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0
  第三八三章 风起、云聚


  五月初四,平平常常的上午,汴梁城外,子爵董小渊的别苑中,仆人来去,哐哐当当的打扫,虽然一时间弄得热闹,还夹杂着主人家的些许抗议,但也算不得多么出奇的事情。

  “什么读书人,不就是师师姑娘这次回来还没有见你们先见了别人嘛,还说不是针对人家李师师。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争风吃醋,喂,隔壁的是谁你们打听好了吗就来,别软柿子捏不到撞上石头,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情不好看,还是在我的地方……”

  太平盛世,各种事情来来去去大都没什么出格的,哪怕是在汴梁这样的大城当中,住得久了,事情看在眼里,也都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作为别苑的主人,有着子爵身份的男子在汴梁城中算不得高调,毕竟京城之地,王侯都是满街乱走,他区区一个子爵,向来都是和气待人的。这次被人从城里拉出来,稍作询问,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那别苑许久未去了,只留下两三个下人稍微照看,隔壁是矾楼的产业,无非是为着矾楼的姑娘争风吃醋呗。汴梁城内公子哥儿众多,多有追求功名的书生文士,也有家境富贵一辈子不求闻达的富贵闲人,他们精力充沛,没事的时候无非就是走鸡斗狗抢女人,两拨人争风吃醋互相要给对方好看的事情,每天在汴梁城都得发生几十起,毫不出奇。董小渊原本也是无所谓的,只是快到别苑时,听说今天是李师师在那边,这才打了退堂鼓。

  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看戏固然可喜,得罪了也无所谓,但汴梁城中的几个花魁……自己何苦参与到这种事情里。他与李师师虽然算不得熟悉,但也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对方最近才从外地回来。端午节前。拜访者肯定很多,她能够接待的则只能是有数的几人。这边显然是没有得到亲近的机会,就跑过来挑衅,要给李师师的宾客好看。

  跑过来借别苑的几人往日里有些交情,这时候便推不掉,他心中不禁有些无奈。这事情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未必有趣。假如自己这几个朋友落了对方面子,可能会让李师师厌恶自己,而若反过来,这类青楼女子的眼界,往往是最高的,假如说人家今天跑过来。那边招待的乃是周邦彦,自己这边成了反派,徒然被打脸,事情说出去,这宅子以后还能住么。

  如此想想便有些郁闷,那帮人开了别苑门,叫下人进去打点,随后就去迎接其他人。董小渊也就懒得多问了。一面叫人打探那边来了什么人。一面叫人准备马车,把自己摘出去再说。如此过得片刻。下人过来回复道,师师姑娘在招待的是于和中、陈思丰那几个儿时好友。

  “于和中?陈思丰?好像听说过,那是……”他想了想,随后垮下肩膀来,往日里听说过,师师姑娘在与旁人来往时,对少数几个人比较特别,不是因为他们才学出众,而是因为彼此是旧相识。这下岂不更加麻烦?若是对方是周邦彦还好说了,那是文人之间为了师师姑娘的青睐而争斗,跑去落这几个人的面子,岂不是直接打师师姑娘的脸么……

  *****************

  董小渊的苦恼中,时间稍微退回去一些,白云悠悠,汴梁城内,荫凉渐渐的掠过。

  崇王府中,周佩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光与暗的分界线从一侧推过来,很快的蔓延过了这片地方,日光从树隙间落下,有几分刺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昨夜到今晨,几乎没有安心的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与一个多月以后得选另一个人成亲的事实压在她身上,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挑选,若是以老师为标准来选择,大概选不到什么喜欢的人吧,可若是放下这标准……她又放不下来。

  尤其在她意识到自己以宁毅作为喜欢的标准的同时,她也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与老师正在逐渐远离,并且将迅速远离的这一事实。也许从今以后,就很难见到她了。在陷入死路的思绪过后,她将脑袋变得空荡荡的,假装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事实。

  然后卓云枫过来找她,她将自己努力变得精神起来,卓云枫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与她在这里稍作闲聊,然后……还是有些迟疑地提出了问题。

  “你知道……宁立恒今天去哪了吗?”

  “……老师?”周佩脑海中空白一瞬,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不知道啊。”

  她顿了一顿,终于又道:“怎么了?”

  那声音压得有些低,卓云枫的表情还在犹豫着,但终于,他偏了偏头,吸一口气:“他……听说他去城外见李师师了,然后……”

  光斑点点,从树隙间洒下来,他一五一十地,将听说的消息告诉了周佩……

  ******************

  “……和中,这宁兄弟你是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师师一直说他的好话,他到底……怎么样啊?”

  日光洒下,这边的林荫小道间,于和中与陈思丰并肩而行,陈思丰也向于和中询问着好奇的问题。彼此虽然算不得至交,但汴梁城中,来往的次数还是不少的,总是比对宁毅要熟稔得多。有些事情,宁毅在时毕竟不好询问,譬如宁毅的入赘身份啊,才学如何啊,有没有什么背景啊。若对方身份低下,当面问了未免过分,但心中好奇,还是有的。

  于和中倒是略微有些复杂地摇了摇头:“老实说,小弟也不是很清楚,在江宁之时,就看得不甚清楚。不过,他入赘身份,确是真的。”

  一旦有入赘这样的身份,便粘不到功名利禄,如今于和中已入户部当差,虽是刀笔小吏,但也颇有前途,陈思丰地位则更高些。他已经在汴梁附近一处县衙任了几年八品主薄。如今正为升迁奔走。既然确定这事,宁毅在两人眼中的形象便有些类似于乡下来的穷亲戚,没什么可比性,反倒亲切起来。

  “倒是听师师说,他是江宁第一才子,那几首诗词我也看了,委实令人叹服。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只是单凭江宁所见,这宁兄弟举止,与一般文人才子,确实大有不同。不参加诗会,要说诗作……也来得有些奇怪。当地确有他的诗词为道士所吟的说法,我未曾深究,还是不清楚了。只是师师那边,陈兄也知道,她一贯与人为善,因宁兄弟而来的说词,真假与否,其实也难说得紧……”

  于和中说起这个。陈思丰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当然是最清楚的。李师师虽然不至于把人捧杀,但对于朋友。向来宽容,类似于和中陈思丰,若有五分才华,在她那儿大概总得夸到七分才行,只是又注意着不让他们太出风头因此出糗。对于她口中那些关于宁毅的说法,与其说真真切切,不如说李师师愿意相信它真真切切。

  陈思丰笑了笑:“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与我们无关了,这宁兄弟看来,交个朋友,总是无妨。”

  于和中倒也点头:“老实说,他自那几首词出来以后,最近一年多,未曾听说有任何诗词出世……不过,真假那又如何,看来他也未曾想过要以此事到处张扬。我倒是听说,商贾之家为了面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估计这事情未必好说……宁毅他小时候,你我也见过了,呵呵,还记得吧,他整天就是读书,此时看来,样貌风采,倒是大有不同了……若是真的,也不出奇嘛……”

  “便是如此。我看也不一定是假的。”

  心中对宁毅已经有几分亲切感,想要与人为善,因此彼此说起来,倒也并不难听。两人本是托词如厕,从那边走开,既然有些悄悄话说,就朝着前方去绕了半圈,临近正门时,却听得外面稍稍有些喧闹,两人出去看了看,只见喧闹来自于隔壁的那处别苑,看来也是要办一场聚会。正准确回去,却见不远处道路边的一辆马车旁,有一名华服男子正朝这边望过来,那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颌下留了一小撮胡须,目光和气,气质也颇为沉稳,拿着一把折扇,笑着走过来了。

  “于兄、陈兄,真巧。”

  这人并非官员,但必是富贵子弟,于和中与陈思丰二人对他却没有太多印象,那人随后倒也做了自我介绍:“在下董小渊,年前重阳诗会,与两位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并未介绍自己的家世背景,但这样一说,于和中与陈思丰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彼此幸会一阵,笑着问起对方是否也要在隔壁办聚会。那董小渊摇头道:“是有人要来,只是却并非在下所办。”他压低了声音,“冒昧问一句,师师大家可在里面?”

  于和中微微愕然,陈思丰则皱起了眉头。待随后于和中说出了肯定的回答,董小渊目光凝重,同时露出了“大家都明白”的那种神态:“不瞒二位,怕是师师姑娘到这边与诸位好友相见,被透了风声出去,然后不知为何,让人误解了……”

  他将随后的事情大概说完,笑着拱了拱手:“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齤事。大家心中有数,便没什么了……在下在城中尚有要事,先告辞了,请两位代我向师师姑娘问个好。”

  于和中与陈思丰对视苦笑,随后拱手与对方告别,目送那董小渊上了马车,远远离去。

  这种事情,对于他们,对于师师,都确实不是第一次见到和遇上了,真是有些无奈,不过……倒也确实没有太多需要紧张的。相信不久之后,便化解了吧……

  *****************

  于和中与陈思丰心中是那样想的,董小渊心中自然也是如此认定。通风报信之后,他便坐着马车返城,无论如何,都已经卖了李师师一个人情,以后在矾楼遇上,说不定自己还能被青睐一二,得个好。如此想着,行出不远,便有几辆马车与他擦身而过。他好奇地看了看。随后微微一愣。

  这边风景不错,几个庄子连成一片,房舍点缀其间,是一个村子的格局,周围则是环绕村庄的林木,他的那几个朋友,自然是在路上迎人。就这样到得村口树林的尽出。他停下马车,与树荫下一个朋友打了招呼,对方倒是有些奇怪:“小渊,你去哪里啊?”

  “小弟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邀了些什么人啊?”

  “那就不太清楚了,时间有些赶。能请的都请了一下,哪些人能来就不知道了。刚才过去的是怀明侯爷的三小姐吧……接下来还有崇王府的晴郡主,方文扬,隽文社的几位老人家,哦,还有最近名声鹊起的《王道赋》于少元,听雁居的姬晚晴大家,还有小烛坊、矾楼的几位姑娘……”

  “姬晚晴你们都请来了……请这么多人你们要干嘛……”

  “嘿。跟你说了啊。明天就是端午了,大家看今天天气好。出来赏玩、踏青、吟诗作赋,选了这边而已。小渊,小渊公子,你怎么能走,你现在走了,我们可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留下来一起看热闹啊……”

  “你别开玩笑了……你们不会真的只是出来踏青的吧……”

  话说到这里,其实董小渊心中也已经混乱起来。原本只以为是被李师师拒见的仰慕者在这里争风吃醋,但请这么些人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汴梁城中出名的几个花魁,彼此之间确实是有冲突的,你想高我一线我想压你一截的事情都不出奇,但每次正面杠上,至少在后来文人士子的推波助澜下,都弄得声势浩大。若是单纯的争风吃醋,不见得会把姬晚晴拉出来。

  矾楼李师师,听雁居姬晚晴,小烛坊宫甜儿,沁园尹红袖这几个当今最红的花魁若在一起,文士们是难以左右逢源的。眼下他们弄这么多人来,要么就是真的踏青,随便选了个地方的无心之举,要么……那就是姬晚晴要在端午节前给李师师一个下马威。李师师那边如今一点准备都没有,身边又只是于和中、陈思丰那样的人物,这可真是麻烦了……

  他想到这些,心中叹息,事情是变得更加复杂了,原来不是争风吃醋,还要踩人造势,但如此一来,复杂中又变得有趣起来,他便停了车驾,暂时间决定不走了。

  看看热闹也好。

  远远的,又是几辆马车朝这驶来……

  *****************

  人的来来去去,犹如风云聚散,即便身处其中,也往往不知道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

  至少身在此时,宁毅是完全想不到这个寻常的白天里会发生的事情的,而在他身边,李师师则是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却也猜想不到整件事会有的轮廓。

  在京城之中的这些年,她已经见惯了许多事情,虽然对隔壁的子爵并不熟悉,但是看见那边忽然开始打扫的第一刻,她便隐约察觉到,可能这事情是冲着自己而来。矾楼之中,自己的行踪,其实算不上密不透风,类似的争风吃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她有些不希望发生在眼下,因为她知道,宁毅好像有些不喜欢这类的事情。

  如果是一般的文人才子,对于一点点的攀比对抗,不会产生反感,而即便反感,以她这么些年来的经验,也可以让对方乐在其中。宁毅是有深厚才学的,她完全相信这一点,在江宁的见面,甚至于被对方才华折服以后,李师师心中也想过,若他有朝一日来到京城,能怎样令人震惊的以才华大杀四方。但是北上的一路同行之后,她忽然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男人,是身负血仇上京的,恐怕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喜欢这类事情,必然有他的理由。特别是在看过他对付梁山匪人的手段之后,她觉得自己未必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的胸怀与气魄,那是属于跟汴梁也好江宁也好的那些文人才子完全不同的一部分。所以当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时,她反倒有些苦恼起来,毕竟这样的事情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的好。

  当然,片刻之间,她也只是猜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对于是不是真的有人冲着这边来,还是持保守态度的。在亭台上教宁毅学会了折纸,口中也简单聊了几句“立恒是否最近就要离开”的话题。然后将最近打听到的有关山东那边形势险恶的琐碎消息与宁毅说了说——这样的话题。毕竟还不好当着于和中、陈思丰的面说,李师师也估计宁毅不愿意到处张扬自己家里被杀了很多人的事情。

  如此聊了片刻,对于于和中两人还没过来的事情倒是有些奇怪,师师领着宁毅回去里面房间找了笔墨,随后她着院子里的人去打听隔壁的消息,顺便看看于、陈二人在哪里。无论如何,就快到中午了。哪怕对方真是不怀好意而来,几人总是要吃过午饭再走。自己这边要将事情挡住,应对的方式还是有很多的。

  这时候于和中与陈思丰正在回来,院落中的几人大都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端倪,不过任是于和中、陈思丰还是李师师本人,大抵都将事情的中心放在了师师的身上。于和中与陈思丰倒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只是想到宁毅,就觉得他多少有些无辜,待会恐怕会很意外。至于宁毅,他只是多少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但……当然与自己无关,他到京城几天时间,什么人都没得罪过。应该不会遇上齤任何乱七八糟的事。

  京城的花魁。看来不好当啊……心中微微叹息,宁毅在纸上写下准备拿来泡妞的情诗。诗当然是抄的,他觉得有些肉麻,又在心中权衡着到底该写两份还是写三份。最终确定这个不好用在元锦儿身上,抄了三份,一份给小婵,一份给云竹,一份准备给檀儿寄回去。

  师师从门外折返回来,心中还在考虑着那些麻烦事情的可能性。看见宁毅正写完第二张纸,有些小心地敲了敲门。宁毅看了她一眼,然后在一张诗稿上用手指敲了敲:“写好了,答应你的。”他提笔写第三张,摸了摸下巴,“写得应该还过得去吧,会不会肉麻了一点……她们应该会喜欢……”最后一句,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

  师师走了过来,只见纸上是一阕六句的词,一看便知道是《浣溪沙》,她拿起来,片刻后,轻声念了出来……

  ***************

  同一时刻,崇王府。

  卓云枫离开了,周佩坐在那儿,呆呆的出神,脑子里有些空白,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

  卓云枫方才说的那些,还在脑子里转。

  “……你那老师跟师师姑娘认识,我们是知道的,早两天他去寻了李姑娘,约好今天上午在城外别苑里见面。这个消息听说被矾楼中的人透露了出来,原本只是有人想要去质问一下李师师,凭什么她可以抽出空来跟别人见面却不见自己。但后来你师父的名字被这边的几位小姐公子知道,他们便邀了人,决定一同去那边,折一折李师师与你师父的面子。我是早上才听说此事,什么江宁才子沽名钓誉,要当面给他好看,还请了几位文坛宿老,说的是踏青,主要便是想让他们在场,还有如今汴梁出名的几位才子,那风头最盛的于少元,估计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

  自己终究还是给老师添了麻烦了……

  周佩心中闪着这个念头。

  从昨晚到今晨,其实她都在想着关于老师的事情,面对宁毅时,她装得极为正常,但离开之后,心中忽然空荡荡的。她想要跟宁毅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不能说,可即便明白这一点,她还是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人的思绪是如此奇怪,她在心中告诉着自己,接下来恐怕没什么理由去见老师,以后也再见不到了。这是自己应该接受的状态。可到得此时,心中闪过混乱的念头的同时,为给老师添了麻烦而内疚的同时,涌上来的,竟然是些微的喜悦。

  还得去见老师一面……少女在心中想着这件事,从哪儿占了起来,原本有些茫然的脸上,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迈出两步之后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转过头,小跑往不远处的院门……

  给老师添了麻烦了……

  从汴梁城中出来,天气很好,大朵大朵的白云降下了荫凉,去往那边别苑的官道上,马车、行人或急或缓,书生文士、华服公子,穿行在普普通通的行人间,偶有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或是拉了对方一同到马车上来。

  在汴梁附近,这类景象并不奇特。于少元坐在漂亮的马车上,感受着风吹过来,响起女子的轻笑声,他朝旁边看去,那边名叫姬晚晴的美丽女子也冲着他笑起来,团扇轻扑,罗衣如画,她倾慕和喜欢他……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二十年来的苦读,这是他目前最为得意的时候,当然,以后会有更多更得意的时候,会喜欢上他的,也不会只是姬晚晴这一个花魁而已。

  今天并不是需要严阵以待的一天,只是郊游而已。不过,他心中也已经不自禁的想到了李师师,汴梁城中,一名名女子各有特色,李师师他还没有见过,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呢?有没有看过自己以前的诗词呢?不过,与她齐名的晚晴已经倾心爱慕上自己,自己终究是要帮晚晴打败她的,打败她的同时,她也会深深地记住自己吧。他如此想着,目光淡然、安定,看着远处村口的道路间,已经变得热闹起来……(未完待续。。)

TOP

0
第三八八章 叮嘱与猜度


      “……对不起,老师,又给你添了麻烦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地面,就算林叶葱翠,置身其间也有几分炎热了。.不同于院落之中的哗然与混乱,此时在这林荫之下的,只是看来普通的师生交流。

      周佩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宁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随后有些惭愧地跟宁毅道了歉:“若非是我乱说话,他们今曰也不会怂恿了这些人来与老师为难,就不会……”

      “有什么关系,他们弱爆了。”

      对于周佩表现出来的内疚,宁毅摇头笑了笑了,表示无妨,随后道:“几句话之间,起了嫉妒之情,原本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他们手里有家世、影响,随便弄一下,就成了这样的声势,小佩你也不必将他们想得太坏了,究其本心,他们未必是想要跟你撕破脸,顶多也就是同龄人之间嫉妒一下,这些事情不久之后,就会烟消云散的。至于我跟那几个文人之间,是另外的争斗了,像我说的,他们弱爆了,也不用理会太多。”

      周佩愣了愣,有些不太明白宁毅说的:“可是……”

      宁毅笑着挥了挥手:“今天来的那些年轻人中间,应该也有不少对小佩你有好感吧?”

      周佩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们对你感兴趣,所以过来看看热闹。我这样跟你说,是不希望你把这件事情看得太大,当然,你是王府中长大的,这些事情,应该比我更明白。你们以后,大部分人还是要有来往的,不要像今天一样,看起来好像就要跟他们掀桌子一样。一个人对一群,最好的办法永远还是分割一部分,孤立一部分,打击最小的一部分。台面下分的胜负,永远别拿到台面上来。你以后要成家了,这些很重要。”他笑着拍了拍周佩的头,“你其实有些清高,这样不太好。”

      周佩原本一直低着头在点头,这时候倒抬起头来,情绪之中微微有些迷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忽然说她这个。

      事实上,跟着宁毅从那别苑中出来,周佩的心里,一直都是懵懵的,虽然也在说着话,讲述事情的经过,听着老师的话做出应答。实际上她的心中就只有砰砰砰、砰砰砰的在跳的声音。

      她甚至于连那首诗都没有仔细看过,如今也不知道老师写了些什么。

      如果是以往,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过来的路上,她的心中也一直在跳,不知道会遇上怎样的事态,老师会如何应对。刚刚赶到时,她站在那边看情况,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老师不愿意写诗向这帮人“证明”,她是看了出来的。这样的情绪,直到宁毅说出那句“原来如此”,老师唤她过去,然后道:“之前不是说在这边过得很好的吗……”

      当她在呐呐无言中看见宁毅拿起笔来,少女的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老师的这首诗,是因为这件事而写的。

      他是因为自己的这件事,决定写下一首诗给那帮人好看的。她想到这件事,心里如打鼓一般的跳,情绪都有些懵了,对于老师写了些什么,反倒没有去看,就算看了也未必进了脑海。此后一路出来,更多的情绪也只是砰砰砰、砰砰砰的简单应答。只是到得此时,才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曰光洒下树隙,照进她的眼里,耳中听见的是宁毅有些柔和的声音。

      “才学高的,被人赏识,这没什么不好,但说到诗词歌赋做学问,也只是生活里的调剂而已。小佩你自幼聪明,学什么都不错,你也愿意跟这类人往来,但你以后生活的圈子,并不全是这种人,或者说,他们聪明的地方,跟你认可的,也许不一样……”

      宁毅一面走,一面说着:“这些事情说出来你就能明白,但以往也许没有什么人正式地跟你说。原本该是你父王……或者是康明允跟你说的,不太该由我来说,但康明允本身也是个清高之人……小女孩啊,真是长得太快了,也许大家也没怎么做好准备吧……”

      宁毅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在空中比了几下,大概是周佩以前的身高:“你就快成家了,成家之后,与他们的来往,与皇亲贵胄之间的来往,不是开个诗会那么简单。绝不会没有来往的,文人可以清高些,但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没有多少你们自己选朋友的自由。我务实一点,只希望你成亲以后过得开心一些,容易一些。在这之前,总得有个人正式地跟你提一提的,你很聪明,提一提你也就懂了,还是那句话,台面下的胜负,永远别拿到台面上去,这是你们皇族的游戏规矩……当然,你今天这样子赶过来,我是很感激的。”

      周佩很聪明,宁毅这样说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她心中原本砰砰砰的跳,这时候却如同被泼了一盆温水,很温暖,但还是忍不住的感到狼狈。

      她忽然明白过来,老师为什么要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她的清高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而是因为,老师也将她要嫁人的这回事,真正提到台面上来了。因而,本着作为师长的态度,对她做出了最后的提醒。

      她当然明白王族的规则,但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是清高的,在这样那样的场合里,当别人赞她有学问,赞她是才女的时候,她心中自然也会感到高兴,在择友之时,也会因为这样的标准高看或者低看谁一眼。

      哪怕平曰里也都克制着自己,但例如来到京城,在一干亲戚姐妹中间大出了风头,她作为一个外来者,也会油然生出飘飘然的感觉,对所有人保持着良好的礼貌和态度,不代表这种骨子里的清高不会露出来。若非如此,想必也不会令旁人嫉妒,给老师带来今天的麻烦。

      老师说起这个,当然不是因为麻烦。而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即将进入另一种生活里,才忽然对这件事做出提点的吧。驸马爷爷是不会说这种事的,而老师,接下来他就要去山东了,回来之后,他可能要在京城长居,而自己回去江宁成亲,此后甚至可能连见都见不到了。也是因此,他才在这可能是最后的几次见面里,对自己这个未必是多么正式的弟子,做出有关以后生活上的这次提点。

      意识到这一点,她鼻头一酸,忽然间就想哭。曰光耀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风过林间,木叶沙沙如逝水。

      还未真正品尝到青春的甜美,晚钟就已经在山间敲响了……同一时刻,那边的别苑之中,另一个小插曲,正在发生。

      *****************
      在姬晚晴的面前说着有关宁毅的褒美之词,甚至不惜以周邦彦来做出衬托,轻声嘲笑,但是当陈思丰与于和中过来询问有关宁毅的情况时,师师还是摇了摇头。

      对于宁毅的印象,她的这边,也一直在变化,无法弄得清楚。

      初时的旧友相识,后来觉得他才华横溢,到汴河相遇,一路同行北上时,多少也曾料到过宁毅有谋划之才,只不过后来才发现,当时的她还是小看了这位儿时的旧友。她回到京城之后,着重打听了一下有关宁毅、江宁的情况,矾楼的消息何其灵通,当她想要打听,琐琐碎碎的不少事情便反映过来,一步步修正着她对宁毅的印象。

      梁山贼寇入江宁劫狱时,曾杀入布商苏家,将苏家上下两百多口人屠戮近半,最后竟是一苏家赘婿奋力厮杀,正面将穷凶极恶的梁山凶徒逼退。她无法打听到这事的细致过来,就算有,也多半添油加醋的不真实。但这样的消息也足够让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随船一路北上,宁毅曾随口提过他将会在北上之后去一趟山东,自己当时的猜测太过温和了,只以为他要去经商或者办什么小事,与人询问山东那边的事情。那个人……是什么浪子燕青吧,跟自己说了一些梁山人的好处,自己还什么事都不明白的与人宣传梁山侠盗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心情归心情,他当时也已经在布局了。后来的那天晚上,那位锦儿姑娘在自己面前看起来是大发脾气的样子,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在说什么梁山侠义。能够在江宁那样的情况下一己之力逼退梁山凶徒,后来在汴河行程中几乎全歼对方的人会有怎样的分量,师师还是清楚的,特别是透过渠道还直接询问了路途之上随行偏将陈金规,确定了宁毅当时竟然是行动的主脑,她就知道,自己原本对他的推测,有些幼稚了。

      由此一路拼凑,情况就变得很明白,一般人家若是被匪人洗劫,顶多也就是报官。而立恒这边,看起来竟然是要一路追杀,到了京城之后转山东,是要杀到对方家里去报仇的!陈金规不好说出宁毅如今的背景到底为何,但师师还是明白过来,宁毅背后,还是有着他的背景,这次上京,也就是要统和力量,东行报仇之用。

      事情只能组成这样的轮廓,再详细的,便没有办法了,师师当然也不至于非要查个究竟,这次见面,她也随口询问了几句,叮嘱宁毅东行小心。对方显然也并不奇怪自己能猜到这些事,随口回答。

      师师在青楼中这么多年,一颗心思灵巧剔透,说起来,与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中上之姿的人来往时,心思还得有所保留。但宁毅这个旧时好友却显然与她有着相同甚至更高的段数,不得不说,有时候随口说出一句话来,对方便知道背后的所指,小心思、幽默感,能够准确把握到背后的意图,这种感觉,又因为儿时好友的身份不需要太过设防,其实挺好的。

      但她还是错估了一些东西。

      当忽然发现姬晚晴等人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宁毅身上的时候,她心中错愕的同时,确实是非常好笑,也有着莫大的期待。在整个过程里,她在好奇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说的几句话也都是有着试探的心思,立恒那边,显然也有这样的目的。确定这件事后,整个过程里,她都是一边怀着期待的心情,一边在嘲笑姬晚晴等人的愚蠢,挑了个不该挑的对手。

      她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有关立恒到最后舌战群儒,或是一个一个地破解掉对方的刁难,以一首一首的佳作比过在场所有书生的情景。心中在考虑的,仅仅是自己要不要将《浣溪沙》说出来,给其锦上添花。但连她也没想到的是,事情的最后竟然是如此收场,以一首诗砸翻全场,扬长而去。竟然会随手写出……这样的一首诗。

      对于立恒,自己的心中,竟然还是低估了的,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难言。

      如果说上次在江宁的诗会所见,看见宁毅与云竹的感情之后,她心中觉得这位朋友果然是风流才子,才华横溢,那到得这次,她将宁毅看在眼中就真觉得有一种惊人的大才子的气势与威压,比自己曾经所想的,要更加厉害,更加惊人,轰然间迫至所有人的眼前的那种感觉。

      他在这方面也许真的是……可以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了……另外那句载记随波任去留,也让她反复咀嚼了数次,但事实上,这句话让人产生的不是亲切感,而是稍许的疏离。她也不知道这句之中是否有在指代自己,但无论怎样,记这个字真要往深处追究,是有着些许贬义的,在此时或许不多,也含着某些高雅的感觉,但终究是有贬义或者稍低一等的涵义在其中。

      师师并不介意于和中陈思丰这类朋友以她来成名,但在眼下,这句话将她与宁毅的距离还是稍稍拉开了一点,当初自己或许迁就、低就的朋友忽然间在这句话里高出了自己一些,隐约间甚至有一种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感觉,她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在心中,还是感受到了极为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归纳的心绪。

      有些新奇,但似乎并不讨厌……她在归纳自己心情的同时,聚会之中,也已经有些人反应过来,终究因为不服气,在寻找各种理由想要说宁毅这样那样的话了。诗作不好没有多少人说,但片刻之后,倒是有一个人说起这宁毅为什么一开始不肯作诗,现在又肯了,这首诗说不定是小郡主从哪里拿来的。这样的推测得到了几个人的附和,但几位老者还没有说话。

      师师并不在意这些,眼下吵得再厉害,到今天晚上事情传出去,谁是小丑谁没面子大家就都看得清楚了,他们或许可以鸡蛋挑骨头里找些牵强的辩解,自己这边矾楼散播消息的速度莫非就是做假的么?姬晚晴在这样的场合下想要公然下自己面子,妈妈知道了,不知道会气成怎样呢。被叫过来的唐月和符秋霜显然不知情,但之后肯定也要被妈妈骂一顿了,真是一举几得。

      心中有些随意地想着,目光之中,却陡然注意到了一道朝这边过来的身影。她正迟疑着要站起来打招呼,那位神情矍铄气度雍容的老者已经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在这边严令中等人反应过来,要起身之前,对方的话语也已经传遍全场。

      “有关此事,老夫可为立恒作保。”

      针对的,显然就是那些说诗词未必是宁毅所写之人。他这话一出,那边还在议论的众人回头看看,也就都愕然了。

      呃,原来是这样……师师心里想着,有关宁毅的拼图,才再拼上了一小块。

      立恒到京城来,身后的背景,是这位老人家?

      还是说……是他背后、那地位更高的另一位?

      (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fi62773490 于 2013-9-7 20:33 编辑 ]

TOP

0
第三九一章 缘起、杀念


      阳光普照,棉云朵朵。车行数里之后,进入汴梁城内,喧闹的节前景象中,周佩一人坐着王府的马车在前,宁毅、尧祖年、成舟海三人坐在后方东柱赶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路过来,宁毅一直是双手交握,左手手指看似无意地按在右手虎口上,经过一家酒楼时,方才放开,笑道:“正好是午膳时间,两位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吃过午饭,喝杯茶再做闲聊,在下做东,如何?”

      先前与陆谦拼上那一刀中引起的虎口疼痛,到得此时,方才完全消去。

      此时的许多宝刀宝剑,事实上未必比得上后世以优质钢材著称的砍刀,锋利或许锋利,要说削铁如泥,必然是夸大的。宁毅与陆谦来往一刀间将那家卫的朴刀劈断,彼此用的都是大力,说起武艺,宁毅自然是不如陆谦的,交手之中还要顺势带出石灰包,刀断之后,虎口也被稍稍拉伤,伤倒是寻常,只是也过了这么久才完全恢复。

      与高沐恩的这第二次碰撞来的突兀,一触即分,却并不在宁毅之前的任何预期里。一路之上他也在想着这件事,但并没有在尧祖年与成舟海两人面前表现出来。

      随后这边叫停小郡主的马车,一行四人到得旁边酒楼之上用膳,周佩也在时,尧祖年才详细地将后来发生在那别苑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说起来此事也该经由立恒同意,不过当时时机太好,老夫与秦相也商量过,立恒的这些诗作,不该蒙尘于室,该拿的名气。还是要拿的。此次事情过后,相信这些诗作传开,该不会再有多少人敢质疑立恒才学了,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是希望立恒不要怪罪老夫才是。”

      秦府里几位幕僚当中,成舟海三十多岁,是可以与宁毅平辈相称的。五十多岁的尧祖年,在这个年月已经算是老人,说是在学问上与宁毅平辈论交,对方也并不摆架子。但实际上的来往,宁毅还是要保持尊敬的。这年月类似尧祖年、秦嗣源这种学儒的老人,对于自己认可的晚辈的栽培、提携、帮助,都是真心诚意,宁毅不是什么中二少年。当然能够看得清楚。当下拱手以谢。

      “如此少了许多麻烦,此次若非年公出面,真说出来想必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哈哈,举手小事,以立恒之才,老夫也是锦上添花而已。倒是立恒离开之后,未能听到师师姑娘试唱那望海潮。有些可惜了……”

      见获得宁毅首肯,尧祖年转开话题,笑着说起李师师的唱功。宁毅在那边听着,实际上。倒也能够想到另一层意思。

      公布这些诗词的想法,尧祖年这边这边,肯定是与秦嗣源商议过的。他们是正直文人,固然有不希望年轻人才名被埋没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是因为霸刀营的缘故。

      宁毅当初写这些诗词。为的是想要出风头的刘西瓜,此后没有再拿回来的心思,但后来杭州城破,霸刀营的转移,宁毅参与其中,藕断丝连,这些事情闻人不二知道,秦嗣源这边肯定也知道。方腊已败,十几几十万人逃散,对于一个山寨被放跑,他们这边未必真的在乎。但知道、默许不代表支持,公布这些诗词,一来定性,二来划清,这其中有保护也有提醒的意思。

      就算后来有人查到什么,宁毅与那山寨的事,上面也是知道的。而些许提醒与划清便是指:你的东西,不该给她们了。

      这些东西,彼此多少能够读懂,确定善意,便无所谓了。此后尧祖年说起与会众人的错愕表情,宁毅等人听得也是有趣,或许到得明天,事情便要传遍汴梁,说不定还会有人到文汇楼登门拜访,宁毅想想倒有些头疼。

      几人之中,原本是尧祖年性格沉稳,成舟海性子稍微愤青,但这次显得高兴的反倒是尧祖年,成舟海则只是面带笑容,偶尔附和,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密侦司中不好说的事情许许多多,众人便也不奇怪。

      周佩的神情到此时也不怎么伤感了,想对宁毅说些什么,但尧、成二人在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对于宁毅又要扬名的这件事终究是感兴趣的,冲尧祖年问这问那。不久之后,宁毅笑着问起晴郡主等人的事情,她才详详细细地将王府中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同样的时间里,宁毅等人已经在这边酒楼上吃过午饭,喝茶聊天。汴梁城中另一处酒楼房间中,有人在酒足饭饱之后,正在把盘子摔在地上。

      “陆谦——我忍不下这口气!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是什么人啊!他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我!我爹是高俅哎——你们这些家伙也一样,一点都不争气——”

      吃了东西的高衙内一边骂着,一边将自己身边的盘子扫到地上,然后拿起碗筷砸向周围的家卫。

      “打不过人家也就算了!没有出手也就算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没有撂话哎!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我们走的时候连句狠话都没有撂!你们这些人,还是坏人吗,我的面子都给你们丢光了!陆谦,你死到哪去了——”

      当时发生在那别苑前的冲突,老实说,在当时真的把他给吓到了,对方要是个亡命徒要拼命他都不至于有这种心情,但当时对方的反应,根本就是个无法理解的神经病,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意从尾椎涌上去,当被放开之后,脑子里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那些家卫多半也有这样的心情,他们是在等高沐恩下明确一点的命令,结果衙内反应过来只是叫走,一行人也就只好走了,到得此时想起没有丢下什么狠话,委实懊恼不已。这些家卫也就倒了霉。

      大骂只见,方才离开一阵的陆谦此时也已经进来,他跑到陆谦面前摊开手。

      “你终于肯过来了!我告诉你,现在我面子丢光了,活不下去了!陆谦你说,你是不是干不过那家伙!”

      陆谦低着头:“回衙内,不是打不过,只是这人手段诡异,当时打起来。衙内又在场,怕会防不胜防……”

      “我!就!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啦!”高沐恩回身,跳上一张椅子,“当时他那样子过来,抱着我。我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啦,他在那里说什么说什么……陆谦,他就是在跟我说。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陆谦,你听不懂吗。他这样子威胁我,太过分了,我不过是想认识他的那些朋友——女朋友!跟她们做朋友而已嘛,我又没做错什么事……陆谦。你告诉我,他不是真的很难搞啊!”

      陆谦沉默片刻:“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全部背景。但看他的行事路数,老实说,很扎手。”

      “连你也这么说。”高衙内哭丧着脸看他。

      “属下实话实说。”

      “那就快点去查他的背景啊!先看看我们惹不惹得起啊!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要是他装腔作势,我就要弄死他啊。啊,我不爽啊!我要女人——”

      回想起自己在当时的纠结与胆怯,落荒而逃的丑态。高沐恩受不了地吵嚷起来,那边陆谦点了点头。转身再度出去了。

      *****************

      在酒楼上喝茶聊天,消磨着下午的时光,未时过后,天气阴凉起来。四人去茶楼下,彼此告辞。

      尧祖年与成舟海首先离开,然后宁毅送周佩上马车,对于今天的事情,周佩心情复杂,但也没有更多的要说了:“老师,明天会去看龙舟吗?”

      “应该是会去看看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但小婵云竹锦儿都在,端午节的龙舟赛,宁毅还是会抽出时间陪着大家一起出去看看。

      “那……我会在前面搭的观礼台上……老师记得叫我……”她不无腼腆地笑了笑,马车过来时,告辞上车,然后,又因为有件事,忍不住回头:“老师?”

      “嗯?”

      “呃……”周佩想了想,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摇头,“没事了,我走了……老师明天见。”

      轻声说完,她进入马车之中,放下帘子。

      宁毅目送车驾远去,目光才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高沐恩的事情,他没有在尧、成二人面前说起。

      汴梁城中,小婵也好,云竹锦儿那边也罢,就算自己离开,也可以拜托相府、密侦司照顾,理论上来说,安全是没问题的。他不会因为今天高沐恩说了那些话就过分担心,对方有些乱来,但未必是个真正的狠人,双方摆开背景,至少陆谦那边,会知道不能动手。相府幕僚的家眷,跟一个没有背景的禁军教头家眷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即便明白这些,冲突已起,他也不会毫无防备之心,如果能做点什么,他就会考虑做点什么。纵然并不清楚此时城内具体的哪里高沐恩正在考虑弄死自己,但类似的情景,肯定是会发生的,之后才会是调查背景的时候,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愿意让事情更保险一点,譬如根除病灶。

      如果真能找到好办法,就干掉这家伙,他心中这样想着。当然,他目前在京城并没有太多可利用的势力,这事情暂时也不好通过密侦司,有没有可行性,还得先搜集情报,然后看可不可以找到漏洞,这些事情……恐怕也只能找一找李师师了。

      会得到怎样的消息,有没有可能,还得看运气,但最起码,这种事也该未雨绸缪,多做准备。只是如此一来,堆在手上的事情,确实越来越多,这样想想,也不得不在心头叹一口气。

      只不过还在此时,连他都不曾想到过,这场突如其来又一触即收的小小冲突,会在此后带来的怎样的动静和变化,其引起的波澜,有形或无形的影响,因此事而萌芽,直接或间接影响到无数的人生。长达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这些事情,当他在许多年后想起,追溯到其不经意间的小小由头时,也只能是轻轻叹息,唏嘘一笑。

      而在此时,棉云遮挡,天光未觉。画面转向的另一边上,尧祖年与成舟海的车驾正穿过了街巷,返回相府。成舟海坐在那儿低头想事。脸上带着笑容,某一刻,掀开帘子叫停了马车。

      “忽然想起,尚有些事情要办,年公先行回相府。弟子可能要走走,处理完事情再回去。”

      尧祖年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成舟海这一路在想什么,但当然不会是忽然想起,不过也没有兴趣深究,点头笑笑,与对方告辞。

      马车驶远。成舟海看着街道上的行人,然后选了个方向,悠然步行前去,穿过了城市街道……

      ***************

      天气阴着。周佩回到王府房间里,屏退丫鬟,关上了门,她噗通一下趴到床上。将脑袋在被子里放了片刻,然后抱起圆圆长长的枕头。跪坐了起来。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那枕头,然后双手抱住,脑袋挪了一下,靠在枕头侧面,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或许会觉得,她表情跟眼神都怪怪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我们可以当朋友……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语气低沉缓慢又神经质地说完,抬着下巴,目光冷漠睥睨。过得片刻,又小小地换个姿势和神态,说自己听过的或者脑补的狠话。抱着枕头,想着,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她趴倒在床上,然后翻过身来,张着嘴目光感叹地望着天花板,过得好一阵,在床上滚来滚去。

      那可爱的滚动终于停下来时,她仰躺着,举起手中的枕头,看着它,目光冷下来,看了好一会儿。

      “你真是该死……”她偏了偏头,口中低喃,然后又将枕头抱着,开始回忆看到的事情。一直到……丫鬟过来敲门。

      “郡主殿下。”

      “什么事?”

      “有位成先生求见。”

      “啊?成先生?”

      “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他说他叫成舟海,说郡主殿下认识他。”

      “呃……”周佩愣了愣,先前不久大家才分开,这位成舟海她先前就是认识了的,今天一路之上话不多,除了赶去别苑的路上说聊过几句,两人也没怎么交谈,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单独来王府拜访自己。心中疑惑,但嘴上自然叫丫鬟领了人进来,然后奉上茶点。见礼坐下之后,周佩询问起对方的来意,成舟海喝了一口茶,然后微笑地看着房间里的丫鬟。

      “你们先下去,我与成先生有话要说。”周佩屏退丫鬟,房门关上之后片刻,成舟海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由于明白他相府幕僚的身份,周佩对他也没什么恶感,只见成舟海走到门边,打开门再度看了外面一眼,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关上:“在下这次过来,实是有要事与郡主殿下商量,当然,若在下说错了,还请郡主殿下当做没有听过。”

      “成先生但说无妨,周佩知道利害。”十五岁的少女笑着答道。

      成舟海回过头来看着她,看了好片刻:“郡主殿下,可是想要对那高衙内动手么?”

      “啊?”周佩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成先生……何出此言。”

      仔细看着她表情的成舟海再度笑了起来:“今日郡主躲在马车后看见那件事时,成某也正好在后面,看见了事态的全过程。”

      周佩神情波动,脸色渐渐红了,好在成舟海此时倒并没有看她,只是微微躬身:“成某只是想说,某在密侦司多年,于汴梁之事,那花花太岁劣迹颇有所知,郡主殿下若是想要对那花花太岁动手,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成某可助殿下一臂之力,为汴梁城……除此一害!”

      到了,应该可以刷一刷起点普通本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三九三章 情之一字(二)


      宁毅这些天来的忙碌,是全都落在了身边人的眼睛里的。不过,下午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锦儿多少也有点心痒痒,如果是在江宁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宁毅多半是会过来跟她和云竹姐说的,但是此时他忙起来,很显然也没有将此事挂在心头。当然,就算他真过来说,锦儿也不太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

      如此这般,吃过晚饭之后,锦儿与云竹在院子里玩绣球,抛来挡去,一次锦儿正挺起胸脯停住绣球,却见宁毅出现在了那边门口,她连忙将绣球抱住。云竹也望过去时,宁毅在门口挥手笑了笑:“这两天一直没什么空,明天端午节了,大家出去逛一逛,看看龙舟赛吧。”

      “好啊。”云竹点头道。

      “早些睡……还有你一起去哦,元宝儿。”

      “哼!”

      锦儿扭头,宁毅笑了笑,转身走了。眼见他这样,锦儿有些生气:“什么叫还有我一起去,说得我好像会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一样!”

      她跟云竹投诉,云竹笑道:“哦,原来不会吗?”

      “当然不会……”锦儿扭头咕哝。

      不过……那个宁毅还是没有留下来跟她们说起白天的事情。

      锦儿有些失望,去到前方二楼大厅里找了个有屏风的桌子喝茶,想要继续听白天里的新闻,可惜汴梁之大,就算事情真的传到了那些书生口中的“人尽皆知”,也不见得能在这嘈杂的夜晚茶楼间随意听到。她喝了一肚子水,回去时夜风轻抚,缓缓走过宁毅这边院子时,一个个的灯笼正洒下馨黄色的光芒,院子里月季花开了。在光芒里像个病了的美人儿,她踱着步子,有些没有精神,慢慢经过那房门时,偏过头望进去,只见宁毅仍在那边的写,偶尔翻开旁边写好的看看。蹙着眉头。

      可能这就是男人在做大事时专注的样子吧……

      她心中这样想着,没有了之前的想要找茬抬杠的心情,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笑了笑。当然,不久之后,她走过房门后,心情还是低落的。因为这些事情,她有些不好面对云竹姐,甚至于连面对着小婵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本她还想要教小婵压腿,将小丫鬟教成一个狐狸精后让他家宅不宁的呢……

      如此过得不久,她在那边院门经过时。无意间却见到宁毅已经从房里出来,似乎还换了一身衣服,正在跟小婵说话,准备出门。

      “有些事情,今晚还要去一趟矾楼。”

      “哦……相公去见那位师师姑娘吗?晚上回来吗?”

      “当然回来的。”

      宁毅笑了笑,朝门外去了。

      自己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大事呢,哼!

      他今天白天写了那么多好诗给那狐媚子,这么晚上过去。一准没好事!就算他不想,那个李师师也不会放过他的……

      锦儿在那儿想来想去,颇为不爽,这天晚上到得快睡觉时,宁毅都还没回来。她洗完澡,吹熄灯火与云竹睡在床上,侧身抱住身边的云竹。将手放在了云竹的胸口上。云竹只以为她是随手搂着自己,抱错了地方,轻轻地将她的手往下挪了挪,但是锦儿又挪了回去。隔着肚兜覆住云竹的右边胸部,还轻轻捏了捏,不肯放开了。云竹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笑了笑,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就这样睡了过去。

      锦儿却没能睡着,到得午夜时分,隔壁院子里宁毅方才回来,她听见那动静,心里想着宁毅跟李师师也许做了什么坏事。当然,这种想法她自己也不怎么信,不久之后才渐渐睡去,这天晚上辗转反侧,做了很多古怪的梦,第二天端午,起床时顶了黑眼圈,颇为憔悴。

      端午节从这天早上开始,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宁毅抽了大半天的时间出来,一家人出去逛街、看龙舟赛、凑各种热闹,上午不久,郡主周佩也参与其中,到茶楼吃东西、聊天、猜谜语等等等等,到得下午,又去秦相府上登门拜访。宁毅也大概说了说昨天在翠微别院那边的来龙去脉,到得今日,其实已经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关于宁毅的只言片语了。

      热闹总是一样的热闹,对于端午节的庆祝,官府组织,皇室参与,也有各种花魁表演,晚上回到文汇楼,大伙儿聚在一块吃了粽子。

      端午节过后,时间又回到平静的线上了。这种平静只是透在时间与日光里的感觉,作为众人主心骨的宁毅正在埋头工作,于是对大伙来说,或许也有些沉闷。往日里宁毅曾说过,邀人去不同的茶楼青楼,这些日子也停下来了。

      他的时间,显得很赶,书写着那些稿件,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思考半天,云竹锦儿等人过来时,固然也会笑着聊几句,但她们都能感觉到宁毅这段时间的忙碌,在这样的忙碌与投入中,他显然是想尽量分出时间来与她们闲聊,这也是一种关心吧,就连小婵,最近也克制着不与宁毅闲聊太多。有时候云竹或者锦儿半夜醒来,会看见这边院子房间里还亮着油灯的光芒,有时候是清晨,宁毅出来打拳,却有些分不清他是起床了还是没有睡。

      好在他练过武功,精神看来还是不错。

      云竹也会问他,是不是很忙,他则只是笑着说,快搞定了。

      外界的事情,被宁毅挡在了门外,诗会的事情传出之后,文汇楼的老板曾经特地登门拜访,宁毅见了一面,此后据说什么诗会上的几个老头要登门致歉,宁毅也见了一面,时间并不长。再接下来的,就全都拒之门外了。

      但汴梁城内,他的名气终究还是渐渐传开了。宁毅没有时间事事亲力亲为的时候,家中的众人,其实也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小婵与苏文昱苏燕平他们得将新买下来的院子布置起来。云竹与锦儿这边,也得去整理相府附近的那个要住的小院,有时候出门。能听见有关端午节前那次诗会的事情。

      纵然端午节的表演上一众花魁也表演出不少好的诗词,但这一次汴梁的端午诗,终究还是被节前那次诗会的风采稍稍盖了过去,十几首风格各异的诗词,加上那诗会上曲折的故事,在青楼茶肆间流传着,说者、听者。无不津津有味。回顾江宁时的情况,一首明月几时有,一首青玉案后的节日情景,恍然间有异曲同工之感,即便来到汴梁,宁毅还是将那种一首压全城的气魄带来了。

      这样喧嚣热闹的情景里。作为诗作的作者,却一直在客栈的院子里处于闭关状态,完全未与外界同步,想起来真是一件颇为复杂有趣的事情。而由于他的闭关,锦儿也有点陷入了这种情绪。

      当然,这时日里有些让锦儿觉得气闷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宁毅偶尔也会出去。快去快回,目的地却总是矾楼,显然他与李师师联系不少。

      偶尔与云竹出门,看东西,布置院落。心中想的,是有些话没跟宁毅说,她也不清楚自己具体想说什么,但眼下的情景中。似乎就更加没有说的机会了。

      晚上老有些睡不着,这天早晨醒来,又有些没精神,云竹姐今天与相府的芸娘约好了要出去,锦儿决定在家休息一天。早晨吃过早餐后,云竹姐、小婵、苏文昱那些人先后出去了,她坐在檐下。看着渐烈的阳光将檐下的亮线朝这边推过来,天光明媚而宁静,蝴蝶飞过远远的檐角,蝉鸣声响起来。她穿着模仿云竹姐的白色的衣裙。走了一阵,又坐下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想起江宁的诗会、汴梁的诗会,她曾经听过的,关于宁毅的一个个的传说。嗯,一开始她也是听说的,那个名字,可不像个传说一样么,那时候她还在金风楼,还给云竹姐送钱,当时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这里过这么宁静的一个上午吧。这样想着,倒是忍不住哼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手中坐着手势,轻轻地跳舞,不自觉的,歌声就是宁毅曾经唱过的那个调子了,云竹姐也唱过这歌,表演过,云竹姐的性格与气质最适合这首歌了,她的性子就有些跳,不太适合这些慢慢悠悠的,倒是没想过,今天哼起来唱起来,仿着云竹姐的舞,就觉得很投入……

      上午的时光悠然逝去。

      宁毅便在隔壁的院落房间里写东西,她是知道的。这两个院子,就剩下他们两人了,不自觉的,她端了茶水过去。客栈的小二虽然也可以使唤,但估计他会忘记喊。如此去到那边,宁毅大概是暂时地离开了一下,她推开虚掩的门,过去那边书桌上换茶水,果然,壶已经空了。她将茶壶换好,看看房间窗户关着,光便有些暗,过去将窗户打开,想看看状况,风便吹了进来。

      宁毅放在桌上的一小叠稿纸,哗啦就吹起来了。

      锦儿连忙关上窗户,看着那些稿纸翩然落了半屋,连忙去捡起来,她知道宁毅这些天是很忙很忙地在写这些东西的,这下可糟糕了。房间里的捡起来后,还有几张被吹到了屋外,她跑到院子里将几张收起,还有一张在空中被风吹着去往那边的廊道,她连忙追过去,跨上廊道边的矮栏杆往另一边一跃。但不知道为什么,脚上有些酸软,轻轻跃起来,抓住了那张纸,身体却摔了下去,脑袋碰在对面栏杆的木头上,砰的响了一下。

      有点痛,还好不重。她心中想着,耳听得宁毅的声音陡然响起来:“怎么了?”出现在那边的宁毅飞快跑过来。

      锦儿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手上的稿纸,向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想给你换茶,但是不小心让它们被吹飞了,我都捡回来了,你不要骂我。”

      身体爬到一半,半跪着想用力的时候,使不上力气,眼睛里的画面晃了晃,不知道怎么了,但在身体完全软倒下去之前,宁毅过来抱住了她:“你搞什么……”她听见他有点凶。

      “我说了对不起了……你不要骂我了……”她想着,要说这句话……

      ****************

      之前倒是没想过这首明月几时有居然会适合锦儿,不过今天码字的时候想起宁毅跟锦儿以前的一些剧情,不自觉地在哼,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穿着古装白裙的女孩子在前面的屋檐下轻轻哼唱跳舞一样,希望那种孤单清冷的感觉还是写出来了。

      情之一字,最易伤人了,这句话应该还适合檀儿跟西瓜。(未完待续)

TOP

0
  第三九四章 元宝儿,元锦儿。


      恍然间,回到那个雪夜了。

      周身的寒气一波一波的,风吼过来,鹅毛大的雪花,冷到极处了,身体反而会热起来,她挤在柴堆里不肯出来,看见娘娘走过来了,嚎啕大哭:“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不是姐姐?为什么是我啊?”

      那一年她五岁,但那个问题,确实是她该问的。

      她长在江南的小渔村边,却并非打渔为生,家里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她是姐姐的妹妹,弟弟的姐姐,排行第二。但不知道为什么,地的收成还好,爹爹还在财主老爷的作坊里帮工,家里却越来越穷了,只有五岁的她当时并不明白这些。只是那个人牙子第二次来到家里的时候,便是那个大雪夜,她跑了出去,躲在房子外面的柴垛里不敢回家,直到娘娘过来要将她找回去。

      “为什么是我啊?”

      她哭着问,家里人没有说,可她就是知道一些什么。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自己……要被送出去。虽然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很穷,可她还是知道,只有呆在家里是最好的,比外面都好。

      她知道送的不会是弟弟,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姐姐,虽然她也并不想姐姐离开……娘娘抱着她哭着说:“因为你聪明,你比姐姐聪明,你聪明,出去了,比姐姐有活路。你别怪你爹爹,你怪娘……”

      她一直记得母亲哭着说的那句她比较聪明。她被卖掉了,几次转手,卖到青楼里,训练、打骂,饱一顿饥一顿,饿肚子,过了几年,她长开了身条,样貌清秀。也因为聪明,被好吃好喝地养起来了,还有老师来教她们仪态教养,教她们念画。

      她一直记得爹爹和娘娘,记得那个大雪时的夜晚,那句你比较聪明,比姐姐有活路。她真正理解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要恨爹爹和娘娘,快到十三岁的时候,她在青楼中第一次作为清倌人露面待客。快到十五岁时,她身边攒下的铜钱和碎银子,终于换成了一个大大的银元宝,也终于能够得到妓院妈妈的正眼相待。给她一次回去省亲的机会。

      她记得当时的杨妈妈对她说这件事时脸上只有睥睨和讽刺的表情,对于没有价值的女子,杨妈妈一向是冷漠的,她心中也只有害怕而已,不能明白对方那一眼中的含义。她双手里握着、捧着那个元宝,甚至拜托金风楼的龟奴叔叔替她租了一辆小马车,一路回去,那时候她没有想好到底怎么面对爹爹和娘娘,是恨他们还是原谅他们。她想着到了地方她就能想明白,她可以凭着那时候的心情,骂完他们掉头离开一辈子也不再理会他们,又或者是将元宝儿留下,掉头离开,从此一辈子也不理会他们。一只元宝,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人用很久了。

      可她没能得到憎恨或是谅解的机会。

      爹爹去到山上砍柴,摔死了。弟弟生了场病。跟财主老爷家借了钱,病却仍旧没有治好。弟弟死后,娘娘也死了。她想起娘娘说的,你聪明,也许有一条活路。

      不过姐姐嫁给了财主老爷家的儿子当小妾,如今也还活着。

      于是她换了一身村人的衣裳,过去找姐姐,她没有跟姐姐说她做了妓女的事情,财主老爷家的后院里,姐姐没有问她这么些年来的经历,一直说的,是她如今跟其它几个小妾如何争宠,看对方不顺眼的事情,她受的欺负,读了些书的丈夫还整天在镇里的窑子花钱,这类那类的事情。她没有呆到中午就走了,因为财主老爷的儿子回来,看见了她,然后眼神就有些变了,之后姐姐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变化,开始迟疑和提防起来。

      她后来能够在金风楼里成为花魁,姐姐的样貌也不差的,但是十年来的教养成了差异,她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比起姐姐来,也太惹眼了,姐姐……甚至有些怕自己留下来跟她争宠。她捧着那只元宝儿,跟随行的龟奴叔叔一道回金风楼,那个小渔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她是聪明人,能有一条活路。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要沿着这条活路开开心心地走下去,自己……至少比爹爹跟娘娘的一辈子过得好多了,她不再多想,开心起来,也许以后还会有个很厉害很厉害,家世又好的大才子把自己娶回家去,当个小妾,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她一直都有些憧憬的。

      那个叫云竹的小姐姐,在她跟着老师念书时就见到了,脾气好,也肯帮助人,听说她以前是官家的小姐,也许她身上带着的,就是官家小姐的气质吧,她没有那样的气质,只是觉得……有些羡慕。

      当然,彼此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后来都在金风楼中当了清倌人,互相也只是点头之交。锦儿觉得自己对她是有些憧憬,那种憧憬难以说得清楚。当然,金风楼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聂云竹的做派,有的姑娘很敌视她,看不惯她的出身,看不惯她清高的做派,看不惯她不肯开心的样子,看不惯她那样不开心就能有比肩最红花魁的名气,就连妈妈杨秀红,看起来对聂云竹都是不满意的,偶尔骂她一顿。

      解开心结、看清前路的元锦儿过得很快乐,身边很快就有了更多更多的元宝儿,她只是看着这一切,放出心中一点点角落来憧憬那个叫聂云竹的女人,然后与她保持淡然的点头之交。后来聂云竹果然离开金风楼了,杨妈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的善心当然不会随便乱发,但对楼中这些有本领的女子是关心的。她曾经说过,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自己还不争气,是不配活着的,而假如长得实在不漂亮,那也是老天爷不给饭吃,这样的世间,莫怨莫尤了。

      她那样骂来骂去,是想让云竹姐姐认清现实。选条容易的路走,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即便如此,她还是给了云竹来楼里教琴的机会。

      不过,自己是不会走那条路的,虽然渐渐长大,能够认清楚心里憧憬的到底是些什么,但那都是不必要的非分之想。自己很聪明。会一直从这条活路上走下去,或者,说自己是个功利的人也好,有时候觉得,爹爹跟娘娘将自己送出来,就是想让自己活着。活着就好了……只是看见那聂云竹过得窘迫时,又忍不住想要送些钱去……

      自己是功利之人,她这样说服自己,可到得最后,聪明人还是忍不住多想。从金风楼里出来,杨妈妈那个刀子嘴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呢?可能两者皆有吧。在天上的爹爹和娘娘是怎样想的呢?觉得自己做对了,还是会觉得自己放弃了活路?她不知道。

      但她过得很开心。能够从那个环境里一道出来的人,很容易变成亲密的姐妹,相濡以沫。她从此将云竹姐当成了最亲的人。此后,还有那个会忽然出现或者消失的古古怪怪的男人,成为了她与云竹姐之间的隔阂,可是也带她看到了以前从未曾想过的风景。

      渐渐的……

      喜欢跟他斗嘴。看他说笑话的样子。没有正经的样子。喜欢看他因为自己占据了云竹姐而无奈的神情。喜欢看他因为自己的不注意占了云竹姐便宜后得意的样子。他知不知道那是自己故意的呢?

      喜欢看他在自己和云竹姐面前从容的样子。在别人面前从容的样子。喜欢听人说起他的新闻,听人夸奖他的。喜欢他认真时的样子。喜欢他在苏家人面前保护自己和云竹姐的样子。喜欢又不喜欢他染着血时的样子。他会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么多……

      也是因为他和云竹姐,她渐渐地看见,原来在自己心里,在那片风雪中站着的那个小女孩,她捧着她的元宝儿。一直在哭。她在自己的心里,自己也许是很痛的。可惜。这小女孩自己看不到,这痛楚自己也感受不到。直到如今,才能够渐渐地看见她,也是因为看见了她,她觉得,已经不再痛了。

      ***************

      “……没什么问题,是病也不是病。心情郁结,气血有点乱,有心事了,憋在心里出不来,这几天睡眠和饮食大概都有些影响,但看身体状况还好,时间也不怎么久。随便开点药,喝了就是骗一骗她……之前性格应该是比较活泼吧?”

      屋檐下,金光洒下来,背着药箱的中年大夫如此说着,宁毅听完,回头望向房间里,随后点了点头:“嗯,比较活泼……真没事?”

      “这样的心病,说大不大,不过要说小,有些其实也不小的,有的女子住在深宅大院的,心情郁结,解不了,长久下去,也就是十年八年的命。”中年大夫八卦了一下,随后笑着摇头,“不过我看这位姑娘,应该没这种事,你找到症结,开导一下,饭吃得香,睡得香也就自然好了……药方我待会让人送来,先告辞了。”

      “这是诊金……谢了。慢走。”宁毅从衣袖里拿出银子,随后拱手目送那大夫远去,他站在那屋檐下望着房间里床上还在昏睡的女子,片刻,抬了抬头,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举步朝里面走去。

      “真是的……”

      ***************

      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个长长的梦。睁开眼睛,明朗的日光照在门口,光的粉末在空气里打着旋儿,另一边的窗户也开了,风吹进来,凉爽而明亮的感觉,拂动书本和纸张,哗啦啦的轻响。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宁毅这边房间的床上,额头上似乎还盖了一块湿毛巾,微凉的感觉,很舒服,不过之前撞到的地方,依旧还有些痛感,恐怕起了个包了。

      偏过头去,宁毅正坐在桌边整理他的稿子。锦儿回想起自己弄乱对方书稿的事情,有点心虚,于是她不敢乱动,悄悄地闭上眼睛,装作自己没有醒来。

      也不纯是因为稿子的事情而觉得无法面对他,既然这样,先把头扎到土里装作天下太平就好了……

      她心中想着。

      ************

      新标题更贴切,之前情之一字的标题就当是上下完结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三九五章 笨拙(上)


      蝉鸣随着风声自远处传来,房间里有些安静,能够听到的,是宁毅坐在那儿翻动稿纸的声音,偶尔听见墨块在砚台里不急不缓地磨了几下,但她没怎么听见动笔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地过来,她躺在那儿,感到男人在旁边坐下了,拿起她额上的毛巾,探了探额头,然后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她脸上,起身离开。

      水盆的声音就在不远处,锦儿只好继续装睡。房间里,男人洗干净毛巾,大概还在那站了一会儿,随后来回踱步。

      此时房间只有两人,她没有醒来,他也就只好清闲一下,或者做自己的事。偶尔听见男子低哼的歌声,像是摇篮曲一般,随意的词曲,歌词有的她倒是听过,有的则没有。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么慷慨的句子,被他哼得像是睡前儿歌一般,倒也真是有些古怪。不过,房间里的时间,就在这样清闲的氛围下一点一滴的过去。有时候锦儿心想,干脆就这样睡过去算了,然而此时心里虽然平静,却也睡不过去,周围空荡荡的,房间里的一静一动,他的一静一动,都能够听得仔细,如此一来,他哼出的歌儿,走下的步子,都像是有回音了一般。

      好奇怪的夏天啊……

      她在心里想,过得一阵,便听得他在她身边坐下,大概在侧着脸看她:“怎么……”他咕哝了一些什么,只是听不清楚,走开时。又听得他道:“庸医……”

      水声又响起来,毛巾回来了,擦她额头上脸上微微渗出的汗珠。先前倒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确实有点热,要保持身体一直不动,身上还被他盖了床毯子,她感到宁毅在为她擦汗,然后将毛巾盖在额头上,清凉的感觉传来。身上却愈发热了。好在宁毅随后替她掀开了毯子。

      风吹过窗户,穿过房间,带来凉爽。宁毅坐在她旁边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先前盖在身上的毯子一旦被掀走。立刻感到的反倒是身体上衣物的单薄,她忽然间甚至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他旁边。

      但当然,衣服还在,只是片刻之后,听得宁毅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她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宁毅发现什么,不久,宁毅的手伸过来,落的位置是……她的衣领。

      咚咚咚……他要干什么……

      她心中忐忑。但随即,宁毅已经解开了她上身第一个衣扣,然后将领子拉开了一点。反应过来宁毅是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时,那只手的动作又停了停。然后挪开了。

      衣领只敞开了一点点,应该是看不见肚兜的。她心中第一个闪过的是这个念头,随即而来的是:假如他刚才不是为了给自己松开衣领,而真是要脱掉自己的衣服,不论是为着怎样的想法,自己会不会继续装下去呢。这个问题心头只能提出来,实际上是不好去想的。也在此时,宁毅坐在那边叹了口气,似乎……这样照顾一个女孩子,也让他有些闷了。

      “病娇……”锦儿听他轻轻说了一句,听来是自言自语,“还说要跟我抢女人……”

      锦儿也对自己今天一下子撞晕掉觉得有点糗,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却不免在心中腹诽一下,想着自己努了努嘴对他不屑的样子。过得片刻,身边的宁毅站起来了。

      “平时里活泼成那样,这种事情,说完以后就跟个鸵鸟一样……”他走去书桌边,絮絮叨叨的,锦儿仿佛能看见他的摇头和脸上的无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擅长啊……私下里都被苏昱那帮家伙笑了,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对云竹交代……”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云竹姐交代啊……她心中委屈。

      “汴梁的事情,我也很麻烦啊,过几天也许就要走了,有些事情还没完全理出头绪来,你还一天到晚给我板着个脸……那个什么就了不起啊,我又没欠你的……唉……”

      锦儿觉得有点不对,宁毅自言自语地,又过来了,拿走她额头上的毛巾,放到不远处的脸盆里。

      “现在还动不动就晕过去,不醒来,害我以为刚才那个庸医吓我,解你衣扣时你手上动了一下,被我看到了啊……你要是还装,待会我过来就真的把你脱光……”

      宁毅在那儿洗着毛巾,锦儿一个激灵,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随后坐了起来,低着头手指捏在一起,宁毅端着水盆要出去的时候,她猛地咬了咬下唇,跳下床来,鞋都没穿好,低头朝门外冲去。这个反应宁毅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水盆放下,冲过去抓她:“喂。”

      他一把抓住锦儿的右手:“喂,我想的不是这个反应啊……你干嘛……”锦儿挣扎几下,回过头来,左手手背遮着口鼻,眼里已经有眼泪流出来,委屈极了,手上也晃得激烈,哽咽地说:“反正就是我的错了!反正就是我的错了!你放开我,我不要在这里,放开啊……”

      她不是大喊,但哽咽的声音哭得却极是凄然,右手猛晃,不顾一切地想要抽出去,宁毅抓住了哪里会放,两人的力气根不是一个量级的:“喂,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放开我,你没说错……你放开我……”

      “呃,我只是想说点有道理的话让你不再装睡,肯跟我谈而已啊,怎么变成这样……喂……”

      “反正是我说喜欢你的,才变成这样,都是我任性,我不喜欢了好不好,你放开……”

      宁毅一阵头痛,看来自己在泡妞上确实天赋不够。又或者跟锦儿这边范冲?原想说点显得自己很有风度内涵的话,调侃一下她又让她肯跟自己聊,却不想此时锦儿挣扎激烈,根不肯停下。

      她原也是挺有气质,此时却甚至背过身去,跨着步子要拔河一样的往前逃,脚下匆匆套上的绣鞋都被踢飞了,砰的趴倒在地上,流着眼泪继续挣扎。宁毅有些无奈,放开她的手让她爬起来:“你听我说。”

      “我不听。”

      她满脸眼泪,回答得干脆,起身便跑,出了门在廊道上跑出几步。陡然间,身子被后方过来的宁毅拦腰抱起,这一次,宁毅没有说话,就那样将她抱了回去。

      “我要跟你说!”

      “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

      抗议声中,锦儿被扔到床上,宁毅阴沉了脸。对于这个都把自己憋出病来却还要这样的少女颇为头疼,虽然也是自己没找到更好的办法:“我说了……不要闹了!”“就要闹!”少女扭来扭去中,啪的一声响起在她的屁股上。

      她趴在那儿愣了愣,大概没想过宁毅会对她这样。第二下、第三下之后,客栈的房间里,少女“哇——”的哭了出来。

      “我不说我不说……”

      她哭闹着,想要伸手到背后挡住宁毅。哪里挡得住,屁股上还是被啪啪啪的打。

      “哇。你打我……”

      “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

      抵抗一阵,毫无效果之后,锦儿就只是趴在那儿哭喊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我不说了,哇……你别打我了……”

      宁毅下手当然不会重,但这种事情给人的冲击或许不在痛感上,他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好,打了几下之后,锦儿完全放弃反抗,就那样哭着挨揍,他便也吸了一口气,坐到旁边,听着锦儿喊已经不喜欢他的话:“哦,不喜欢了啊……”

      锦儿趴在那儿哭了片刻,宁毅的手还停在她的屁股上,她哽咽抽泣一阵,开口继续哭,说的却是:“喜欢……我喜欢你……”

      宁毅偏了偏头,此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首先还是将手掌挪开了:“我不想再闹来闹去了,你总得跟我谈谈……”

      “我不想谈……”锦儿哭着低声说,眼见宁毅偏着头将目光望过来,她猛地一缩头,哭道:“谈啊、谈啊……呜……”吸着鼻子,看见宁毅一副头痛的样子,咽声道:“痛……”

      “呃……那……”宁毅坐在旁边皱着眉头,无奈得一塌糊涂,片刻,用手撑了撑额头,“那……现在到底谈些什么……”锦儿趴在那儿还在哭,偏头看着他,哭一阵子,将手附在嘴边,似乎又有点笑的样子,维持一阵又哭又笑的情绪,随后又是捂着嘴真心的哇哇哭出来,宁毅都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在伤心还是已经肯跟自己和好。如此哭了一阵,她两只手用手肘撑着,要往床上爬上去,宁毅看着:“等等。”

      锦儿:“嗯。”趴在那儿不再动了,鼻尖抽泣。

      “翻过来啊。”

      锦儿听话地将身子坐起来,大概臀部有些痛,她将双腿伸直了承受一点点力量。她方才跳下床就跑,后来又挣扎得厉害,绣鞋都给踢掉,此时赤足之上全是泥灰,黑一块灰一块的。

      她也不清楚宁毅要干嘛,直到宁毅将桌上的水盆拿了过来放在床边,然后蹲在那儿。她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手伸上来,握住了她的足踝,让她浸近水里,少女的身子缩了缩。

      “女孩子的脚,是不能乱碰的……”

      她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宁毅抬头看她一眼。

      “金风楼里……梳拢了的女子,也是不太给人碰的……”

      虽然低声说着这样的话,她此时坐在床边,双足被眼前的男人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的反抗。

      “帮你拖鞋的时候就已经碰过了。”直到这句没什么人情味的话传过来,锦儿嘴巴一扁,浸在水中的双足才挣了一挣,然而被宁毅双手按住以后,便没有再挣扎了。

      她看着宁毅低头为她清洗双足的动作,双手撑在身后,眼泪又流出来了。

      就那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件让她感到有些温暖的,又等同于正在强暴着她的事情……(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一四章 恶念东升(八)


       七月初七,下午。

       席君煜从军营中走过去,看着军营中的情况时,欧鹏与蒋敬从前方走过来,三人聊了几句,分开之后又遇上飞天大圣李衮正在营中暂时休息。

       席君煜来到梁山,主要的引荐人还是欧鹏蒋敬等人,大伙儿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又与李衮走得比较近,这是自江宁回来以后有的交情。

       “我看见下面的人一直在谈论那个雷锋,议论他下一次会出什么招,没关系吗?”

       “说得是很厉害,不过挡也挡不住,那个雷锋,做得确实是很漂亮。”李衮笑起来,“不过,大家都能看出来,已经晚了,与其不许他们说,不如让他们知道这点,祝庄哪里还够时间让军心动摇……那些被放回来的,有些人首鼠两端,但再笨的人如今也知道站在哪边,哪里动得了大局……”

       李衮说的也是正理,底层的议论,不代表他们已经变心,中层私下里说起这个,还都是嗤之以鼻。对方虽然在自己这边七寸上打了一下,但力度不够,虽然令人赞叹,但回天乏术了。

       “不过,此次收兵回去,便要厉行整肃了,今天军师他们、公明哥哥都在说这个。独龙岗此战,要按部就班地打完,然后严肃军纪……此事可一不可再啊。”

       两人说着这事,也知道凡成大事者,每多艰难磨砺。这一次打独龙岗,遇上这样一件事,给众人一个当头棒喝,反倒是好事,毕竟事情已近收尾,此后想起来。也会有种披荆斩棘才建立起大事业的感觉,这雷锋是上天给的考验,但此后自然会被扫到一边去了。

       “此时还不可轻敌,这人小手段频出,咱们便不做太多花俏,直接压过去就行!”

       这也是梁山众人的共识了,正议论着,一旁酒气传来,扭头一看。提着一只酒坛的燕青正自旁边走过,看见两人坐在这里,便也过来,在大石头上坐下了。

       自运河一战受挫,卢俊义被官府杀死之后。回到梁山的燕青便时常喝酒。以往他在山上无争无求,性格爽朗,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关系不错,见他如此,便也都开导他,异日必有为卢员外报仇的一天。他颓废一段时间便已想通,但对容貌不再像以前那般在意。平日里喝酒,颌下蓄了短须也不再理会,但山上武艺高强之人都能看出来,燕青偶尔虽然酒醉。但目中精光未息,一直都将自己保持在巅峰状态,而且因为卢员外的仇,他身上杀气已出。几次李逵与他相扑,空手之下被打得比以前还惨。

       燕青此时也只是听着两人说话。席君煜与李衮聊得几句,李衮拍拍燕青肩膀,以示友好和安慰,燕青笑起来:“别这样,我没事。李兄弟,若是你我放对,结果还未可知呢。”

       李衮便也笑:“连铁牛那憨人都在燕兄弟手下东倒西歪,我哪里是燕兄弟的对手。”

       又聊了一阵,方才分开。席君煜回去处理军务,到得入夜,脑子里想的,倒还是有关梁山切身利益之事。他此时已经放眼天下,当然,中间会回去杀掉那对狗男女,不过那不重要了。此时虽然被吴用忌惮了一点,但梁山大势方成,来日方长呢,有的是自己发挥的地方,脑子里想的,也是梁山今后的发展路线。

       这期间,又不自觉地想到“狗男女”,想到狗男女,忍不住想起宁毅,这家伙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心狠手辣又能运筹帷幄,不过当初自己跟他的接触不多,依稀记得,当初苏家皇商的事件中,他说过一句话,似乎是:“事情要从前往后想,也要从后往前想。”陡然间,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些什么,但随后细想,又难想得明白。

       此时梁山军营里燃起篝火,外面仗还在打,营地里的气氛也还不错,梁山行军之时,并未完全禁止饮酒,但对每人发下的量有限。外面的仗还在打,一拨拨的出去又回来,如此渐至深夜,席君煜睡下了,到得凌晨又因为睡不着而醒过来。走出营帐,夜风微凉,他整理着脑子里的东西,看着军营中的状况。

       大家都在议论着一些什么……底层的议论动摇不了整个士气,但离开底层呢,中层、高层,交头接耳的时候,大家在议论些什么……

       不对,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经被他得逞了,只有聪明人会多想,这样一想,反倒令军心动摇,这些事情,我提都不该提起来……

       他走回帐篷,然后又走出来,拍了拍头。

       在那些交头接耳的时间里,大家说的是……说的是那些看起来被人嗤之以鼻的言论,看起来太幼稚,太虚张声势,没人会信,大家听到以后,第一时间就能找出来当中错的一部分,而且跟手下说,安抚军心……但若是这样……

       他环顾军营中延绵的篝火,若是这样想,真正被感染的,不止是底层。消息为什么会传得这么快,膨胀得这么厉害,两天的时间,对这些消息最为上心的,是军营中的中高层。他们在说话,在交头接耳间反驳,却没有任何人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因为那些信息在第一时间进入脑子里就显得太幼稚了。那么繁琐的阴谋,大家注意到的,都是阴谋本身的恶毒,但是,只要严肃军纪,在战场上多注意一些,在底层之间,动摇不了士气……

       那真正会动摇士气的是什么……是哪些人……

       他看着这军营,想起自己在想的东西,每一个目力所及的瞬间同伴在低声议论和嘲笑的东西。再映入眼帘的,就像是一个隐而未发的巨大火药库,如果真有可能点燃,假如这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的谋算……

       不对,这是我倒果为因的想法,我已经让他得逞了,我不该想这些……

       **************

       砰。

       椅子反着放在牢房前方的地面上。拿着一只馒头的富家公子坐下了,灯火明亮、澄黄。

       “早上好,现在天还没亮,我又来打扰大家了。”

       这是祝家庄,前方牢房房间里,关押的是索超、秦明、黄信等几名梁山头领,由于宁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他们也已经习惯,只是恶狠狠地瞪他。

       “馒头要不要?要也不给你们。这是我的。你们有好酒好菜可以吃……我是故意的,给你们吃好酒好菜,让你们不想死,所以馒头这种可以让你们视死如归的好东西,我才不让你们沾呢。”宁毅跨坐在椅子上。用力咬了那馒头一口,然后顺手扔到牢房墙角,嫌恶地咀嚼着,“——真他妈太难吃了!”

       那边黄信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他娘到底想干什么,每日里来这里聒噪……”

       “你想要跟我交流。”宁毅指了他一下,笑起来,露出了牙齿。“不用再掩饰了,你看,你想跟我交流,要么是试探自己活下来的机会。要么是色厉内荏,想要让自己心里不那么害怕……因为我早就说过了,只是跟大家汇报一下情报。”

       他手掌拍在一起:“今天是六月初八,大家都知道。局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话说那祝家庄外所有的陷阱工事都被破坏。腾挪的空间已经不多,顶多支撑半日,梁山贼寇……对不起,照顾一下你们的心情,梁山好汉,就要攻城,你们觉得我这样想不想说书先生的口吻。”

       秦明看过来:“差多了。”

       “你也想交流。”宁毅笑着点了他一下,无声地动了动嘴巴,然后站起来张了张双手,“就好像每一个恶劣的阴谋都希望有人能够看懂!而在阴谋实施的过程里,阴谋家最希望的是能够直接看到事情的进展。诸位都是梁山之上的精英,对山上的情况都清清楚楚,所以我说给你们听,也邀请你们参观了我做事的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你们心里有一杆称,所以如果你们心里真心觉得梁山要出事,那我就赢了……然后各位也许还会因此放弃梁山,跟小弟合作,让那帮贱狗输得更惨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提着一把弩弓,走到牢房前方,指向隔间里的一个人:“矮脚虎王英!”

       “你、你要干什么……”牢房之中的矮胖子在里面坐起来,“我、我愿降……”

       “啊?这么干脆?”宁毅眨了眨眼睛,片刻,“对不起,我对你有点……偏见。”

       他扣动扳机,旁边隔间里陡然响起来:“王兄弟!”几个声音响成一片。

       宁毅正拿着弩弓往回走:“因为你每次看我身边那位王兄弟都色眯眯的……你们叫这么大声干嘛!我确实对他有偏见啊!他每次啊,看我身边那个王兄弟,都色眯眯的像只乌龟!你看他,又矮又锉,那我身边那位王兄弟他是个男人嘛!长得漂亮又不是错!而且他们都姓王,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啊!”

       宁毅咬牙切齿,那边也是瞪大了眼睛:“他说降了,你还杀他……”

       “降了?你们以为谁都能降了不成?”宁毅面色冰冷地笑起来,“降了就没事了?欠下的债呢!哦,想升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们让好人怎么活!想死?有机会的,这两天时候到了,就会来问问你们,到时候,你们摇头就可以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不用看得太重要了,很简单的。现在我们还是回到阴谋的问题上来,这两天的事情,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今天上午,我们就会放出最后一批人……”

       索超冷笑起来:“你当你那点乱七八糟的小谋算真能动摇梁山根本不成?”

       “我就喜欢有人问出聪明的问题。”宁毅笑着摇头,“还不行吧,你们看,你们都知道不行,虽然放出去很多人,造成了很多麻烦,但是大家都知道,撑过去,事情就完了,所以对打仗的影响,还不是太大。所以今天带回去的,是一些很重要的消息,毕竟今天过后,我们就没法用这样的阴谋了。所以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戳破。”

       他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人的说话,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看起来作用不大。但就像是我在这里说,你们可以装作无所谓,但我说的,你们都能听到,听到。就会进入脑子,进入脑子,就一定会开始想点什么。把握住这一层,就能选择进入对方心里的东西,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我给你们好酒好菜,最后也许还会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既然只能坐在那里面,就不妨也坦白一点,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因为这场战斗的胜败,不是一个人的意愿可以左右的。”

       牢房了沉默了片刻:“从一开始。人被放回去,那边就接到了最复杂的信息,梁山那边的人手,不会完全放在调查这件事情上。一百多人听到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恐怕到现在他们都归纳不清楚。正面强攻,是对的。换成我我也只能这样做。”

       “对于那边军队来说,底层的议论。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对回来的人已经尽量做了隔离,他们上不了战场,就算有些隐藏起来的,战场上他们也不敢乱来,他们还想观望。这个时候,真正会动手的,也是少数几个被认出来了,而且家人还未上山的,再剔除不敢动手、找不到机会动手的……剩下的影响,对整个战局来说,无伤大雅了,也远远到不了让人草木皆兵的地步。”

       “但是,真正能影响大局的,是什么人?”

       宁毅笑了起来,微微顿了顿:“每一个团体,都会有一个聪明人,有一根主心骨,聪明人告诉下面的,我们不会输!士气就不会真正散掉,他们在军队里,组成整个中层,你们梁山的中小头目。战场之上大的消息他们都知道,也会跟下面商量……别说不是。你们都清清楚楚。事实上,从那天晚上当众退兵开始,你们就一直在帮我做宣传。”

       “做一件事情,每一环都很重要,最重要的是,一环扣一环之后,他们能够起到的……呃,化学连锁反应,也就是一加一等于三。我将他们放回去,真正要等着扩大的,不是那些人被我威胁做出什么事情,或者不是你们底下的那些人互相猜忌,引发以前的矛盾,只有这点麻烦,事情太小了。我在等的,是所有的聪明人心里都接收到我给他们的煽动,这个煽动,不在两次的审问里,不在最后的任务里,最讲究的,是跟那些放回去的人说任务之前……说的那些话。”

       宁毅看着众人:“当朝右相要灭梁山,你们影响武朝北伐,动摇国本!皇上都大怒了。武瑞营被下了死命令……你们梁山上山头林立,就不怕身边的人反水?不怕身边的人在战场上抽冷子给你来一下?不怕有人倒戈?你们老大想招安,宋江跟林冲、武松这些人不合,那些被逼上山的朝廷降将心怀怨念……等等等等,我说得是不是有点幼稚?有点虚张声势?”

       宁毅笑着:“你们一听,马上就能听出来,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发任务之前还虚言恫吓。你们第一时间就看出来,我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猜忌,所以你们就不猜忌!还会跟下面的人说,虽然我们梁山有些问题,但这个人就是负隅顽抗而已,照啊,谁都看出来了,对不对,我只是把事情用幼稚一点的办法点破了而已……人心啊人心。”

       “一开始,你们想的是,梁山怎样也不会败。然后你们想,虽然梁山有问题,但这次不会败,我说的那些,自己都没有底气……从这个‘怎样都不会’,到虽然,这就是我要递过去的最重要的暗示,一百多人,口中的说法首先是跟他亲近的人说,吴用压不住,军中的将领和中层都会盯着,会不会有什么人真的被煽动,然后他们互相议论,给自己打气,过了这次就天下太平,越打气,他们就想得越多。恭喜,两三天的时间,军营里的聪明人,应该都商量过很多遍了,我要传过去的话,那些没人会信的谣言,已经压到他们心里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了?”宁毅笑望着牢房里的人,“那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早上要放过去的人,每一个……都听我说过这些了呢。”

       “最后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多少有点背景,我只是跟他们说,告诉他们老大,现在是什么情况,方便想想,站队。他们或许对梁山忠心,但传个话还是会传的,毕竟决定由上头拿,我觉得就算吴用察觉到,应该也封锁不完……今天上午,当这些聪明人环顾四周,察觉到周围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然后再跟我说的做对照,你们说……他们会是什么感觉?”

       “火已经在点了。”宁毅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黑暗,“哦,还有一点,今天这些人,还带了些谣言去,听起来也很幼稚的,像什么宋江想招安,早就跟官府接洽了,其实宋江不想招,但是下面的人觉得他想招……呃,呼延灼早就不满了、吴用是个蠢货,他每一步都被我算中,还排斥其它的聪明人,二龙山的那些头领觉得,宋江根本不该当这个老大,所以跟官府勾结想要推翻他,曾头市其实是宋江害死了晁盖,所以当朝晁盖手下的一些人也跟官府接头了,还有朱武比较喜欢史进……”

       “梁山的大头领里,早就有些人想要弃暗投明,我们受右相的命令,做事滴水不漏,你们以为我们是今天才打的梁山的主意吗?现在打祝家庄,他们会在关键的时候出力,阴死大家……”宁毅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响了起来,宁毅走到门边,听人说了片刻,露出笑容,接过一个小木箱子,他捧着箱子过来,放在木桌上,打开。

       “当当当当!惊喜!”

       那是一颗人头,所有人都认识的人头,宁毅放下木盒的盖子,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忘情地端详:“这样说起来,那些暗中投靠了朝廷,准备阴死大家的家伙……到底是哪几位呢?啧,真是太坏了……”

       如此说完,看了一阵,他忽然想起来,然后捧着人头笑眯眯地出去了:“啊……还要拿去给那些要被放走的人看看,拜拜……”出去之后,又探头进来。

       “哎,对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今天人家就要逼到庄子外面来合围了,士气如虹,实力相差还很悬殊呢。我为了把实力扳平,还准备了一些事情,譬如我准备了一些大喇叭,让人在攻城的时候对着外面喊话,呵呵,听起来是挺异想天开的,那你们觉得……我是有机会了呢?还是依然徒劳无功……呃,我待会过来听你们的意见。”

       牢房内,秦明等人坐在那儿,面容肃穆。

       不久之后,天就要亮了,梁山军营之中,有一个人,少了脑袋。

TOP

0
  第四二三章 我杀过来了


      夜风吹过去,火焰在周围摇动。宁毅的说话,从那木台上传出来,回荡在夜色里。

      读书人口中的故事,对于山匪来说,多少会有些艰涩,但这个故事的开端并不难懂。

      “……在多年以前的某个城市里,有一个家境并不怎么好的小伙子,人还不错……他到一家布行去当徒工,布行的东家觉得他聪明,着意提拔了他,供他读了书,然后让他当了布行掌柜……那个布行很大,处理一方事物,让他接触到很多东西,家里的状况,也很快好了起来,他的母亲原本重病,也是东家出钱,替她治好,让这人的母亲,可以颐养天年。”

      宁毅坐在椅子上,望着下方,语速淡然而缓慢,让所有人都能够跟得上。死亡的威胁下,即便是千人汇集的谷地,此时也是安静一片。

      “……他就这样得到了重用,渐渐的,想要过得更好……他想要成为东家,然后他认识了一些人,定了一个计划,将布行商业上的秘密故意透露给了对头,后来又请人刺杀东家,将东家杀得重伤瘫痪……他想将这个布商家里打到谷底,然后出来力挽狂澜……可惜计划失败了,他们想要杀人未遂,跟他认识的那些人一路逃掉,去落草为寇,自称……英雄好汉。”

      宁毅笑了笑:“这样的故事,你们不出奇对不对,你们梁山上,多的是这种不仁不义的渣滓……那接下来的故事,你们肯定也更清楚……”

      那声音陡然抬高,宁毅一巴掌在旁边的桌子上:“英雄好汉!怎可受辱!迟早要杀回去。将昔日事情一一清算!你们说对不对?”

      此时却没有人敢说话,宁毅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望过去,周围安静半晌。

      “接下来就跟你们想的一样,三月底。他带着一群兄弟回去,要将老东家全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可惜,出了一点点意外,最后两百多人的一家。只杀了一百多人,还折了几个兄弟,只好回去了,下次再来杀。我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你们都这么聪明,肯定也猜到了……这个人在梁山上。”

      “他叫席君煜。”

      宁毅站了起来。

      “从一个布行伙计!做到布行掌柜!再做到山贼头领,大家都有所耳闻的大哥。聪明人真是哪里都有去处。而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

      他顿了一顿,然后笑起来:“你们现在也许在想,我在说这世道有多么的不公。我在说这件事有多么的不仁不义。就像是告官一样!骂他狼心狗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然后向你们哭诉。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但其实不是的,要是这样想,你们就完全搞错了。”

      “我的妻子……是那个东家的女儿。大部分时间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我不想跟你们讲什么道理,因为没有用。已经迟了。我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要让你们清楚明白地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和我接下来会做的事情。我不是为了官府过来的。”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次来,只为讨命!”

      “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各种不公道的事情。地主要占你家牛羊!权贵要欺凌你家女儿!你们要打家劫舍!掌柜要谋夺东家财产!事情发生以后,说什么道理都没用了,道理只是在事情发生以前用的!”

      “我这个人,很简单。你是达官权贵也好,你是不法恶人也罢,不管你们仗的什么势,命总只有一条!你们把命摆出来,我就把命摆给你们!这次我来,不是为了讲道理,不是为了求公道,我不止是为了诛什么首恶!你们站在一起,给他胆子,当他的后台,但你们享一样的福,就做一样的孽!”

      “你们聚在一起,替天行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完喝完了,就一起出去抢,只要有怨,就杀人全家的报。很好!所以这次,我杀过来了!”

      “这一次我把命摆上,你们接得住,就活着,继续做你们的恶事,接不住,就要死了。”

      宁毅停顿片刻,冷冷地笑了笑。

      “有人以为,人的命都是有重量的。你们梁山六万条命一定比两百人的多,错了。在那个家里,我教书,那个大的孩子,一点点高,人进去,出来,有很多我认识的孩子,变成了两截,或者脑袋被砍了,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对我来说都抵不上那个孩子的一根头发。”

      “我不是官府,你们的命也不值钱,你们自觉是恶人,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到别人家中烧杀抢掠。那我杀过来了,今天以后,当我开始动手的时候,你们、你们家中上下老小,父母妻儿,不管是上至八十岁老母又或者是襁褓里的婴儿,别被我找到,否则他们全都会死。你们既然自认恶人,我就让你们看看更恶的。”

      风声嘶吼着过了夜空,木台上的身影转过身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了,目光再望过来,之后的语气,开始转淡。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家人都在梁山上,待会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放回去。今天之后,我什么话都不再说了,你们拿着你们的兵器,去走自己的路,随便怎么样都行。回到梁山,继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然后等到我打过来,拿起刀跟我作战,要么你们杀我,要么我杀了你们再把你们家人全送下去。”

      “你们也可以离开梁山,找个山头继续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过刚才那个郑彪在这附近杀了很多人,梁山现在这个样子,人人喊打,你们看自己走不走得出这一片地方吧。而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被我找到,一旦被我找到,你。你们的家人都死定了,这是血债,你们死或者我死之前,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不会有停下来的一天。”

      “你们也不要以为官兵打过来,你们扔下刀投降就可以了,没那么简单,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们死得不痛快。你们已经站在那边。做了恶事,债一定得还。”

      “想要在我这里一笔勾销,只有一个办法,拿人头来换。换你的命,你家人的命。”宁毅站起来,从衣服里拿出一叠沾了血的纸张,“梁山已经散了!这是在打祝家庄的时候,你们中间的一些头目射进来的投诚信,但是战场上。他们来不了。你们回去。把事情说开,我保证整个梁山都会乱得不得了,它乱了。你们就可以下手。保护好自己,拿人头来换命。官兵打过去的时候。倒戈有功,人头多的,有奖赏,奖多少怎么奖的规矩,外面都有,走的时候看一眼听一听。这事情做完,身份洗白,回家种田或者当个富家翁,都随便你们。那一家被杀了一半的人,梁山就得拿三万条以上的人命来填,剩下的,也许可以活着。”

      他走到桌边,开始收拾东西,将手链戴回去,帽子拿上。

      “话说得有点多,是希望你们最后能记得清楚一些。你们可以觉得我在虚言恫吓,也可以觉得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些,出去以后,你们会走会留,都是你们的选择。拿起刀对准我或者拿起刀对准身边的人,都是为家里人谋条活路,不丢人。为了杀光你们,我还有很多安排要做,先得走了。待会会有人进来,跟你们说些事情,你们梁山上,有些头领,是被宋江他们陷害,逼上去的,我们都查过,事情的经过、名单,都已经列出来。你们帮忙带句话,将功补过,尚有前程。”

      他说到这里,举步要走,又想起了一些什么,回过身来,手指在桌子上顿了顿:“哦,还有个事,那个叫林冲的,三月底他到过我家,本来是必死的,但一来那天他很收敛,二来,他有几个兄弟替他求情,央我在可能的情况下放他一条命。所以他也可以活,但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了。”

      脚步声去往木台的一边,走到边缘时,宁毅回过了头,扫视了下方的一千余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不得已上了梁山,我不得已过来杀你们。我只是要杀光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但我不认识你们,对你们也并无恶感,这一点请大家弄清楚。他日有缘,或能再会,但今天走出这扇门以后,大家就拿稳手里的刀,我们各自挣命吧。珍重,再见。”

      这郑重又冷澈的声音回荡在小广场的上空,如果说几日以前宁毅说出这些话只会被人当成笑话,但这时候的这番言语,就有着冷入骨髓的认真,几天以前,整个梁山的气势如日中天,到达巅峰。但三日破梁山,六月初八以后,整个梁山军阵的溃败,就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的。

      不久之后,便有人进来,开始宣读一些被逼上梁山的头领的名单,同时也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过程,宋江等人的手段,再接着,是梁山之上每一颗人头的价值。天亮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们终于被送出了军营,并且每一个人还领了刀枪兵器,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们此后如何去选,只是想置他们于死地而已。

      许许多多的人聚集在黑暗里的道路上,山岭间,有的惶然无措,有的交头议论,也有的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而已,在这片最为深沉的黑暗中,找不到接下来的道路……

      与此同时,整个梁山势力,也正陷在一片愁云惨淡的凄惶里。与五月底出阵时的威武雄壮想比,谁也没有想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整个梁山会如此迅速地从天空轰然跌落谷底,而起因,竟仅仅是因为在这几个月里进行的诸多大事中,他们随意地得罪到了千里之外一个布商家的入赘女婿。

      世事离奇,无过于此,只是当着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却是任谁也笑不出来了……

      (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二五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二)


      六月间,整个梁山的崩溃情况,最初如同藏于水底暗涌溪流,然后便迅速地膨胀扩大,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在许多人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态的真相前,残酷的现实就已经推向了每一个人的眼前。

      从六月十一这天下午,吴用等人得知了对面所做的事情,流言其实就已经在梁山之上悄然蔓延,偷偷地侵蚀往人心中的黑暗面。六月十二的凌晨,光是趁着夜晚偷偷潜上梁山的人,就被截下了十多名,而那些没有被截下来,又或是通过各种关系已经潜入山寨里的人到底有多少,则无从估算。

      独龙岗一役的始末,对方杀过来的理由,手段的可怕以及意志的坚决,在此后的几天里,就在梁山之上无可抑制地传开了。独龙岗一役中,被放的五百多人心中顶多是选择观望,但这一次,真正因心中恐惧而选择站队的人,恐怕就已经到了半数以上。

      去到将军岭、万家岭主动选择坦诚或是自曝的,在这些人中只是少数。这年月里,能够混迹绿林,又或是百里千里地出来谋一份事情的人,在大部分普通人当中,都属于心思活泛的一类,这一次降也好不降也罢,只有保证自己身份被隐藏起来,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对方三天就解围独龙岗,假如真的朝梁山打过来了,自己难道还真能跑去死磕到底不成?

      选择观望的这些人,实际上就已经是孕育背叛的温床。而作为一个无力的个体,他们也只能先一步潜回梁山。哪怕不做什么坏事,也可以事先安排好自己的家人。而一旦被截下来,意识到上面可能拿他们开刀,这些人也只能拼命喊冤。同时渲染独龙岗战役的经过,对方的可怕,以及自己这一点打算的无奈。

      “我们并未背叛梁山,只是想要提前回来而已。那边玩真的,我们不想被猜忌,只得偷偷回来,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这些人在梁山上皆有亲朋,整个事态一说,好友兄弟固然没办法将他们放掉,但在某种意义上,却只能理解他们的做法。而到得第二天,偷偷回来的兄弟据说更多。但被截下的人数。反而少了。据说这其中还有一些中级头领心生恻隐。偷偷放行的缘故。

      而在那被释放的一千多人中,事先已经仔细考虑,选择了立场的人。回到梁山后看到这种情况,就更加明白。只有局势更乱,他们才可能有活路,偷偷的、私下里将事情与流言跟周围人说起的频率,也就在逐渐增加。

      最初的两三天里,麻烦的事情还不止是这些。万家岭一带,最初因为掉队被集合起来的梁山兵卒与放回来的俘虏混杂在一起,察觉到被隔离开的事实后,人心也开始动摇起来。他们很多本身就是还忠于梁山,主动过来交代事态,然而他们的家人也在梁山上,假如就此被隔离,还被猜忌,这算是什么事。而更多的则是路上真正掉队了再过来的兵卒,这些士兵只感到无辜,开始喊冤,这其中又混杂有诸多浑水摸鱼的……

      一个人闹起来,就会有视他们如兄弟的开始说话。先前在梁山上因恐惧而形成的些许自觉,这时候已经完全崩溃,整个过程只是两三天的时间,一部分人口中窃窃私语的,就是到底有多少人私下向官府投诚了,官兵打过来时,邻居会不会将刀子往自己这边砍过来。尽管更多的还是觉得“怎么回事啊”“事情没那么可怕吧”的懵懂之人,但聪明人的说话,已经能够主导整个事态的走向。

      而当时间经过了六月十一,在梁山高层,宋江、吴用等人的想法,却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梁山之上眼下的决策层,必然经受了巨大的压力与煎熬,从宋江、吴用等人此后几天的精神状态中都能看出这一点。阳谋的可怕就在于它一旦真正形成气候,局势就如同自雪岭上滚落的雪球,再非人力所能挡,若真想破解,必然也需要同样极端而激烈的方法,只是眼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从外象上看来,宋江等人在经过了最初的犹豫之后,做了几件迫不得已也只能去做的事情。他们将万家岭的军队在六月十三之后开始全数召回,梁山的防线以最保守的姿态做了收缩,宋江做了几次振奋士气的演讲,意义并不大,但在演讲完后,他将那些偷潜回山上的兄弟与在万家岭被隔离起来的兵卒全部放掉了,因为眼下没法处理,也只能不做处理。

      而与此同时,梁山上也在为战死的同伴做法事,原本这样的法事可以引起同伴们的敌忾之心,但在这时则是好坏参半。一部分人的敌忾之心确实可以被煽动起来,另一方面,则更加证实了独龙岗的惨败。

      他们从命令上加强了梁山的防御与军纪,但事实上,这时候已经晚了,一些敏感的争吵与摩擦从十三十四开始就在梁山上出现,开始像要孕育起风暴来。

      这样混沌的局面酝酿中,身在梁山水泊之外的宁毅,几天以来都没有停下要做的事情。一方面让独龙岗派出人去,到周围各个村庄、山寨、马帮宣扬梁山被打败的事情,诉说郑彪之前的手段毒辣,营造起墙倒众人推的敌忾之心,另一方面,他也在到处拜访附近几个州城的知府长官,送钱、送功劳,同时渲染一下秦相对这件事的认真。而梁山上的状况,偶尔也会通过不同的渠道被传递出来。

      “奇怪了,这帮家伙,看起来就像认命了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他们怎么救得了梁山?”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车内摆了张桌子,周围是宁毅、王山月、齐新翰、苏文昱四人。整理着传过来的情报,齐新翰将手中的文告扔到桌子上,对于事态发展颇为奇怪。王山月那边也皱着眉头:“暗地里做事我们不知道吧?但是他们现在整肃不能整肃,怀柔没用。甚至于放人下山都不好放,内部至少有几百几千个准备在乱局起来的时候拿刀砍自己人的兄弟,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能怎么办……要不然,难道是找其他人搬救兵?譬如田虎。在第一战的时候,打败武瑞营?”

      这话说完,他望向宁毅,宁毅这边其实也在想,看了看苏文昱:“文昱你觉得呢?”

      苏文昱是作为要培养的苏家人假如到众人之中的,一直倒是比较低调,这时候皱着眉头:“我觉得……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就想着投靠田虎吧。但要做什么,我也想不到。二姐夫,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做啊?”

      宁毅拿着那些东西想了一会儿:“吴用和朱武加起来。还是不能小看的。但这种局势下,我觉得他们是想要壮士断腕。”

      “这个时候……怎么断?”

      “我也只是猜测,但这个局面他们正面推已经是推不住了。推得越用力,接下来恐怕只能全军覆没。一旦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恐怕是不敢推了。眼下的这个局,他们唯一的生路,不是在怎么破,因为破不了了,那就只能顺着局走,把自己摘出去。如果他们这么果断,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最麻烦的事情……”

      宁毅顿了顿,其他人还是一脸茫然,他笑了起来:“你们想想军心为什么动摇,不管是头领投诚,还是内部混乱,还是旁边有人虎视眈眈又或者混元霹雳手雷锋太厉害,归纳到最根本的一点,大家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梁山破了,我会活不下去。现在假如我是宋江,王山月你想活,杀掉齐新翰就可以了,杀我的意志,你们没那么强,哪怕杀了我能当官。如果明确这一点,就是壮士断腕。”

      他说得并不算清楚,目光望了望苏文昱,几人愣了愣,王山月道:“不可能吧,你总不会是说,他想要放任局面发展下去,那样一来,梁山……梁山就真的完了。”

      “独龙岗的时候,他们撤兵,只能算是壁虎断尾逃生,真正的壮士断腕,是要痛的,痛得人想死才算是断腕。”宁毅摇头笑了笑,“如果他们能想到,够果决又能有足够的执行能力,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麻烦的。苏文昱,你多想想,想到了再告诉我为什么这是最麻烦的……”

      他如此说着,布置下作业,苏文昱嘴角抽了抽,无奈点头:“啊……”

      马车里王山月、齐新翰都笑了起来,却也在心中想着梁山上会有的做法。将自己代入到宋江、吴用的位置,确实是很头痛的一件事,那边,宁毅整理着资料:“不管怎么样,接下来……要准备打仗了。”

      梁山之上,宋江、吴用等人,此刻确实非常头痛。

      六月十五这天,一场小规模的火拼出现在梁山上,火拼的起因是因为原本就不睦的两家人发生的摩擦,最终导致了每方几十人的互砍,当局势得到控制,已经出现了七八人的受伤。这其实已经是在互相克制的情况下了,尽管没有死人,当事情被报告到聚义厅中时,坐在椅子上的宋江还是将椅子的扶手抓得吱吱作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以这件事为起点,大大小小的摩擦与火拼在之后频繁地爆发开来,然后开始有人失踪。大大小小的头领疲于奔命地试图稳定事态,然后属于头领之间的猜忌,其实也在升级。“飞天大圣”李衮的尸体在梁山上的粮草中被人发现,很显然是将李衮杀死的内鬼后来将尸体带了回来。项充、樊瑞兄弟见之涕零,在聚义厅上指着李逵道:“你现在看见了!我的兄弟不是内鬼!”李逵当时也是无话可说。

      但事实上,谁都明白,将事情推动到这一步的背后黑手、主导者到底是谁。

      宁毅宁立恒,此时就连梁山上最坚定死硬的分子,也不得不意识到,发生在苏州的那些许仇怨,到得此时,引来的报复已经给梁山带来了无可承受的巨大痛楚,而这人的报复,甚至还远远没有到达完结的一刻。

      一个山寨对上一个人,最后竟至如此田地……

      再后的几天,局势愈演愈烈,六月十九,便开始有头领试图离开梁山,但真正能走的人并不多。

      六月二十这天清晨,武瑞营的战船破开雾气,开始封锁水域、扑向梁山。要将整个事态,画上句点,距离梁山之前意气风发地整军出师,到此时武瑞营扑上门来,前后所计,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四六章 同样夜色 不同师徒


      “我家主人年纪越高,修为愈深……只是身体终究跟不上修为,他迫至巅峰,顶多也是出个三五拳而已,只是这三五拳在普天之下,怕是没有几人能够接得住的……”

      那中年人的话语在耳边落下来,视野之中,红提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滚,鲜血与尘土混在一起,颜色暗红。宁毅朝着那边走过去,目光阴沉,以掌心按了按微微发疼的额角。他跑到红提身边半跪下去,伸手想要扶她,却又不敢乱动手。那边周侗说道:“你最好不要乱碰她。”

      宁毅望了周侗一眼,目光之中殊无喜怒。不远处,周侗双手收气,背负在身后:“哦?你想杀我?”

      宁毅没有说话,红提目光晃了晃,伸出手来抓在宁毅的手臂上,她挣扎着想起身,“哇”的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宁毅连忙搀住她的后背。无论红提武艺多么厉害,终究是二十多岁的女子,受伤之中身子也显得格外单薄,宁毅几乎是尽量小心地抱住了她,红提只是抓住他的衣袖,过得好半晌,方才开口:“周师傅不想杀人,我、我没事……”

      “我这三拳是你自己接住的,要说我不想杀人,那也难讲。”周侗看着这边,微顿了顿,又道,“你这打法是在战阵之中悟出来的,但面对着我这老头子,却想着留手,这很好。你这等年纪能有这等修为,显然有些奇遇,这倒也很不容易。”

      他说这话,宁毅有些听不太懂。红提却偏头看了看宁毅。周侗注意到她这动作,“哦?”的一声,有些讶异。

      此时那中年人也已经走过去,红提挣扎着坐起来。稍作调戏,她被打飞在地之时看来还颇为严重,这时候状况倒是越来越好。周侗等了一等,说道:“我不知你们为何恶了高太尉。老夫以前在御拳馆任教,与太尉府是有从属关系的,算是有些香火之情。也曾应承过他们,必要的时候会为上头办些必要的事情。这次太尉府央我出手,用的是这层关系,只是我答应的乃是太尉府,未必就是哪个太尉,高俅小瞧于我了,此事就此作罢吧。你们自己也得小心一些。我正在前方县城投栈。你的伤若不妨事了。我们可以同去。”

      宁毅在红提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周侗这番话说完,红提吐出一口气,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在宁毅的搀扶下拱手道:“前辈这三拳,对红提启发很大。往后若有所成,须得谢过前辈的教导。”

      “我打你,你受伤未死,能有突破那也是你的本领,无需在意我。”周侗负手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扭头望向宁毅,“对了,宁公子其实是在右相手下办事,是吧?”

      “差不多。”宁毅语气冷淡。

      周侗点了点头:“右相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受他青睐,也无怪能做出这番事情……”那语声不高,言语之中,不无叹息之情。

      他扬名天下之时,也正好是秦嗣源当年的全盛时期。御拳馆隶属皇家、兵部,而当年的秦嗣源,正职便是兵部尚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曾是他的顶头上司之一。周侗一生立志,习武报国,在御拳馆之中教习时,也曾数度上书想要领军,只是秦嗣源本就是重实务之人,对于什么武学上的天下第一并不感冒。宁毅当初在杭州想要研究武学,那位老人家也就是这种态度。

      一心习武之人就算武艺再高强也未必会练兵,就好像李白的诗词再豪迈,他本身也不见得是什么能吏。秦嗣源当初日理万机,一个御拳馆的教头,注意就注意,不注意就放空了。周侗一生在官场抱负上并不得志,未必没有秦嗣源的一份理由,但此时说起秦嗣源,却也不得不赞一句“他是有本事的人”。宁毅能得秦嗣源的赏识,在他这边看来心情估计也有些复杂。这些缘由,宁毅不久便能想得清楚。

      对方最终看起来并未下杀手,宁毅的心情却不见得好。但眼下的事态中,梁山人还没有出现,红提也受了伤,他也不会讲究什么傲气,对方既然开口相邀,宁毅也就搀着红提赶紧随他进城。

      梁山的众人,最终却也没有出现。

      周侗主仆二人照顾红提的伤,走得不快。不久之后,这彼此相识不久,气氛与心情也未必能融洽的四人进入仪元县城,宁毅与红提投栈住下,到的夜晚还一道吃了顿饭。看得出来周侗对宁毅不见得有多少好感,倒是对红提这个武道上的后辈能有如此身手还是颇为满意,言语之中,指点了红提不少武道上的经验。而在这顿饭局快要吃完时,周侗还是对宁毅说了些话。

      “宁公子,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他语气平淡,宁毅也并不见得热情:“你说,我听听。”

      周侗简单说完了拜托的事,宁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久之后与红提一道离开回房。他对于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眼下没什么好感,虽然理智上都能够理解这类高手的各种坏习惯,而且或许对红提也会有好处,但思及红提方才的伤势,便不见得有什么好心情。只是这等厌恶感还不到要杀了他的地步,这类高手实在太厉害,到了周侗这等修为,秋风未动蝉先觉,厌恶他又不打算杀他的话,往后最好就是不要打交道为好。

      只是对于红提,他心中也有着些许的意见。将红提送回房间,又按照她给的方子抓了些药物熬好送去,再给她端来洗脸的热水、备好毛巾等物,宁毅才准备说。而红提对于这位弟子“尊师重道”的行为看来颇为满意,被宁毅叮嘱着不要乱动,她便也坐在床边,双手平平放在膝上。看着宁毅忙忙碌碌地安顿她,面上带着微笑,脸色红红的,小媳妇一般。但接下来便被念了。

      而人们被说的第一句。往往是“不是我说你。”

      “不是我说你。”宁毅皱眉说道,“我下午就有点忍不住了。人家天下第一啊,铁臂膀周侗,我都说过好多次了。这种老头子。说了要打你,为了面子一定是要打你的,你居然还留手了。那老头说你想要留手,你别不承认啊,你才二十多岁,又不是什么天下无敌,在周侗面前想留手,说出去以后大家会说打死你都是活该的。你当自己是方腊还是司空南啊!”

      从下午开始宁毅心中就在想着这件事,以他养气的功力。对着旁人固然可以所有情绪都放在心里。对上自己人。便直接了一点。只是这话说完,红提也在那边看着他,笑容变得更深了。只是语气显得委屈。

      “你……真想我不留手的跟周前辈打啊?”

      “不能留手啊……另外不要叫什么周前辈,对他没什么好感。”

      “可是……你也听到了。我是战阵之上练的打法,全力出手便是生死相搏,对上武艺低些的倒是没事。对上这位周前辈,若我不留手,他便也留不了手。今日要分胜负,就自能不死不休……那样,我今日肯定是死了……”

      红提说到最后,语气轻柔,宁毅皱了皱眉,表情僵了片刻之后方才挥手:“这样啊……那就算了,这家伙的武功确实太高,他三拳就能打成那样……实在是个老怪物……”

      红提摇头道:“也不是,当时他若真要杀人,我还是可以立刻起身护着你逃的……”

      说到这里,脸色微微红起来,宁毅愣了愣:“那……你……骗人的啊……”

      红着脸的女子继续用力摇头:“不是啊,当时要立刻起来搏命,往后伤势难愈,若是顺其自然,我调息好后,便无大碍了。嗯……这样总是好些……”

      镇定地将这番话说完,红提脸色才恢复平常,看了宁毅一眼。

      “不过,周前辈拜托你的那件事情……你准备答应他吗?”

      宁毅的脸色严肃下来,片刻,冷漠地摇了摇头:“再说吧……”

      **************

      宁毅等人既然在客栈中住下,不久之后,便有官府之人以及独龙岗散布在周围县城寻他的人找过来。宁毅安顿好红提之后,一一接洽做了安排,他既然已经无事,客栈之中又有红提与周侗、以及周侗身边那位名叫“福禄”的仆人在,接下来,便是官兵与独龙岗对竹溪、安平几县的大规模清扫,宁毅这边,就没有太多后续的麻烦了。

      他接洽这些人时,周侗也在附近看了看,其后也只能叹息于这年轻人的本领,齐鲁绿林的一番浩劫,看来不可避免。只是以他此时的心情和想法,也是懒得为这些绿林人出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周侗的这边,大抵也有着“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感觉,有些事情,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这天在仪元县的这间客栈里,宁毅与红提住的是两间上房,周侗由于与老板的关系,住的是客栈后方一个原本属于老板的独立的小院子。也不知是因为习惯还是什么,夜色渐深之时,周侗并未睡去,他在院落中缓缓地练了一套拳,然后坐着喝茶,点一盏油灯编写武经直到深夜。待到子时过后,又在院落里拿了根木棍练了简单的棍法,不久,巡夜人敲起铜锣。院落的后门外,一道身影在黑暗的道路上迟疑着,已经徘徊好久,待他终于鼓起一丝勇气时,院门开了,光芒从里面浸出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作为周侗仆人的中年人福禄,他脸上带着笑容,对外面的男子伸了伸手。

      “林冲小弟,别多想了,便进来吧。”

      “大师兄……”此时站在门外街道上的,正是林冲,他眼中噙着泪,“我今天看到师父来了……师父他老人家……”

      “嘘,莫要声张。主人他都知道的。”

      林冲点了点头,朝着里面走去,进入院门,他便看到了正站在院落一角小幅度挥动手中棍棒的老人。他眼中一热,便跪下了,头磕下去。

      “师父……”

      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林冲语声哽咽,却说不出话来,只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老人在墙角挥棒。并未说话,他便一直伏在地上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落中,夜色里。只有周侗偶尔挥棒惊起的响声,这边的屋檐下,福禄笼着袖子,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如此过了近半刻钟的时间,周侗手中的棍棒停下,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你……来做什么?”

      ************

      “……你来做什么?”

      院落里寂静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此时才有着些许的缓解。林冲跪在那儿,身形微微有些颤抖,他自幼习武,眼前的周侗。未必是他最亲近的一名师父。但绝对是最重要的师父。这一切也是因为御拳馆并非是什么私人武馆的缘故。周侗就算闭门收弟子,人数也算不得少,师徒间的感情。未必有一般的私人武馆那般亲近。

      对于周侗,林冲心中是崇敬的。但因为这样的原因。当几年前周侗自御拳馆离开后,师徒俩其实就没有了什么联系,也是因此,自己出事时,找不到也没想过找这位师父帮忙。及至后来落草,知道周侗端正性格的林冲便知再无回头路。他之前未曾想过还能遇上这位自离开后便闲云野鹤的师父,但今日既然见了,便是不得不来了。

      其实在他心中,又何况不期待这些已经越来越少的亲朋的理解?

      “弟子、弟子无奈落草,情知师父必定责罚,但……”

      “责罚?”林冲话未说完,那边的老人已经笑了出来,“责罚……我为何要责罚于你?林冲,我已老了,而你已反了。何谓反?天下家国、人伦师徒,便再难拿来束缚于你了,我又为何还要罚你,罚你……可还有用么?”

      林冲的额头磕下去:“唯有师父的教诲,林冲一直未敢忘却,只是……实在是遇上了冤屈难言之事……”

      “我知道!”老人抬高了声音,然后点头,“我知道你所经历的事,我已听说了!你家中妻子被那高衙内看上,你也因此恶了高太尉,其中小人作梗,栽赃陷害!你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这些……我都听说了!但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周侗站在院落前方,将棍棒柱于地面,林冲微微抬头:“师父……”

      “我只问你!为何要落草为寇!?”

      话语回荡在院落间,林冲眼中有着些许迟疑与迷惘:“弟子……走投无路了……”

      “为何走投无路就要落草为寇!?”

      “走投无路与落草为寇,有关系吗!?”

      “你可还记得我的说话!?”

      这三个问题回荡在院子里,响在林冲的耳中,林冲的眼神迷惘:“弟子……不知师父说的是哪句……”

      周侗笑起来:“已经忘了,那也没关系,给我站起来!拔你的枪!我教你的武艺,你记得吧?”

      “弟子不敢忘记……”林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反手拿出背后的钢枪。只听周侗道:“摆个架势给我看看!”林冲摆了个横枪的架势,周侗有道:“枪锋向前!”林冲将枪尖对准前头,周侗大步走了过来:“好!你来杀我!”

      林冲身体一震,手中长枪几乎掉下去,那边周侗单手持着木棒,不摆任何防御的招式:“来啊!过来杀我!你在犹豫什么!”

      “弟子……”

      “少罗嗦!少犹豫!你是反逆之人!你反了这家国天子!你理应向任何人出枪!想一想你的妻子!想一想你受过的冤屈!你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你活下来只因劫掠他人!吃他人的肉喝他人的血!你这样的人,就该放掉所有禁忌!你既已落草,便理应杀掉所有挡在你前方之人,我性情迂腐,必然不许你落草乱来,杀个师父又能算什么!来啊!杀我,照着这里刺!这里——”

      周侗大声喝着,一步步的过来,他虽然单手持棍,却没有任何防御的姿态,抓起林冲的枪尖,对准自己的喉咙,然后又对准自己的心坎。林冲迟疑地后退,几乎握不住枪。事实上若周侗说的是要考校他的武艺,他或许还敢出手,但周侗说的是“杀我”。对于轼师,他却无论如何不敢出手。

      周侗放开枪尖,冷笑起来:“狂妄之徒!你的师父几年前便是天下第一,我让你出手你便杀得了我?你竟然连出枪都不敢?你竟真的害怕杀了我!?”

      林冲放开钢枪,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以往师徒之间便算不得交心,御拳馆中,周侗教习武艺虽然严格,但师徒之间没有太过亲近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周侗的严肃与端正。今晚过来,原本受到的各种对待他都想过,无论是责他罚他骂他理解他甚至是杀了他,都符合他心中对这师父的认知。然而真到过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出乎林冲的意料之外,类似于你落草便该杀戮一切,你竟以为自己能够杀我。句句诛心之论。到得此时,他便只能砰的跪下,眼中已经有了决然的神情。

      “弟子自知一身罪业,难以洗清,也难以得到师父原谅。但林冲虽然上山落草,于心中道义无时或忘。今日无论如何,不敢朝师父出枪,便是师父要杀……”

      心中有了决定,这段话说起来也变得果断,他跪在那儿,眼神清澈坚定起来,然而就站在他身前不远,身形高大的周侗也已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讽刺的鬼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心中道义,无时或忘,哈哈哈哈……我去你妈的——”

      这天下第一人一步跨向前方,就在林冲错愕抬头的瞬间,重重的一脚轰的踢在了林冲的胸口上。这一脚力气之大,将林冲整个人朝后方飞了出去,如同炮弹一般撞开了院落的木门,身形在院外黑暗的街道上滚了出去,也不知被踢飞了多远。

      周侗的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话语中有种发现朽木难雕后的心灰意冷。

      “我周侗今后……没有你这个弟子,懦夫。”

      风声呜咽吹过长街,夜黑得像墨,在那片黑暗里,只有血滴下来的声音……

      不久之后,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立在那儿,摇摇晃晃地走……

      后方客栈的房间里,有人偷偷听着这边的动静,此时却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

      “嘁,真有个好师父……”

      院落的门口,福禄静静地站在那儿看了很久,直到看着黑暗中的身影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咳血离开,这才默默地关上了院门。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8 0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