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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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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神龙再变


      郑愔一见武三思,纳头便拜,号啕大哭。

      武三思端着架子坐在案后,本就等着郑愔纳头便拜呢,却未料到他会号啕大哭。转念一想,武三思便释然了,这位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的河北才子确也倒霉,只因所投不是明主,仕途便如此坎坷,如此本王肯接纳于他,他这是喜极而泣吧?

      武三思刚刚想到这儿,郑愔果然仰面大笑起来,武三思暗自得意,微笑道:“郑司户,为何一见本王,先哭后笑啊?”

      郑愔这般作态,不过是穷酸文人的通病,要么故作惊人之语,要么故作恣狂之态,都是为了想要引起主公的注意罢了,一见梁王并不惊讶,倒是令他有些失望。

      郑愔擦擦眼泪,道:“臣一见大王便痛哭失声,是因为虽蒙大王收留,得到大王庇佑,可大王您这棵参天大树很快也要倒了,一旦大王遭遇不幸,介时臣不知又该流落何方,故而大哭。”

      武三思拂然不悦,不屑地道:“郑司户,你这番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郑愔正色道:“臣绝非故作妄言。臣敢问大王,以大王今日权柄,比诸昔日则天女皇如何?”

      武三思道:“一在地、一在天,自然无从比较。”

      郑愔道:“这就是了,然则张柬之、桓彦范、敬晖之流当初并无今日权势,尚且凭其一身胆识,悍然废掉则天女皇。而今他们把持着将相大权,一呼百诺、权倾朝野,大王虽有天子宠幸,能及昔日女皇威风吗?诸功臣磨刀霍霍,所图者大王也,大王命危如晨露,犹自以为安如泰山,不当臣之一哭吗?”

      武三思虽然对功臣党暗怀警惕,却不至于被郑愔这番话就吓到,他沉着脸色问道:“然则你又为何发笑呢?”

      郑愔把鸡胸脯儿一挺,傲然道:“因为微臣来到了大王身边,只要大王肯接纳微臣的主张,微臣略施小计,就能保得大王高枕无忧,大王若是稳如泰山,微臣也就有了长久的依靠,安能不笑?”

      武三思哈哈大笑起来,为了对付功臣党,他和门下五犬也不是没商量过办法,只是一直没有太妥当的主意,最终只能采取先固帝宠,徐图功臣的作法。如今这位河北才子虽然有点故弄玄虚,不过他能想己之所想,倒是有那么点为主分忧的架势了。

      武三思笑吟吟地道:“郑司户有何妙计,还请道来。”

      郑愔在投奔武三思的路上,他那位据说和梁王府有些关系的“酒肉损友”就和他讲过武三思目前的处境,他要投奔梁王获其重用自然要投其所好,所以对于如何改变梁王的处境,他是真正下过一番功夫的。

      最终在他那位损友一句“无意之言”的启发下,他是真的想出了一条妙计,作为他投奔梁王的投名状、见面礼。是以郑愔胸有成竹地道:“事关重大,还请王爷摒退左右。”

      武三思摆摆手,左右家将立即退出门去,崔湜微微一笑,作势也要退出,郑愔眼下还未得武三思宠信,人家可是已经成为梁王心腹了,哪敢把这引见人得罪了,赶紧道:“崔员外请留步,还请足下一同参详。”

      这时候,奉韦后之命出宫的那个小宫娥,已经乘着一辆驴车,急急赶到了梁王府。

      ※※※※※※※※※※※※※※※※※※※※※※※

      面对强大的则天女帝,张柬之以只争朝夕的心态孤注一掷果断动手,成功地把这位女皇帝拉下了马。可是大权在握之后,不知道他是顾忌多了,还是心态发生了变化,他开始优柔寡断了。

      针对如何处理武氏一族,杨元琰和敬晖等人主张快刀斩乱麻,借神龙政变的大胜之势,再来一次**,但是作为功臣党的最高领袖,张柬之坚决反对这一主张,他要等皇帝下旨。

      虽然没有这道圣旨,凭他们如今的势力一样可以采取行动,但是擎天功臣、当世周公等一系列的大帽子扣在他头上之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珍惜羽毛,他不想在品性和行为上遭人诟病。

      当然,他做出这一选择,不仅仅是因为他爱惜名声,同时也源于他强大的自信。他坚信皇帝尽管对一些功臣的跋扈有些不满,但皇帝倚重的依旧只能是他们。

      他坚信皇帝无法抛弃也不能抛弃一手扶持他登基御极的这些功臣,离开他们,政令圣旨将难出宫门,所以皇帝即便为难,最后在取舍之间也只能选择他们,来个挥泪斩马谡。他要手持圣旨,堂堂正正诛杀诸武。

      但是,在得知他们已磨刀霍霍之后,武三思却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采取了行动,尤其是得郑愔献计,紧跟着又得到宫女传讯,获悉危机将至以后,武三思马上决定动手了。

      武三思要动手同样离不开皇帝的支持,否则他就是乱臣贼子,相王党、太平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定会在功臣党和梁王党两败俱伤之际,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但是李显本人尽管优柔寡断,可他有个“贤内助”,他的这位贤内助对武三思的决定极力赞同,而李显对这位贤内助又一向言听计从,于是,由皇帝李显亲手主导的政变又开始了。

      这一年,依旧是神龙元年。

      ……

      傍晚,今日轮值的杨帆巡弋罢各处宫室,听到端门传来鼓声,便吩咐关门落锁,一道道宫门轰然关闭,将一道道夕阳锁于宫门之外,整个皇宫立即寂静下来,弥漫起一片肃杀寂寥的气氛。

      杨帆的宿处在玄武门,他正要回转宿处,内侍总管小海忽然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赶来,一见杨帆,欠身施礼道:“大将军,可叫奴婢好找,陛下在仙居殿等着召见大将军呢!”

      杨帆微微有些错愕,他吩咐任威等人先回玄武门,自与小海走向仙居殿。小海是婉儿的亲信,与杨帆的关系自然也不生疏,杨帆举步前行,将那两名小太监甩开六七步距离,低声问道:“皇帝何事见召?”

      小海飞快地向身后扫了一眼,依旧快步前行,低声答道:“皇上御极以后,后宫里调拨了许多新人,有些事情连奴婢都未得参预,此番召见所为何故,奴婢着实不知,不过上官昭容那里也被告知今夜不得离宫了。”

      杨帆听了心头不觉一紧,暗暗提起了小心。

      二人来到仙居殿,小海先行一步,进入宫门,高声禀道:“圣人,杨帆到了。”

      片刻之后,宫内遥遥传出一个小内侍尖细的声音:“宣杨帆晋见。”

      杨帆将佩剑摘下交给站殿将军,举步走进殿去,就见李显站在御案后面,正在持笔泼墨,一时也看不清写的什么,极目一望,似是一副山水模样。杨帆不觉有些意外,皇帝这么有闲情逸致,似乎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李显将笔搁在笔山上,抬头看着杨帆,笑吟吟道:“大将军来啦,来人,赐座。”

      杨帆赶紧欠身道:“陛下面前,岂能有臣的座位。”

      李显离案笑道:“爱卿不要客套啦,你是朕的大恩人,没有爱卿,就没有朕的今天,快快坐下吧。”

      “是!臣谢陛下。”

      杨帆答应着,依旧不敢就座,直到李显在案后坐下,这才欠着身子,只把半个屁股摞到了小海亲手搬来的锦墩上。

      这姿势也是有讲究的,下位者为了表示对上位者诚惶诚恐尊敬有加,在交际中便有了些言行方面的定例成规,比如这么坐就是表示对上位者心存敬畏,今日皇帝召见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帆自然要谨慎些了。

      李显见他规矩谨慎地坐下,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杨帆故作恭谨地坐定,忽然听到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杨帆暗暗一怔,凝神细察,便觉殿中殿中巨柱之后、殿顶承梁之上,似乎都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呼吸声,若非他耳力超凡断难察觉,杨帆的脊背不由悄然绷紧了。

      李显笑问道:“爱卿麾下万骑,如今组建的如何了?”

      杨帆双足暗暗用力,一旦有变,随时可以如鹰隼般跃起,不过他为了表示恭敬,坐姿本来就比较紧张,旁人倒看不出诡异。

      一听天子动问,杨帆忙欠身道:“臣得圣谕后不敢怠慢,特从北衙、南衙普通士兵中选调精锐、又从长安清白百姓中招纳勇士,如今万骑将士已经满员,眼下正在对他们进行训练。”

      李显颔首道:“好!你是拥立朕的从龙功臣,又曾救过朕的性命,朕对你是绝对信任的。这一次,朕许你千骑扩建为万骑,就是希望爱卿能够掌握更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为朕效力啊。”

      杨帆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陛下对臣如此厚爱,怎不让臣肝脑涂地,臣当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誓死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李显摆摆手,叹口气道:“爱卿先有救驾之功,复有从龙之功,仅有些许恩赐,已经是委屈了爱卿啦,又何谈知遇之恩呢。只是,朕虽贵为天子,却也做不到一言九鼎,有心赏赐爱卿,还得看他人脸色,徒呼奈何。”

      杨帆“果然中计”,“惊怒交集”地道:“陛下九五至尊,言出法随,谁敢违拗?可不是乱臣贼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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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示恩

    

  
      李显摇头道:“乱臣贼子么,倒是有些言重了,不过有人假言国事,却为一己私心,这倒是真的。”

      李显看了杨帆一眼,又道:“朕御极之初,论功行赏。依爱卿的大功,便是封个公爵,朕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有人说起爱卿与二张交往素来密切……”

      杨帆急忙起身表白:“陛下,微臣……”

      李显伸手向下一按,道:“爱卿坐下,朕对爱卿的忠心从未有所怀疑。说起来,二张得势时,又有谁不虚与委蛇呢,不要说爱卿你,就是朕当时在他们面前也要退让三分啊。

      结果叙功论赏时,有大臣说加封爱卿一个县伯便可。朕觉得如此薄赏会让功臣寒心,所以朕力排众议,擢升爱卿为冠军大将军,加侯爵衔,又扩充千骑为万骑,算是朕对爱卿的一点补偿。”

      “功叙功论赏时有大臣建议?”这个大臣是谁?论功行赏一事可是由张柬之、恒彦范等人一手把持的。“朕力排众议?”这众议之人又是哪些人?

      皇帝这么说,分明是在离间杨帆与功臣党的关系了,杨帆对李显的用心非常清楚,但李显这番话虽有挑拨之嫌,他说的事情却是不假。

      有婉儿在宫里,张柬之等人字斟句酌之后呈上去的那份请功奏章的内容,杨帆一清二楚。这些人连自家的教书先生都没忘了名列功臣簿,却把杨帆这个关键人物遗忘在榜末,这是事实。

      杨帆赶紧起身谢道:“陛下对臣如此厚爱,令臣惶恐之至、感激之至!”

      李显道:“以爱卿的功劳,受之无愧。爱卿不必拘礼。唉,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爱卿一般公忠体国啊。有些人恃功自傲,不知进退,结党营私,蒙蔽君上,与爱卿一比,真是让朕大失所望!”

      到了这个时候杨帆如何还不明白皇帝的用心,皇帝这是要对功臣党下手了,杨帆心中凛凛,面上却作出一副义愤模样,慨然道:“臣食皇家俸禄,忠于李唐社稷,陛下但有所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显霍然起身,双手扶案,微微倾身,一脸肃杀地道:“若是朕要你带兵诛杀他们,你也愿意听从朕的旨意吗?”

      随着李显这一声喝问,他身后的帷幔突然鼓荡了一下,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杀气要破开那靛青色的帷幔。杨帆目芒一缩,懼然道:“臣惟陛下之命是从,愿为陛下效死!”

      李显哈哈大笑,欣然道:“好!朕没有看错你,杨帆,你果然是朕的忠臣!”

      这时李显身后的帷幔又轻轻波动了一下,似乎李显的杀气一敛,那帷幔也飘垂回去,恢复了原状。

      帷幔后面分明是有一排侍卫,不过杨帆自始至终都不曾听到帷幔后面发出呼吸,显然警戒于天子身后帷幔之中的这些侍卫较之匿于别处的那些侍卫武功更高一筹。

      李显登基之后,对则天女皇留下的梅花内卫进行了彻底的改组,一班立下大功的女侍卫皆被他下旨开赦允其离宫出嫁了,并赐下房宅田产,立了首功的高莹、兰益清等人更是由他慨慷地许下了诰命身份,一俟出嫁,立即就是诰命之身。

      皇帝想要招纳一批身手高明的武士为他所用,自然是易如反掌。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慕名利,甘心把自幼苦练方才拥有的一身绝学与草木同朽的世外高人?都是小说家言罢了。

      现在的内卫是由李显一手掌控的,如果杨帆方才不是对阻碍皇帝论功行赏的大臣表现的异常愤懑,如果不是他对李显一再表示忠心,又或者对功臣党稍示欣赏或同情,这仙居殿上恐怕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了。

      杨帆手上毕竟掌握着上万精兵,而且主职就是戍守宫廷,皇帝如果想有什么举动,杨帆的立场和态度至关重要。如果天子已经对他亲口示恩并做了种种暗示,他还模棱两可立场不明,那就足以成为被诛杀的理由了。

      杨帆主动请战地道:“请陛下降旨!”

      李显摇摇头,欣然道:“朕方才如此说,只是想明白爱卿的心意,虽然他们得势之后有些忘乎所以,对朕不恭,可毕竟有功于朕、有功于国,朕岂能滥施杀戮呢?”

      杨帆暗暗松了口气,忙道:“陛下英明!”

      李显道:“朕打算封张柬之、崔玄晖、桓彦范、敬晖、袁恕己五位宰相为王!”

      杨帆顿时一呆,他见这仙居殿上明里暗里的埋伏,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从李显口中听到的竟然不是诛杀,也不是削官罢爵,而是升官,五功臣居然都要封王了。

      杨帆知道五宰相封王必然是有相应条件的,那就是交权,不能再对皇帝指手划脚,可是古往今来江山更替,那些陪着天子一刀一枪打下江山的功臣们又有几人能得封王呢?

      江山是李家的,李家不想用这些忘乎所以的功臣了,用赐以王爵的方式让他们荣休,如此看来,比起狡兔死走狗烹的开国明君们,当今圣上算是极为厚道了。

      杨帆情不自禁地赞道:“陛下仁慈!”

      如果说他方才那句“陛下英明”有拍马屁的意思,这句话却是说的情真意切了。

      李显喟然道:“虽然他们得意猖狂,可是毕竟有功于国,朕也不忍过度苛责。赐他们一个王爵,让他们世袭罔替,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与国同休。朕再赐他们一道丹书铁券,如非十恶不赦之罪,可免死十次,这么做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李显得到了杨帆尽忠的承诺,心情大好,欣然又道:“明日大朝会时,朕会当场下旨分封五功臣为王。只是朕的这番苦心他们未必理解。一旦他们恋栈权位当庭抗旨,难免会生出祸乱来,是以还要爱卿早做准备才是。”

      李显说着,举起手来“啪啪啪”三击掌,帷幔一分,霍然从后边走出一个人来,杨帆定睛一看,正是武三思。杨帆心中又是一惊,看来皇帝早已有所准备了啊。

      武三思本人虽不统兵,但武家子侄中却多有统帅兵马的,李显作为皇帝要罢黜大臣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再有武家以武力撑腰,足以保证旨意的贯彻。如此看来,如果不是因为他杨帆控制的玄武门太过重要,而调开千骑又势必会引起大臣们的戒备,因此只能对他实施拉拢的话,这次连他也要被蒙在鼓里。

      武三思已经带了多少兵进宫?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杨帆心思连转,突然想到隶属金吾卫的大角手,他好象明白了什么。

      李显道:“梁王、杨将军,如今五功臣把持着将相大权,朕也不得不忌惮三分,朝中如今尽是他等耳目,事机不可不慎,所以这桩大事,朕只分付你二人知道,再无他人与闻。朕的生死前程,如今就托付给你们了!”

      李显说着,向武三思和杨帆郑重地长揖一礼。

      ※※※※※※※※※※※※※※※※※※※※※※※

      翌日早朝,皇帝于太极宫的正殿太极殿上举行大朝会。

      百官一早就赶到了宫城,自承天门鱼贯而入,穿过太极门,直入太极殿,面君见驾。

      殿上金瓜武士以及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平时都是挑选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高矮胖瘦都一般无二的卫士们充任,但是今日全部换了卖相虽然不是那么好。却个个都有一身绝技的内卫高手。

      “封锁永安门!”

      百官刚刚进入太极殿,左千牛卫将军曹胜便沉声下令,一队官兵从早先埋伏藏身的将作监里冲出来,直奔永安门。与此同时,横街上又有几队官兵抢出,分别封锁了长乐门和承天门,这是从外朝进入太极宫的三个重要门户。

      与此同时,内卫大将军武攸暨率领左右卫的兵马控制了分别通往东宫和掖庭宫的通训门和通明门。

      自从李显登基,对武则天忠心耿耿的武攸宜就被剥夺了大将军职位,只保留了王爵,改由武三思一党的武重规统帅右羽林卫,武重规率领右羽林卫此时也控制了安礼门和嘉庆门,再加上杨帆控制的玄武门,整个太极宫已被困的水泄不通。

      大将军李多祚如今是羽林卫的最高统帅,但他与功臣党关系相对来说太过密切,而且在神龙政变后他已封王,获益极大,李显没有把握把他争取过来,所以对他封锁了消息,是以李多祚对这番突出其来的变动竟一无所知。

      而太极宫内各处要道上,则由全副披挂的武懿宗率领金吾卫控制起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这些金吾卫精锐是以大角手换防的名义秘密调入宫城的。

      金殿之上,大臣们听着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三茅钟鸣,皇帝驾兴,李显戴幞头、玉带、锦袍,转过玉屏,于御座就坐,皇后韦氏也同时升殿,在垂帘后面止步,落座。

      四名身着铠甲的镇殿将军分站殿角,金吾军执大仗黄旗站在大殿内外,朝会开始了。文武百官耸列殿上,朝仪整肃,齐齐捧笏向皇帝施礼,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一个小太监自玉屏后面悄然转出,凑到韦后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韦后听罢,一双明眸穿过珠帘,冷冷地投到长揖到地的百官身上,唇角一翘,漾出一丝娇美而冷厉的笑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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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捧杀(上)


      御前太监刚刚宣罢“有本早奏”,张柬之便闪身出列,捧笏向李显道:“陛下,自武后秉政以来,杀戮之多,冤狱之繁,不可胜数。神龙**后,陛下屡颁大赦,然仍有获罪者遗漏于外,未曾蒙受陛下的恩典。

      老臣着三法司检索之后,发现仍有下列人等需陛下隆恩特赦:一、为周、来、索、丘等酷吏所枉者,应咸令清雪;二、其子女配没者,应赦自由;三、昔日蒙冤今朝得雪之官宦子孙皆应恢复资荫(继承先辈应该传下来的特权和爵位)。四:蟒氏(王皇后)与枭氏(萧淑妃)家人应尽复旧姓,还请陛下恩准!”

      李显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换做以前,张柬之这番话不会引起他特别的联想,但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生恶感之后,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揣摩对方的动机,而且绝不会往高尚的方向去想。

      张柬之这番话说罢,李显便想:“自神龙政变以来,迄今百余日了,这位以周公自诩的宰相主持朝政,于国计民生、外交军事方面并无一策一令之建树,每日里奏到御前的都是还有何人应该封赏、还有何人应该昭雪,这是宰相该干的事吗?”

      其实,那个时代国家运行效率本就迟缓,神龙政变又发生在正月,如今才过了百余天,刚刚到了春天,除了着令户部关注春耕外,这段时间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国家大政方针需要制订。

      再者说,李显不是顺利继位的,而是采用政变的方式强行登位,以这种方式推翻旧的统治者,本就应该在赏与罚上好生做一番文章,清洗旧党,建立新党,让政权稳固下来,张柬之这段时间着重关注这方面的事本也无可厚非。

      但李显已经对张柬之有了成见,他便不这么想了,他认为周兴、来俊臣等一班酷吏所陷害的人都是朝中重臣,王皇后和萧淑妃的背后都有世家大族的影子,张柬之为他们平反,目的是示之以恩,拉拢他们为己所用,进一步扩大他在朝廷中的控制力,达到一手遮天的目的。

      李显暗暗冷笑:“今日朕便收回你的权利,叫你回家做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去,你便是示恩于他们,也休想让这些人为你所用了。”

      李显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爱卿所言甚是,准奏!”

      李显这一准奏,倒把张柬之弄的一愣。

      旁的还好说,他估计皇帝会答应,不过把王皇后和萧淑妃家人的家人贬为蟒姓和枭雄是武则天下的旨意。近来皇帝的态度明显转变,有心淡化神龙政变的影响,不愿对武周朝的一切为了推翻而推翻了。

      所以他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只等皇帝推脱不允时便说出来说服皇帝,却不想李显急于施展“捧杀”的杀手锏,无心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倒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柬之愣了愣,只好咽下精心准备的一套说辞,郁闷地应道:“陛下仁慈!”便退回班中。

      李显一见又有大臣要出班奏事,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等那人进言,李显便咳嗽一声,朗声道:“诸位臣工,自文明以来蒙冤受害的忠臣及其家眷子嗣早应平反,为何自朕登基以来已三次大赦天下,迄今仍有遗漏的人呢?”

      李显环顾众臣,见大家相顾愕然,微微一笑,又道:“因为二张心怀叵测,趁朕的母亲病重之机把持朝政,朕迫不得已诛杀二张,母亲病情严重,已无法料理国事,仓促之间禅位于朕!”

      李显这番话早已做了精心准备,所以说来铿锵有力,说到“朕”字时他刻意地顿了一顿,金殿上拢音放大的效果极好,一个“朕”字在众人耳中回荡了好几遍。

      李显先后两次坐朝称帝,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意气风发,眼见群臣噤语,愈发的底气十足,他高声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为母亲分忧,仓促继承大宝,急于平复因二张之乱给国家造成的混乱,因之诸般国策施行都不够缜密。”

      武三思马上捧笏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李显把声音又拔高了一截,道:“对于诛杀二张的功臣们,朕的赏赐于仓促之中,也有许多不够缜密之处,这些天来,朕反复思量,决定对一些居功甚伟的大臣要重新进行封赏。”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惊讶,听皇帝这话音儿,似乎还嫌赏的不够?扶保皇帝登基的几位主要大臣,如今都位列国公官至宰相了,再往上封岂不封无可封了?

      张柬之等人却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他们并不清楚皇帝有何打算,更是作梦都想不到皇帝要用明升暗降的法子,不惜一下子抛出五个王位给他们这些异姓大臣以换取皇权的集中。不过此事皇帝事先没有跟他们通过半点消息,这就足以引起他们的警惕了。

      李显说到这里,身子往御椅上一靠,双手搭在龙形的扶手上,朗声宣道:“上官昭容,宣圣旨!”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又是一阵骚动,皇帝连圣旨都拟好了?直接就要宣旨,根本没有通过中书门下!自从李显登基以来,除了半遮半掩的封过几个皇亲国戚斜封官儿,还从来不曾这么乾纲独断过呢。

      九龙玉屏后面闪出一道倩丽苗条的身影,甫一出现,便向站于武臣班中的杨帆投以关切的一瞥。昨夜婉儿也被留在宫中,拟了一夜的圣旨,虽然圣旨中没有提到杨帆,可杨帆与功臣党多少也有一些瓜葛,婉儿不知郎君会不会受到牵连,着实地牵挂了许久。

      而杨帆自昨夜向李显表白忠心之后,就和武三思形影不离了,还有一班内卫武士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见婉儿,是以也是担了一夜的心事。

      见到杨帆投来的示意安心的目光,婉儿才轻松下来。她站在御前,一名宫娥捧着一个黄绢托盘紧随其后,婉儿的目光向群臣微微一扫,伸手取过一轴圣旨,徐徐地展开。

      这位上官昭容在宫里做官,在宫外有府邸,享受皇妃品禄,担任的却是大臣职务,与那位女皇帝一样,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儿了。满朝文武都明白这位昭容的真实身分,对她宣旨自然没有什么疑虑。

      婉儿宣的第一道圣旨是针对相王府的。相王本人已经加封安国相王,食邑万户,仪仗警卫如同天子,实在是升无可升了,李显就把这赏赐加在了相王的五个儿子身上。

      李成器任左赞善大夫,加银青光禄大夫衔,食邑三百户。李成义任司农少卿,加银青光禄大夫,加赐实封食邑两百户。李隆基、李隆范等三子分封地方,开府建署,设置僚属,正式成为一郡长官。

      相王的长子和次子之所以没有外放地方,却是因为相王尚在,为人子的必须要有人在身前尽孝,所以不能将五子尽数分封地方,不过这一下相王府有三子分封地方,立即掌握了三郡之地,这可是真真切切的实惠。

      这道圣旨宣布已毕,众臣工都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李显对他这位同样当过皇帝也当过太子的兄弟满怀戒备,这事瞒不了人,如今他突然加恩,难道天子转了性儿?

      这道圣旨宣罢,上官婉儿又拿起第二道圣旨,因为她站在丹陛之上,群臣在下面看不到那托盘中是否还有圣旨,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这第二道圣旨却是对太平公主的加恩。太平公主当初与薛绍成亲后,本有两子两女,与武攸暨成亲后,因自己与杨帆有私,便也放任武攸暨纳妾聘女,武攸暨如今生有两子两女,也都归在太平名下,所以太平如今算是有四个儿子。

      四子之中,除了一个年幼,其余三个皆封三品,次子薛崇简更是受封为郢国公,拜太中大夫司礼丞,加封银青光禄大夫。李显之所以对太平公主次子格外施恩,是因为太平公主的长子将来要继承武攸暨的王位,现在封他一个国公也不算给了实惠。

      至于太平公主的几个女儿,圣旨一下,也都加封为县主了,而这县主本是亲王之女才可以得到的封号,公主之女原本没有这项特权,皇帝此举分明是把太平公主视同一位皇室亲王了。

      这道圣旨一下,大殿上原本的骚动顿时变成了一片哗然,爵位、官职、食邑好象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皇帝突然变成了善财童子,这是要疯啊?李显安坐于上,笑微微的,不动如山。

      众臣一见就晓得还有下文,马上都肃静下来,就见上官婉儿自黄绫托盘之上又缓缓拿起了第三卷圣旨。杨帆看着那双柔荑轻轻展开圣旨,不由暗暗一叹,慢慢垂下了目光。

      昨夜始终有内卫高手陪同左右,他纵有心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何况皇帝对功臣党封王夺权,逼其荣休,手段算不得酷厉,而他又算不得功臣党,叫他舍了身家性命,在皇帝已经有备的情况下调动千骑孤注一掷,他做不到。

      况且,他的初衷是拥李复唐,如今是李唐的皇帝不满功臣擅专,想要夺回帝王的权力,他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为功臣党的利益而战。可眼见得图穷匕现,杨帆心中终究难免一丝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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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捧杀(下)


      “建侯之典,岂独于懿亲;茅土之荣,必覃于茂绩。侍中上柱国齐国公敬晖、侍中上柱国谯郡开国公桓彦范、银青光禄大夫守中书令兼修国史上柱国汉阳郡开国公张柬之、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令博陵郡开国公崔元晖、中书令兼检校安国相王府长史上柱国南阳郡开国公袁恕己等:

      早竭忠谠,夙罄腹心。在身喻于股肱,在物均于舟楫。除凶而殄逆,更安社稷之基;策命而襃崇,爰申建侯之宠。敬晖可封为平阳郡王,彦范可封为扶阳郡王,柬之可封为汉阳郡王兼特进,勋及食实封各如故。玄晖可封为博陵郡王,恕己可封为南阳郡王。仍令准例朔望朝参,便即不须推让。主者施行。”

      区区两百余字,却似一道惊雷,圣旨宣罢,金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皇帝的这道旨意惊呆了。

      李显看了看金殿上的群臣,完全不似平日一般目中无人聒噪不休,一丝快意的冷笑不禁倏然掠过他的双眸,几个月来他在功臣们面前所受的窝囊气似乎在这一刻全都宣泄出去了。

      他清咳一声,接过婉儿的话头道:“朕赐五王金帛鞍马,丹书铁券,非十恶不赦之大罪,可免十次死罪。诸位爱卿安居荣养,每月朔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可上朝面君。退下吧。”

      张柬之一群人如五雷轰顶,他们惊愕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刚刚听到的话。皇帝毫不客气地轰他们下殿了,他们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垂帘后面,韦后见状轻轻咳嗽一声,又向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呶了呶嘴儿,小太监会意,马上跨前一步,高声宣道:“金瓜武士,请五王下殿。”

      几名金瓜武士马上走到张柬之等人面前,将手中金瓜一横,桓彦范目欲喷火,霍然冲上前去,就想与皇帝理论一番,金瓜武士脸色一狞,立即把金瓜向他胸前一抵。

      桓彦范袖口一紧,扭头一看,就见张柬之脸色铁青,目光微垂,愤怒的火苗在他眸上隐隐燃烧着,但他牙关紧咬,颊上绷起两道棱子肉,强抑愤怒地向桓彦范摇了摇头,然后率先向御座上的李显拱起双手,一步步退向殿外。

      敬晖、袁恕己、崔玄晖三人面色如土,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他们不知所措,他们惶然拱手,随着张柬之向殿外退去,桓彦范见此情形,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也不向天子施礼谢恩,只把大袖一甩,昂然阔步地出了金殿。

      张柬之一出金殿,金灿灿的阳光耀眼,不禁令他眯起了双眼,这时他才发现殿前戒备突然森严了许多,太极殿前一直到笔直的御道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执金吾整齐的队伍似乎一直排到了天尽头。

      张柬之仰起头来,想要长叹一声,却突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一跤跌倒在地,敬晖和崔玄晖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自从神龙政变的那个惊魂之夜,迄今不过才四个月,一共百余天,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可此时想来,却似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张柬之忽地哑然失笑。

      袁恕己一见暗自揪心,生怕这个八十一岁的老人受此沉重打击一下子疯掉,那功臣党可就群龙无首了,袁恕己不安地问道:“张相公,您……这是何故发笑啊?”

      张柬之惨然道:“老夫笑我自己,白活了八十多个春秋,竟是如此不知进退、不知分寸。老夫为相一共才七个月,自神龙政变至今不过四个月,有什么根基底气可以与皇帝相争呢?

      老夫的权力本是空中楼阁,老夫却以为自己是天子奠基之石,空有从龙之功,不懂得用来维系天子的信任,却迫不及待地把天子推到武氏一边,老夫怎能不败?呵呵,败的不冤、败的不冤啊!”

      崔玄晖、敬晖、袁恕己黯然不语,唯有桓彦范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甘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张柬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士则,你我得以封王,世袭罔替,皇恩也算深重了。皇上对我们并没有做绝,承认我们的失败吧。”

      桓彦范脸色铁青,怒吼道:“凭什么?如果不是我们,他能坐上皇位?我不甘心,我们还没有输,我们在羽林卫中还有诸多将领,我们在朝廷上还有一呼百诺的威望,我们在天下间还有忠义无双的美名,我们……”

      张柬之长满老年斑的脸庞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挣脱崔玄晖和敬晖的扶持,厉声喝道:“那么你想干什么?难道因为皇帝不重用你,你就要发动兵变,再换一位皇帝?”

      “我……”

      桓彦范被张柬之质问的哑口无言。

      这时,武懿宗率领一队持戈配剑的金吾侍卫,从太极门外走来,桓彦范定睛一看,不由露出骇然神色,就见李湛、薛思行、杨元琰等人垂头丧气地跟在武懿宗后面。

      武懿宗走到他们面前,大剌剌地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道:“五位相公……啊!本王说错了,应该是五位王爷,哈哈,五位王爷怎么这么有兴致,站在太极殿前晒太阳么?”

      桓彦范没有理他,而是急急向杨元琰等人问道:“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李湛如丧考妣地道:“陛下有旨,免去我等军职,另有任命。”

      桓彦范一听,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退了几步,脸色变成死灰。武懿宗怪笑几声,对李湛等人道:“诸位,快点走吧,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李湛等向张柬之五人默默地抱了抱拳,长叹一声,随着武懿宗向金殿上走去。这时,就见崔湜从金殿里匆匆出来,与武懿忠错肩而过向他们奔来,后边还跟着十几个身姿矫健的内卫武士。

      “莫非皇帝回心转意了?”张柬之一双老眼中陡然焕发出了神采。

      崔湜走到张柬之面前,拱手道:“五位王爷,下官奉旨,陪同五位王爷立即前往政事堂,向梁王交割一应宰相印衿及簿录。”

      张柬之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崔玄晖却惊疑不定地道:“崔湜?你……你不是吏部员外郎么,宰相交接,你一小小员外郎有何资格见证主持?”

      崔湜笑容满面地向他打了个躬,道:“王爷您有所不知,承蒙陛下宠信,下官刚刚被皇帝任命为中书舍人兼兵部侍郎了。”

      敬晖恍然大悟,他怒吼一声扑将上去,五指箕张,凌厉地抓向崔湜的咽喉,嘶声大吼道:“好贼子,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出卖了我们。”

      一条手臂陡然出现在敬晖的身前将他硬生生挡住,虽然只是一条手臂,却似铁铸的一般,稳稳横在那里,狂怒之中的敬晖竟无法撼动分毫。这是一个面色阴冷年约四旬的武士,他轻蔑地一振手臂,敬晖便仰面摔了出去。

      桓彦范和袁恕己急急扶住敬晖,怒视着崔湜。

      崔湜退后一步,掸了掸衣襟,晒然道:“王爷,您请自重!”

      敬晖气的浑身哆嗦,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你这贼子……”

      崔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崔某不听敬相公您的,而是听当今天子的,你说崔某是忠是奸呢?哼!似你这种尊卑不分狂妄自大之徒,陛下竟不加罪,而是封王荣养,可谓天恩浩荡,你还不知感恩,这才是狼子野心!”

      崔湜沉着脸道:“交接已毕,下官还另有事情待办,五位王爷,这就请吧!”

      桓彦范还不知道敬晖派崔湜到梁王那里卧底的事儿,不解地向敬晖问道:“仲晔,你……你为何这般模样?”

      敬晖老泪纵横,仰天痛哭道:“是我瞎了眼瞎,是我害了你们啊!”

      张柬之虽然年老,心里却不糊涂,眼见这般情形,他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这时也懒得理会详情了。张柬之长长叹了口气,对敬晖和桓彦范道:“走吧,一切再也休提。”

      崔湜得意洋洋,五王却是脚步沉重,张束之等人意气消沉,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独有恒彦范依旧不甘心就这么退出政坛,结束他叱咤庙堂、挥斥方遒的政治生涯。

      走着走着,桓彦范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神龙**前后,功臣党在军中安插了一些亲信,主要集中在羽林卫里,这些人方才都被解除军职了,但是还有一个人方才并没有见到,那就是王同皎。

      王同皎是皇帝李显的女婿,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逃过了对军队的清洗。可也恰因为他是皇帝的女婿,所以在他身上有着功臣党和帝党的双重身份。

      如今他会站在谁一边呢?桓彦范无法确定,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经过神龙政变,他已明白改天换日并不一定要动用举国之兵,闹得烽烟四起。有时候,在中枢腹心之地,只需一小支武装,百十余人,就可以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改变国家的命运。

      桓彦范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

      金殿上的封赏还没有结束,婉儿又拿起了第四道圣旨,这回是对皇后家族的封赏了。

      在张柬之等人的坚决反对下,李显登基后只封了已经死去的岳父为王,如今张柬之等人被一脚踢开,李显马上追封因流放岭南被当地蛮族酋长杀死的四个舅兄为郡王,又把韦后的大妹夫陆颂封为国子祭酒,二妹夫冯太和封为太常少卿;韦后的堂兄弟韦温封为礼部尚书并加封鲁国公,堂弟韦胥封为左羽林将军并加封曹国公。

      功臣党倒下了,但他们留下的势力空白迅速被后党占据。帝王心术,简而言之不过四个字:“平衡之术”。

      如今,李显拥有了梁王党、培植了后党,新的政治格局在这一天正式形成。梁王党与后党是一派,相王党与太平党是一派,两大阵营相互制衡,对李显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功臣党会甘心就此没落吗?相王党和太平党会甘心让后党崛起吗?龙,是行云布雨之神。神龙元年的风雨,注定不会就此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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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告诫


      杨帆在皇宫里一待三天,直到三天后才得以回家。

      其实李显根本不必如此紧张,他是皇帝,想用谁不想用是皇帝应有的权利,何况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过于激烈的手段来夺回权力,而是对五功臣慷慨地封王赐归。

      这种情况下,张柬之五人根本没有可能向皇帝反击,既便李显没有将李湛等人从羽林卫中清除出去,那些人也不会因为皇帝封五功臣为王,而剥夺了他们的政治权力就悍然发动兵变。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那么做,如果他们那么做,他们就成了乱臣贼子,真的身败名裂了,而且不会有任何人附庸他们、响应他们。就算最激进的桓彦范,也只敢在激忿之中才说几句过份的牢骚话。

      但李显刚刚经过神龙政变,不免有些惊弓之鸟,所以才如此郑重其事。这三天里,他已经对功臣党控制的中枢机要部门来了一次极彻底的大换血,掖庭宫里也驻扎了千牛卫和左卫各一支劲旅,这才撤销了最高警戒状态。

      杨帆回到家里刚刚半个时辰,才同妻妾儿女亲热了一会儿,沈沐就登门拜访了。

      杨帆把沈沐请进小书房,先就朝廷这两天发生的事同他述说了一遍,虽说这些事的结果沈沐已经了解,可是许多细节却不可能有杨帆这样的当事人了解,是以听的津津有味。

      杨帆说罢,沈沐笑道:“呵呵,皇帝的意图其实非常明显。他不想任由功臣党对他指手划脚了,这个傀儡他当够了。不过,他采用的手段非常高妙,既不是诛杀功臣,也不是贬官降职,而是赐封为王。

      如果张柬之等人不恋栈权位的话,这个赏赐应该是他们求之得的结果。那就是君臣皆大欢喜了。你想,冒着杀头的危险扶保太子登基,换来的不仅仅是一世的荣华富贵,而是生生世世

      只要大唐不灭,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永远承庇余荫。与国同休,这样的赏赐还不算隆重么?天下百姓也只会认为皇帝知恩图报有功必赏,挑不出半点错来,如果功臣党还想搅什么是非,天下人心是不会站在他们一边的。”

      杨帆道:“天下人心,那都是虚的。说到底,起作用的还是庙堂上的那些人。皇帝加封相王五子,又封沉太平公主的子女。凭此莫大恩惠,就拢住了相王党和太平党在此紧要关头按兵不动了。

      而且,皇帝用这样平和的手段免去张柬之等人的兵权,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也不至于刺激相王和太平公主,迫使他们发生激反应,这才是皇帝得以顺利罢免五大功臣的关键。”

      沈沐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过梁王是没有这种心机的,有高人帮他。”

      杨帆道:“这个高人……应该就是崔湜吧,据我所知,他已投到梁王门下。如果是他想出此计,我并不觉得意外。”

      沈沐略一沉吟,缓缓道:“或许是他又或许是郑愔……”

      杨帆眉尖一挑,道:“郑愔?这人是谁?”

      沈沐摆摆手道:“是谁都无所谓了,他们只能献计献策,最终还是要梁王来采纳执行,否则他们就空负屠龙之技,全无用武之地。如今武氏比则天女皇时势力还要庞大,后党又迅速崛起,我看,这天下会更不太平了。”

      杨帆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沈沐道:“相王和太平不会坐视他们崛起,他们也不会让相王和太平挡了他们的前程,你看着吧,这庙堂之上,必将掀起更多风雨。”

      杨帆皱了皱眉道:“我们当然是站在李唐一边。”

      沈沐微微一笑,道:“则天女皇时才有李唐与武周之分,现在谁不是李唐呢?不管是后党、梁王党、相王党亦或太平党,谁不是李唐之臣?坐天下的可就是姓李的皇帝。”

      杨帆被他点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因为和太平的关系,就拉着兄弟们不管死活地站在她那一边。不过,后党梁王党与相王党、太平党之间如果产生争斗,我们一定会站在相王和太平一边,这没错吧?”

      沈沐道:“不错!我们的背后是世家,而世家和皇室即便是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旁的不说,皇帝和相王都有子女与世家联姻,这就注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可武家不同……”

      沈沐徐徐地道:

      “昔日太宗、高宗皇帝虽有意打压世家以抬高皇权,但所用手段却还温和,而武周时大为不同,因之世家与武周也就有了解不开的仇恨。崔湜投入武三思门下,真是有些利令智昏了。”

      杨帆警觉地道:“你是说,这很可能是崔湜的个人主张,而非崔老太公授意?”

      沈沐道:“很有可能。所以,崔老太公那里,我会让人透露点风声,如果这不是崔老太公的主意,也许可以迫使崔湜离开武三思,至少……不会让他再死心踏地的跟着武三思走。”

      杨帆慢慢吐出一口浊气,道:“如今崔湜是否离开武三思,对梁王党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凭梁王党自身的势力就足以在当今朝堂搅起漫天风雨,更何况如今又有后党与他们狼狈为奸。”

      沈沐转了转眼珠,道:“从则天女皇成为太后时候起,她就盯上了帝位。也是从那时起,武氏开始成为朝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这么多年来,它已树大根深,轻易扳不倒它了。

      现如今,则天女皇都倒了,而武氏依旧屹立于朝堂,他们把持着的军权依旧水泼不进,说实话,功臣党的确有些狂妄了,他们以为这次是中了梁王党的奸计,却不明白其实最想把他们轰下台的其实是皇帝。

      如果这次皇帝把他们赶下了台,而是让他们从容布署对付武氏的手段,他们也对付不了武氏,到时候只怕下场比现在还要凄惨。而如今后党崛起,说不定反是一件好事?”

      杨帆道:“此话怎么讲?”

      沈沐道:“后党一旦崛起,必定也要插手军队。他们是梁王党的盟友,对他们梁王党反而不会那么戒备,也许这削弱分化梁王党军权的事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杨帆道:“后党与梁王党狼狈为奸,有着相王和太平这个共同的敌人,他们之间是不会产生严重冲突的,即便是武氏一族把持的军权分润一部分给后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沐深沉地笑了笑,道:“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争,就很难保证有永久的友谊了。后党和梁王党未必始终亲如一家。他们和相王太平之间,也未必就永远泾渭分明。

      到那时,如果有人专门对付后党或者梁王党,焉知另外一派不会像今天的相王和太平坐视功臣党垮台一样袖手旁观呢?二郎,未来的事,现在没有谁说的清?”

      杨帆咀嚼着沈沐的这番话,越想越是意味深长,不由想的痴了。沈沐慢慢站起来,若有深意地望了杨帆一眼,道:“我该走了。今天来,一是探望探望你,了解些不为人知的情况,二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杨帆回过神来,忙道:“哦?你说。”

      沈沐道:“你们显州的人在涿州一带和我的手下闹了些不愉快。为了确保不是我的人有意启衅,我已经先行做了些了解,确信不是我们的责任才来找你,我希望……你能过问一下。”

      杨帆皱了皱眉,诧异地道:“你是说涿州?我早就说过,西、北两面既然是你隐宗早有布局的地方,我是绝不会插手的。我的人,怎么会跑到涿州去了?”

      沈沐一直紧盯着杨帆的目光,看他目光神光,确信他不是作伪,便欣慰地笑了笑,说道:“这些事,你还是通过你的人来了解一下吧,若从我嘴里说出来,对他们有些不公平。”

      杨帆蹙着眉头想了想,颔首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很尽快查个明白,给你一个交待。”

      “嗯!”

      沈沐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慨然道:“二郎,为兄希望能和你永远做朋友。不过,你我不是布衣白丁,在你我背后都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所以有些事是由不得你我个人意愿的。

      我希望显隐二宗之间能够按照你我二人的设想,保持一种唇齿相依的亲密关系,而非势不两立。可要做到这一点,前提就是,不要损害对方的利益,最好能够互惠互利!”

      沈沐离开了,阳光下,他的步伐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轻松随意到了极致,可杨帆却因他临行之际的那一番话而有些心情沉重。沈沐坐进车里,卷起车帘,微笑着向杨帆挥了挥手,扬长而后。

      杨帆满脸阴郁地唤过任威,沉着脸吩咐道:“马上派人查一查,我们的人在涿州与显宗发生了什么纠葛!记住,我不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那些废话,我只要事实,不得有丝毫隐瞒!”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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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作戏


      大雁塔顶,杨帆和宁珂曾对坐饮酒的所在,卢宾之负手站在窗口,任由长空吹来的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猎猎飞扬。

      他喜欢站在这样的高处,站在这里,可以把棋盘似的长安城包括那座恢宏壮观的宫城一览无余,所以近来他常到这里,一个人站在这里静静地思考,每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和亡兄卢宾宓融为一体了。

      卢宾之一直很崇拜他的大哥,他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少年时候他和哥哥卢宾宓一样聪颖,只是当他渐渐懂事,知道家族所有的一切将来都要由他大哥继承,他就开始驾鹰牵犬,嬉于学业了。

      这并非出于沮丧或妒嫉,他对他的兄长非常崇拜,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相信有兄长在,家族的任何问题都能解决,不需要他为家族再做什么,所以他放纵自己,耽于享乐。

      而现在,他必须要振作起来,继续兄长的遗志。所以,报仇绝非他唯一的目的,也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因为他知道亡兄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亡兄最希望的是让卢家站到七宗五姓之首的位置上去。

      所以,到长安这么久,他从未试图对杨家或杨家采取什么措施,杀死杨帆只是他此来捎带着的一个目的。他的目标非常长远,就像他站在这里所看到的,很远很远……

      两腮无肉的青袍中年人慢慢地爬到了最高一层,在进入卢宾之所在的塔顶前,他站住了,站在那里努力调匀呼吸,直到觉得呼吸再无一丝急促,这才轻轻走进去。

      卢宾之没有回头,但他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眯着眼望着眼前那张巨大的“棋盘”,望着“棋盘”之上的芸芸众生,悠然问道:“事情办妥了?”

      青袍人恭谨地垂手道:“是,属下安排了人,通过很巧妙的方式,已经和他拉上了关系,依着公子吩咐,不曾向他透露任何目的,目前只求接近并取得他的信任。”

      “很好!”

      卢宾之微笑了一下。

      青袍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公子,咱们在这个人身上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属下觉得没有什么用处啊,还不如在杨帆身边多下点功夫,把那个人早点收买过来。”

      青袍人知道卢宾之同他兄长一样,不喜欢别人进谏,他也无意进谏,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只是想给卢宾之一个机会,让他卖弄自己。

      卢宾宓很高傲,高傲到听不进人言,也不屑向人解释他的任何行动,卢宾之也很高难,但是在这一点上卢宾之和他的哥哥不像,他喜欢卖弄,作为属下自然要投其所好。

      卢宾之果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现在看来,这个人确实是一步闲棋,可未来的事又有谁说的清呢?杨帆,我只要他死就行了,显宗的归属,又不可能由他来指定。

      说起作用,一旦这个人能发挥作用,那杨帆的作用将远不及他所能发挥的作用。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无用的人,只看你是否能把他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再给他一个合适的机会。”

      青袍人不解地道:“可是天子正当壮年,此人就算在其位,又能有什么用呢?”

      卢宾之竖起食指云淡风轻地摇了摇,道:“首先,我们要把他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去。接下来,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为他创造一个时机,那时闲棋就会变成必杀之子了!”

      青袍人垂首道:“是,卑职明白了。那么我们接近武三思,也是为了这一目的吧?”

      “只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

      卢宾之沉吟了一下,矜然道:“我是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武三思是个看着比较结实的篮子,但是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个篮子。”

      ※※※※※※※※※※※※※※※※※※※※※※

      大朝会后的第五天,又到了皇帝每旬率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拜见则天皇帝的时候了。李显率领皇亲国戚、勋贵公卿,乃至三品以上文武官员赶到了武则天幽居的上阳宫。

      武则天自从被赶下皇位,尽管各项规格待遇没有削减,可精神上的打击却给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她的头发掉落的更加稀疏了,脸庞憔悴的令人不忍直视。

      但是每当皇帝率文武百官觐见的时候,无论她是否不舒服,她都会努力挣扎起来,叫人花上至少一个时辰为她梳妆打扮,再为她换上鲜艳的礼服,哪怕觐见之后她要疲惫两天缓不过来。

      她不想让这些昔日在她膝下顶礼膜拜的臣工看轻了她,不想让他们或怜悯、或轻蔑、或者看她的笑话,她现在惟一剩下的就只有尊严,惟一可以用来维护的也只剩下它了。

      当太监朗声高宣皇帝与百官觐见的时候,武则天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为了掩饰她的苍老和憔悴,她还在身前挂起一道珠帘,她就隔着这道珠帘冷冷地看着在她面前作戏的皇帝和百官。

      皇帝说话了,武则天厌恶地瞟了他一眼,懒得听他老生常谈的关怀呵护,而是把不屑的目光投向群臣,然后,她愣了。

      武则天像一只衰老的兽王,牙齿已经迟钝脱落,但她的嗅觉依旧无比灵敏,她老态毕露的脸上,一双眼睛透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锐利,透过珠帘紧紧地盯着百官。慢慢的,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冷笑。

      李显其实挺不耐烦这样的作戏,多年以来,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早就淡漠到了极点。对于这位生身母亲,他只是由于为人子的职责来奉养,他不会弑母的事,也不会虐待生身母亲,但他实在无法表现出对母亲的敬爱与依恋。

      可他还必须得表现出孝子模样,因为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这场戏不仅要表演给大臣们看,还要表演给天下人看。

      李显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不厌其烦地询问着母亲的饮食、休息、生活的各个方面,武则天一概以低沉的嗯啊声作为答复,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一句话。

      终于,这场让母子俩都觉得无聊的慰问结束了,又换上韦后继续装模做样一番,之后就是相王、太平等一众皇亲国戚,最后轮到文武百官,探望至此就接近尾声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众文武向则天女皇问安之后,李显毕恭毕敬地道:“母亲,儿还有国事待办,这就告辞了。”

      “嗯!”

      武则天依旧低沉地回答,李显拱了拱手,转身向殿外走去,武则天突然开口道:“显儿!”

      李显愣了愣,愕然回身,俯首道:“母亲。”

      武则天沉默片刻,用嘶哑无力的声音道:“显儿,让令月留下吧,陪娘说说话儿。”

      “呃……”

      李显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太平公主,又与韦后勿匆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勉为其难地道:“是,那么……太平,你就留下陪母亲说说话吧。”

      太平公主也很意外,但她迅速镇定下来,向李显点了点头。

      众人潮水般向外退去,只留下太平公主一人仍旧站在殿上。

      “母亲!”

      太平公主向武则天欠了欠身,武则天道:“来,令月啊,咱们娘儿俩到园子里走走。”

      太平公主连忙掀开垂帘,武则天盛装之后隔着帘笼面目五官就朦胧起来,觐见众臣时看着依旧威严如初,这一走近,才发现她衰老的厉害。太平公主与母亲虽然有诸多恩怨,可是看见母亲这副模样,还是眼圈儿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她赶紧上前,亲手搀起武则天,武则天吃力地站起来,厌恶地对那些凑上来的宫娥宦官道:“滚开!老身与女儿说说体己话儿,还用你们看着?你们那位皇帝不会连他的胞妹都不信任吧?”

      众太监宫娥俱都面有难色,可武则天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太平公主又在旁边,他们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唯唯喏喏地退到了一边。

      太平公主扶着步履蹒跚的武则天走到后面的小花园里,武则天眯着眼睛打量着满园鲜花,忽然问道:“张柬之、崔玄晖那几个人哪儿去了,今天怎么没见他们来呢?”

      太平公主这才明白母亲留住自己的用意,她瞥了母亲一眼,用冷淡的语气答道:“母亲只管颐养天年,朝中大事就不必过问了。”

      武则天“呵呵”地笑起来:“女儿呀,你这性子,真是最像为娘。为娘问你,不是还妄想复辟。娘已偌大年纪,还费那个力气做什么呢?如果年初的时候他们不曾逼宫,这时为娘怕也交出大位了吧。”

      武则天望着满园春花,愈发感觉到自己的老去,她怅然一叹,又道:“女儿,为娘问这些不是想害你。几个孩子里面,娘最疼的就是你,对你那位皇帝兄长,你要小心些。不要看娘在位的时候,他唯唯喏喏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的心胸和一位帝王比,差得远呢。”

      武则天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冷冷地道:“张柬之、崔玄晖那班人已经失宠了吧?呵,距他们逼宫才四个月而已,这些君臣就闹翻了。女儿啊,你那兄长刻薄寡恩,今日他能这么对付拥他上位的功臣,明日就能对付你,女儿须早图之啊……”

      “母亲!”

      太平公主忍无可忍,厉声喝止了武则天的声音,颤声道:“母亲,不要对女儿展现你的慈祥关爱了,你刻意留下女儿,难道不是为了引起皇兄对女儿的猜忌吗?”

      泪水在太平公主的眼眶里打转,她痛心地道:“母亲,你就这样安度晚年不好么,难道你一定要儿女们手足相残你才甘心?”

      武则天的脸色冷下来,目光中透着怨毒,丝毫没有被女儿揭破用心的尴尬,她冷冷地盯着太平公主,缓缓道:“不错!我是不甘心!可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还能做什么呢?

      女儿,你觉得为娘想害你?如果你那位兄长对你尚有手足之情,如果他记得你这些年来为了李唐所付出的一切,这么粗浅的离间之计,你认为他会中计么?如果他为此对你心生忌惮,就算没有娘亲离间,你们就能手足情深了?”

      太平公主踉跄退了几步,面色苍白如纸。

      没错,母亲就是蓄意挑起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争斗,她一眼就看穿了,可那又怎么样?她能确保她那位兄长对她这个二十年来孤心苦诣,为匡复李唐耗尽心血的妹子不生疑心吗?

      武则天笑得像个阴险的女巫:“女儿,为娘敢打赌,你离开上阳宫的时候,你那位好兄长一定在外面等你,你不妨把咱母女这番对话告诉他,你看他会不会信你?这个儿子,为娘早就看透了,哈、哈哈……

      武则天仰起苍白如雪的头颅疯狂地大笑起来。

      当太平公主脚步沉重地走出上阳宫时,就见李显极殷勤地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妹,母亲对你说些什么?快告诉兄长,如果母亲有什么需要,兄长也好使人送去。”

      太平公主看着兄长极力掩饰的异样目光和不自然的脸色,一股寒意直袭心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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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幽会


      长安西南,有一座昆明池。

      仅听名字里有个池字,似乎小的很,可是实际上它有面积相当于四个西湖。这是汉武帝时为了南征昆明国训练水军,在古灵沼的基础上扩建挖掘而成的。

      数百年下来,这里已经成了长安的一处盛景,碧波荡漾,水天一色,菡萏相宜,烟波浩渺。

      昆明池中最大的那座岛上,今夜千百盏灯如同满天繁星,将整座岛映衬得仿佛人间仙境一般。武三思在这里举办了一次盛大宴会,武氏一族和众多投靠武氏的大臣今晚都应邀而来。

      这是一次庆功宴。武氏一党在神龙政变后,许多人心中惴惴,担心则天女皇倒台最终会牵连到他们,如今一颗心终于放下,武三思需要这样一次聚会凝聚人心振奋士气。

      夜色深沉,岛上的喧嚣终于沉寂下来。岛深处,一处巨石藤萝交织掩映的所在,一道人影没有掌灯,只借着满天星光,悄然走来。他走走停停,赶到巨石处停下,四下看了看,低声唤道:“公主,公主?”

      “啪!”

      他的肩上突然挨了一掌,把他吓了一跳,急忙一扭头,就见那妙人儿持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整个人沐浴在朦胧的光晕里,一身霓裳,仿若仙妃。

      这仙妃般的丽人正是安乐,而这悄然潜来的男子却是崔湜。

      安乐自从见了这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哪里还按捺得住她那颗驿动的春心,而在她的诚心挑逗之下,崔湜又怎能把持得住,两人竟然成就了一番露水姻缘。

      只是那金风玉露一相逢,却是发生在梁王府内。环境危险、时间紧迫,两人草草成就好事,各自都觉不甘,却没有太多相处的机会。今日梁王于昆明池大摆箸,安乐公主窥个机会使贴身侍婢给他递了话儿,如今才得相见。

      “崔郎!”

      安乐欢喜地扑到崔湜怀中,甜笑道:“叫人家好等,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这等大逆不道的幽会对崔湜来说感觉异常的刺激,对这姿色绝艳的美人儿他也是异常迷恋,尤其是她那高贵的身份令他异常满足。可是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他抵不住诱惑,却又控制不住恐惧。

      他一面紧张地四下张望着,一面迫不及待地搂紧了安乐的小蛮腰,揉捏着她挺翘迷人的粉臀。低声答道:“崔某早想赴公主之约了,只是好不容易捱过酒局。谁知又有杨元琰使人求告。这才拖延了时间。”

      五大功臣明升暗降,封王之后就被剥夺了宰相之权,随同他们发动神龙政变的功臣们也大都调离了原职,尤其是军职。作为神龙政变的主要策划者和大功臣,杨元琰大为沮丧。

      他比许多人目光更加长远,他知道功臣党们不会甘心失去权力。一定会再生事端。他也清楚武三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再找机会,直到把功臣党彻底打垮。

      天子是龙的化身,天子的心性也和龙一样反复无常。翻云覆雨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宠与失宠对天子而言根本无法把握,所以对于政敌必须斩草除根,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正如张柬之在太极殿前幡然醒悟时所想的那样,他们的权力根本就是空中楼阁,这与武氏家族实实在在的根基大不相同,所以杨元琰判定,功臣党如昙花一现慧星当空,他们的辉煌既已过去就不会再来。

      穷则独善其身,现在杨元琰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于是他上书辞官,说是已经勘破红尘,要出家为僧。

      如今五大功臣封王荣养,民间不乏有识之士有所议论,这时候杨元琰再削发出家的话,那不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么?所以李显立即驳回了杨元琰的辞呈,并派人慰问挽留。

      皇帝不允许辞职,杨元琰束手无策,欲求归去而不可得,奈何?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武三思身上,如今也只有甚受皇帝宠信的这位梁王殿下出面,他才能顺利出家吧。

      可他和武三思本是政敌,当面示弱未免声名扫地,再者万一武三思也不想要他辞职,而是想纳其为己用,难道他能为了身家性命投靠政敌,干出遗臭万年的事来么?

      正是在这种两难处境下,他想到了崔湜。

      五相封王后,崔湜骤迁中书舍人兼兵部侍郎,这一下任谁都知道崔湜是武三思一党了。而崔湜原是太平门下,与功臣党的关系也比较密切,同杨元琰有些私交,杨元琰就求到了他的头上。

      趁着今日盛筵,杨元琰先拜托了一位与他有些私交,隶属梁王一派,但没有资格直接同梁王对话的同僚,请他把自己的心意说与崔湜,希望崔湜念及旧情,代为说项,崔湜就是为此耽搁了幽会。

      安乐但见他来,便已心花怒放,上一次她浅尝辄止,不曾尽兴,如今这美男子就在眼前,恨不得剑及履及,早些快活起来,哪有暇听他诉说苦衷,安乐一扯他的袍袖,似羞还喜地道:“崔郎快来!”

      崔湜紧张地道:“公主,这里不会有人来吧?驸马不曾察觉公主离开?”

      安乐示意那贴身小婢熄了灯火,站在巨石旁把风,亲手牵了崔湜钻进藤萝,嘻嘻笑道:“这一带安置的都是内宅女眷,各有范围,谁会来呢。驸马如今醉的像头死猪似的,等天亮了都不会醒的。”

      安乐把他拖到藤萝掩映的洞窟之中,洞穴里面有几有案,还有卧榻一具,原是安乐白日里在此乘凉的所在,这时正好用来偷情。安乐拖着崔湜软在榻上,用小指勾起他的衣带,媚眼如丝地道:“**苦短,崔郎还上扳鞍上马?”

      崔湜登时心神俱醉,欲念一起,些许恐惧紧张俱都抛到了九宵云外,他在安乐那雪腻香馥的颈上吻了一记,便急急宽衣解带起来。

      片刻之后,一阵靡靡之音便在洞穴中响起,夹杂着安乐公主继继续续的声音:“好人儿,真是好舒服!嗯……人家……人家要让父皇把昆明池赐给我,用……用这洞天福地,用作与你恩爱幽会之所……”

      ※※※※※※※※※※※※※※※※※※※※※

      安邑坊第二曲有一幢三进院落的宅院,在这毗邻宫城和东市,地价昂贵的地方,这样一幢宅院的价格不菲。但是这幢宅院平时却都空着,只有几个老仆守护,附近人家都不知道这幢宅院隶属何人。

      不过,这一带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人家,虽不知道身份,邻居们也知道这户人家定然不是寻常人物。权贵豪富深宅大院,邻里之间都很重视个人**,也就无人打听。

      这幢宅院其实正是太平公主的产业,专门用来与情郎幽会的所在。两人各有公务与家庭,一般每旬也就只在这里幽会一次,今夜正是二人幽会之期。

      太平和杨帆虽无夫妻之名,却是做久了的真正夫妻,彼此最明白对方的喜好与需求,这一番恩爱缠绵,水乳交融,酣畅淋漓。

      **初歇,太平公主眼饧骨软,娇晕满面,懒洋洋的不愿这就起身沐浴,便以她最喜欢的姿势背转身去,将两瓣异样肥美软弹的玉股抵住爱郎的身子,享受他的温存。

      杨帆环着太平公主的身子,吻着她光滑圆润的肩头,在她耳边柔声道:“令月,你有心事么?”

      太平公主脊背一僵,忙道:“胡说八道,人家哪有什么心事了?”

      杨帆搂紧了她依旧没有一丝赘肉,极其圆润柔软的腰肢,轻声道:“你是我的枕边人,难道我还看不出你有没有心事?今夜你这股颠狂劲儿,想是要把所有烦恼都宣泄了似的,可不像平常的你。”

      太平公主倏然扭转身来,把她发烫的脸颊埋进杨帆的怀抱,昵声道:“那是因为人家好久没跟你亲热了嘛,你不喜欢么?”

      杨帆道:“喜欢。不过……”

      他轻轻挑起太平的下巴,直视着她,认真地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平垂着眼睛,躲闪地道:“真的没有……”

      一语未了,她突然崩溃了似的,泪如泉水般涌出,她抱紧了杨帆,哭泣起来:“郎君,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母亲不像母亲、我的兄长不像兄长?难道生在皇家就真的没有丝毫亲情可言么?”

      泪水迅速打湿了杨帆的胸膛,杨帆紧紧地拥抱着她,直到她的哭泣声渐渐停歇下来,才低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太平公主哽咽着把她探望武则天的经过对杨帆叙说了一遍,杨帆皱了皱眉道:“你如实告诉皇帝?皇帝却不相信?”

      太平公主惨然一笑,没有回答,其情其状,尤其令人心生恻隐。

      杨帆怜惜地抱紧了她,低声道:“你担心皇帝会对你不利么?”

      太平公主轻轻摇摇头,幽幽地道:“皇帝不会认为我要觊觎他的宝座,可他知道我与相王更加亲近,他担心……我是为相王牵线搭桥的人,因为母亲最恨的人现在是他。”

      太平公主轻轻抬起头,凝视着杨帆,目中满满的都是悲哀:“母亲逼我嫁给武攸暨,是为了在武李之间搭座桥;相王哥哥让我去见武三思,是为了在反张派系之间搭座桥;现在皇帝哥哥也是这样看我。人家说太平是公主中的公主,其实我不过是一座受人利用的桥罢了,一直都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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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幕僚


      经过杨帆的劝慰,太平心中的郁结稍稍得到了舒缓,但她没有想到,皇帝因为猜忌,那么快就采取了手段。{bixiaGE}

      李显所采取的手段事先是问计于武三思的,而武三思则问计于崔湜和郑愔,自从得到这两大智囊,武三思用计的水准突飞猛进,早非吴下阿蒙了。

      此番针对相王的计划,可谓神来之笔,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引起太平公和相王的警觉。

      整个事件,是从国朝立储开始的。

      皇帝已然登基,皇后已然册立,但皇室的三套马车还有一套没有确立,那就是太子之位。于是,武三思通过崔湜授意一位正要投入武氏门庭的御史上书,谏请天子早立太子。

      本来李显有四个儿子,其中只有李重润是嫡子,所以他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只可惜李重润就因为背后议论了二张几句,便被他的祖母武则天下令杖毙了。

      李重润死后,李显还余下三个儿子,分别是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重茂。他这三个儿子都是嫔妃所生,并非皇后韦氏的骨血,未来的国之储君就将从这三个皇子中产生。

      这三个皇子都不是韦后的亲生儿子,韦后其实也就无所谓选立谁了。不过这三个皇子中,她最不喜欢李重福。李重福比李重润还要大一岁,是庶长子,当初李显被轰下皇位软禁于房州时,李重福已经是几岁的顽童,对生母有了记忆。因此,对韦后一直不怎么亲近。

      如今要立储了,韦后自然不愿意让李重福做皇太子。然而,三个皇子都是庶子,没有嫡庶之分,按理就应该按照长幼的顺序来确立皇储,如果这样的话,皇太子一定是李重福的,于是韦后出面干预了。

      韦后此时业已拥有了后党,虽然因为她的势力刚刚组建,还没有梁王党、相王党和太平党那般强大,但她手里也有了一批人手可用。

      韦后指使其中一人弹劾李重福,说当初皇太孙李重润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李重福觊觎皇太孙之位,故意把李重润说过的话透露给则天皇帝,这才造成李重润被杖毙。

      这件事的当事人只有李重润、李仙惠、武延基和张昌宗,这几个人都死光了,根本是死无对证的事,你叫李重福如何辩解?他叩阙自辩,辩来辩去也没说个明白。

      这时又有大臣上奏,认为李重福若为皇太子,将来一旦御极登基,很可能会为二张翻案,从而祸及社稷,因为李重福的王妃是张易之的外甥女。

      李重福闻听此言肺都快气炸了,他哪有资格自己选妃,当初让他纳张易之的外甥女为妻是韦后的意思,韦后是想籍此拉近和二张的关系,以巩固她丈夫的权位,如今可好,这也成了李重福不得为太子的罪名。/bix Iage/

      李重福知道这一切都是韦后搞鬼,可他不敢声张。朝堂之上,百官为此几次争议,最后李显乾纲独断,判定李重福在李重润之死的事件上确有重大责任,因此把他贬到均州(今湖北,近房州)任刺史,使他彻底丧失了皇位继承权。

      李重福含恨辞宫,怏怏地去均州上任了。他的继承权被剥夺,这一来就只剩下李重俊和李重茂两位皇子了。依照长幼顺序,应该册立李重俊为皇太子,李重俊尚武好勇、性情粗犷,为人少计短谋,韦后认为他很好控制,所以没有从中作梗。

      但是已经被掀动起来的朝臣们却有不同意见了,有人认为李重俊好勇少谋,不会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帝,建议立皇四子重茂为储君,李重茂少而聪颖,性情温和,对待师长谦逊知礼,是大臣心目中合格的君主人选。

      于是,一派坚持立长,一派坚持立贤,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他们却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根本就是皇帝李显有意引导,皇帝的目的根本不在于立储,而是要对付相王,如今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

      就在双方大臣据理力争,国朝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储君一事上时,李显突发奇论:他认为两个儿子都没有能匹配一国之君的才干,所以他要立相王为皇太弟!

      李旦做过太子,也做过皇帝,自神龙政变后,他又控制了南衙十六卫禁军,在军中和朝堂上都拥有极大势力与威望,李显忽然声称要立相王为皇太弟,一时间竟然获得了很多大臣的拥戴。

      李旦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大臣建议立储,皇后反对立重福为储君,百官争立重俊与重茂为皇储时,他还没有发觉到皇帝的真正用心,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如何还不明白皇帝暗伏杀机。

      他今日若敢答应成为皇太弟,交出兵权,按照“太子不干政”的规矩迁居东宫就任皇储,指不定哪天就得暴毙身亡,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早交出兵权让皇帝放心。

      于是,李旦连朝服都没顾得换上,就一溜烟儿奔了金銮殿,无论如何也不肯做这个皇太弟。兄弟二人你推我让,一些直到如今还没看破底细的大臣好不感动。

      最后相王被皇帝哥哥逼急了,干脆把他控制南衙十六卫禁军兵马的帅印都交了出来:“你不是要逼我当皇太弟吗?得,我连现在的差使都不要了,我回去做个逍遥王,这总成了吧!”

      李旦交出兵权帅印,回到相王府闭门不出,以示决心。李显也是做戏做全套,一连三次降旨宣相王上朝议立储君,相王坚辞不去,李显这才就坡下驴,立李重俊为皇太子。

      直到此时,许多先前为了皇太子之位的归属,在金殿上喷了很多口水,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才发现了事实真相,敢情他们都被皇帝给“涮”了,皇帝这是以进为退啊。

      李显大概也看出百官的眼神儿不太对劲,讪讪的有些挂不住脸面。为了遮羞,他与武三思密议一番,征得武三思同意后,开始下诏贬谪诸武爵位:梁王武三思降为德静郡王,定王武攸暨降为乐寿郡王。河内王武懿宗等十二位武姓王皆降为国公。以此掩饰他刻意针对相王的意图。

      太平公主冷眼旁观,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眼见皇帝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太平一颗心如置冰窖,已经寒透了。

      莫大先生不失时机地又进言了:“公主,当日神龙政变时,如果不是相王殿下控制南衙禁军,以此强军镇慑北衙,皇帝复辟安能如此从容?相王殿下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相王做这件事,那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一旦事败,那就是毁家灭门,可相王却率领自己的五个儿子,义无反顾地闯朱雀门去了!试问,相王若不参与,那又如何?

      政变成功,他是相王!政变失败,他还是相王。不!老朽说错了,如果当今皇上当日政变失败,那皇太子就要换成相王来做了,相王殿下为何要冒此奇险么?他这么做又是为了谁?”

      “够了!不要再说了!”

      太平公主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掌拍在案上。

      莫大先生一脸古井无波,继续说道:“可就是这样,皇帝居然猜忌相王。公主殿下,皇帝已经对相王下手了,你说接下来他会对付谁呢?老朽实在是想不通,皇帝这是怎么了?

      是谁冒着毁家灭门的风险把他捧上了皇帝的宝座?为何皇帝对不计生死拥他上位的亲人如此戒备,却对毫无功绩的韦家、对曾经是生死大敌的武家如此信任?公主,您觉得您做的一切,值得吗?”

      “出去!”

      太平公主双目喷出愤怒的火苗,向莫先生大吼一声。莫大先生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向太平公主长长一揖,退后三步,把大袖左右一分,扬长而去。

      太平公主颓然退坐到案后,怅然半晌,痴痴自问道:“值不值呢?”一语未罢,潸然泪下。

      ※※※※※※※※※※※※※※※※※※※※※

      “哈哈哈,来来来,众卿家,请满饮此杯。”

      李重俊举着造型古朴的大号青铜爵,向左庶子、右庶子、太子宾客等一众东宫僚属们劝着酒。这李重俊肩宽体阔、猿臂蜂腰,极具英武之气,一张国字脸顾盼自雄,倒是生就一副好皮相。

      在他上面有个嫡长子,还有个庶长子,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太子的宝座会送到他的屁股底下,可这一不小心,他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子,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作梦的感觉。

      “太子请!”

      众僚属纷纷举杯应和,李重俊一仰脖子,将那一爵美酒一饮而尽。李重俊好酒,嫌那酒杯太过斯文,特意换的大号青铜爵,这样才喝的痛快。

      一位身着戎装的青年走上前来,笑吟吟地对李重俊道:“承况再敬一杯,为太子贺!”

      李重俊一见他来,马上向旁边挪了挪位置,拍着席子对那人道:“来来来,承况,你与孤同席,咱们兄弟多喝两杯。”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推辞,道:“谢太子!”便绕过酒案与李重俊坐到了同一席上。

      这人叫李承况,也是李唐子孙。其曾祖是唐高祖李渊的第五子李智云。武则天掌权时,他这一支已经是远支了,所以没有受到迫害,只是从王爵降成了公爵,如今李承况是右羽林将军。

      别看李重俊与李承况这般亲密无间,仿佛多年好友,其实两人从相识到如今一共才不过一个多月时间。

      李重俊尚武、好游猎,初春时节他到郊外游猎,恰好与在那里射猎的李承况相遇,两人都很赏识对方的骑术与箭术,通名报姓之后,原来还是一家人,这一下就结成了莫逆之交。

      李承况在李重俊身边坐下,李重俊亲热地攀住李承况的肩膀,对僚属们笑道:“承况可是孤的福将啊!自从与承况相识,孤的运气就出奇地好,前不久刚刚封王,这一眨眼儿又成了太子,哈哈,来来来,承况,咱俩满饮此杯。”

      李承况笑吟吟地捧起杯,在李重俊耳边小声道:“太子,您少喝一点。”

      “嗳!”

      李重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男儿大丈夫,岂能学女子一般婆婆妈妈,今日咱们要不醉无归。”

      李承况无奈地向他侧了侧身子,小声道:“太子不可喝醉,您忘了,承况今日邀请了几位军中将领给您认识呢,他们人多,不方便到东宫里来,还请太子出宫赴宴,太子要固储君之位,这些豪杰应该多多结交!”

      李重俊恍然大悟,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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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危机


      神龙元年四月,五相还政,神龙元年五月,相王交兵,到了神龙元年六月的时候,武党和后党已经隐隐压了相王和太平一头。对于李显的这种种举动,杨帆只有一句考评:“利令智昏,自废武功!”

      但是李显这位奇葩的“六位帝皇丸”有些什么脑残行为,实在不是杨帆所能控制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给自己披上一层保护色,把他的力量保存下来,以应对未来莫测的局势。

      这时候,显宗在涿州方面的人也派了一位代表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于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进入杨府。

      本来任威按照杨帆的吩咐,是要求显宗在涿州的相关人员递交一份详细报告的,但是涿州方面的人似乎觉得无法在文字上说的太明白,所以派了专人进京面禀。

      惊雷滚滚,一道闪电过后,一声巨雷震得窗棂瑟瑟发抖,坐在室内的杨帆不动如山,依旧静静地倾听涿州来人向他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宗主,隐宗居然恶人先告状?”

      他气愤地道:“隐宗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告状?我们又没有抢占他们的地盘,派去涿州的人只能算是行商,又不是到涿州去做坐商,他们至于如临大敌吗?”

      杨帆用力叩了叩桌面,沉声道:“我只要知道,为什么我们的人把手伸到了涿州。”

      那人苦笑道:“宗主,商贾也,贸迁有无,逐利远近。怎么可能囿于一地呢?就算大唐与吐蕃、突厥,虽属两国,跋涉千里,又有刀兵阻隔,也不能阻止商贾往来啊。

      如果我们显宗从此绝迹于西、北诸州,那不仅仅是放弃我们在西、北诸州的利益,还意味着我们把东、南诸州的许多生意也都抛弃掉,再没有人愿意同我们做生意或者接受我们的控制,损失之大不可想象。”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去涿州的人可是我们的心腹之人?”

      那人摇头道:“不是,就连他们的大掌柜也不知道继嗣堂的存在,我们控制影响他们,凭的是我们的强大财力,正因如此,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阻止他们去涿州,我们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情?”

      杨帆没有说话,窗棂外屋檐下雨水哗哗而落,他的心头也是一阵烦闷。

      沈沐关于显隐二宗分工合作的设想本是极好的,但是因为在财力、物力、人力方面显隐二宗泾渭分明,这就注定他们必须要有自己的经营,不能借助对方的力量,如此一来在资源争夺上不可避免地要有冲突,对此他们之前显然估计不足。

      涿州来人悻悻然道:“宗主,为何隐宗在东、南诸州涉足不多,如今又慷慨地把那些地方划给我们?因为东、南临海,商贸不及西、北发达,天下有德者居之,江湖何尝不是,我们就把这么大的利益拱手让人了?”

      杨帆缓缓地道:“显隐二宗存世的目的本就不同,经商牟利为的是什么?不要舍本逐末!金钱于我等而言不可或缺,但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东南两途,我们以海贸为主,盐、米、酒、布等巨利行业,我们与隐宗又有划分,即便减少与西、北的直接贸易,些许损失我们也是承担的起的,你不必危言耸听。马上把咱们的人撤回来,以后不得与隐宗发生冲突。”

      “宗主!”

      涿州来人霍然站起,急急说道:“如果我们这么做,会丢掉一大批依附于我们的势力,失去了他们,我们将失去对东、南、中州诸多地方的控制!到那时,显宗将沦为隐宗附庸……”

      杨帆厉声道:“把涉及北面的生意全部结束,立即把人撤回来!”

      涿州来人怔了怔,慢慢站直身子,僵硬地道:“宗主这么做,令属下很为难!”

      杨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如刀锋般锐利

      涿州来人毫不畏惧,坚持道:“这么做不仅会损害显宗的利益,很多元老的个人生意也将蒙受重大损失。”

      杨帆向门口一指,斥道:“出去!”

      涿州来人向杨帆深深鞠了一躬,**地道:“属下会遵令行事。但是,该说的话属下一定得说完,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已经发生了一些冲突,一些兄弟因此受伤。

      虽然冲突双方只是外围人员,他们甚至不知道继嗣堂的存在,但很难说这背后没有隐宗的人刻意挑唆。宗主,您是显宗的宗主,不是隐宗的宗主!卑职一番肺腑之言,宗主明鉴!”

      他说完这番话,又向杨帆深作一揖,缓缓向外退却。门一打开,哗哗的雨声便扑进了书房,伴随着一股潮湿的水气。他就这么走出去,一直走入雨中,任由瓢泼大雨浇在身上,腰杆儿始终拔的笔直,直到完全没有水幕之中。

      门缓缓掩上,杨帆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事情比他想像的要复杂的多,他的官员身份拘束了他的行动,他在朝堂上也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所以他对显宗事务的管理很难像沈沐那么专注,结果就是他的掌控力远不如沈沐对隐宗的控制。

      最初,由于那场冷血而残酷的大清洗,他震慑了显宗高层的一大批人,换来了几年的安宁,可现在似乎又有人蠢蠢欲动了。杨帆甚至怀疑,显隐二宗之间发生的摩擦,是否也是有心人蓄意为之。

      他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黑手,正慢慢向他攫来……

      ※※※※※※※※※※※※※※※※※※※※※

      杨帆调动了一切他认为可靠的力量,开始未雨绸缪。同时,他觉得有必要同沈沐好好谈一谈,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解决双方的利益纠纷。可是当他赶到沈府时,却被沈府管家告知,沈沐去了西域,还要十天左右才会回来,杨帆只得无功而返。

      这段时间里,豆卢钦望也回京了。

      当初相王李旦的请功奏章所列兵变功臣,第一个名字就是豆卢钦望。豆卢钦望的侄女是相王李旦的妃子,他的儿子又和太平公主的长女订了亲,李旦当然想把他弄回政事堂引为奥援。

      可惜当时豆卢钦望正卧病在床,以致姗姗来迟,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相王李旦如今已经交出兵权,闭门做起了逍遥王,不可能再为他提供什么帮助了。

      豆卢钦望在路上就听说了京里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他的宦途经历和官场经验,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到京之后根本不敢去拜会相王,马上乖乖缴旨求见天子。

      李显很冷淡地见了他一面,任命他为右仆射,然后就把他打发出宫了。豆卢钦望离开皇宫,一阵失魂落魄。豆卢钦望缘何有些反应?这就得说说大唐的宰相制度了。

      唐初延续隋制,以三省长官(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为宰相,共议国政。后来因为太宗李世民当过尚书令,他做皇帝后没有臣子敢做尚书令,于是尚书令一职空悬,改以左右仆射为尚书省长官兼中书门下。

      左右仆射兼中书门下,午前决朝政,午后决尚书省事,这就是宰相

      如今皇帝任命豆卢钦望为右仆射,却没说让他兼任中书门下,这就是说他只能午后决尚书省事,至于午前决政政的权力却没有了,空有宰相之名,而没了宰相之实。

      这么大的一件事,可能是皇帝疏忽么?豆卢钦望心知这是因为相王之故,皇帝对他有了戒备,因此心中凛凛,每日下午只在尚书省里坐班,上朝时便一言不发,不敢过问朝政。

      不只如此,他担心皇帝对他仍旧不能放心,随后还有后招,是以在尚书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的唯恐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眼见豆卢钦望如此模样,即便此前头脑迟钝,没有看出皇帝此前立皇太弟的举动完全是做秀的人,这回也明白皇帝与相王失和了。

      杨帆这些天加强了对万骑的训练和控制,每天他都出现在军中与士兵们一起摸爬滚打,晚上回到家又得忙碌显宗诸多繁杂的事情。

      以前他是极度放权,眼下他却不能如此慷慨了,他正在利用干涉与过问,温和地收回权力,加强他的掌控。

      听说豆卢钦望的遭遇后,杨帆就知道此事势必会让相王和太平公主引起更大的不安。天子一念之间,绝不仅仅是收回权力那么简单,谁知道继之而来的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就连杨帆骤然发现显宗内部躁动不稳,有可能出现他无法控制的局面后,都马上开始动用以古氏家族为主的武力,准备在关键时刻以铁血手段行雷霆一击,皇帝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

      相王交出了兵权,但他对南衙的影响力却不可能随着兵权的交接立刻消失,如果皇帝想杀人,这就足以成为他杀人的理由。面对随时可能加诸于颈的钢刀,相王和太平还能坦然受之吗?

      可是杨帆从婉儿那里得到的消息表明,李显似乎无意对相王和太平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至少现在还完全没有迹象。杨帆担心太平和相王铤而走险反而授人口实,所以他想见见太平安抚一番。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有见到太平,甫从西域赶回的沈沐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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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沈沐与胡椒面


      沈沐从陇右回来,已经进入京畿地区,还有一天就到长安。

      沈沐此番到陇右是特意去拜见李老太公的,虽说沈沐和杨帆做了个局,摆了七大世家一道,趁机摆脱了世家的控制,但是继嗣堂本就诞生于七大世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断不了的。

      他们之所以能够摆脱世家控制,是因为如果要斗个鱼死网破,对世家有害无益,而合作虽不尽如世家之意,但还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所以众世家主动放手了。

      要不然的话,世家离了继嗣堂依旧是世家,而继嗣堂离了世家将迅速枯萎,至少在目前阶段,继嗣堂还没有能力离开世家的合作而依旧保证拥有目前这么庞大的力量。

      七宗五姓这等世家大族,短的也经营了数百年之久,他们的“根系”早已深植于中下层,而“枝叶”则伸展于中上层,形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们的势力庞博而隐秘,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合纵连横之下,彼此之间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每个世家都有人在朝中任职,但他们在朝廷上未必拥有举足轻重的重要职位。

      这些在朝任职的子弟实际上只是起个桥梁作用,为世家和朝廷大佬之间牵线搭桥,世家很少冒险把自己的嫡系子弟推上巅峰,他们的目光常常放在几百上千年后,又怎会在意一时风光。

      比如陇西李氏,在朝只有几个子弟担任些清要之职,并无实权在手,所以不管他们站在哪一边,朝堂争斗一旦失利,顶多也就是个丢官罢职的下场,不至于有个血淋淋的结局。

      而在地方上,尤其是陇西李氏根基所在的陇西地区,有大批州府县的处于关键位置的中下层官吏和地方实权派人物是由李氏子弟把持的。他们远离朝廷的政治漩涡,不虞卷入朝廷的角力,又拥有相当的实力,从而拥有左右政治局势走向的一定影响力。

      他们对朝堂的影响力是潜移默化的,是用你无法注意到的隐秘方式暗中推动的,你看不到它插手,可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推动或诱使你按照他的意图发展了。

      比如说此番韦后反对册立李重福为太子,结果李重福被贬到地方,李重俊成为太子,而且利用这一争端,皇帝还迫使相王交出了兵权,在世人看来,这仅仅是朝廷大佬们之间的一场政治角逐,与其他人全不相干。

      可是,如果你知道和皇太子李重俊相交莫逆的那个李承况早已被卢宾之收买,如果你知道韦后身边最受信任的几个大太监和宫娥女官都收过卢宾之的厚礼,如果你知道被武三思倚为左膀右臂的崔湜和郑愔也是卢宾之的人,你还认为在这件事上发挥力量的仅仅是皇帝、梁王、韦后几个人?

      卢宾之是这样,世家是这样,沈沐和杨帆也是这样,他们操纵政局的手法大都如此,虽然他们拥有庞大的势力,但是没有朝廷的那种运行效率,所以他们施加影响的方式也是缓慢而隐秘,不会明明白白地叫你看到,这样一个多么其蠢如猪的人才会为了一时威风把这种力量展示到皇帝面前?

      因此,即便让世家吃了一个小亏,沈沐并没有因此轻视世家的力量。这次朝廷格局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急需与世家统一一下彼此的意见。何况,抛开合作关系不谈,李太公是七七的祖父,这门亲也还是要走的。

      如今的陇右不像十年前那般动荡,沈沐往返陇右自然也没有动用当初和杨帆赴陇右时一般的排场,搞得方圆十里尽是斥候,饶是如此,也是戒备森严,难以靠近。

      沈沐没有杨帆那样骄人的武功,若和一个习过武的人比起来,他算是弱不禁风了,所以对于安全非常在意,尤其是在陇右那种形势诡谲复杂的地方。

      可是没有人永远绷紧了神经,吃饭睡觉、洗澡散步,无时无刻毫不松懈,没有人做得到这一点。当沈沐进入京畿地区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警惕。尤其是来到这所小镇,距长安仅一日路程时。

      这座小镇是长安往返西域的行人商旅必经要道,所以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这里民风淳朴,坑蒙拐骗欺诈客人的事在这个镇上是很难看到的,如果有人想赚黑心钱,他的店一定开不了多久,不用客旅们“众所周知”,镇上的百姓就会把他的臭名宣扬出去。

      沈沐每次赴西域都会在这个镇上歇宿,如今他甚至能够准确地叫出镇上一些人的名字。所以这天傍晚赶到镇上时,他依旧歇宿在这里,在这里他就像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里一般自在。

      晚饭前,沈沐沐浴了一番,带了两个侍卫到街上散步。金黄的夕阳、湛绿的大树、幽仄的小巷、黄土的道路,路边简陋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店,街边高声叫卖的小贩、牵着骆驼的西域胡人,拄着拐棍的耄耋老人……

      如此种种,汇成了一种特殊的氛围。既安闲又热闹,温馨、懒散、安闲,让人置身其间时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步伐也会变得越来越懒、身姿越来越悠闲。

      沈沐一路跋涉,身体颇觉疲惫,他把自己的身心都浸入了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缓慢节奏里,享受着这种难得的安闲。可他绝不会想到,危险与杀机就起自于此时、就起自于这样的氛围。

      驼铃悠扬,几个斜披皮袄的西域胡人牵着高大的骆驼缓缓走来,在并不宽阔的小镇道路上,这一排行人一行骆驼,足以占去大半道路,沈沐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下,慢慢退到路边站住。

      他还向那个在路边摆摊卖陈皮八角、胡椒面、花椒面等食物佐料的小贩儿笑着打了声招呼。这个小贩一直在这里摆摊,沈沐多次西行,见过他已不止一次,那小贩也认得他,笑着还了声招呼。

      猝变,就在这一刻发生。

      沈沐看到那小贩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眼睛蓦地睁大,露出惊恐的目光,他立即感觉不妙。沈沐的身手不快,但他脑筋转的很快,恰是这一点救了他的命,他没有本能地回头,而是立即向前一扑,扑向那个满面惊恐的小贩。

      沈沐背后一痛,一口尖刀划过空中,在空中扬起一串血滴,于夕阳下晶莹如同一串琥珀。

      “公子!”

      沈沐的两个部下万万没有料到在这熟悉的小镇居然会遇袭,大惊之下身形稍稍迟顿了片刻,只是这片刻的迟滞,那口尖刀就笔直地刺向了沈沐的后心,两个侍卫只惊的魂飞魄散。

      幸好沈沐用最正确的反应救了他的性命,如果他回身观望或者试图左右闪避,凭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有那刺客应变之快,终究还是难免一死,但是他顺势前扑,尖刀虽然刺中后心,却因卸力入肉不深。

      那刺客一刀刺中,正自大喜,不料沈沐向前一扑,只差毫厘没有伤及要害,他想随着沈沐向前俯冲,可他是一跃而至,以一个弓步全力猛刺沈沐后心,刀至尽头余力已尽,哪还来得及俯身再刺。

      待他想再扑上去补一刀时,沈沐的一个侍卫已经把刀一挥,匹练般向他席卷而来,他仓促间把短刃一竖,“铿”地一声硬接了这一刀,被一股巨力震得连退几步,手中短刃几乎脱手飞去。

      与此同时,牵骆驼的那一行人纷纷自鞍下抽出短刃,恶狠狠地向沈沐扑来,另一个侍卫拔出腰刀,厉吼一声道:“公子快走!”便猛扑上去,一式夜战八方挡住众人。七八口短刃如同默契猎食的一群狼伸出的獠牙利齿,毫不留情地向他笼罩下去。

      杨帆把那小贩撞了个滚地葫芦,他一个翻身,也顾不得背上巨痛,伸手抓起摊在地上的那块羊皮,猛地望空一扬,那些坛坛罐罐全都飞到了空中。

      那些花椒面儿、胡椒面儿倒真是货真价实,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顿时迷了眼睛呛住呼吸,烟尘之中一阵咳嗽。待烟尘散去,就见沈沐那个侍卫已身中多刀,血染尘埃,几个中了沈沐阴招的杀手狼狈不堪,涕泪横流。

      沈沐扬起佐料,一溜烟儿爬起来,飞快地窜进了旁边一家小饭馆,沈沐在这家小饭馆吃过饭,了解店里情形,店里有几个客人正在吃饭,沈沐一阵风儿似的自桌椅间穿过,一掀门帘冲到了后厨。

      肥肥胖胖的大师傅正在乌烟瘴气的灶间忙碌着,忽然觉得身后刮过一阵旋风,他诧异地回头一看,背后什么都没有,大师傅毫不在意地回过头去,继续翻煮着猪大肠。

      沈沐奔过后厨,有个食客正在墙角解手,沈沐也不吭声,咬紧牙关,沿着窄巷狂奔,身后滴滴点点尽是鲜血。

      沈沐的第二个侍卫在他窜进小饭馆时,已经猛扑过去,横刀当胸,摆出一夫当关之势,几个杀手红着眼睛流着眼泪向他扑过去,他注定命将不保,但他为沈沐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这些刺客尾随沈沐久矣,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直到来到小镇,惊喜地发现沈沐出来散步,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他们仓促之间安排了这次行动。

      刺杀行动的时间、地点完全由不得他们选择决定,而且时机稍纵即逝,谁也无法预料沈沐会不会突然回去,使他们唯一的机会化为泡影,所以他们尾随沈沐片刻便果断出手了。

      他们挑选的位置还算可以,可是千算万算,无论怎么算,他们也没有算到那漫天飞舞的胡椒面,谁会想到这个街边小贩竟成了行动成败的关键呢?可恰恰是这个小贩摊上的一罐胡椒面,让他们功败垂成。

      沈沐一路狂奔,一头撞开自己租住的府门。刹那之后,一道响箭直刺长空,隐宗的反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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