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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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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五章 沧海笑(木有跳更)


      “是。”周新缓缓点头道:“算起来,宣我押许应先进京的旨意,要早于我奏报抵京的时间。”又轻叹一声道:“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吧?”

      这说明有人恶人先告状,竟然令皇上等不及周新的奏报,就把他召进京甚至往坏处想……也许在皇上心里,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了而要许应先同行,竟有保护此人之意……这样想来,皇帝的态度也就了然了。

      思虑片刻,王贤轻声道:“大人也是皇上极信任的大臣,又是一省臬台,皇上应该不会太武断,说不定只是要亲自御审此案。”

      “但愿如此。”周新缓点点头,换了话题道:“我拜托你个事情。”

      “大人请讲。”王贤恭声道。

      “你看周勇这些人怎么样?”周新问道。

      “当然很好了,”王贤道:“赤胆忠心、武艺又高,大人能训练出这样一批精锐,实在是了不起

      “不错。”周新露出骄傲的神情道:“这都是本官精挑细选的棒小伙,又精心打磨了两年,丝毫不比锦衣卫差”

      王贤认同的点点头,却见周新神色一颓道:“但他们跟着我,是没前途的。”

      王贤这次没点头,但心里还是认同的,周勇他们在周臬台这里,只是捕快的身份。就算是按察司的捕快,也一样是贱籍。不仅自己没希望,子孙三代都不能脱籍。

      “这样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周新看看王贤道:“让他们跟你去投奔太孙殿下吧,幼军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接纳他们二百来人,应该不成问题。”

      “幼军似乎不在五军都督府的花名册上。”王贤轻声道。

      “这话问得好没水准。”周新挪揄道:“要是正规的军队,他们能进的去么?”

      “也是。”王贤点点头,大明朝到现在为止,还是世兵制,这兵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只有当初跟太祖打天下的,和跟着今上靖难的官兵,才会被编入军户。而且就算是军户的子孙,也不是各个都能当兵,只有长子才有资格继承军籍,当兵吃粮。其余的子孙依然要和正常人一样种地……当然朝廷对军户子弟考秀才是有优待的,当然这是题外话,不说也罢。“大人确定他们的前程在幼军里头?”

      “看来哪怕是仲德这样的聪明人,事关己身,也难免见事不明。”周新淡淡一笑道:“按规制,太子应该有一卫亲军的,这支由太子亲自指挥的军队,是太子地位的背书。然而皇上一直不提此事,太子也不问,不仅不问,还不许别人问。就这样一直拖了十年,现在皇上给太孙组建幼军,难道很意外么?”

      “这么说,皇上给太孙的幼军,其实也有补偿太子的意思?”王贤吃惊道。

      “妄揣圣意这种事,不是臣子所为。”周新道:“但太子太孙父子一体,何必要区分开来?”

      “呃……”王贤本来懵懵懂懂,听了周新这一句,仿佛抓到了些重点。但周臬台有言在先,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周新呷一口茶水,问道。

      “既然去投军,自然带的人越多越好。”王贤正色道:“何况又是忠勇的精锐之士,在下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身边不能没人啊……”

      “这本就不是我的私兵,”周新淡淡道:“何况我也用不着他们了。”

      “留在大人身边,至少可以护卫大人安全。”

      “皇上不想杀我,天下谁敢动我?”周新微微苦涩道:“皇上若想杀我,我就是带两千人又有什么用?”

      王贤一惊道:“情况真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么?”他终于意识到,周臬台这是在托付后事啊

      “做最坏的打算吧。”周新摆摆手,叹口气道:“还记得我在浦阳江边,对你说的那些话么?”

      “言犹在耳,没齿难忘”王贤沉声道。其实他之所以上船,也正是因为那次谈话,当时王贤并不明白,周臬台为何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但当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智者真的可以一叶知秋,周臬台在去年时,分明已经预见到了今年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提前说那些话

      “还记得我对你的要求么?”周新问道。

      “首先是要多读书,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做人做官一定要正,一定要明理。”王贤正襟朗声道:“再就是要保持本色,别人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我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是那些书呆子比不上的,一旦我邯郸学步,泯然众人了,也就没人用我了。”显然,周新早料到他会被上面人看上,是以才有这番叮嘱。

      周新捻须微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洒然道:“当时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一些。”王贤点头道。

      “我说,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现在明白此言不虚了吧?”周新自嘲的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今人天会出发,上船之后一直在等你。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好在我的眼光不差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原来大人是在考验我,”王贤愕然,旋即坦承道:“其实,我今天很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周新又笑了,笑得很是畅快道:“你要是不上船,我当然不会把周勇他们托付给你,你既然上来,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的人”

      “大人”王贤心头一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嘶声道:“您需要我作什么?”

      “接手周勇他们,不就是帮我么。”周新缓缓道:“进京之后,如果有能力的话,你可以尽量让太子明白,不管怎样都要为我争一争,这不是为我,是为他好。不管成与不成,对他都大有好处”

      “还是那句话,凭着你的本心去做,你觉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周新淡淡道:“如果事不可为,切记不可勉强。”说着有些自傲道:“我周新虽是一介书生,但养望几十年来,早已是清名满天下。纪纲要是杀了我,他也离死不远了如果能用我一死,为天下除了这一害,那也是值得的”

      “是,我一定尽力而为。”王贤沉声应道。

      “你会不会觉着,我这人既想死又怕死?”周新笑问道:“实在太虚伪。”

      “属下若这么以为,大人就真看走眼了。”王贤也露出灿烂的笑道:“大人着眼在一个‘争,字上,而不是区区生死,我说的对么?”

      “好小子,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周新彻底动容了,他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若能血荐轩辕,死得其所,死有何惧周新露出畅快的表情,是那种俞伯牙见到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连那胡潆都无法给他。周臬台激动的搓搓手,大声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今日遇到知音,实乃平生一快,必须要痛饮,一醉方休”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也大笑起来,下去取来两坛美酒两个瓷碗,拍开泥封,倒上两碗,奉一碗到周新手中,自己也端起一碗,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都觉分外畅快,将一切忧谗畏讥之心,都抛在脑后,只管开怀痛饮。

      两人从椅上喝到地下,从舱里转到上甲板,醉得不成样子,却依然不肯罢休。

      周勇来劝臬台少喝点,却被周新轰下去道:“你这笨蛋什么都不明白,没看见仲德就不拦着我,反倒陪我一起喝。”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贤嘿嘿笑着招呼周勇道:“来,坐下一起喝

      “喝酒误事。”周勇摇摇头,小声道:“还会让人变得不冷静,这是臬台教导小人的。”

      “但老夫现在需要的不是冷静,是热血”周新哈哈大笑道:“热血需要烈酒来浇灌,懂么,小子?”

      周勇又摇头,见说啥都白搭,便行礼退下,亲自把守住楼梯,不让人看到臬台和王大人的醉态。

      “呵呵,我没说错吧,这些小子真不错。”周新也呵呵笑道:“你真赚到了。”

      “嘿嘿……”王贤嘿嘿直笑,有这二百多强手加入,自己将来会好混许多。

      “你也不感谢感谢我。”周新醉态可掬的,伸胳膊搭在王贤肩上道。

      “怎么谢你?”王贤竟顺势跟冷面寒铁勾肩搭背起来,这要是让人看到,非惊掉下巴不可,

      “你有诗才,就给我作首诗吧。”周新笑道。

      “告诉你个秘密。”王贤满脸醉意,笑嘻嘻道:“我作诗其实狗屁不通,那首诗其实是我老婆作的。”

      “原来如此。”周新恍然道:“我说么,你前后两首诗风格怎么差这么大,那咬定青山不放松,,才是你的大作吧。”

      “嘿嘿,不说这个了……”王贤笑道:“诗是没有的,我给你唱个歌下酒吧。”

      “什么歌,竟可以下酒?”周新奇道。

      听着就是,王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用筷子敲着碗,引吭高歌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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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六章 下船


      “好歌,好词,当浮一大白”周新闻之大赞,举起酒碗敬天上明月、敬滔滔大江,然后也学着唱起来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王贤也大声和着周臬台,两人的歌声交汇起来,变成了合唱。船上人都听到那粗犷豪放的歌声,不由全停下手头的事情,静静的聆听歌声中那份男儿豪情、肝胆相照……

      一路上,两人痛饮高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神游天下、气盖八方,均觉着度过了此生最畅快的几日。然而区区六百里行程短暂,三天后,船驶到金陵城外新开的上新河,京城的江东门便近在眼前了。

      船上的土包子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看到宏伟的城墙、高大的城门、江上如梭的各色船只、江边繁华的市肆,街上往来的衣着华贵的行人,都忍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发出惊叹。弄得王贤大感没面子,忍不住提醒他们,其实杭州也不差好吧……

      “杭州是不差,但这是京城啊”众人大惊小怪道。

      “那又怎样……”王贤刚要说话,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站在船顶层,远远看到码头上已经戒严,站满了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周新显然也看到了,虽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面色还是不禁凝重下来,他沉声道:“如果我真坏了事,你一定要设法阻止浙江千户所重开”

      “遵命。”王贤重重点头,他也很清楚,一旦让锦衣卫卷土重来,必然变本加厉,家乡父老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中。

      周新欣慰的点点头,吩咐道:“待会儿下船,你不要和我一起,凭着兵部的文书,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又对侍立一旁的周勇道:“从今往后,你们一切都听仲德的,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上前,听明白了么?”

      “不,”周勇却咬着嘴唇,嘶声道:“我们要护卫臬台到底”他头脑再简单,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混账”周新怒斥道:“你想让我当叛臣贼子么?”

      “大人……”周勇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让老夫晚节不保,就听命行事”周新一挥手道:“下去”

      “是……”周勇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抹着泪转身下去了。

      “来人,更衣”周新吩咐一声,老长随便为他穿上绯红的官袍,戴上乌纱官帽,套上黛面粉底的官靴,最后缠上金银花腰带。周新待人严苛,律己更甚,向来要求官服整洁,官容得体,哪怕下一刻泰山将崩,也要一丝不苟。

      待臬台穿戴整齐,老长随端来铜镜,看着镜中那个威严的中年官员,脸上正气凛然,双目炯炯有神,周新满意的点点头,对王贤道:“这出戏,我已经唱完了上半场,下半场就拜托你了”

      王贤推金山、倒玉柱,还以深深一拜。

      周新将他扶起,转身大步下船……

      五百多名锦衣卫旗校,还有一千神机营的枪手,早将官船码头戒严起来。

      几名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高官,面色阴沉的注视着缓缓靠岸的浙江官船,他们身后,是一辆全铁打造的囚车,这是押送朝廷重犯时才会动用的。

      缓缓扫一眼这些人,周新便步履沉稳的踏着船板下船。

      他身后,许应先被按察司官差押着下了船,起先这货面色颓败,但当看到岸上全是自己人后,又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一下精神起来了,一边剧烈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道:“四爷、六爷、八爷,我在这儿,救我啊”

      本来挺肃杀的气氛,一下被这鼻涕虫给弄砸了,几位锦衣卫高官心里暗骂,装着不认识这货的。为首的一个鹰钩鼻子,浓眉深目的锦衣卫,把目光定在身穿三品官服的周新身上,沉声道:“你是浙江按察使周新?”

      “不错,正是下官。”周新颔首道:“这位大人是?”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朱四”那官员说着,捧出一段黄绫,声调陡然提高道:“有圣旨,周新接旨”

      “臣恭听圣谕……”周新忙跪倒在圣旨面前。

      没等他说完,朱四便高声宣旨道:“奉万岁圣谕,着将逆臣周新拿下”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旗校便蜂拥而上,摘去周新的乌纱帽、然后去扒他的官衣。众按察司捕快目眦欲裂,把周新的命令抛到脑后,就要上前阻拦,王贤拉都拉不住。

      周新见神机营的枪手,已经举起枪口,瞄准了众捕快,只要他们再不冷静,非得尸横当场。顾不上自己,忙出声呵斥道:“你们要陷我于不义么都滚回去”

      众捕快才硬生生打住,郁闷的捶胸顿足,双目喷火

      “算你们识相。”朱四哼一声,命人给周新上刑具。

      如狼似虎的旗校扑上来,手里还是那套锦衣卫最爱的虎狼套,一抖手,环形的铁链便套住了周新的脖子,周新怒喝道:“我乃一省臬台、三品命官,你们休得无礼”

      只听那朱四一阵狞笑道:“不要说你个小小的按察使,就是部堂国老我们也拿得不过本座今日开恩,让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告诉你吧,我们都指挥使大人在皇上面前把你参下来了”顿一下,他目光森然道:“你竟敢公然缉拿皇上派出的锦衣卫缉事官员,不遵圣谕、强抢圣旨,分明是图谋反叛难道还拿不得你?”说着重重一挥手道:“锁了”

      锦衣小校手上一紧,一把铜锁紧扣着周新的脖子,喀嚓一声上了锁。铁链的下端是手铐,飞快的铐住了他的双手,也咔嚓一声上了锁这还没完,他们又给周新上了脚镣,恶毒的是,两只脚镣间的铁链,相距不到五寸,还和手铐相连,这样被套住之人,只能细碎的挪步,就像女人走路一样,用意机遇是折辱于他

      “带走!”朱四一声令下,锦衣旗校便把周新连推带搡上了囚车,而许应先当场就被去了刑具,他先是对几位上官千恩万谢,转回头来,就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孔,走到王贤等人面前,咬着一口烂牙,阴测测道:“当初是谁打过我,拿过我,乖乖站出来,别让同伙都跟着你们几个遭殃”

      他自从投到纪纲门下,一直作威作福,在浙江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迫不及待要讨回来。

      几位上官纷纷别过头去,心道还有脸说……而且这货也太不长眼了,没看见这群家伙一个个血灌瞳仁、快要炸了肺,你现在还去挑衅他们,非得引起一场流血冲突不可这里可是京城,闹大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皇上就算不追究锦衣卫的责任,你也彻底完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还是几位上官看得明白,只见浙江来的众人听了他的恫吓,非但没有面露畏惧,反而怒气勃发,纷纷抽出兵刃,就要剁了这王八羔子

      “哈哈哈,还不服”许应先见他们还不服,放声大笑起来:“不服就放马过来呀,爷爷倒要看看你们不要自己的命,连自己爹娘老婆孩儿的命也不要……”

      话音未落,便听倏地一声,一条金蛇直奔他面门,许应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结结实实击中鼻梁

      地一声惨叫,他鼻骨粉碎,鲜血喷溅,抱头摔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不似人声的嚎叫起来。

      一众锦衣卫也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有人在重重包围下还敢造次,所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许千户被打掉了鼻子,才猛然醒悟,纷纷拔刀怒视着那行凶之人,只见一个满面怒气、身着白裙的娇俏少女,手持一根金色锁链,锁头上还滴着血,显然她就是罪魁祸首。

      众道士忙结阵,将小姐护在中央。

      “七星阵。”三个黄袍锦衣卫中的一个,突然皱眉道:“你们是武当山的人?”

      “不错”横云子昂然道。

      “那这位姑娘,是孙真人的独生孙女,孙灵霄了?”

      “不错”横云子冷哼一声道:“我们真人的掌上明珠”

      “哼”最后一个没开口的黄袍锦衣卫,也说话了:“今天的事情,我们一定向皇上讨个说法孙真人教子不严,恐怕也难当兴建武当山的大任”虽然撂的是狠话,但很明显不敢把灵霄怎样。“至于其他人,都跟周新有同谋的嫌疑,统统跟我们回去,审查明白了再走”

      闲云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却被王贤拉住,对那锦衣卫微笑道:“您就是朱六爷吧,下官王贤,这厢有礼了”

      那人正是朱六,方才许应先问好时,王贤便留意了,闻言暗骂一声小子真鬼,,便黑着脸道:“原来是你……”

      王贤不亮明身份,他就可以一股脑抓回镇抚司去,但王贤一亮明了身份,朱六就必须要顾及到太孙的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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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四四章 诏狱


      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诏狱,是天下级别最高的大牢。说它级别高,不仅指它防备森严,还因为够资格关进去的,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达官显贵,绝不是寻常犯人可以待的地方。

      而且这么多年来,进来的犯人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阴冷潮湿,幽暗肮脏,蚊虫老鼠到处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正如一间间铁栅门后的牢房中,那一个个等死的囚犯。

      狱中平时不点灯,不分日夜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当有狱卒进来时,才会将通道上的火把点着,霎时火光大亮,照得囚犯们纷纷挡住眼,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中,他们的视力急剧退化,承受不了光线的刺激。

      那些才进来的犯人,情况自然好很多,只是略略有些不适应,便能恢复视物了。

      就着火把的光,可见最里面一间单人牢房中,被镣铐锁着的周新,箕坐在稻草堆上,正望向他走来的几人。

      那几人也看着他,便听领路的锦衣卫狱卒轻声道:“黄公公,就是这儿。”

      “打开门。”一个公鸭嗓子响起,一听就是个太监。

      “没听见黄公公的话么。”陪同他来的锦衣卫千户下令道:“快把门打开。”

      狱卒才把牢门打开,又搬来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放在这里,你们都回避吧。”那人摘下斗篷,果然是个太监。

      “那公公的安全?”锦衣卫千户担心道。

      “人都被锁住了,怕啥?”太监淡淡道:“出去吧,奉旨单独问话。”

      “是。”千户这才不敢烦言,带人退出牢房,远远的走开。

      那太监便大刀金马坐下,看着双目重新闭上的周新道:“周大人,咱家姓黄,是仪天殿的管事牌子,奉旨来问你几句话。”

      周新这才睁开了眼,便见到那张中年太监的脸。

      黄太监也紧紧地望着周新道:“我是奉旨来问话的。你这个样子没法行礼,便坐着回话吧。”

      “公公请问就是。”周新点点头。

      “好。”黄太监清清嗓子道:“皇上说,你周新当比于,却把君王置于何地,纣王么?”

      周新想了想,回话道:“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

      “你这句话回得好,我会如实转奏的。”黄太监一愣,方接着道:“听着,皇上又说,何况你周新也不是比于。比于会于出那种以恶意揣测君上、伪造军令的事儿么?忠臣不是都应该致君尧舜么?你这样以不仁不义不信之心妄揣君王,不是自取美名,遗骂名于君上么?”

      “臣绝无此心。”周新愕然片刻,艰难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顾及君王的颜面,自愿背起黑锅,皇帝却这样质问,换了谁也不好受。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群臣已经这样想了,你说你可恶不可恶?”黄太监闷声道:“但是皇上又说,周新过往不是这样的人,十余年兢兢业业,也算忠诚,这次鬼迷心窍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说着他瞥一眼周新,却没看到所料的激动之色,便暗骂一声,接着道:“只要你写份供状向皇上认个错,向锦衣卫道个歉,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先下手诬陷许应先的,皇上便能饶你不死,还能放你回家和妻儿团聚。”

      火光中,周新的眉头紧紧蹙起,喉头抖动了几下,一双手紧紧捏住铁链,才能忍住破口大骂,他万万想不到,在如山铁证面前,皇帝竟然还要袒护锦衣卫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他这样子,那黄太监烦躁的站起身,在牢房里踱着步道:“打狗欺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锦衣卫就是皇上的狗,这条狗虽然凶,但却是皇上镇宅的好帮手,现在却被你给打了。要是皇上不重重惩处你,朝中地方那些大员纷纷效仿,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岂不大乱?现在皇上不忍心惩罚你,只要你认个错,这是天大的仁慈了,你但凡还有一丝人味,就利索答应下来。不然你这样的逆臣,猪狗不如”

      听了黄太监的荒谬之言,周新难以相信如此**裸不要脸的一番话,竟是永乐大帝说出来的,他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色,紧抿着嘴不吭声。

      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如此自私护短、视臣民如草芥的皇帝,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你就算自己活腻了,也该为你两儿一女,老婆老娘着想吧?”见他不为所动,黄太监出言威胁道:“奉旨拿她们进京的缇骑,已经在路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着想吧?你老娘八十了,能活着从广州到京城?”

      听他说到老娘,周新脸上的痛楚更甚了,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现。非孝子不忠臣,这比凌迟处死更让他痛苦。

      “就算你不管家人的死活,总不能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吧?当初帮你告状的胡潆,还有你那个叫王贤的手下,现在都受你牵连下了狱,你要是不认错,他们一个个都得死,这些你知不知道”

      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周新紧抿着嘴,紧闭着眼,任无边的歉疚将一颗心撕碎。

      “我知道,你一直咬着锦衣卫不放,现在更是闹得天下皆闻,陡然让你认错,心里肯定不好转弯。”黄太监道:“皇上也不要你马上就想通,还是给你时间的……”说着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天,三天之后我来拿奏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黄太监说完摇了摇头,似乎很生气此人冥顽不灵。转身朝外头大声道:“开门。”

      通道尽头的锦衣卫赶紧跑过来,把大门打开,黄太监出来吩咐道:“桌椅就留在这儿,待会儿再搬张床来,还有笔墨纸砚灯台之类,给周大人去了刑具,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三天后咱家再回来

      “喏。”锦衣卫应一声,便请黄太监出去道:“公公身子娇贵,不能在牢里头呆久了,还请赶紧上去换口气吧。”

      “也好。”说着话,一行人走远了,火把熄灭,牢房里渐渐恢复寂静。

      周新这才睁开眼,凝视着黑暗的甬道,眼里却燃着熊熊的火……

      黄太监从诏狱出来,便被请到指挥使的签押房中。

      坐定了,他使劲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连吃了几碗茶,骂道:“里头真跟活地狱似的。”

      “呵呵。”纪纲阴测测笑道:“放心,有兄弟在,你是不会下地狱的。”

      “那是,纪公是阎罗王么。”黄太监讨好的笑道:“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

      “真巧,皇上竟然也让你来问他话,这真是天助我也。”纪纲笑道。

      “是啊,”黄太监也笑道:“皇上见他答非所问,肯定很生气,不过纪公,我后面说的那些话,不会真把他吓住了吧?”

      “有可能。”纪纲点点头。

      “啊,那可就弄巧成拙了。”黄太监跌足道。

      “哈哈哈……”纪纲却放声大笑起来:“怎么可能?这十年来,本座料理过的文臣没有三千也有两千,闭着眼都知道这些人的脾气你放心,周新这种人,越是这样逼他,他就越不肯认错,跟那个方孝孺是一路货色”

      听他说周新像方孝孺,黄太监心里就敞亮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说着起身道:“咱家出来时间不短了,这得回宫复命去了。”

      “嗯。”纪纲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黄太监知道他素来傲慢,也不以为意,出到门外,便见朱四爷等在那里,塞给他一张金票,把他送出镇抚司衙门。

      离了镇抚司,黄太监的轿子却不回皇宫,而是往玄武湖边去了。因为皇帝不住在宫里……

      紫禁城的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但朱棣这十年来,就没在里头睡一宿,因为皇宫建筑在填湖而成的地面上,落成三十几年来,地基沉降的厉害,而且还潮得厉害,为皇帝所不喜。还有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乾清宫是朱元璋的寝宫,朱棣只要一合上眼,就会看到老爹那张阴冷的脸,哪能睡得踏实?

      因此他命人在皇家禁苑玄武湖边,新起了一座宫苑,名曰苑,。竣工后便从皇宫搬进去,只有上朝才会回宫。

      此时湖边杨柳轻垂,水面青莲一片碧绿,粉红色荷花蓓蕾初放,满湖清香,景色迷人。

      朱棣的寝宫仪天殿,便建筑在湖边,殿宇巍峨,万绿围绕,斗拱飞檐时隐时现,真如一座仙宫一般。从殿中望出去,只见玄武湖碧波潋滟,一阵清风徐来,把池中的水汽夹杂着山上奇花的芳香送进殿中,令人心旷神怡。面对这一片绚丽景致,大明皇帝朱棣却感到有些烦躁,因为他又想起了周新一案。

      自文华殿御审后,朱棣已降旨把有关周新的案卷全部调进来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已经基本确定,周新与朱允炕无关,恰恰相反,他还一直很尽心的追缉此人,这让朱棣消气不少。

      而且皇帝还意识到,锦衣卫以查案之名在杭州户作为非,闹得乌烟瘴气,情况也是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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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四九章 天下第一美女

  

  那女官这才盈盈一福,让开去路。

  王贤得以和朱瞻基过桥,穿过一片竹林,便见一座玲珑雅致的尼姑庵掩映在花草树丛中,庵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天香庵,三个遒劲的大字。王贤眼尖,见落款处赫然写着‘朱棣题,……

  他心头兀然升起一丝明悟,外间传言这位大美女如何大胆决绝的摆脱了大魔王的魔爪,但其实,她根本仍在魔爪下。

  进去庵里,便见这是一处精玲珑的小院落,打扫的纤尘不染。前面有正殿三间,殿堂正中祀着一位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着,王贤觉着这天香庵的观音,比别处的要漂亮多了。

  和朱瞻基向观音大士敬了香,两人便跟着小尼姑,转到后殿的一间净室中。小尼姑容姿俏丽、举止娴雅,恭声告诉太孙,她师傅在做功课,请他们稍候,然后点上香,便躬身退下。须臾又转回献上茶来,又捧上一只漆木托盘,呈上八色细点,摆在客人面前,这才躬身退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王贤心说,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我家玉麝跟这小尼姑一比,简直就是粗使丫头了。

  朱瞻基算半个主人,指着点心招呼王贤道:“天香庵的点心京城一绝,在宫里都是吃不到的……”王贤便拈起一块胡桃糕送到嘴里,却又听朱瞻基道:“可惜是苏样的。”

  王贤登时面色一变,他很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苏式点心,朱瞻基在苏州时就知道,显然是在故意作弄他。

  王贤白他一眼,只好皱着眉头咽下去,赶紧喝口茶,这才解了甜,又惊喜道:“新出的狮峰龙井,可是贡品哩……”说完觉着自己土鳖了,贡品不就是贡给这家人么。

  “那当然。”朱瞻基笑道:“我小姨奶这儿,可满是好东西。”说着一指那青烟袅袅的香炉道:“这里面烧得沉香,是安南贡来的,比黄金可金贵多了。”

  “来到京城才知道,原来出家人也可以这样高大上。”王贤嘿笑道。

  “高大上?”朱瞻基不解。

  “高端大气上档次。”王贤轻咳一声:“来人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待小尼姑将门拉开,便进来一个穿淡蓝缁衣,身材高挑、人丽如花,似云出岫,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王贤一生之中,竟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本来紧闭的一张嘴,竟不雅的张开。

  一旁的朱瞻基小声咳嗽,他才赶紧回过神来,忙把嘴闭上。

  朱瞻基又小声道:“口水。”

  

  王贤老脸一红,赶忙信手一抹,才知道上当了,心里恨不得捶他一顿,但这种场合下哪敢造次,只好抱歉的笑笑,便神色如常,倒也显得落落大方。

  

  那女子更加不以为意,因为这种反应她实在见多了,而且王贤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颜所吸引,她的性子再恬淡,也会小小感到的愉快。便向他点头笑笑,对朱瞻基道:“你好些日子没来看奶奶了。”她今年应该有二十七八岁,望之却分明是双十年华、青春正艾的样子,对五大三粗、天生老相的朱瞻基自称奶奶,真有说不出的怪异。

  但两人却又是货真价实的祖孙辈,朱瞻基带着王贤,向徐妙锦行了晚辈礼。

  徐妙锦侧身受了半礼,请二人就坐,柔声道:“还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友?”

  “他叫王贤,我哥们。”朱瞻基笑道:“也是姚师的俗家弟子。”

  王贤这个汗啊,刚才朱瞻基在外头信口胡说也就罢了,怎么能跟徐妙锦也这么说?要是让老和尚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收拾自己呢。不过他也不能断然否认,只好谦虚的笑道:“殿下说笑了,道衍大师不过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姚师从无戏言。”朱瞻基却要将这个名头敲死,朝王贤一呲牙道:“你就别否认了。”

  “那道衍大师要是发起飙了,你来顶缸?”王贤六识敏锐,感觉到朱瞻基想要保持轻松气氛,只好奉陪道。

  那徐妙锦被逗乐了,嫣然一笑,登时闭月羞花,“不要乱开道衍大师的玩笑,不然奶奶告一状,你屁股就要开花。”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孙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开姚师的玩笑。”朱瞻基捅一下王贤道:“你把信给我姨奶奶看看,她就知道了。”

  王贤忙将姚广孝那封信,双手奉给朱瞻基,由他转交给徐妙锦。

  徐妙锦伸出纤纤玉指,接过那封信,当着两人的面拆开封口,掏出信纸,展开细读起来。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庄重起来,接着眉头好看的蹙起,似乎又有些生气。沉吟片刻,她抬头横了王贤一眼,虽然是埋怨,却险些让王贤半边骨头都酥了。

  好在王贤早有防范,骨头酥了,皮囊却纹丝不动,这才没有出丑。

  “你家师傅好生狡猾,起先说送我一桩大功德,让人好生期待。”徐妙锦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即使是责备,也令人心生愉悦:“结果看到最后,却是自己缩头,让人替他坐蜡。”

  “道衍大……呃,家师也是没有办法。”王贤见她看了信,反而认定自己的身份,显然老和尚在信里有提到自己,便索性抱上这根大腿道:“才让小子来求助真人的。”他当然不能跟着朱瞻基叫奶奶了……

  “我若不答应呢……”徐妙锦声音转冷。

  “那我们周臬台,就没有生路了……”王贤的脸色说变就变,顿时沮丧的要掉下泪来:“我们浙江的老百姓,也更没生路了……”

  朱瞻基也配合着黯然道:“小姨奶不知道,他其实和周臬台非亲非故,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纯属义之所在,你就帮帮他吧”

  “嗯。”徐妙锦闻言又看一眼王贤,她本以为他是周新的子侄学生之类,想不到竟没有关系。不禁钦佩道:“这是个大火坑,你也敢往里跳。”

  “说义不容辞有些夸张。”王贤苦笑道:“但不这样做,过不去心里这关。”

  “心是什么?”听了这话,徐妙锦竟好似有所触动,恍惚了一刹,幽幽一叹道:“值得豁出命去么?”

  “心是自我,违心即是伤害自我,”王贤正色道:“在小子看来,自我就是生命,生命就是自我,所以从没想过值不值得。”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臭不要脸么?

  徐妙锦却生出几分同道之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际,柔声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切不可任性而为。”

  “我也知道,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王贤自嘲笑笑道。

  “咳咳”朱瞻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不让两人再磨叽下去,“我也是看他人不错,才带他来见小姨奶的,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帮帮他吧。”

  “……”徐妙锦白他一眼,双目微垂的寻思起来,半晌,那张绝世容颜上,露出恹恹的神色道:“下不为例。”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姨奶最是慈悲为怀了”朱瞻基大喜道。

  王贤心里也高兴,但却又有几分不高兴,他觉着强迫这样的女子去违背本心做一件事,实在是老大的罪过。旋即暗骂自己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哩

  “周臬台曾在京城为官,我耳闻他不少为民伸冤的事迹,”徐妙锦淡淡道:“这次他蒙冤入狱,不能没有人替他伸冤。”说着冷冷道:“既然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愿为他出头,我个弱女子只好勉为其难。”

  一番话说得朱瞻基老脸通红,好在他面庞黝黑,倒也看不出来。

  又说了几句话,徐妙锦的兴致显然受到影响,朱瞻基只好识趣的告辞。

  徐妙锦也不挽留,送两人出了净室,竟对王贤道:“京城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鬼,没有例外,你不要被他们当枪使了,此间事了,还是快点回家吧。”

  王贤感到徐妙锦对自己的关心,忙深深一揖。

  朱瞻基尴尬道:“小姨奶,你不能当着和尚骂秃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妙锦挪揄笑笑,一甩拂尘道:“快滚吧”

  两人再施一礼,离开天香庵,走上白玉桥,朱瞻基见王贤有些魂不守舍,却毫不感到意外,反而一脸坏笑道:“怎么样,我小姨奶奶名不虚传吧?”

  “咳……”王贤正色道:“你想害死我,就只管胡说。”出了净室,他就一直目不斜视,上了桥之后,更是用好大毅力,才阻止自己不要回头看。尽管他分明感觉,自己的一丝魂儿,被丢在了身后的天香庵里,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不然肯定死得很难看。

  “倒省了我提醒你了。”朱瞻基呲牙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用紧张,天下对我小姨奶想入非非的多了去了,我爷爷也不能都抓来阉了吧?”

  但一过桥,朱瞻基也不敢再信口胡说,和王贤登上马车,离开山门,打道回府。

  马车驶离山门的一刻,王贤心头泛起一个念头,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旋即又压入心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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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章 大帝难当


      天阴沉沉的,空气潮湿的能拧出水来,湿漉漉的空气从玄武湖上吹来,让仪天殿中批阅奏章的永乐皇帝,感到浑身不舒服。

      身上黏糊糊还在其次,常年出塞征战、爬冰卧雪患上的痹症,才是皇帝难受的主因。所谓痹症就是风湿病,已经折磨他多年。不发病时,五十开外的大明皇帝依然健壮似牛,步履如飞,一旦发病,就四肢痛胀、不能随意屈伸,十分痛苦。

      金陵地处江淮,每年初夏都会进入绵长的梅雨季节,气候潮湿无比,皇帝的痹症往往都会复发,全身关节疼痛、以致彻夜不眠,白日倦怠,却仍坚持日理万机不辍,只是难免脾气暴躁。

      朱棣背靠着大枕,倚在榻上,两个御药房的宦官跪在榻下,用高超的手法为他按摩双腿,缓解疼痛,这样朱棣才能保持头脑清醒,处理这个帝国的军政大事。

      没办法,大明朝万方亿民,灾害仍频、四边有事,每日报到朝廷的文书何止万份。虽然朝廷里有六部五军的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但大明朝没有宰相,军政权柄尽在皇帝一人之手,所有决策都需要皇帝来做,相应的,所有的事情,皇帝都需要知道,说是日理万机,一点都不夸张。

      但朱棣并没有撂挑子的念头,因为这副担子他父皇挑得动,他便咬牙也要挑下去这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证明自己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君王,证明父皇当初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了允炕那个黄口小儿继承皇位,是个天大的错误

      为此,他宁愿放弃一切安逸享乐,将全部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帝国中。登极十年来,他数度亲征漠北,派大军收复交趾,于东北设奴儿于都司,西北设哈密三卫,开疆拓土万里如虎他还编修《永乐大典》、文治煌煌疏浚京杭大运河、沟通帝国南北派郑和下西洋,引万邦来朝

      他早已证明,自己的能力比侄儿强之百倍,比如令建文谈之色变,最终大败亏输的削藩,朱棣却于谈笑间便处理得当,解除了这一肘腋之患。但是他又有些过犹不及了……他太迫切想证明自己,步子迈得太快、摊子铺得太大,以至国强民困、四方多事,国家并没有因为他的昃食宵衣而政通人和,反而问题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让皇帝始终不得休息……

      这种情况下,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只能尽量替皇帝减轻负担,他们用标签标记奏章中的主要部分,这样朱棣可以不用看前后的废话,节省大量的精力用于决策。而且大学士预览了奏章,也能提前做好功课,皇帝垂询时有的放矢,将顾问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朱棣对内阁的工作满意极了,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人在圣心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无论内政外情,皇帝都会与他们商量。

      这会儿,在仪天殿当值的是杨荣,因为皇帝龙体实在不适,杨荣便将奏章节略读给他听:

      “甘肃总兵宋琥奏报,前番征剿叛番,先后擒获酋长八尔思、朵罗歹等,别遣土官李英防野马川。时遇凉州酋老的罕叛去,都指挥何铭追捕战死。李英追歼,尽俘其众,惟老的罕遁走赤斤蒙左卫,被卫指挥佥事塔力尼匿藏。二人担忧寇首不除,将为边患,请皇上批准他们对塔力尼用兵,迫其交出老的罕。”

      念完之后,杨荣便保持安静,因为病痛让皇帝思考的时间变长,而且宋琥还是皇帝的女婿,更是他不好插嘴的。

      好一会儿,朱棣才缓缓问道:“李彬怎么没有联名?”甘肃是朝廷西北重镇,除了备边之外,还肩负着经略归降的蒙古各部的职责……朱棣对蒙古各部,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而是恩威并施,能招降的招降,招降不了的才用兵甘肃宁夏一带,就是朱棣安置内附内蒙各部之处,保证他们不复叛乱、甚至成为大明的臂助,是朝廷边防的重点。现在由丰城侯李彬和甘肃总兵宋琥负责。

      “丰城侯的看法……和驸马相左。”杨荣轻声道。宋琥是勋贵之后,尚朱棣三女安成公主,故而杨荣称之为驸马。

      “怎么讲?”朱棣眉头微蹙道。

      “丰城侯言远饷难继,宜缓图之。”显然,丰城侯李彬也有奏章同时送来了。

      “原来是争执不下,把笔墨官司打到朕这儿来了。”朱棣哼一声道:“这是第几回了?看来这俩人,真是尿不到一壶里。”

      “驸马年轻勇锐,丰城侯持重稳健,看法想做实属正常。”杨荣轻声道。

      “你不用替我那女婿说话,这小子就是个不长进的混账”朱棣却生气道:“朕让他承袭他爹的甘肃总兵一职,不过因为他是驸马,而是让内附的各部放心,朝廷的方略不会变本来他只需萧规曹随、与民休息,便可安稳。谁知这小子心高气傲、总想建功立业朕这才派了李彬过去,名为辅佐,实为给他掌舵,以免他阴沟翻船,坏了朕的大事”

      “丰城侯也是开国元勋之家,奉天靖难功臣,算是驸马的叔辈,又是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皇上派他去辅佐驸马,实在正确无比。”杨荣道。

      “可惜朕这个女婿,忒张狂了处处以主帅自居,生怕被李彬这条过江龙,抢了他的位子去”朱棣哼一声道:“平日里弄性尚气也就罢了,这种关系于天的军国大事,他也敢不听李彬的?还敢把笔墨官司打到我这儿,简直反了天了他”皇帝越说越生气,一张脸阴沉的吓人,显然是动了真怒:“我看这小子,又是个李景隆那样的废物,再纵容下去,非得坏了朕的大事”

      “皇上息怒,”杨荣见朱棣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反而劝道:“驸马不是李景隆之流可比的。”

      “朕不能拿子弟兵的性命开玩笑。”朱棣接过茶盏,呷了口茶道:“何况谁对谁错,都是明摆着的。马哈木那贼子在河套,对内附诸部威逼利诱,朕时常笼络尚无法阻止他们和马哈木眉来眼去,宋琥竟要对他们用兵,还嫌马哈木的军队不够多、实力不够强么”

      明朝将蒙元赶出中原后,还对逃窜回草原的蒙古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北伐。二十年前,蓝玉率大军深入漠北,于捕鱼儿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大破北元,俘虏元帝的皇子、母后、嫔妃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官员三千余人,人口七万七千多,马驼牛羊十五万多头,以及元朝百年的积蓄,彻底摧毁了北元的朝廷。虽然元帝和太子逃脱,但这次失败使黄金家族丧失了,在蒙古人中至高无上的中央汗国的地位,蒙古各部纷纷趁机独立。十年后,残元皇帝坤帖木儿被部下鬼力赤所弑,但鬼力赤不敢再用大元的国号,而是改称鞑靼,并向明朝称臣。从此汉蒙之间,再也不是国与国的矛盾,蒙古对大明的威胁,也降格为边患。

      鬼力赤之所以放弃蒙古共主的诱人头衔,是因为他知道再用元朝的国号,会被强大的明朝视为头等敌人,那永乐皇帝可是一生气,就会带兵杀过来的主,谁敢捋他的虎须?

      朱棣也不是战争疯子,他对鬼力赤表示了极大的友好,承认了他对于蒙古各部的宗主权。但鬼力赤的汗位也没保持多久,便在几年后,被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和瓦剌部马哈木的联军打败。

      阿鲁台和马哈木更不敢妄称蒙元大汗,他们最希望的还是闷声发大财,因此在打败鬼力赤后,便表示臣服大明。这更是朱棣求之不得的,因此给了他们极大的支持,希望靠他们来控制蒙古各部。但没想到的是,黄金家族死灰复燃,坤帖木儿的儿子本雅失里长大成人,宣布自己为蒙古帝国的大汗,恢复祖先的荣光

      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代,本雅失里无疑要比阿苏特部和瓦剌部具有号召力。不久,包括阿鲁台在内的各蒙古部落,聚集在这位正统代表者一边,一盘散沙的蒙古各部又有重新整合的趋势。

      朱棣岂能坐视大敌生成?于永乐八年和十年两次御驾亲征,最终消灭了本雅失里的军队,虽然他本人逃脱,但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因为这使他丧失了大汗的权威,而且部族实力所剩无几。马哈木趁机率瓦剌部南下河套,杀掉了本雅失里,将其首级送到京城,请求朱棣将河套封给他们。

      朱棣勃然大怒,马哈木这厮简直狗胆包天,竟想摘大明朝的桃子难道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于是皇帝断然拒绝了马哈木的要求,并遣太监前去瓦剌责斥于他,命他立即退出河套。马哈木深感羞辱,更不可能放弃这方风水宝地,竟立本雅失里的儿子为汗,与明朝断交为敌。

      马哈木知道以朱棣的性格,肯定会举大军来攻,是以他拼命拉拢蒙古各部,包括已经臣服大明的部族,而李彬和宋琥的任务,就是震慑安抚这些部落,阻止他们投靠瓦剌。结果宋琥竟要向他们用兵,你说朱棣能不生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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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一章 同属异类

  

  最后朱棣痛下决心,将宋琥调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肃总兵的职务,没有掣肘的全力经略甘肃

  这也是杨荣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难免会亲疏有别,任人唯亲,但朱棣不会,他一定会做出做合理的人事安排。

  说完了军政,杨荣又奏民情道:“浙江布政使司急报,月yín雨烈风,江cháo滔天,天地水高数丈,南北约十余里,东西五十余里。钱塘仁和二县陷溺死者不计其数,存者流移,田庐漂没殆尽。官府已经展开救灾,具体损失正在统计中,一有结果便立即上报……”

  “浙江这是怎么了?”朱棣一听,头大如斗、眉头紧锁道:“去年不是刚发生了钱塘海溢么?”

  “天威难测,但是杭州府接连两年遭受大灾,情况肯定糟透了。”杨荣叹气道:“来今年开chūn,灾民才刚陆续返乡开始耕种,想不到又遭此无妄。”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所致?”朱棣沉声问道。

  “臣不敢妄言,”杨荣轻声道:“臣只知道,这个季节洪水过后,极可能有瘟疫出现,请皇上要早作准备。”

  “是啊,大灾之后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缓缓道:“你让夏元吉就此写个条陈上来吧。”

  “是。”杨荣恭声应道。

  “唉,以为浙江今年可以恢复正常,这样郑和出海的货物就有着落了,”朱棣叹口气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灾,光靠苏松哪能够?”

  “茶树都在山丘上,想来应该不会损失太大。如果能救灾得力,迅速恢复生产,还来得及补种桑苗,耽误不了皇上的大事。”杨荣轻声道:“但前提是赈灾必须得力,没有大疫发生,百姓情绪稳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抢时间完成补种。”

  “嗯。”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方幽幽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皇上明察秋毫”杨荣也不管朱棣的脸sè越来越难看,坦然道:“周新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回杭州,官民大惧,以为锦衣卫将卷土重来,变加厉,士绅百姓仓皇出逃。现在又遭到大风cháo,这次的流民朝,恐怕要远甚于去年那次……”

  “哼”朱棣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道:“你确定是在形容朕的锦衣卫,不是在说倭寇?”

  见皇帝发怒,杨荣赶紧跪下,但依旧面sè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缇骑之祸在内,轻重不可以道里计”

  “放肆”朱棣一脚踢翻给他按摩的小太监,愤怒的下地急走两步,瞪视着杨荣道:“你是朕的阁臣,也敢帮着外人说话”

  “皇上此言差矣,”杨荣夷然不惧道:“臣正是全心全意为皇上着想,皇上常说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鹰犬,臣未闻有谁会让鹰犬远离自己的视线”

  “……”杨荣此言如一道闪电,划过朱棣心头,让皇帝愣住了。劝谏是一门大学问,越是这种权谋盖世、刚愎自用的皇帝,劝谏的难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说出合适的话才行

  杨荣是皇帝最信任的阁臣,却也不敢在皇帝御审周新时说话,而是趁着浙江大灾,眼看要影响下西洋的关头才提出来,实指望能立竿见影。

  见皇帝陷入了沉思,杨荣只好安静的坐等,半晌朱棣才回过神来,问一旁侍立的黄俨道:“拿来周新的亲笔供状了么?”

  “已经取来了。”黄俨小心翼翼答道。

  “为什么不呈报?”朱棣yīn着脸道。

  “臣看那供状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气。”黄俨小声答道:“所以没敢呈送。”

  “大胆你也想于政么?还不速速取来”朱棣怒喝一声

  黄俨慌乱的磕头请罪,然后退出去把一份手取来,小心翼翼奉给了皇帝。

  朱棣黑着脸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满纸的字写得堂堂正正、一丝不苟,朱棣不禁点了点头,虽然字如其人这话被证明靠不住,但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显然能让人平生出好感来。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内容时,却越看越生气。原来周新没有按要求讲明案情,更没有一句谢罪的话,而是一条条控诉锦衣卫的罪状,痛陈以特务治国,古之未有者,不仅坏人心风气、残害百姓,令官绅人人自危不说,还使国家法律的约束xìng和权威xìng当荡然无存,一旦掌握锦衣卫之人意图不轨,所有人都将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胆建议禁止锦衣卫到京师以外各省去缉查案件

  这话和杨荣如出一辙,但杨荣说出来朱棣能听,是因为他是辅政的阁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周新这样说,朱棣就愤怒了,因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来,这分明要断皇帝的耳目,把皇权限制在京城里。京城外的地方,就由着外臣折腾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奏章后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对皇帝劝谏,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永乐盛世其实是在透支大明的将来,如果再不与民休息、节约国用,必然民生渐凋,怨望不绝。所以他劝皇帝缩小běi jīng行在和武当山宫观的规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为黄俨所欺骗,以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护锦衣卫到底,出离愤怒之际,索xìng给皇帝当头棒喝,揭开朱棣引以为傲的功业下,那耗尽国力民财的真相,这当然会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来的心血,一切引以为傲的功绩,被骂成一个独夫的妄为,这让自视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后提起朱笔,刷刷写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处斩周新”十一个大字,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旨意很快传出,令内阁的大学士面面相觑,杨荣格外无法相信,自以为一击必中的劝谏,竟得到这般结果。杨士奇也无法相信,因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节奏?怎么会突然又翻脸了呢?

  “快去禀报太子,事已不可为”杨荣顾不上考虑自己的下场,对来内阁传送书的杨溥道:“以保全为上”

  “好。”杨溥也慌了神,赶忙起身要离开内阁,却被杨士奇叫住,沉声道:“不,要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反而更危险,就算为了自保,也要争到底”

  “……”听了杨士奇的话,杨荣紧咬着嘴唇激烈的寻思起来,末了重重点头道:“士奇兄说的对,我方才是吓到了。浙江大灾、下西洋在即,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无缘无故的转变态度,一定是纪纲他们进了什么谗言这时候继续争才是安全的,不争反而会见疑于皇上”

  杨溥也是极有智慧的人,此时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营救周新,不该因为皇帝下旨将他处死而停下,而应该不到最后决还不放弃才对。所以皇帝越生气,太子的态度越不能变,变就是心虚,就是别有所图,反而会被皇上怀疑。

  如今天家父子间的关系,已经脆弱到极点,再也禁不起一点怀疑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溥沉重的点点头,赶紧回太子府,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朱高炽。

  但东宫几位讲官,却发生了争执。黄淮坚决不同意太子冒险,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么时候都不该冒险。金问却认为应该听杨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朱高炽只低头默默的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头。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飞快的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朱高炽面sè大变,点点头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炽缓缓对几位讲官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后,才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奏疏?”几人一愣。

  “是皇上命黄俨到诏狱里让他写的。”朱高炽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皇上激烈的反应看,应该是大逆不道之言。”说着竟扶着茶几吃力的站起来。

  杨溥和金问赶忙上前搀扶,“殿下意yù何往?”

  “给孤更衣,我要去面圣。”朱高炽神sè平静道。

  “见了皇上说什么?”黄淮问道。

  “替周新说情。”朱高炽淡淡道。

  “这样会被皇上误以为,殿下和周新是一党的。”黄淮苦劝道。

  “父子君臣见疑,实在是国家的大不幸,”朱高炽的眼里,闪烁着难得坚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觉着我和他串通一气,那就把我废了吧。”

  “殿下……”黄淮大惊失sè道:“何至于此?”

  “师傅,必须这样。”朱高炽叹口气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xìng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软蛋,所以孤……不能当懦夫和软蛋。”

  “殿下……”黄淮又叫一声,但意义与前一声截然不同,相伴太子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高炽那一团和气的面容下,还藏着可贵的勇气和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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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二章 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的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实现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的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于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虾米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朱棣冷哼一声,但心里似乎不那么憋闷了,语气仍旧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为,算什么光明仁厚?”

      朱高炽的双腿酸胀钻心,但他这时竟显出难得的定力,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咬牙强撑道:“知子莫若父,儿臣是不是光明仁厚,父皇应该最清楚。儿臣生而愚钝,肥胖残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为太子,十几年来悉心教诲,也正是看中儿臣这点。儿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谋及不过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个仁者。如果父皇觉着儿臣连个仁者都算不上,儿臣也没有面目再占据东宫,情愿让贤”

      朱高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智者,但这番话没有大智慧可绝对说不出来。至少朱棣听了这话,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阴森,只是冷冷道:“你真想撂挑子,就上个本请辞,有的是想跟你换的。”

      “儿臣这就请辞”朱高炽重重磕头道:“请父皇免去我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你还嫌朕没给气死么o”朱棣喝骂一声,但恐怖程度已经不及方才十分之一。之前皇帝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为他怀疑这是个阴谋,有人在借周新的嘴,来动摇自己的权威。而大明朝有动机、有能力这样做的,只有太子。加上父子关系不睦,太子一直以来又极力保护周新,所以朱棣才会怀疑太子在背后指使。

      但朱高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让皇帝不再怀疑他。是啊,以我朱棣的威权,哪怕没了威信,还是独夫,激怒了自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激怒于我。

      虽然太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哪怕他这样强势的君王,不怕群臣聒噪,也怕史书上留下恶名。但朱高炽的态度,还是让朱棣感到很舒服的——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觉着自己的地位稳固如山,知道朕随时可以把你换掉就好。

      皇帝这才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道:“起来吧,你不是想看那厮写了什么吗?黄俨,拿给太子看。”

      两个太监上前,使出全力,把太子搀起来,扶到杌子上坐下,朱高炽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疼得。

      黄俨心中忐忑的端着个托盘上前,盘子里是那被一片片重新粘起来的手本。

      朱高炽便双手接过来,翻开那手本看起来,虽然面露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素有的沉静。

      朱棣则睥着紧盯着手本的儿子,他实在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对这样天大的危机,平时一直觉着孱弱愚笨的太子,却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要不是老谋深算,就是真得坦坦荡荡。在皇帝看来,不管哪一个,似乎都比原先的孱弱愚笨强。

      半晌,朱高炽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什么滋味?”朱棣冷冷问道。

      “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朱高炽淡淡道。

      朱棣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弄懵了,哼一声道:“不要故弄玄虚。”

      “是。”朱高炽朗声道:“儿臣欣慰的是,大明朝还是有敢犯言直谏的臣子。臣闻主明臣直,周新敢于直谏,不正说明父皇是明君?见臣子这样看待父皇,儿臣替父皇欣慰。”

      朱棣绷着脸道:“那你失望什么?”

      “儿臣失望的是,这周新虽然破案厉害,却不是谋国之臣。他只看到国家一时的财政紧张,却不明白皇上的雄才伟略,实乃为天下万世谋,必将迈绝万古,功在千秋”朱高炽也会拍马屁,而且水平极高:“这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儿臣觉着可惜,本以为他是社稷之才呢,原来也就是当个按察使的水平。”

      “哼……”朱棣明知道儿子是在营救周新,但非但不感到生气,反而十分释然……是啊,这个周新和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官有什么区别呢?这世上总有些为反对而反对的人,跟苍蝇嗡嗡有什么区别?难道区区几只苍蝇,就能否定自己的伟业么?

      不,显然不能想通了这点,朱棣那摧毁一切的愤怒,终于烟消云散,他又恢复成那个绝对冷静的帝王。

      这也是杨士奇的高明之处,别人在危机之中,第一反应是躲避,他却能想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将皇帝的怒气消弭无形。他相信太子有这个能力,让皇上消气,皇帝只有消了气,才不至于不可收拾。

      朱高炽听从了杨士奇的建议,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挺过了这道难关,非但没有遭殃,反而被父皇另眼相看。而且他的智慧镇定和仁爱,必将为朝野传诵、被百官钦佩,可谓不折不扣的大赢家

      只是那周新,屡次冒犯皇帝,非死不可,不然永乐大帝的尊严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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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四章 天心


  朱高炽一语道出,大殿里针落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朱棣长久的沉默不语,让朱高炽感到快要窒息过去,才缓缓道:“既然太子开了口,朕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就让他滚回浙江去吧”说着提起朱笔,在早就准备好的二尺皇绫上,写下大大的一个字,然后丢在太子面前。
  
  朱高炽顿时欢喜至极,重重叩首道:“父皇万岁”
  
  “别高兴太早。”朱棣却冷哼一声道:“这个差事你亲自去办,”说着看了看墙角的沙漏道:“马上就午时正,距离开刀问斩还有三刻时辰,你不得骑马坐轿、也不能有人搀扶,靠自己的力量走去太平堤,能不能办到?”
  
  “这……”朱高炽愣住了,他少年时重病一场,虽然最终保住性命,但腿脚也落下了残疾,后来身体日渐肥胖,行走极为不便,出入都要有人搀扶,现在皇上竟让他自己走去太平堤,这不是难为人
  
  “怎么,办不到?”朱棣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儿臣尽力而为就是”朱高炽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果周新命不该绝,会让儿臣赶到的。”
  
  “说得好。”朱棣颔首道:“赶到赶不到,一切都是天命……”说完便闭上眼道:“你还磨蹭什么?”
  
  “儿臣遵旨”朱高炽向父皇行礼,将地上的皇绫捡起,吹于了上面的朱迹,小心折起来,收入袖中,然后扶着杌子吃力的站起来。
  
  朱棣目光冷漠的看着他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的走到殿门口,然后转身拎腿越过门槛,消失在视线中,这才缓缓垂下眼睑道:“黄俨,你头一次去诏狱时,是怎么跟周新说的?”
  
  “臣……”听皇上问起这茬,黄俨登时魂不附体,好在他也是燕邸旧臣,还出使过朝鲜,见过大风浪、大世面,尚能强自镇定道:“按皇上的意思问他,你想当比于,却把皇上置于何地?他回答说,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然后臣就让他说明和锦衣卫的过节,再没有其他了……
  
  “是么?”朱棣冷冷道:“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朕,周新的回答。”
  
  “臣,怕皇上以为我是在替他说话,”黄俨使劲咽口吐沫道:“又以为他会在奏章里说……”
  
  “哼…”朱棣冷冷一瞥,黄俨登时汗如浆下,双膝跪下。好在朱棣最近身体不适,又被这件事搞得极厌烦,并没有再深究的意思,只是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自作主张……”
  
  “臣就一头撞死。”黄俨磕头如捣蒜。
  
  “知道就好。”朱棣冷哼一声道:“传旨,命东阁大学士杨荣即刻赴陕西传旨,召西宁侯宋琥返京;并会丰城侯李彬议进兵方略,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是。”黄俨如蒙大赦,赶紧去内阁传旨。
  
  给杨荣派这种苦差,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帝心如狱莫过于是。只是这帝心,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的头上还有天心,身边还有臣心、下面还有民心……朱棣终究是有大智慧的皇帝,他知道臣子和百姓的想法;他觉着浙江的大海潮,就是上天的示警,似乎臣心民心和天心都不想让自己杀掉周新,只有独夫才可以罔顾天心、臣心和民心。
  
  终究,还是顺势而为之吧……
  
  永乐皇帝的顺势而为,可能是世上最残酷的一种了。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那条瘸腿上,如果不能在午时三刻赶到刑场,非但周新救不了,太子的声望还会一落千丈。臣民们不会管朱高炽是否有残疾,都会产生浓重的失望情绪,这是太子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朱高炽只有豁出去,咬着牙,一步步向宫门挪去。
  
  北苑内的宫人、侍卫、官员,明里暗里都目光复杂的望着朱高炽那一跛一跛的身影,见他缓缓的走过长长的御道,用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走到宫门口。
  
  宫门处的禁军和当值的太监,见太子一瘸一拐的走来都惊呆了,忙一齐向他行礼。东宫的太监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满脸大汗的太子喝止道:“有旨意,我要自己走着去太平堤。”
  
  怎么可能?东宫的太监们惊呆了,看太子从仪天殿走到禁门,就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了,这里距离太平堤还有足足二里地,怎么可能按时走到?
  
  这时候,杨士奇正好走到宫门口,低声对呆若木鸡的太监道:“还不给殿下找副拐”
  
  太监们这才恍然大悟,忙大声道:“拐,快去找拐杖”只是这玩意儿虽不稀罕,却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还是一个东宫侍卫灵机一动,从太子车驾上拆下一根横木,递到太子手中,权且充当拐棍。别说,这玩意儿虽然不合用,却能支撑太子沉重的身躯,让他又有走下去的力量。
  
  北苑高高的朱墙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无数侍卫宫人围成一个大圈,护卫和引导着圈中的太子,拄着棍子往太平门方向行去。越来越多的官员得到消息,加入到护卫的行列中。禁军侍卫们虽然不能动弹,却也用肃穆的表情行注目礼……
  
  无数双眼睛含着泪,望着颤巍巍的太子,虽然没人敢伸手碰他,但一旦他体力不支,定会有无数双手将他扶住,绝不会让他们的殿下摔倒。
  
  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满含感情的盯着太子,有锦衣卫早就骑马奔驰而去,先到太平堤去通风报信
  
  太平堤上,朱高煦和纪纲虽然没喝多少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跪在行刑台上的周新,都已经有些微醺了。
  
  这时突然刑场外一阵骚动,两人微微皱眉,从高处俯瞰下去,就见栅门打开,一名旗校翻身下马,飞奔向监斩台而来。
  
  这时候,肯定没什么好消息,纪纲挥挥手,示意侍卫放他上来。果然,那旗校蹬蹬蹬上台,跪在两人面前禀报道:“皇上下旨,赦免了周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但两个酒杯都稳稳捏在手里,显然都是定力惊人之辈。沉默片刻,朱高煦伸出手道:“旨意呢?”
  
  那旗校一愣,我只是个报信的好么。
  
  “旨意在谁手里?”纪纲沉声问道。
  
  “在太子手里。”旗校忙道。
  
  “太子”朱高煦一咬牙,竟将手里的酒杯捏碎……
  
  “太子是走着来的,”旗校赶路太急,有点喘,这才调匀了气息,把话说完道:“皇上好像有旨,要太子步行来刑场……”
  
  “什么?”要不是众目睽睽,朱高煦肯定一脚把这混蛋踢下台去。纪纲竟乐了:“就他那条瘸腿,一个时辰能走到么?”说着看一眼摆在刑场正当中的日晷。这年代杀人是有严格限制的,一般的犯人都是立秋处决,正是极阳转阴的时刻,人命归于天谴,合于当死之义。就算是斩立决的犯人,等不及秋后,也要定在午时三刻。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死人的魂魄会立即消散,不会形成冤鬼。所以这个时刻是丝毫不能出错的。
  
  在京城行刑,杀得又是钦犯,自然更要严格遵守这个规制,故而刑场上摆着日晷,由钦天监提前调整好方位,等到石盘正中那根指针的阴影,正转到午时三刻的刻纹上便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阴云散去不少,阳光照在指针上,透射出淡淡的影子,落在午时一刻的刻纹上。
  
  “还有两刻钟。”纪纲沉声道。
  
  “他赶不到的”朱高炽一摊手,将碎瓷片丢在地上,然后拿起白巾擦了擦手心,竟然没有出血。那是因为常年练功,手心生出hòuhòu的茧子,形成了保护。他阴声道:“以他那条瘸腿,就是一天也走不到这里,父皇不过是做个姿态,堵住那些文官的口,又能让老大狠狠丢脸”
  
  “应该是这样的。”纪纲点头笑笑道:“咱们就看好戏吧。”说着又给汉王拿了个新酒杯,满满斟上一杯。
  
  “嗯。”朱高煦接过来,一饮而尽道:“父皇还真跟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便继续喝酒说笑,只是笑容都很勉强,目光不断在日晷和太平门处来回巡梭,显然都言不由衷,其实心里紧张的要死……万一要是奇迹发生,朱高炽按时赶到,纪纲这次就是大败亏输。朱高煦虽然看似置身事外,但太子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周新救下,将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声望还会上一个台阶对他的打击比对纪纲的还大……
  
  两人恨不得调兵挡住太平门,但谁也不敢乱来,因为他们很清楚,皇帝也紧紧注视着这一切,就算他们敢在背地里玩些小算计,但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是一点也不敢造次的
  
  那厢间,太子已经换上了衬着软垫的双拐,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加快了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其实他已经到了极限,视线发黑、满眼金星,但他知道父皇在注视着自己,臣民在注视着自己,朱高煦也在注视着自己,不管是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还是诅咒的目光,他都要让自己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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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五章 民心


  朱瞻基本来被勒令在府中读书,听到消息把书一丢,赶紧跑到父亲身边。谁知当他赶到太平门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人群去了。
  
  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闻讯来给太子助威的百姓,在朱高炽的四面八方,全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只有他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根本不用侍卫开路,人们都自觉让出一条去路,唯恐耽误了太子向前
  
  助威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给已经体力透支的太子,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又被灌注了力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平堤。
  
  在太平门城楼上俯瞰这一幕,会感受到最直观的震撼,那黑压压如潮水的人群中,人们自发让出的长长通道,看上去就像一支长剑,刺得城楼上的皇帝两眼生痛。
  
  朱棣收回目光,对侍立在一旁的杨荣道:“你看到了什么?”
  
  “回皇上,臣看到了皇恩浩荡。”杨荣恭声道。
  
  “胡说八道。”朱棣哼一声,冷冷道:“分明是人心向背。”
  
  杨荣暗道,您老知道就好,面上却恭恭敬敬整理衣冠,向皇帝行礼道:“臣恭喜陛下慧眼识珠,选择将来交付神器的太子能得臣民拥戴,实乃万世之福”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杨荣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你定的继承人啊,要是不得人心,你放心把社稷交给他?
  
  听了这话,朱棣依旧冷冷道:“建文不得人心乎?”
  
  杨荣心说,您这不是抬杠么?建文帝丢江山,还不因为您老人家太猛?“太子已经成年稳重,是真仁hòu,岂是建文那等假仁假义能及?”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应答,而是又问道:“你以为,周新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皇上想让他死,他就会死;皇上不想让他死,他才能活。”杨荣意味深长道。
  
  “人都说解缙才智无双,我看他比二杨差远了。”朱棣这才赞许一声,其实这一声赞,是赞他前后两句话的:“不错,朕要是想让他死,何必费这周折?”说着目光转冷,显然恨意和杀意并未消散道:“朕留着他,是让他睁眼看着,朕是如何让大明朝超越汉唐,铸就千古第一盛世的”说着竟有些神经质的一拳捶在箭垛上,切齿道:“朕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骂朕的那些话,是大错特错了”
  
  “皇上息怒。”杨荣忙劝道:“为了个小小的周新,气坏了龙体就太不值了。”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朱棣哼一声,又转换话题道:“大同总兵密报,阿鲁台的密使已经抵达大同,要向朕称臣纳贡,请朝廷发兵讨贼为故主本雅失里复仇,并愿率部为先锋。”
  
  “这是好事。”杨荣早就习惯了皇帝的跳跃思维,便也跟着转到边事上。听说那阿鲁台竟然要和朝廷一起打马哈木,他自然深感吃惊,又很是高兴,因为本以为皇上派自己去甘肃是惩罚,原来是有重要任务的。
  
  “是好事。所以朕会答应他,预计明年出兵瓦剌。”朱棣点点头,沉声道:“所以你的甘肃之行不容有失,必须要妥善解决好内附各部,绝不能让一个部落,加入到马哈木的旗下。”
  
  “臣明白了。”杨荣深深抱拳道。
  
  “朕回宫了,你不用随侍,回去准备准备出发吧。”朱棣哼一声,转身下去城楼。
  
  杨荣缓缓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流露出敬佩的神情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会最终赦免了周新,因为又一次御驾亲征在即,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后方,这才是决定性的原因,而不是其它。
  
  凡事以大局为重,这就是为什么朱棣和杨广做相同的事情,一个成功,一个却失败的原因……
  
  那厢间,在万众欢呼声中,太子终于抵达了太平堤,孤凄埂上的刑场近在眼前了。
  
  朱高煦和纪纲的目光,却落在那具日晷上,此时指针将将遮住了午时三刻的刻纹……
  
  “时辰到”纪纲低喝一声,提醒汉王可以开刀了。
  
  朱高煦被远处汹涌的人潮惊呆了,这才回过神来,抽出火签往地上一丢,大喝道:“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话音一落,栅门外的人群惊呆了,太子殿下拼了命,但是还差百丈之遥,竟然要功亏一篑了
  
  就在此时,一直劝旁人保持冷静的王贤,突然不顾一切的爬上栅栏,奋臂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紧接着帅辉、二黑、吴为、闲云、灵霄、横云、周勇,二百多人齐声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呼喊声迅速传遍刑场周围,几次之后竟整齐划一,汇聚成了个声音——山呼海啸的声音:
  
  “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极有节奏的声浪滚滚,彻底笼罩刑场上空,压住所有其它声音,只剩下‘皇上有旨、刀下留人,八个字,在场中反复回响着
  
  朱高煦和纪纲终于齐齐变了脸色,纪纲大声朝手下下令,要他们控制局势。可是锦衣卫纵使凶神恶煞,这时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所有人都在呐喊,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抓谁?人群又没冲击法场,他们更不能动刀动枪,只能徒劳的挥动皮鞭,恫吓百姓道:“都闭嘴,都闭嘴”却旋即被十倍百倍的声浪淹没了……
  
  “快动手啊你”朱高煦朝行刑台上的刑部尚书刘观大喊道:“愣着于什么?”
  
  那边刘观却指着耳朵,使劲摇头,意思是噪音太大,我听不清啊
  
  边上红布缠头的刽子手,可能是杀人杀成傻子了,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闷声道:“部堂,王爷好像说,让咱们动刀。”
  
  “我先剁了你个夯货”刘观狠狠瞪那货一眼,吓得他缩起脖子不敢废话。刘尚书自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他不是太子党人,但能当上尚书的人,岂会不知道犯众怒的事儿不能于?
  
  既然如此,他索性把人情卖到家,低声对跪在一旁的周新道:“贤弟,我就是拼了乌纱不要,也帮你拖到太子到来”
  
  周新脸上却没有半分欢愉之色,反而痛苦难掩。
  
  “怎么?”刘观惊奇道。
  
  “求仁不能,取义不得。皇上不让我死,我反倒成了沽名钓誉之人。”周新说到这时,声音已经哽咽了:“况且,按照《大明律》,伪造军令罪在不赦,我不死,法典何在?”
  
  “你要是当着太子这么说,那就真是沽名钓誉了。”刘观叹气道。
  
  “是啊……”周新深深喟叹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怎么办?”见局面已经失控,纪纲面色阴沉的望着汉王,“一不做二不休?”
  
  汉王却黑着脸看着人群,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纪纲是人见人惧的特务头子,自然不怕犯众怒,自己可是以储君之位为目标的,岂能图一时之快,当众于那种倒行逆施的事儿?平白落了骂名
  
  是以沉吟许久,他始终没有下令,只是紧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看着他的大哥、大明太子殿下朱高炽,一瘸一拐的出现在眼前。
  
  你不得不佩服精神的力量,在万人助威声中,朱高炽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竟比之前状态要好很多。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一步步走到刑场中央,然后丢掉拐杖,用自己的力量站定。颤巍巍从怀里摸出那片黄绫,双手高高举起
  
  一个鲜红的字,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观者如风吹麦浪一般,匍匐下跪,口中高呼万岁
  
  围观的百姓跪下了,守卫的锦衣卫跪下了,就连刘尚书、汉王和纪纲也跪下了。刑场内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太子高举着那个字,挺立在天地中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反复的高呼着,这是他们诚心诚意的呼喊,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jī动喜悦
  
  朱高煦和纪纲却半分欣赏的兴趣都欠奉,但两人终究非常人。从高台上下来的功夫,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两人走到太子面前,朝他拱拱手,朱高煦哈哈大笑道:“可急死我了,大哥终于还是按时赶到了”
  
  朱高炽点点头,面色惨白的笑道:“为兄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来扶我一把。”
  
  朱高煦忙扶住他右臂,东宫的太监扶住太子的左臂,却险些没扶住,只见朱高炽的双腿都在打颤,确实已经拖不动步了。不过管他呢,现在就是瘫倒又何妨?
  
  太子的车驾行驶进来。朱高煦和几个太监架着太子往车上去,他在兄长耳边轻笑道:“大哥今日真是风光啊。”
  
  “也得感谢贤弟。”朱高炽乐呵呵道:“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这个露脸的机会。”
  
  “呵呵……”也不知太子是讽刺还是什么,反正朱高煦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那厢间,纪纲带着锦衣卫一撤走,王贤等人便涌上行刑台,无数双手把周新抓起来,抛在空中,然后接住,然后再抛,再接,欢笑声直入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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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八章 打群架


  王贤坐在正位上,视线一览无余,正好看到那圆形物体从天而降,落在当间一桌上当即粉碎,血红色碎末伴着血红色的液体四下飞溅,触目惊心。
  
  他不禁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妈的谁扔的西瓜”被砸中一桌的兵士蹦起来,抬头到处寻找。其余座的的兵士也训练有素的完成了丢掉怀里的姑娘,把守关键位置,控制大门,聚到王贤身边的一系列动作。
  
  只是空间狭小,难免磕磕绊绊,不少姑娘被撞倒在地,桌椅更是遭了殃,杯盘稀里哗啦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该叫训练有素,还是叫反应过度?,王贤心里一闪念,便听周勇怒声道:“大人,袭击我们的在三楼”
  
  “早听到了……”王贤郁闷的翻个白眼,从三楼传来的狂笑声,简直秦淮河对岸都能听到。
  
  抬起头,便见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看猴似的捧腹大笑。
  
  “笑你妈个头啊”帅辉登时暴跳如雷,他虽然是同伙中战力最渣的一个,每次却是骂得最猛的
  
  回答他的,是又一个从天而降的西瓜,帅辉虽然堪堪避过,但还是被碎屑溅了一身。
  
  “他妈的,哪来的疯狗?”王贤也怒了,这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啊,要是还忍气吞声,日后谁还瞧得起。重重拍案道:“周勇,带人给我擒下来”
  
  “喏”周勇等人本来兴致勃勃,却突然被搅了局,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听到命令正中下怀,带着一帮手下就要往楼上去。
  
  那厢间,怡红阁的老鸨赶紧死命拦住,杀猪似的叫道:“有话好好说,打架伤和气”又转而对王贤道:“公子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上面的人惹不起啊”
  
  王贤却眼都不眨,周勇等人见状,将老鸨一把推开,径直上楼拿人。
  
  老鸨趔趄着到了王贤身前,却被灵霄挡在身前,只要她有伤害小贤子的意图,灵霄姑娘的金锁链,定会先打她个鼻子开花。
  
  “公子爷,听奴家一言,快住手吧。”听着上头已经响起喝骂声和碎裂声,老鸨隔着灵霄,面色惨白道:“您知道怡红阁的东家是谁么?”
  
  “不是你么?”王贤眯眼看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间,周勇他们和对方的护卫打成一团,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
  
  “公子爷真瞧得起奴家,我只是个老鸨子而已,要是没有后台老板,在京城开这么大妓院,还不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老鸨子道。
  
  “你们家什么后台?”
  
  “这是李大先生的产业”老鸨子搬出一个人来。
  
  “哪个李大先生?”可惜是对牛弹琴,王贤在京城认识的人,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就是西宁侯府的大管家”老鸨子一脸刂道害怕了吧?,的表情。
  
  “扑哧……”帅辉气极反笑道:“原来是个下人啊。”
  
  旁人却脸色一沉,估计管家也是幌子,这家青楼真正的后台应该是西宁侯府。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侯爵的俸禄并不太高,就算西宁侯正得宠,赏赐多些,但要维持一家几百上千口,还要讲究排场、追求享受,靠朝廷给的是玩玩不够的。所以各家都有额外的田庄、生意来补贴开销。
  
  虽然京师百姓调侃说,京城是‘侯爵满地走,伯爵不如狗,,但对王贤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一位侯爷是万万惹不起的。况且,西宁侯也不是一般的侯爷,乃是当朝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外孙,可不是那些过气的国公可比。
  
  “既然贵店这么大后台,他们怎么就敢闹事?”王贤冷冷一指楼上那几个公子哥道:“你莫非想拉偏架不成?”
  
  “还没找你算账呢”帅辉也恼羞成怒道:“我们可是说好了包场,怎么楼上还有客人”今天的酒宴是他一手安排,弄成这样子自然脸上挂不住。
  
  “几位有所不知,楼上那几个,是京城出了名的呆霸王,天王老子都敢惹。奴家要是敢拦着,他们非把这怡红阁给拆了不成。”老鸨这才抱歉道:“当时考虑到公子爷的人只在大厅就坐,楼上还空着,奴家就把他们安排到顶层去了……”说着求告道:“千错万错都是敝阁的错,改日必给公子一个说法,只是今天,公子还是忍一下,赶紧走吧,把应天府的官差招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来王贤就很生气,听老鸨这样说,脸更是黑得厉害。冷冷瞥她一眼,二黑便会意道:“既然这么大后台,官府肯定装没看见的,你少拿别人当傻子。”
  
  “黑爷这话说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老鸨一语双关道:“公子爷,京城不比外地,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说得好,可惜晚了。”王贤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楼上,见周勇他们竟有败迹,惊讶之余,命其余人从另一面上去增援。比打架更糟糕的是打架打输了,横竖已经打开了,自然要赢下这一场
  
  本来王贤这边人就比对方多得多,方才周勇他们有些轻敌了,没想到点子这么扎手,但当横云子带着人从另一面上去后,两面包抄起来,对方就不敌了。闲云在楼下看得真切,低声道:“这几个公子哥,倒也不是酒囊饭袋,拳脚扎实的很,他们手下也个个都是高手,怪不得周勇他们会吃亏。”说着面露自得之色,因为对方虽然能打,但在武当高手面前,显然不够看……
  
  一时间,怡红阁上喊声与惨叫起飞,不时还有花盆、板凳落下,战况十分jī烈。盏茶功夫,动静渐小,横云他们便擒下了对方,周勇先一步下来,小声禀报道:“大人,属下之前见过这些人。”
  
  “在哪儿?”
  
  “幼军军营里。”周勇道:“那领头的两个小子,在军营里也是耀武扬威,所以属下才有印象,好像姓薛,也是个什么侯的儿子。”
  
  “这位哥儿说得没错,”眼看着闹事儿的被擒住,老鸨心里焦急,忙替那些人亮明招牌道:“领头的两位正是阳武侯爷的二位公子,他们身边的几位,也都是侯爷伯爷家的公子,总之是万万动不得的。”
  
  大明朝的侯爷王贤不认识几个,但那阳武侯却是早就如雷贯耳了。但他知道此人,也是因为纪纲,当初阳武侯和纪纲为个女人争风吃醋,结果纪纲在皇宫中,用铁瓜给阳武侯开了瓢,差点要了他的命,据说到现在不敢洗头,唯恐脑袋进水。此事传为笑谈,天下皆知。
  
  虽然老鸨苦劝,但人已经拿下来了,就没有再礼送出去的道理。王贤端坐在正位上,看着手下将几个鼻青脸肿、衣衫撕破的年轻男子推到自己面前。
  
  几人虽然吃了苦头,但依然神情桀骜,没有一点服气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早就惊涛骇浪翻了天……几年来他们在京城横行霸道,从没吃过这么大亏。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特意调集府上高手,就是想给对方个下马威。谁知道竟被人家像抓小鸡一样,全都擒住了。实在没想到,这群杭州来的乡巴佬,还真扎手呢
  
  只是输人不输阵,想让他们服软,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贤与他们对视片刻,用淡淡的语气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哼,你们在下头闹翻了天,吵得我们兄弟浑身难受,”一个脸庞比朱瞻基还黑,黑得发亮的小子冷笑道:“丢你几个西瓜算轻的。”
  
  “没人告诉你们,怡红阁今晚我们包了么?”王贤冷声道。
  
  “赛银花招呼了我们,我们就是客人,你们就不能吵到我们。”一个比黑小子年长些,十分敦实的小子道:“小子,你们今天以多欺少,不算英雄。划出个道来,明天咱们各自带人再大战一场,分个胜负。”方才他们凭三十多个手下,以多敌少不落下风,只是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还有大高手助拳,他们才吃了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你当是小孩过家家呢,还这次不算”引得一片哄堂大笑,下一刻他却阴下脸道:“换成老子砸了你们的宴席,伤了你们的兄弟,败了你们的兴致你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那黑脸的小子大声道:“老子肯定揍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然后丢到大街上去
  
  “老二住口”他兄弟深感丢脸,狠狠瞪他一眼,有这么给自己挖坑的么?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王贤却已经鼓掌开了,大笑着下令道:“愣着于什么”
  
  周勇一群人被搅了好事,又丢了面子,各个憋着两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是以前跟着周新规矩惯了,所以听了王贤的命令才会愣怔。但这世上学好困难、学坏容易着呢,现在大人有令,正好借着酒劲儿放肆一把,何乐不为?
  
  于是一拥而上,摁到就打,把两位公子并他们带来的三十多人,全都揍得妈妈都不认识,然后统统丢到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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