀砍他就不错了。

      朱高煦心里明白,大侄子这是在给自己难看。面色阴沉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三弟,大侄子已经到了,你还在那磨叽什么。”

      朱高燧今日一袭白袍,头戴纶巾,腰间悬着块绿油油的玉佩,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端的是一尘不染的佳公子。他轻摇折扇走到桌前,朝朱瞻基抱抱拳,客气行礼。

      “二叔三叔有礼了。”朱瞻基这才欠身向两人行礼,又团团一揖道:“叔叔伯伯哥哥们有礼了,想不到我和三叔的一场游戏,把大伙儿都招来了。”

      “可不是游戏。”朱高煦哪能让他下台阶,走过去重重拍着朱瞻基的肩头道:“这是的成王败寇战争来,二叔给你们当一把荷官。”说着扯着嗓子对众人大声道:“各位爷们,赶快抓紧时间下注呀,金翅王大战皇太孙……对了大侄子,你的斗虫叫啥?”

      “……”听到吃吃的窃笑声,朱瞻基知道他是故意说成‘金翅王大战皇太孙,,来埋汰自己的。闷声道:“黑寡妇。”说完就后悔,准备的太仓促了,竟忘记换个响亮的名字了……

      “嘿……”朱高煦嗤笑道:“咋起这个名儿?莫非是个雌?”

      “名字俗,好养活。”朱瞻基笑道:“正是个雌。”

      此言一出,厅中一片惊诧,从来只听说过二雄争斗,没听过一公一母还能打起来。

      “这就怪了,两只公蛐蛐打仗,是为了争母蛐蛐,”朱高煦笑道:“你弄成一公一母,哪能打得起来?莫非是你输不起,想用这法子赖账?”

      “谁规定斗蛐蛐,一定都得是公的?”朱瞻基板着脸道。

      “这倒没人规定。”朱高煦道:“但斗蛐蛐落在个斗字上,你斗不起来还叫斗蛐蛐么?”

      “二叔怎么知道斗不起来?”朱瞻基冷笑道:“你又不是黑寡妇,怎知道我家的母蛐蛐,是不是想揍那野汉子一顿”

      两人说话夹枪夹棒,火药味渐浓,朱高燧忙接过话头道:“没人规定不能公母斗,但毕竟好男不跟女斗,万一斗不起来,怎么办?”

      “一炷香之内,斗不起来算我输。”朱瞻基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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