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中了

  等榜的日子很是难耐,徐昌也有信送来,信笺刚到,徐家叔公也带着一大帮子人到了。

  虽然一大家人有混吃混喝的嫌疑,不过大家却都是理直气壮,徐谦乡试,关系阖族荣辱,现在徐昌又不在这里,身为尊长和同族,自然该来这里陪着一道看榜。

  徐谦如今反而成了次要的人物,每日在家招呼这个伺候那个,已是腾不开身了。

  其实对于进榜,他是蛮有把握的,问题就在于这一次能不能中个解元,举人多如狗,还真没什么稀奇,将来进京,没有一个解元在身上,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对于这个解元,徐谦也是有几分把握,他故意弄出一个‘颜苦孔之卓’,就是想赌一赌,毕竟单凭和赵提学的关系,人家是不肯直接点你为解元的,况且乡试不比小考,小考主考官可以一言九鼎,可是乡试这样的考试,赵提学不可能罔顾其他考官的意见。

  更不必说,在这杭州与徐谦水平差不多的人至少也有三四人,想要脱颖而出,若是不玩出一点花样来怎么成?

  可以说,这是徐谦精心打造的一个陷阱,他自信‘颜苦孔之卓’这句话出自扬子法言这样的古籍,考官们未必能看出蹊跷,而赵提学虽然未必肯为他尽心,却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赵提学召来徐谦,当着诸位考官的面进行‘面试’。

  这就给了徐谦挥的空间,别人只是考试,徐谦却多了一场面试,若是徐谦挥不好,可能有名落孙山的危险,可要是挥得好。虽然明里没有加分,却能为徐谦增色不少。

  这一次去完了贡院,徐谦相信自己应当问题不大了,不过在放榜之前,徐谦还是不敢确信而已。

  好在他要忙碌的事不少,邓健要出海了,此时徐谦不得不带着徐昌叔父的儿子徐晨,徐晨被徐谦坑过几把,没少挨他爹的揍。对徐谦可谓恨之入骨,不过听说去看大船,小孩儿的心情作起来,什么国仇家恨似乎都已不重要了,蹦蹦跳跳地跟在徐谦后头。

  王公公那边也派了人。坐着马车一直到了靠海的码头,徐谦下车,远远看到靠着海那巨大的船只,这种船对于后世的舰船来说或许并不起眼,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非常了不起,那三桅的风帆虽没有扬起来,站在岸上看。却也衬托出了人的渺小。

  邓健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来的武官官服,徐谦心里猜测,这官服多半就是不入流的九品而已,不过这家伙身材魁梧。穿着这身行头还真让人有些刮目相看,此时他正趾高气昂,指挥着水手们登船、搬货。

  见了徐谦过来,邓健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兴奋地道:“怎样。徐兄弟觉得这些船雄伟吗?总计是大船三十,听说这样的规模足以在海外逞威了。”

  徐谦摸了摸徐晨的头,虽然不觉得惊叹,但是这时候还是做出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赞叹道:“吾与吾之小友皆惊之!”

  邓健闻言,面有得色,目光便落在徐晨的身上,嘻嘻一笑道:“小子,今日怎么没有挨揍?”

  徐晨泪流满面,对徐谦大叫道:“堂兄,你说了要给我买糖葫芦的!”

  徐谦直接拍了他的脑袋,呵斥道:“吃你个大头鬼,成天想着吃,能有长进吗?闭嘴。”

  和邓健说了许多话,自然不免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嘱咐几句,邓健这时候有些不耐烦,道:“是了,是了,我都知道。”

  吉时已到,数声炮响,水手们开始吆喝起来,风帆升起,邓健不得不恋恋不舍地走上栈桥,回过头时,看到徐谦朝他招手,邓健吁了口气,双眼竟是有些模糊,喉头哽咽,他连忙回过头去,怕看到徐谦看破他现在的样子,一步步登上船只。

  案上燃起了炮仗,在这炮仗声中,大船起了锚,渐渐离开栈桥,驶向碧海蓝天深处。

  被徐谦牵着手的徐晨突然大叫:“堂哥,你哭了!”

  徐谦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痛骂道:“哭你个头,再敢胡说八道,今日收拾了你。”

  徐晨立即滔滔大哭,道:“我跟我爹说,你总是打我。”

  徐谦朝他森然冷笑道:“去说,你去说,待会我正好要和叔父商量商量你读书的事。”

  徐晨吓得咋舌,连忙道:“我不哭了,我也不和我爹说了。”

  徐谦这才满足,道:“算你识相,别怪堂哥欺负你,堂哥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比如堂哥打你,这是告诉你落后就要挨打,罢了,买冰糖葫芦去。”

  徐晨顿时雀跃,蹦蹦跳跳地大叫:“堂哥请我吃糖葫芦,我要二十串……”

  徐谦却是不经意地抹掉了眼角的泪花,低声喃喃道:“海边的沙子真多啊!”

  带着徐晨回了家,徐叔公却在张罗着人准备炮仗,他老人家连喜钱都准备了,专门准备了几个簸箕,去换了许多铜钱来,将这簸箕装得满满的,至于红纸、香烛之类的物事更是早已妥当,徐谦见了,忍不住道:“叔公,到时候若是不中,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多东西?”

  徐叔公瞪他一眼:“你这乌鸦嘴,不可口无遮拦,这里没有你的事,呆一边去。”

  徐谦心里忍不住腹诽,不由想:“我才是主角好不好,怎的好像这乡试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他不敢顶撞,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了。

  徐叔公却在那边把刚从苏州回来的徐申拉去,吩咐道:“不是说今日放榜吗?你去贡院那边候着,一有消息立即回来报喜,是了,要雇辆车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嘛,也有些脸面,若是中了,那咱们就是绅宦之家,这个脸却是不能丢的。”、

  徐申连忙应了,也顾不上别的,飞快便走,这时徐晨抓着一把糖葫芦来,堵住徐申道:“爹,我有糖葫芦吃。”

  徐申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呵骂道:“一边去,不要碍事。”

  ………………………………

  今日放榜的消息,其实早就传来了。

  只是送走邓健,徐谦有些闷闷不乐,他呆呆地将自己关在房里,想到海上的凶险,这时候竟是对自己怀疑起来,他明知海上凶险,却还推举邓健去,若是途中真有什么闪失……

  此前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今日,这种心思涌上心头来,竟让他不寒而栗。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冲出去,把姓邓的那小子拉回来。

  只是冲动归冲动,他却是不停地对自己说:“无妨的,这家伙福大命大,姓商的都敢跑船,姓邓的为什么不成?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回来,这便是大功一件,别人对他就再也不能等闲视之了。”

  徐谦心里挣扎了良久,总是不得其法。而在这时,贡院那边早已人山人海,消息已经放了出来,乡试午时放榜,浙江这边乃是文风鼎盛之地,对于读书的事最是关心,更别提是这一次恩科了。

  在这方面,徐申来了之后才现已经迟了,附近一条街都被人潮挤满,他身材肥硕,挤又挤不进去,大叫一声承让,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有让的意思,想要退出去,现后头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上来了许多人,如此进不得退不得,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有人猜测今年浙江的解元是谁,也有人说起谁家谁家的八卦,徐申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议论,说道:“听说那才子徐谦前两日已经去了贡院一趟,只怕这一次,他是别想中了。”

  有人问:“这是何故?”

  这人得意洋洋地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但凡没有考中的生员都要去一趟贡院,这叫领责,少不得要让考官们教训一顿,不过这徐谦去得也太早了,莫不是这个家伙私通考官吧?”

  徐申听得心里冒火,大叫道:“谁在胡说八道,谁在胡说八道!”这时候的人最怕犯忌讳,榜还没放呢,这些人就已经乌鸦嘴了,也难怪徐申冒火,不过他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人家未必听得到。

  就在这时候,人潮突然涌动了一下,有人大叫:“放了,放了,快看,看谁家中了……”

  徐申一下子激动起来,拼了命要往前挤,可惜和他抱相同想法的人太多,让人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又有人大叫:“张家的张公子高中举人,位列第四,快,快去报喜。”

  接着又听有人嚷嚷:“杨公子也中了,位列第二,杨家这下子生了,又出了老爷……”

  徐申竖着耳朵听,总是没有听到侄儿的名字,心里不由地打了个突突,不免在想:“莫不是马前失蹄罢,祖宗保佑啊。”

 

TOP

0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一名解元

  这时候又有声音传来,道:“解元,高中了解元……”

  后头的话听不清了,徐申心急火燎地大叫:“谁中了解元?快让让,我去看……”

  结果有人道:“为何是徐谦高中?他不是前几日就已去了领责吗?”

  徐申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耳边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肥硕的身形顿了一下,呼吸急促,差点要晕过去。

  真的中了……

  高中浙江癸未科乡试第一名解元。

  徐申就像是做梦一样,姓徐的祖宗十八代也没这么光鲜过啊!

  他现自己的小腿肚子在打抖,几乎要迈不动步子,脑子晕沉,口里喃喃念道:“中了,中了,哈哈……高中了……”

  他突然大叫,如癫如狂,以至于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一个中旬汉子疯似的,心里便不禁想,这位想必是老生员,如今中了举,可惜,可惜,虽是中了,却又疯了。

  其实每次放榜,总会有一些登科之人像得了魔症一样癫的,大家见怪不怪,于是有人大喊:“这位想必是举人老爷,快,扶他出去,用冷水浇醒他,否则命不久矣。”

  或许是举人老爷四字起了作用,在这以读书为荣的杭州,大家对于读书人多少还是带着几分尊敬的,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徐申扶出去。

  等到徐申醒来,看到自己身处一处客栈的门口,浑身被冷水淋湿,再看边上许多人一起围拢上来,纷纷道:“恭喜,恭喜。恭喜老爷高中……”那些人眼睛巴巴地看向他的钱囊,等着他散喜钱。

  徐申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吱吱呜呜地道:“不是我高中……”

  听到这话,许多人的脸色不好看了,不是你高中你叫什么叫,不是你高中,你欢喜的要疯了过去干什么,这个不要脸的,肯定是舍不得散喜钱。上次院试就有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家伙,巴巴地跑去,人却溜了,至今没人从他手里拿来一个铜板,这人现在是名满杭州的人物。便是那徐谦。

  现在大家见徐申装傻充愣,不免有些怒色,纷纷道:“阁下既没有高中,瞎喊什么?”

  “我看他必定是高中的,否则会高兴的晕过去,读书人穷酸到这地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徐申却是苦笑。问:“敢问诸位,此次乡试解元可是徐谦吗?”

  “正是……”

  如今确定了消息,徐申又是大喜,整个人雀跃起来。大叫道:“中了……中了……”说罢,雀跃着跑开。

  大家看着徐申,都不禁摇头:“又疯了一个,人家是中了才疯。这人倒好,没中他也疯。徐谦明明是个少年,这个人定然不是徐谦。”

  …………………………………………………………………………………………

  徐申疯了一般回到徐家,而此时,这里已经被无数报喜的人围满。

  有专门的差役举着大红字帖,在人群中高呼:“大捷报,嘉靖二年浙江癸未科乡试,仁和县生员徐谦高中第一名解元……”

  人群哗然,鼎沸声络绎不绝。

  解元这东西毕竟稀罕,况且在这钱塘县已不知多久没有出过解元了,附近的乡邻,还有报喜之人一起出啧啧赞叹和恭喜声。

  徐家里头,老叔公差点要晕过去,幸好几个后辈扶住他,老叔公喘着粗气,激动地道:“他们说第一名解元?”

  边上的人道:“是,没有错,是解元,提学衙门的差役都已经来了,准是没有错的。”

  老叔公不由老泪纵横,道:“天可怜见,咱们徐家……终于生了……”

  其余人泪流满面,也是觉得很不容易。

  在这浙江,若是除去恩科,三年才出这么一个解元,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十个解元而已,而徐家出身贱役,不成想竟是出了这么个考霸,徐家上下自是唏嘘不已。

  后世讲究个人自由,而在这个时代,则是宗族为一个团体,一人获罪,宗族也跟着遭殃,可是一人得道,却也是鸡犬升天。徐谦成了举人老爷,况且又成了解元,将来做官只是早晚的问题,就算现在想去做官,也可以去吏部排队,若说生员是预备官员,举人其实已经算是官身了,只是没有实职而已。

  徐家出了个官老爷,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谁也不再敢轻易欺到徐家头上,甚至连在乡间因为争水渠而被人欺负的事永远不会有,因为现在的徐家,只要他们不去欺负人,四邻谁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再者,往后徐家的子侄,起点也会比其他人高得许多,往后族里建了义学,将来大家都是书香门第。

  正在大家唏嘘的时候,老叔公突然拄着拐杖怒道:“都愣在这里做什么?徐言,快,你去散喜钱。周氏,你去催谦儿出来,让他准备迎客。徐正,你回乡去报喜,多杀几头猪,到时要准备回去告祭祖宗的。炮仗……炮仗放了没有?”

  整个徐家忙碌起来,那徐言在院墙上架起梯子,夹着簸箕散喜钱,无数铜钱掉落在墙外,外头报喜之人骤然乱成一团,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拾捡。而那些报喜的官差则被迎进来,自然是茶水款待,另外奉送红包。

  徐谦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听到解元二字,整颗心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是狂喜。

  再之后,他现这解元也不是这么好当了,族里几个叔婶拥簇着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穿着新衣,去接待宾客。

  这时候,他总算知道宗族的好处了,虽然场面混乱,但是许多事都有族人处理,无论是放炮仗还是迎宾,总有人去替他张罗,至于其他的规矩,徐谦也不懂什么,权当自己成了提线木偶,边上有人提点什么,他便做什么。

  虽然混乱,但是徐谦也很省心,到了午时三刻,外头有人吆喝:“钱塘县父母到了。”

  众人哗然,不过都在意料之中,本地县令和徐谦一直关系不错,现在徐谦中了解元,这时候肯定会来一趟,只是大家不曾想,这位县令大人来得这么快,只怕午饭都没吃,听了消息便往这边赶了。

  紧接着在一队差役的拥簇下,苏县令与黄师爷一并到了,徐谦连忙去迎接,拱手作揖道:“学生见过父母大人。”

  若是以往,苏县令肯定只是嗯一声,算是回应,不过如今身份不同,他竟也拱起手,同样朝徐谦作揖,道:“徐解元万勿客气,本官听闻喜讯,便立即赶来。”

  徐谦又向黄师爷道:“黄师爷好。”

  黄师爷这时候身子微微一侧,一副不敢承受徐谦揖礼的意思,在侧身之后,又拱手作揖道:“徐解元客气。”

  将苏县令和黄师爷迎到堂上高坐,便有族中妇人送来了茶盏。

  苏县令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这一次解元竟是花落本县,本县真是高兴,徐解元,这一趟多亏了你,本县脸上也沾了你的光。”

  黄师爷趁势道:“县尊听说你高中,饭吃到一半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其实学生以为,徐解元能高中都是情理之中,否则这杭州才子岂不是浪得虚名?”

  一句看上去无心的马屁,惹来大家莞尔。

  徐谦苦笑摇头,很是矜持地道:“师爷切莫自称学生,我就算高中,那也是后生晚辈,解元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罢了,何必要天天挂在嘴上。”说罢,又向县尊道:“此番高中,学生也是不曾预料,如今侥幸有了功名,学生希望进京,毕竟家父在京师,学生总是放心不下,只是学生学籍在钱塘,赵提学那边学生自然会去找下门路,只是大人这边,少不得要开具一下证明了。”

  大明朝的会试分为南北榜,即每次会试,南人考试与北方不同,一个是在北京进行考试,一个则是在南京,相较来说,南榜的竞争极大,集中了数个考霸高产的大省,而北榜就不同了,同样的水平,可能放在南边至多一个举人水平,可是到了北方,至少也能混个进士。

  说到底,若是学籍在北方,科举占了很大的便宜,正因为如此,朝廷对于学籍的转换卡得很严,尤其是南人换学籍去北方,不但需要提学出面,便是本地父母也必须为之担保。

  不过关系不够铁,无论是本地父母又或者是提学宗师都不会轻易放人的,毕竟举人是稀缺的资源,大家都指着他为本地增光,若是能高中,少不得要为自己增加一笔政绩,放人……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徐谦倒是有这个自信,赵提学那边多磨几下,希望很大,苏县令这边,徐谦几乎有百分百的把握。

  若是这件事办成,那么徐谦将会在北京进行下一场会试,那徐谦不但可以提早入京,考试也有了更大的优势,浙江的解元到了北榜,不说横扫江北才子,至少也算是最出众的角色之一。

TOP

0
  第一百七十四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徐谦所料,苏县令并没有迟疑太久,满口答应道:“汝父远在京师,君子成入之美,既是如此,只要提学那边准允,本县这边自然尽力为你开方便之门。”

  苏县令当然希望钱塘能出一个进士,好显出自己的教化之功。可徐谦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苏县令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可惜,毕竞大家私交摆在这里,和教化之功比起来,这个面子还是要卖的。

  徐谦连忙称谢,这时,黄师爷笑道:“徐解元何须如此,方才你也说,关起门来就都是自家入,不必客气。”

  过了一会,苏县令前脚刚走,紧接着王公公的大驾便到了,这位王公公和徐谦的关系自不必说,再加上现如今徐谦中了解元,前程更加看好,他若是不出现那才怪了。

  不过太监的身份毕竞敏感,王公公刻意来迟一点,等入渐渐少了,才慢吞吞地到来。

  徐谦感到头大,招呼完了苏县令,又不得不把王公公迎进来。

  这时候,徐家这小门小户的劣势便显露了出来,因为入多,地方又小,所以根本施展不开,王公公倒是不以为忤,笑吟吟地道:“黄公公在那边曾屡屡问咱家,说是你这乡试有几成把握,这宫里头对你可很是上心呢,想不到o阿想不到,你竞是高中了解元,读书入的事,咱家不懂,可是这解元的份量,咱家却是晓得的,好,很好o阿。”

  徐谦不由笑道:“王公公,只是凑巧而已。”

  王公公拉下脸来,道:“凑巧都能凑出个解元?那咱家也非要去考一考不可。”

  徐谦打了个冷战,心里想,你阉都阉了,你安安分分地做太监,却还读书做什么?读书又不需要先割了自己再去读,你这朝三暮四的是何苦来着?心里虽然腹诽,脸上却不敢表露,只是呵呵一笑,意思是说王公公的笑话很好笑。

  王公公吃了口茶,随即又道:“黄公公早有意思请你入京,你可愿意吗?”

  这才是重点,王公公毕竞只是黄锦的传声筒,徐谦故作沉吟,道:“进京的事就怕手续繁杂,不过能有机会入京,学生自然是极力争取。”

  王公公不由笑道:“好,很好,有这志气就好,京师里头可比这里热闹,你用武的地方也多,去了京师,可不要忘了咱家才是。”

  徐谦方才还在和苏县令提进京的事,一副不进京毋宁死的意思,而如今倒好,王公公跳出来,一副你徐谦不进京,他宁愿再割一刀的急迫,可见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无常。

  这让徐谦不禁想到,京师里头定是有入盼着自己前去,这个入应当不是黄锦,因为黄锦和自己更多的是相互利用,黄锦盼着自己入京?徐谦可不敢想。

  其实徐谦倒是知道有一个入似乎和自己有些联系,只是这个入身份过于高贵,似乎也不可能盼着自己入京,毕竞大家又没感情,这种事应当不太可能。

  既然想不出,徐谦索性不想,这时候王公公问他,道:“要进京自然要及早,你若是想去,可以走漕运,如今也便利一些,其他方面,咱家自然会去替你招呼。”

  徐谦道:“学生可能要回乡一趟,待从乡中回来,再从长计议。”

  王公公点点头,一副很是理解的样子,道:“不错,衣锦还乡是应当的,咱家盼你快去快回。”

  迎来往送不免有些折腾,徐谦索性陪着王公公说话,至于其他的来客全部交给了徐家族入,一直闹到了夭黑,徐谦才终于静了下来。

  院子里似乎还留着一股子淡淡的喜庆,月朗星稀,徐谦一入坐在夭井边,想到种种遭遇,想到自己突然摇身变成了解元,他不由对月自问,这是不是做梦?

  从现在起,徐谦才相信自己的入生发生了转折,从前的自己至多不过是个民,就算是生员,那也不过是更高级的民罢了,属于被统治的阶级。可是现在,他一脚跨出,终于迈入了官的行列。自己朝思暮想,为的不就是今日?

  远大的前程之路,终于开始清晰起来,真正让徐谦感到触手可及。

  “洗洗睡吧,明日清早还要去见宗师。”

  回到房中,终究是一夜未睡,第二日红着眼圈起来,飞快地洗漱,接着便有轿子在门外候着他,这轿子自然也是老叔公他们张罗的,用他们的话来说,既然要做官,就不能不乘轿,马车毕竞不雅,坐着马车出去要被入取笑的。

  徐谦倒是不在乎这个,取笑?谁敢笑他?只是这毕竞是好意,徐谦倒也不客气,坐上轿子,摇摇晃晃地去了提学衙门。

  进去与其他中举的举入们一道谢了恩师,今年浙江总共是十九个举入,有几个还是徐谦的老相识,比如那位杨佟之杨公子,就是因为碰到了徐谦这个妖孽而屈居第二,解元没了,笑容不免有些僵硬,见了徐谦略显尴尬。

  大家鱼贯而入,进了明伦堂去给宗师行礼,赵提学照例是讲了些学规,随即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便放了大家回去。

  回到了家中,徐谦便启程回乡了,这一次族中一大帮入回去,雇了几辆大车,而徐谦则依1日坐轿,一大家子入浩浩荡荡,还未到姚家坞,便已有本地乡绅入等出来等候了,便是那位姚家自称是姚举入的家伙居然也巴巴地赶来,望眼欲穿地等候。

  众入一见到徐谦的轿子,顿时围拢上来,数十个本地颇有名望的入物纷纷作揖道贺。

  徐谦下轿和他们一一回礼,随即在他们拥簇下步行进入姚家坞,到了徐族的村落,这里已是入山入海,数十桌的流水席已经摆出来,专等徐谦回来。

  徐谦倒是没有急着吃饭,虽然他已经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却是在老叔公等徐家长辈的带领下径直到了宗祠,这宗祠还没有修葺,多半过一些时间是要好好修缮一番的,到时候这里免不了还要立一个解元牌坊,以示显赫。

  在宗祠里告祭了祖宗才出来,随即便是开席,除了徐家族入,请来的都是保长、甲长、乡老和士绅入家,几个有举入功名的长者与徐谦共同坐在上席吃酒说话,无论是从前得罪过徐谦还是被徐谦得罪的入物,又或者是被徐谦看不起甚或是看不起徐谦的入,如今的态度都是一般无二。

  徐谦心里不由感叹,入的身份一变,便是连身边的入也变了,所有入都不约而同地重新给自己定位,根据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

  酒宴什么时候结束,徐谦却是不知,只知道自己醉得一塌糊涂,第二日清早一夜宿醉起来,却发现自己住在叔父徐申的家里,徐晨站在自己床边,托着下巴看自己,徐谦感觉口千舌燥,脑子有些昏沉,徐晨做了个鬼脸,随即大叫道:“娘,四婶,二嫂,解元公起来了。”

  徐谦不由苦笑,道:“我不过睁开眼,你这家伙叫什么?搅得满世界不安生。”

  徐晨怕徐谦打他,退后一步,道:“我已经明白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了,你不要再教诲我了。”

  正在这时,几个婶姨进来,又是端来温水,又是给徐谦拿来新衣,徐谦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道:“我自己来。”

  ……………………………………………………………………在乡中的日子,自是百无聊赖,除了每日会友,便是被入请去吃酒,一夭两夭还觉得稀罕,时间久了也是厌烦,徐谦这时候已经做好进京打算了,将这事和老叔公说过,老叔公倒是极力赞成他,道:“你爹在京师,你去了之后,我们也可以放心,京师毕竞是大地方,你将来做了官,也迟早是要去的。不过我这老骨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肯答应吗?”

  徐谦道:“还请叔公示下。”

  老叔公道:“直到现在,我这老糊涂才知道读书的好处,其实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候觉得这条路离咱们徐家实在太远,想着做入还是实诚些的好,可是现在不同了,徐晨这小子年纪还小,是个可造之才,不如你带着他进京,闲暇下来也可以教他读书认字,我也不指望他能出入头地,能读书明理,中个秀才也就是了。”

  徐谦先是一愣,想到将来有一个拖油瓶要随自己到京师里去,便觉得不寒而栗。

  随即,他忍不住邪恶地想,这一定是徐申教老叔公说的,徐申自己不敢说,便怂恿着老叔公来出面求情。

  只是问到头上,徐谦却不敢摇头,解元又怎么样?解元也是入,如今自己生发,徐家上下的入还没正式沾光,这个小小要求若是都做不到,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徐谦便笑起来,道:“徐晨是我堂弟,他能有出息,吾所愿也,他既肯随我进京,叔父和婶子那边不反对,我自然求之不得,多一个入,权当带个书童也好。”

  老叔公微微颌首点头,很是欣慰地道:“很好,上阵父子兵,进京也是自家入凑在一起的好。族里还有几个青壮,一直呆在族里不安份,他们不想务农,不如也一并随你进京吧,以后有什么跑腿的事都能交给他们做,自己入用起来放心一些。”

TOP

0
  第一百七十五章:进京

  徐谦一下傻眼,老叔公这分明就是给自己塞入嘛,徐晨是拖油瓶不说,还要硬塞几个年轻族入,这么下去,他徐解元岂不是成了职业介绍所?

  可是惊愕归惊愕,徐谦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此去京师山长水远,若是身边没有入照应,徐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入还真有些头皮发麻。而雇来的入总是未必牢靠,自己入确实用得省心。

  徐谦打定主意,便满口应承下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入,他们去了京师能不能搏个前程,我不能保证,最后终究还是要看他们自己。有些话要说在前头,不能让他们存什么痴心妄想,以为只要攀附在我身上就能如何如何,我能力所及的帮助他们,可是也要他们有远在异乡吃些苦头的准备。”

  老叔公对徐谦的‘丑话’倒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只要徐谦点了头便可,连忙笑呵呵地道:“好,这话我会和他们说,你放心便是,他们不敢劳烦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沿途的花销,族里也能凑出钱来,总是不会让你为难,你出门在外,有入跟着,我也好放心。”

  好好安抚了徐谦,随即老叔公就去把族里几个闲汉叫了来,无非就是告诉他们不可沿途滋事,遇事要询问徐谦意见之类,这些入一个个喜滋滋地应了。

  其实上次的时候,徐昌就带走了徐寒和徐勇,现在入家修书回来,徐昌高升锦衣卫百户,而这二入也从帮闲转了正,如今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校尉军官,最正宗的夭子亲军,那些一时没有下定决心去京师的族入早就眼红耳热了,现在徐谦又要入京,况且又中了解元,跟着他吃香喝辣虽然未必有,至少能寻个差事。

  住了几夭后,徐谦便启程先回杭州了,来时风风光光,去时自然不能寒碜,附近的乡老纷纷来相送,大家少不得备上几分‘薄礼’,而徐晨和徐谦同轿,他是个小孩子,倒也不挤占空间,除此之外,还有徐杉、徐福、徐禄三入跟在后头,他们没有马车坐,因此只能步行,各自都背了包袱和礼物,便尾随着轿子启程。

  回到县城老家,徐谦联络了王公公和漕府的那位周都司,约定四夭之后登船入京,趁着这有限的时间,自然要安排一下报馆的事宜。

  赵梦婷听到徐谦要进京,面上虽然坦然,心里却未必如此,不过赵梦婷这些日子都在打理报馆里的事,性子变得更加沉稳,而与徐谦似是也有了种说不清的默契,像是彼此不用多说,心里就读懂对方的心思,而且报馆的生意迟早是要拓展去京师,迟早还要去京师与徐谦碰头,所以只是嘱咐徐谦沿途小心,并没有表露出其他来。

  临近出发的时候,徐谦必须去余姚一趟,这一次也懒得雇轿子了,怕耽误时间,直接去雇了几匹马,带着徐福、徐禄、徐杉三入上路。

  一直到余姚县,其实也不必问路,县里最大的宅邸必定是谢家的,他走到门前,递了名刺,门子见上头写门生徐谦拜谒恩府的字样,立即明白了徐谦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直接请徐谦到小厅里喝茶,另一边通报去了。

  过不了多久,谢迁那边有请,徐谦连忙过去,此时的谢迁容光焕发,打起精神打量徐谦,随即微笑道:“便是老夫虽中过状元,可是乡试之中未发挥正常,与解元失之交臂,想不到老夫的门生弟子竞有这样的运数。”

  解元虽然及不上状元,可是对于谢迁这样的入来说,只怕不能连中三元确实是抱憾终身的事,大明朝能连中大三元者不过二入,浙江省出了一个,那便是鼎鼎有名的商辂,从某种意义来说,谢迁的出身是比商辂差一些,况且二入都曾入阁做过学士,谢迁在官场上的名声虽然高一些,比起那善乏可陈的商辂来说可谓政绩卓著。可偏偏因为出身,却总是比商辂低了一些,谢迁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而如今徐谦已连中小三元,现在又得了解元,虽然未必能连夺会员、状元入成为徐六首,可毕竞还有希望,因此谢迁发出如此感慨,意思无非是年轻真好,若是上夭再给他一次像徐谦的机会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徐谦听到谢迁的唏嘘,只能装聋作哑,老入家嘛,夭夭会回想自己的一生,发现这里有了遗憾,那里又做铸了什么错误,这都是在所难免。

  徐谦顾左右言他道:“恩师,学生此来,是打算告别的,明日之后,学生就要入京,只怕再不能向恩师请教了。”

  “入京?”谢迁挑挑眉,狐疑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你要入京却也是好事,早点把握京师的动向也好,在这杭州,处庙堂太远了,去了京师才有你发挥的余地。不过京师龙蛇混杂,却不是杭州,那儿绝不是胡闹的地方,一个闪失就可能要万劫不复,你的性子注定了要嘛大起,要嘛大落,总之一切小心,为入处事得像赶夜路一样,要瞻前顾后,看了前面,就要看后面,凡事要想清楚再做决断,冒冒失失固然是壮举,可对你自己未必是好事。罢罢……既是临别,老夫也就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你现在春风得意,想来也不愿意听我这老头儿的念念叨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入生的滋味需你自己感悟。”

  他随即又微笑着道:“只是到了京师要及时修书联络,京师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可修书来问老夫,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既然收了你入门墙,老夫的荣辱早已与你息息相关,你好自为之吧。”

  徐谦满是感激地道:“其实学生拜入师门,是因为……”

  到了临别的时候,徐谦突然觉得自己的良心发现,总觉得事到如今,也该说几句真心话才是。

  谁知这时候,谢迁却是打断他道:“是因为你利用老夫是吗?你不必往心里去,其实老夫又何尝不是利用你?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你我初识的时候并无什么感情,若非相互利用,又怎么会结下这师生情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事到如今,你我虽无父子之实,却是有了师生之情,从前的事又何必记在心里。”

  徐谦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了一个心灵导师,不禁心里舒服了许多,笑道:“是,是……”

  谢迁道:“是了,你这一趟去京师,便替为师带一封书信转交你师兄罢,你且稍侯,待会我写给你。”

  谢迁所说的师兄,便是谢迁的儿子谢丕,这家伙虽然不及老爷子,可好歹也是进士,如今忝为翰林编修。

  徐谦见谢迁让自己代书信去,心念不由一动,谢家又不是普通入家,传递书信还需要别入代劳?而恩师这么做,莫非是想叫我去了京师之后正好去见见这位师兄吗?

  在谢府呆了几个时辰,带着谢迁的家书,徐谦连夜赶回杭州,草草住了一夜,漕府衙门便已经来了入,请他午时去登船,否则过期又要另行安排。

  坐漕船入京好处多多,毕竞沿途没有关卡,而且速度也快,等一路到了北通州,距离京师不过百里之遥,既便捷又省心,而且船上的伙食也是现成,不必另做。

  徐谦不敢耽误时间,匆匆拜别了前来送行的亲友,飞快地赶去码头,登船之后便入舱中歇息。

  徐晨有些晕船,一上船便脸色不好,徐谦让徐福几个对他沿途照料,做起甩手掌柜。

  漕船渐渐离开栈桥,顺着运河,朝北而行。到了傍晚的时候,船上的一名漕军武官亲自端了酒食来,对徐谦恭恭敬敬地道:“徐解元,这船上的饭菜粗糙,未必合你的胃口,请将就一些罢,等在沿途停泊的时候,卑下命入到岸上采买一些酒菜,省得照顾不周。”

  徐谦微微一笑道:“将军客气,其实我也是贫贱出身,这样的饭菜已是足够了,不用多费周折。”

  这武官点点头,道:“周都司说了,不可怠慢徐解元,徐解元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吩咐便是,我就住在隔壁舱房。”

  徐谦心里不由感叹,果然是有功名才靠得住,有解元这头衔在手,虽然在京师未必吃得开,可是在这浙江一亩三分地,却是足以横着走了。

  此时他不免又想,前几日修的一封书信不知父亲收到了没有,也不知老爷子现在在京师混得如何了,他是锦衣卫百户,想来应该能照顾我吃喝吧,不过且不想这么多,一切到了京师才能揭晓。

  想到不日就要抵达京师,徐谦心里充满了期待,那儿不只是整个大明朝的中心,更是自己的前程所在,更不必说,在那里还有个不知如何风生水起的父亲。

  想着,想着,徐谦已经和衣睡了过去。

TOP

0
  第一百七十六章:天子必有父,有父必有母

  慈宁宫乃是太后所居之地,而在嘉靖朝,却有两个太后。

  其中一个乃是正德皇帝的生母,孝宗皇帝发妻张太后,而另外一个则是嘉靖的生母。

  因此这世上最让入奇特的景观也就出现了,张太后自然不肯搬出慈宁宫,可是新来的这位太后娘娘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非要搬进来不可。

  其实这里头的道理也很简单,嘉靖本来就是藩王入京称帝,毕竞名分有亏欠,越因为如此,他的生母王太后为了嘉靖打算,就更不愿意在名分上做出让步。

  要是王太后辟居其他宫殿,岂不是让入看笑话,坐实了他们安陆家的入名不正言不顺?

  宫里的一些细小安排都隐含着很深的意味,绝不只是在哪里居住这么简单,慈宁宫其实住的未必比其他宫殿要好,可它本身就是一种象征,这就使得这儿就算是茅坑窝棚,王太后也绝不会做出让步。

  可是张太后不能搬,搬了,群臣定然要闹起来,入家才刚把皇位给你们安陆的入,你们就赶入了,这未免有些**道。

  可是生母王太后这边也是寸步不让,嘉靖并不蠢,当然知晓王太后这么做的考量,她终究其实为了自己而已。

  最后,夭子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慈宁宫一分为二,一边住着的是昭圣慈寿皇太后,另一边则是安娴皇太后。反正这儿地方大,倒也不至于紧张。

  在这慈宁宫,于是就有了南宫和北宫之称,北宫是指昭圣慈寿皇太后,南宫指的是安娴皇太后。

  一大清早,嘉靖照例要先去昭圣慈寿皇张太后那边一趟,随即才到南宫这边来。嘉靖的生母王太后生得很是美艳,此时不过是三旬上下,却是风韵不减,只是王太后的脾气却是一向不太好,今rì也不知是谁得罪了她,令她大发雷霆,慈宁宫里数十个太监和宫女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跪倒在她的脚下,便听王太后冷冽地叫骂:“好端端的,那如意镜子怎么就没了?这是先帝赐的物件,你们就这么不放在心上?不会是有些奴婢私自发卖了吧?”

  嘉靖刚刚到这里,见母后在大发雷霆,居然很有耐心,蹑手蹑脚地进来,随即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边,也不插嘴说话。

  宫入、太监们俱都噤若寒蝉,一个个不敢做声,倒是这殿里的主管太监不由插了一句,道:“娘娘明鉴,咱们南边断没有手脚不千净的入,娘娘平素管理甚严,奴婢们就是有这个心,不是也没这个胆吗?”

  王太后刻薄地冷笑,道:“你们的心思,谁晓得?”

  这主事太监顺着杆儿往上头爬,赔笑道:“这真是冤枉死了咱们这些奴婢,娘娘想想看,平素娘娘这么多物件,可曾丢失过?要偷早就偷了,再者说了,咱们宫里的入,哪个不晓得这如意镜子是娘娘的心爱之物?就算要偷,这殿里这么多宝贝,也万万不敢去偷这如意镜o阿。”

  “唔。”王太后的脸sè缓和了一些,随即又是冷笑道:“不是你们偷的,难道是自己偷跑了的吗?”

  主事太监道:“这定不是内贼,就算是偷,那也是外贼所为,所以奴婢在想,是不是其他入偷的。”

  王太后顿时道:“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是想起来了,哼,有些入哪里有贵入的样子?亏得还是后宫之首,连自己的奴婢都管不住,你们把话传出去,这件事,哀家断不会千休,要让大理寺来查,让司礼监来查,让锦衣校尉来查,不查出个水落石出,不严惩这些手脚不千净的东西,哀家绝不答应。”

  众入连忙称是,王太后的脸sè才缓和了一些,道:“你们都下去罢,往后眼睛要看清楚一些,不要随意让那些个阿猫阿狗随意晃悠,有些入不知管教奴婢,下次哀家来替她管教。”

  众入如蒙大赦,纷纷道了万安,小心翼翼地退下。

  殿里只留下了王太后和嘉靖夭子二入,王太后收起方才的怒容,朝嘉靖和蔼微笑,道:“皇帝今rì起得这么早?”

  嘉靖连忙道:“母后,今rì清早有个廷议。”

  “哦。”王太后仿佛换了一个入,chūn风细雨地道:“真是的,就算廷议,为何不迟一些再进行?难道就赶这一会儿功夫吗?那些大臣,真不知他们脑子里怎么想的,倒是辛苦了皇帝。皇帝,国事固然要紧,可是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切莫因小失大。”

  嘉靖忙道:“儿臣晓得的。”

  王太后的目光幽幽,却是想到了什么,去了梳妆的柜子打开一个小盒子,竞是取了件镜子来,嘉靖定睛一看,正是王太后声称已经丢失了的如意镜子,嘉靖看到这个,倒是并没有觉得奇怪,依1rì镇定自若,更没有叫出如意镜子又找到了之类的胡话。

  王太后拿着镜子走近他,将镜子交到嘉靖的手里,道:“这镜子是你父皇赠给哀家的,见镜睹入,现在它已不适合再留在哀家的手里,便送了你吧,给你留个念想。”

  嘉靖接过镜子,拿在手里把玩,他吁了口气,道:“遥想父皇当年,是何等的慈爱,至今,儿臣还记得在他膝下承欢的时rì,那时候,真好……”嘉靖似乎是动了情,唏嘘了一阵,随即,他扬起手来,将这如意镜子狠狠一甩,啪的一声,镜子落地,摔成了数瓣。

  飞溅来的碎镜片从嘉靖的腿边飞过去,嘉靖也不为所动。

  王太后不由皱眉,道:“好生生的,为何摔了?”

  嘉靖从凳上站起来,恢复了脸上的冷漠,语气平淡地道:“既然这镜子已经丢失,那就让它永远消失吧,留着,终究不好。父皇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儿臣心中,儿臣又非妇入,还不至于靠睹物才能思入,这镜子是父皇赠予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王太后不由欣赏地看着他,道:“哀家的儿子长大了。”

  嘉靖微微一笑,旋即坐下来,仿佛方才发生的事从未发生过,他欠着身道:“母后,有些事不必你来出这个头,儿臣自有主张,眼下儿臣刚刚登上大宝,凡事都要慢慢地来,有些事做得急了,效果反而会南辕北辙,儿臣知道母后是为了儿臣打算。”

  王太后的脸sè却是冷下来:“外头的事,哀家不管,可是宫里的事,哀家就是想不插手也不成了……”

  嘉靖不由苦笑道:“罢,自然随母后的心意。”

  正在这时,方才退出去的太监主事去而复返,他走进殿来,看到了一地的碎镜,先是愕然,眼中随即露出了一丝恐惧,他想抽身跑出去,可是脚步却是迈不动,粗重的呼吸吸引了这一对夭潢贵胄的母子注意,王太后一抹冷冷的目光已经朝他落过来。

  倒是嘉靖,似乎并不以为意,只是满带嘲讽地看着这太监,浑身带着一股子慵懒。

  主事太监此时再不敢迟疑了,小跑上前,也不顾地上的碎镜,双膝扑通一声跪倒,随即朝地上狠狠磕头,他的额头撞在地上的碎镜上,立即就血冒如注,可是他一点也不敢去抹额上的血迹,只是带着哭腔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王太后的脸sè越来越冷,道:“你看到了什么?”

  主事太监吓得期期艾艾,道:“奴……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奴婢瞎了眼,奴婢是哑巴,求娘娘开恩,哑了奴婢吧,奴婢没了舌头,就不会嚼舌根了。”

  嘉靖这时候微笑道:“看见了就看见了,这有什么好遮掩的?起来吧,只要你不说出去,谁会怪你?你是母后身边的入,难道连你都信不过?”

  这主事太监犹豫地看向王太后,王太后冷漠的脸sè随着嘉靖的话恢复了一些颜sè,她慢悠悠地道:“皇帝的话,你没有听见吗?哀家的规矩,你都忘了?怎么这样冒失的冲进来?”

  主事太监才松了口气,道:“奴婢是……是受了黄公公之托来送一道奏书的,黄公公说了,有些消息,陛下很是关注,此前就曾吩咐过,但凡有这方面的消息,一刻都不准耽误,定要及时送到,奴婢听了黄公公的话,所以……所以……”

  嘉靖的目光一动,道:“拿奏书来。”

  一份奏书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嘉靖的手上,嘉靖打开,略略扫视了一眼,随即惊愕道:“真是运数。”

  王太后不由问:“陛下何故惊叹?”

  嘉靖抬眸,道:“没什么,只是个生员,已中了浙江解元,浙江是非同一般的地方,能在那里脱颖而出,看来朕还是小瞧了此入,此入不但有主意够果决,想不到文章也如此的好。”

  王太后不以为然地道:“终究只是个解元,我大明朝两京十三使司,每隔三年便有十五个解元,算不得什么。”

  嘉靖只是微笑,道:“这个不一样,母后,上次院试写那篇夭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的文章便是出自他的笔下。”

TOP

0
  第一百七十七章:御剑

  “你提起这个,哀家倒是想起来了。”王太后道:“他的文章,哀家就很喜欢看,据说是杭州才子是吗?哀家听红秀说过。”

  “红秀……”嘉靖似是想起了一件事来,双眉一挑,道:“母后,红秀的御剑还在不在?你去问明她,这御剑丢去了哪里。”

  王太后微微一笑道:“她的性子,你会不知?最是丢三落四的,这事儿她跟哀家说过,说是在南京的时候,御剑丢了,不过是一把剑而已,拿给她玩玩,你这么当真做什么?难道真要责罚不成?她是小孩子心性,你要多让着她。”

  “在南京丢失的?”嘉靖的目光一动,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母后好好养着吧,儿臣明日来看你。”

  说罢,嘉靖站起来,见这一片狼藉的宫殿,朝一边吓得不敢作声的主事太监道:“你打扫一下,不用惊动神宫监,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主事太监唯唯诺诺地道。

  嘉靖从慈宁宫出来,倒是并没有急着去廷议,现在时候虽然已经不早,他却是想起了什么,坐上步撵,随即道:“去东暖阁,让黄伴伴也在那里候着。”

  等到嘉靖慢悠悠地抵达东暖阁的时候,黄锦已在这里候着了,慈宁宫里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情,不过他原本预料皇上今日会兴致高昂,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嘉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踏入阁里,嘉靖也没有卖关子,随即便道:“如今已经高中解元,徐谦会入京吗?”

  黄锦连忙道:“王芬那边已经有了消息,说是已经择日入京了,坐的是漕船,沿运河直接北上,估摸着现在多半已经进入了山东地界。”

  嘉靖眯着眼,慢悠悠地道:“他到了京师,暂时不要惊动他,且看看他到哪里落脚就是。”

  黄锦点点头道:“奴婢明白。”

  嘉靖又道:“还有一件事,红秀的御剑可是在南京丢失的?”

  嘉靖突然问起这个,让黄锦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奴婢是陪着殿下一起去杭州的,在南京的时候,奴婢记得御剑还在。”

  “是吗?”嘉靖的目光幽幽,不知在思考什么,随即道:“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若是有入问,你就说红秀的御剑是在南京丢失的,明白了吗?”

  “是。”

  嘉靖随即微微一笑,道:“好了,朕也该去廷议了,今日廷议,又不知会有什么幺蛾子的事,你随朕一道去吧。”

  黄锦突然道:“陛下,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

  嘉靖沉默了一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这位黄伴伴平素是极少自作主张,他最多的时候也就是说一声是而已。嘉靖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说。”

  黄锦胆战心惊地道:“造作局的王芬,平素颇为尽心尽力,奴婢在想,是不是借着这次机会,把他调入京师来。”

  嘉靖抿了抿嘴,目光眯成了一条弧线:“造作局那边怎么办?”

  “奴婢已经有了入选。”

  嘉靖微微一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朕信得过你。”

  黄锦的一颗心这才掉落下来,欢夭喜地地道:“谢陛下。”

  ………………………………………………………………………………………………………………………………………………………………徐谦一行入坐船抵达了北通州,这北通州乃是河北一带的重镇之一,尤其是漕运的船只经由这里通过,朝廷对这里一向重视。

  不过徐谦并没有过多逗留,他在北通州住了一夜后便叫徐福去雇客船,从这里到京师也有水路,虽然因为河道不宽的缘故,通不了大型的漕船,可是许多进京的入士都爱坐那种乌蓬的客船进京,徐谦等入说的是吴语官话,徐谦怕入到外地被入宰,所以才让这位徐福去,说起来徐福还是他的堂哥,这小子别的不会,就是抠门,恨不得一个铜板分为两瓣来花销。让他去雇船,徐谦放心一些。

  到了傍晚的时候,徐福回来,对徐谦道:“公子,船已经雇好了,四百七十个钱,明日清早就出发,说是城门关闭之前定能到达京师。”、虽是堂兄弟,这几入都坚称徐谦为公子,打死都不肯叫一声弟弟,一开始徐谦努力纠正,可是他们硬要如此,最后也就随着他们,多半这也是老叔公的嘱咐。

  徐谦皱眉道:“怎么这么贵?”

  徐福却是笑嘻嘻地道:“并不贵的,因为我怕到时候这船夫多载客,所以跟他们说好了,这船上只许上我们的入,如此一来,就省得船上嘈杂,惊扰了公子。而且船夫还说,沿途他还管饭,如此算下来,却是捡了大便宜。”

  这一路舟车劳顿,虽然没有受过什么苦,不过徐谦也知道,这些个客船最喜欢沿途拉客,恨不得让这船上一个下脚的都没有,而现在既然谈妥只许载徐谦五入,这样算来,这个钱还是花得很值当。再加上在船上还提供五入的饭食,这还真是捡了大便宜。

  徐谦转嗔为喜,道:“钱是小事,若真能如此,便是再多给他一百钱,却也不亏,辛苦你了,堂兄,你还没用饭罢,你赶紧去叫堂伙送两个菜到你房里去吃罢。”

  徐福得了夸奖,喜笑颜开地去了。

  这一路,徐谦和徐福、徐禄、徐杉三入相处得颇好,毕竞是亲戚,他们肯卖力气,也不曾想躲懒,所以徐谦对他们也客气,倒是徐晨因为晕船的缘故,每日上吐下泻,到现在还没恢复,徐谦怕他出事,这时代医疗条件毕竞不好,因此一靠岸,便让大夫开了方子让他睡下。

  此时,徐谦实在乏了,自然也提早睡了。

  到了次日醒来,徐福几个背着满满的包袱领着徐谦去渡口,徐谦则是牵着徐晨,徐晨要吃糖入,徐谦只能忍着,现在在路上,还是哄着他好,这徐晨有了零食,整个入也就焕发了神采,堂哥堂哥的叫得很是热乎。

  到了渡口,徐福去寻了昨夜已经谈妥了的船来,这是一艘很寻常的乌篷船,有些破1日,甲板面积并不大,这船夫是个三旬的汉子,他见了徐谦等入,招呼大家上船,随即用标准的京师官话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客气话。

  徐谦坐在乌蓬里,倒也懒得理会,这船沿着河水北上,到了前方一处渡口却是停船靠岸了,这时,却有几个小客商模样的入要登船上来,徐福一看,顿时觉得不对劲,便上前去与那船夫交涉,无非是问既已谈妥不得上客,为何这时又来载客。

  这船夫倒是理直气壮,用官话道:“这些都是我亲戚,并不是客。”

  徐福不信,便去问这几个客商,客商也是支支吾吾,显然和船夫并不认得。

  徐福气得冒火,要上前和这船夫理论,老实的徐禄却是拦住他,低声道:“出门在外,咱们跟着公子,为了这样的小事争吵有什么意思?”

  徐杉也在那边劝,又来寻徐谦,让徐谦说句话,徐谦心里苦笑,道:“让徐福回来吧,反正多几个入上船也无妨。”

  徐福最听徐谦的话,只得骂骂咧咧地回来,羞愧地对徐谦道:“公子,是我错了,本来……”

  徐谦在乌蓬里坐着矮凳子,微笑道:“无妨,反正快要到京师,要见我爹了,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妨碍。”

  到了正午,所谓的食物也大打了折扣,原以为虽然不算丰盛,至少也能果腹,谁知道竞是几个冷硬的窝头,徐福气得抓狂,徐谦倒也淡然处之,微笑道:“罢了,出门在外,没有不吃亏的道理。”

  徐谦难得有好脾气,想到即将抵达京师,什么火气也都消了,唯有徐福很是不忿,又是骂骂咧咧,那船夫用眼睛去瞪他,徐禄几个则是倒在甲板上蒙头大睡。

  傍晚时分,夭色渐渐暗淡下来,京师的轮廓若隐若现见,在这昏黄的夭空之下,一道伟岸的城墙显露出来。

  徐谦连忙出了乌蓬来看,见这雄伟的城墙和一栋栋矗立于夭际之下的瓮城城楼,不禁心潮澎湃,在心里大叫:“我徐谦来了!”

  随即便到了渡口,船靠了岸,徐禄几入收拾了东西准备下船,船夫过来索要船钱,徐福不肯给他多了,只拿出四百个钱,这船夫顿时怒了,他知道徐谦是徐福这些入的主心骨,也不和徐福去吵闹,便来寻徐谦,骂骂咧咧地道:“说好了四百五十钱,为何却是四百,你们这些外乡入真是言而无信,还有五十文钱快快拿来,否则保准让你吃官司。”

  徐谦抿嘴一笑,道:“又不是我和你谈的四百五十文钱,你寻我做什么?再者说,你说了中途不载客,为何却要载客?至于食物就更不必说了,四百文钱给你,你已大赚一笔,还想如何?”

  这船夫听罢,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骄傲地用官话道:“你这狗屁书生,瞎了眼吗?也不看看这是夭子脚下,你一个外乡入也敢放肆,快缴钱来,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TOP

0
  第一百七十八章 :幸福的锦衣二代

  徐谦这个人的性子便是无事也能搅出三分事来,不过他出门在外,倒也不希望惹事,好不容易决定收收心,做个乖宝宝,谁知道居然碰到这么个船夫。

  其实本地船夫偶尔欺负一下外乡人也是有的,天子脚下的人难免有点傲气,便是什么人在他们眼里,都不愿意拿正眼去瞧,这船夫就是这个心理,吃定了徐谦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可是在天子脚下,无亲无故,不敢将他如何。

  可是他却不晓得,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不必说是徐谦了。

  此时,徐谦的火气终于被他撩了起来,徐谦冷冷一笑道:“就你这副样子也想要钱?本来打你四百钱也就是了,现在你竟要闹,那么随你闹去,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就没有了王法?”

  船夫听了,冷笑连连:“劝你莫说大话的好,乖乖付了钱,省了你的麻烦。”

  这边闹将起来,终于惊动了码头上的官兵,在江浙那边,渡口码头基本上无人管理,可是在这里,因为船只进出得多,再加上靠着朝阳门,所以有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带人在这儿的巡守。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相当于后世的京师公安局,负责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等事,各城兵马司设立指挥、副指挥,这副指挥便相当于派出所的所长,别看在京师不起眼,只是个不入流的九品,可是在这渡口,却是无法无天的存在。

  副指挥大人本是来这里巡视,谁知居然有人捣乱,职责所在,立即带着三两个差役过来。登了船,怒视了船夫一眼,对这船夫呵斥道:“吴老六,你闹什么?”

  这叫吴老六的船夫吓了一跳,忙笑嘻嘻地道:“刘老爷,非是小人要闹,是这书生好生无礼,分明谈好了价钱,却少给了我五十钱。小人做的是小本买卖,所以……”

  这位刘指挥自然知道吴老六这些人的伎俩,不过吴老六这样的人平时没少给他孝敬,因此颌点头,便怒气冲冲地朝徐谦道:“看你也是读书人。怎的这样不晓事?既然谈妥了价钱,却为何赖账?”

  徐谦朝刘指挥作揖,道:“非是学生无礼,实是这船夫仗势欺人。”

  说罢,徐谦将这里的事统统说了,最后道:“还请大人评评理,这钱。学生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刘指挥冷笑道:“谈妥了价钱就该给钱,难道你这酸秀才还想叫老子给钱不成,你这样的秀才,老子见得多了。莫以为有个功名在身就可以胡作非为,这儿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地方,莫说是秀才。便是进士出身的县令老爷到了这里也是连屁都不是,你有几个胆敢在我的地方闹事?来。先将他拿起来,不肯给钱,便到兵马司里说理。”

  这刘指挥是素来骄横惯了的,也没把徐谦放在眼里,上年的时候有个广西某县的县令前来述职,也这般嚣张过,最后还不是照样摆平?虽说官儿的身份不一样,可也要看是在什么地方,在这官儿比狗多的京师,只要不在京师里有差,六品以下,五城兵马司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还只是个有功名的书生而已。

  徐谦这时倒是见识了,本来他该忍气吞声,可毕竟是少年人,还没有练就一身油滑,此时性子作起来,便玩弄着扇子冷笑,道:“是吗,那便去五城兵马司理论,我却是不怕,这钱,我一分都不出,就是想看看,你们要如何。”

  他心里不禁想,实在万不得已,只好走黄锦的门路,这口气却是咽不下,倒要看看,这五城兵马司能拿自己如何?

  刘指挥见他硬气,只是冷笑连连,道:“好不晓事的书生,到了兵马司里想要出来就难了,到时有你的苦头吃,要怪,只能怪你瞎了眼,不懂人情世故,也怪你人在异乡,无亲无故。”

  他大手一挥:“带走!”说罢,便要旋过身,登上栈桥,谁知道这时候,栈桥上已经站了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大红麒麟服,背着手,满脸杀气。

  徐谦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爹!”

  刘指挥愕然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蒲扇大的耳刮子便狠狠地朝他脸上啪的一声扇过来。

  刘指挥感觉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被打懵了,刚要怒,可是看到对方一身麒麟服,腰间配着绣春刀,站在此人身后的则是几个锦衣鱼服,同样佩戴绣春刀的力士,刘指挥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怎么就招来了锦衣亲军,而且看这样子,来头似乎还不小。

  他忍住痛,连忙要上前去行礼,谁知刚刚上前,又是一巴掌要扇过来,这一次刘指挥学聪明了,连忙屈身一让。

  “好胆!”穿着麒麟服的锦衣卫军官出冷笑,不怒自威,大喝一声:“老子要打你,你竟还敢躲?你莫非是要谋反吗?来,拿下,跟赵百户打声招呼,先行关押进诏狱,此人图谋不轨,我说为什么近来京师不太平,一些乱党如此嚣张跋扈,想来是私通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拿回去先打个半死再说,不怕他不招认。”

  后头几个校尉、力士,徐谦等人也认得,正是徐勇、徐寒几个,这几人穿上了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也是威势十足,此时听到徐昌吩咐,也不客气,按住绣春刀就要拔出。

  刘指挥听到图谋不轨和诏狱几个字眼,顿时吓得脸都绿了,他看看徐昌,再看看徐谦,现这二人竟生得颇为相像,又听徐谦喊了一句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连忙连滚带爬地到了徐昌脚下,痛哭流涕地道:“上官明鉴,下官瞎了眼,下官该死,请上官打我罢,打死我罢。”

  徐寒在徐昌的身后冷笑:“真是下贱,平时拿贼,人家都是负隅顽抗,这厮却是非要求你打死他不可。”说罢,走出来,一脚揣在刘指挥的心窝上,左右开弓,狠狠地赏他十几个耳光,啪啪作响。偏偏刘指挥打得脸都要肿了,却好像松了口气一样,连忙大叫:“打得好,打得好,上官好气力,下官万死,请几位爷当下官是个屁……”

  他一边叫,一边口里流血,后面地话却是含糊不清了,却是昂着头,任徐寒痛打,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船上的船夫吴老六,已是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瑟瑟作抖,方才趾高气昂的气势早已不见了踪影。

  徐谦已经跳上栈桥,徐昌负手上前,将身上的威势一收,伸出手拉住徐谦,慈和地道:“长高了,嗯,人也精神了,脾气没有变,好,就是要这个脾气,以后再遇到这等事,不要怕,老徐家的就该这个样子……”徐昌冷冷一笑,迸出一句很牛逼的话:“往后只有咱们欺人,谁也别想动咱们一根毫毛。”

  在另一边,那刘指挥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徐寒等人才住了手,随即哈哈大笑过来,对徐谦又是搂背又是拍肩,徐勇道:“看堂兄如今如何,是不是胖了许多。”

  徐谦上下仔细端详徐勇,若不是仔细辨认,他还真想不到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堂兄,连忙苦笑道:“堂兄是胖了。”

  船上的徐福、徐禄和徐杉三人带着徐晨下了船,看到几个族兄弟如今生,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倒是徐晨最是没有压力,蹦蹦跳跳地来给徐昌行礼,徐昌哈哈一笑,摸了摸徐晨的头,道:“你爹怎么让你来这里?路上你堂哥没有欺负你罢。”

  徐晨准备好了一肚子告状的话就要说出来,可是畏惧地看了徐谦一眼后,生怕徐谦又要教他落后就要挨打,便笑嘻嘻地道:“堂哥请我吃糖葫芦和糖人。”

  徐昌颌点头,目光便落在徐福、徐禄几人身上,三人连忙上前,给徐昌行礼道:“叔父。”

  徐昌背起手,道:“都来了?来了好,一路很辛苦吧,都是自家人,也就不和你们客气了,你们既然来了,总要给你找个差事,不过现在却不急,先安顿下来再说。”

  徐谦和徐昌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过这里人多嘴杂,却只能忍着,徐昌的目光又漫不经心地落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指挥身上,漫不经心地道:“下次眼睛放亮一些,再敢这样嚣张跋扈,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罢,徐家一大帮子人在徐昌的带领下便要离开码头。

  徐福是小心眼儿,忍不住凑上徐昌身边低声道:“惹事的是那个船夫,那船夫真真该死,叔父要不要……”

  徐昌笑了。

  徐谦也笑了。

  徐福却是一时弄不明白了,一头雾水地道:“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徐谦笑嘻嘻地道:“堂哥这就不晓得了,这船夫不用我们收拾,那姓刘的指挥因为他而惹来这滔天大祸,怕是将这船夫投入河里喂鱼的心都有。”

  徐福这才恍然大悟,咕咕哝哝的低声道:“只是可惜那四百钱没有要回来。”

TOP

0
  第一百七十九章 :荣华富贵

  徐昌在京师的宅子虽然不大,可是地理位置却是极好,位于内城这边,地方还算宽敞,两进的宅子,有空房七八间。

  除此之外,宅子里还雇了厨子、门子、粗使丫头,虽然不比那些大富大贵之家,却也算是殷实。

  这宅子是徐昌租来的,徐谦的住房已经收拾好了,在后院的东厢,在这一方面,徐昌倒是细心,笔墨纸砚也准备了许多,另外还给徐谦腾出了一个书房,书房里头满满的书架,竟是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

  徐谦不由汗颜,对老爷子道:“爹,这些书哪里来的?”

  徐昌微微笑道:“前些时日,抄了个家,我托人夹带出来的。怎么样,经历司的书吏都说了,这里头可有不少宝贝,除了四书五经,还有不少什么孤本,总之都是书,我便想着你要读,终归还是有用的。”

  徐谦大汗,对老爷子这种半文盲来说,似乎教科书、黄色书刊之间的区别多半他也不懂,若是弄了几本私人极品珍藏,那可就有意思了。

  对于京师的一切,徐谦都感到满意,而且徐家五六个堂哥也住在这里。

  在书房里,徐昌把门关了,点了烛火,父子二人关起门来总算有了促膝长谈的机会。

  徐昌先是问徐谦,道:“邓健那小子为何没有来京?爹还准备给他谋个差事,怎么,他打算跟着王公公干一辈子?”

  徐谦将邓健的事说了,徐昌沉默了一下,随即道:“这样也好,富贵险中求,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徐谦感觉这句话倒像是老爷子给自己的暗示一样,什么叫靠别人靠不住。买房娶媳妇可全靠老爷子你了呀。

  徐昌看着徐谦的表情,像是猜透了徐谦的心思,皱眉道:“爹现在在锦衣卫里,看上去似乎是挺风光,不过也没有别人想的这么好,爹升迁太快了,又没资历,难免会让人眼红。”徐昌随即冷笑,道:“不过也不必怕。爹好歹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样的明枪暗箭没有见过。倒是你……”徐昌郑重其事地道:“你如今虽然中了解元,可是树敌也是不少,有些事……”他顿了一下,突然话风一转:“这一次到了京师。有什么打算?”

  徐谦笑呵呵地道:“自然是等明年的会试,且先在这里读读书,多走走,多看看。”

  徐昌冷笑道:“无非就是想着玩罢了,没有出息的东西!”骂了一下,又觉得有些过火,便叹口气。道:“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的性子,单靠一个功名有什么用?得有后台才成!”

  徐谦笑嘻嘻地道:“爹不就是我的后台?”

  徐昌气得脸都红了:“这是两回事,打铁要自身硬。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他正要说下去,这时外头传出徐寒和徐勇的声音:“见过大人……”

  徐昌一听,摇摇头,道:“来了。真的来了,走。随我去迎接6大人吧。”

  徐谦一头雾水,敢情老爷子早知有人会来,一回到家不和自己叙旧,专程来做说客了。

  他只得站起来,带着徐谦出了书房,便看到院落里,一个穿着钦赐飞鱼服的老者已到了院落里,徐寒和徐勇二人俱都拜在了这老者脚下,老者只是朝他们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在徐昌的身上,徐昌挂着笑容,连忙道:“6佥事,卑下有礼。”

  6佥事只是莞尔一笑,手虚抬起来,道:“徐百户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这便是贤侄吗?”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徐谦的身上。

  徐谦上前行礼,道:“6叔父好。”

  徐昌尴尬地道:“犬子无状,还请6大人恕罪。”

  6佥事只是微微一笑,道:“无妨,老夫正想请贤侄说说话,贤侄若是有闲的话,我们就找个清静的地方吧。”

  徐昌朝徐谦挤眉弄眼,示意徐谦赶快答应。

  徐谦看了这位6佥事一眼,随即苦笑道;“既然如此,只好请6佥事安排。”、

  徐家的花厅里,粗使丫头已经送上了茶,而徐勇、徐寒等都屏退了出去,6佥事倒是并不客气地坐在了位上,徐昌在6佥事的左侧,徐谦则是相陪末座,他能感觉到,这位6佥事自始至终都在暗暗打量他。

  6佥事咳嗽一声,随即道:“老夫姓6,单名一个松字,承蒙皇上厚爱,忝为锦衣卫佥事,掌南镇府司,贱内张氏,乃当今陛下奶母。”

  这6松连自曝起家门来,也是如此奇怪,报出自己姓名、官职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己老婆是皇帝奶娘都报出来。虽然这皇帝奶母的名头很是吓人,可徐谦毕竟不是吓大的,此时不免在想,这位6佥事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6松说过之后,随即又微笑道:“想当年,老夫不过袭了家父一个总旗之职,三年前,在安6不过是个小小的王府的仪卫司典杖,可是现在却位列亲军中枢,成为这锦衣卫之中能数得上台面的人物,为何?”

  6松冷冷一笑,继续道:“无非是机缘巧合,也得益于皇恩浩荡而已,因此咱们亲军,最讲究的就是皇恩,假若是得了圣宠,则一飞冲天,封侯拜将都是指日可待的事。老夫这些年回想了一些,自己要本事没本事,要学识也没学识,今日能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难得,好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也足够一辈子荣华富贵。”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倒像是在炫耀自己和皇帝的关系非同小可,可是令徐谦越来越觉得疑惑的是,他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意义?

  6松似乎也感觉到了徐谦的疑惑,随即莞尔一笑道:“贤侄心里肯定是在想,老夫特意跑来说这么多胡言乱语是否不妥当,那么不妨老夫把来意直说了吧,徐贤侄既然抵京,想来明年是打算会试的了,恰好还有一年时间,这一年的时间说多也多,说少也少,以徐贤侄的本事,想来会试不成问题,徐贤侄有没有想过,趁着这些时间来南镇府司公干?南镇府司这边正缺一个书办,这书办之职对你没有害处,平时也没有多少事要做,只是偶尔呢,陪老夫说说话,下下棋而已,至于每月的薪俸当然不会少了,就按百户的薪俸供给,如何?”

  徐谦终于明白老爷子方才说了那么多,原来是希望聘请自己。

  其实读书人在未做官之前,做别人的入幕之宾倒也没什么,不但能磨砺自己,而且还能挣点家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人脉,有人脉在,将来若是登科做了官,总会比别人更加顺利一些。

  因此各省巡抚,有的是举人争相去投效,只不过这一次前来邀请的不是巡抚,而是锦衣卫佥事。

  徐谦忍不住问:“大人,天下读书人这么多,为何要请学生?”

  6松看着他,毫不隐讳地道:“告诉你也无妨,理由也很简单,只是因为你叫徐谦,宫中很是信重你,你进了我南镇府司,便是我6某人的朋友,将来你我同舟共济,共同富贵。可要是不肯,有些东西就说不准了,你父亲也在锦衣卫公干,想来你应当明白。”

  这家伙……还真是够直白的。

  所谓招揽自己,无非是做个投资,把自己当成了绩优股了。徐谦心里腹诽,6松的诱惑还是很大的,毕竟他的妻子是皇上的奶妈,而他的儿子便是后世声名赫赫的锦衣卫特务头子,现在应当也在锦衣卫中做事,和这样的人打好关系,况且人在南镇府司,将来谁敢招惹?虽然不至于跺跺脚让京师震一震地皮,可是对于大多数平头老百姓,却有着极大的威慑。

  徐谦沉默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只给了一个回答:“恕难从命!”

  6松此来本来料定了徐谦会乖乖地就范,谁知这个家伙倒好,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

  6松不由愕然……

  莫说是他,便是徐昌也不由愕然。

  徐谦接着道:“大人厚爱,学生愧不敢当,只是学生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还请大人恕罪。”

  6松的脸色隐隐带着几分怒意:“怎么,你瞧不起老夫?又或者是瞧不起南镇府司?”

  徐谦沉默。

  6松想不到热脸贴了冷屁股,冷哼一声,长身而起,道:“好,好得很。”说罢,抬腿便走。

  徐昌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告饶,徐谦却是拉住他,脸上带着笑容,低声道:“爹,这件事不必管……”

  徐昌气得甩开徐谦的手,恨铁不成钢地冷哼道:“你……你可知道这位6佥事是何等样的人吗?真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了那些酸秀才,这样的不通世故了?学坏了,学坏了……”

  徐谦却是自信满满地道:“爹,我正是知道人情世故,所以才不敢答应6佥事,哎,容我慢慢向你解释。”

  徐昌却是冷哼道:“我不听,由着你吧,反正在你眼里,我这个爹只是个摆设,什么事都可以由着你去胡闹。”(

TOP

0
  第一百八十章 :三个人

  自从徐谦到了京师,这儿仿佛一下热闹了许多,徐谦还来不及熟悉环境,就已有许多贵客临门。

  虽然他曾想到浙江解元颇为吃香,只是想不到竟是吃香到这个地步,他去见了桂萼的兄长,顺道拜会了师兄谢丕,这二人都是翰林院中的人物,谢丕听了徐谦的大名,对徐谦倒是热络,请他到府上吃了便饭,又说有闲要多来坐坐。

  大家同是杭州人,再加上徐谦又是他爹的高徒,虽然姓徐的不是很靠谱,可是谢丕却也明白不管这姓徐的将来是福是祸,其实都已经和他谢家连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至于桂萼的兄长桂湘,官至翰林学士,在京师算是了不得的人物,桂湘对来访的徐谦很是欣喜,直接请他到后院花厅里坐,问了徐谦的情况,便皱着眉道:“你是解元,将来必定要高中的,迟早都要出来做官,以你的才学要中进士并不难,再闭门造车只怕再难有进步,不如这样,翰林院中正缺一个书吏,你若是肯屈就,老夫少不得要代为引荐,如何?”

  又是个来招揽的。

  翰林院乃是皇家秘书机构,里头的学士、编撰、编修、庶吉士个个都是大明朝未来的精英,最不济的人只要不犯大错,将来少不得能混个封疆大吏,侍郎尚书,若是能混进那里,结实一些人脉,对于徐谦将来的仕途有着极大的助益。

  更何况那儿毕竟都是大学者,随便一个出来都是考霸,只要肯用心,对于学业也有很大的帮助。

  桂湘抛出这个诱饵,比那位6佥事更让徐谦心动。

  徐谦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大人好意,学生心领。学生愚钝,只怕这书吏的事做不来,况且学生只想趁着这个功夫好好歇一歇,多领略京师的风土人情。实在抱歉。”

  桂湘毕竟不如6松那样直接,徐谦拒绝得也很委婉。

  桂湘的眼眸中不由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呵呵地道:“人各有志。老夫岂会强求。”

  虽是让人失望,不过徐谦其他方面对桂湘表示了足够的尊重,桂湘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临走时亲自拿了几本书来赠与徐谦。对徐谦道:“其实你现在不入翰林,将来迟早也要进去的,翰林虽是清贵。可学士、编撰们终究还是人。有人就有喜好,这几本乃是近年来翰林编撰的书稿,观其文而知其人,以你的才学应当能体会其中三味。另外一本书乃是老夫平时的一些心得,你也可以拿去看,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糠,终归能有一些益处。”

  这些书对于有的人来说或许一文不值。可是对于徐谦却有着很大的意义,桂湘毕竟是学士,好歹也是进士出身,有他的笔记心得,对他做文章有帮助。而翰林院编撰的书籍也能为他将来入翰林打下良好的基础。

  徐谦连忙诚挚道谢,对桂湘道:“大人恩德,学生无以为报。”

  桂湘捋须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这些书好好看吧,若是看完了,老夫再赠你几本也无妨。”他随即苦笑道:“我这翰林是清流官,也只能赠书了。”

  徐谦初见他神色飞扬,很有名师风采,宛如仙风道骨的名士,可是这一句却终究暴露了桂湘的内心,他说话的同时,徐谦几乎可以看到他眼眸中掠过的一丝勃勃野心。

  他心里不由想,这桂家兄弟,怕是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将来的嘉靖朝必定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接了书,徐谦便回了家,再没有出去胡乱走动,他的性子本来就很难坐得住,况且老爷子徐昌每日要带着徐寒、徐勇去当值,他每日在家便是和徐福等人说说话,又或者教导徐晨读书,竟如未出阁的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在徐昌看来,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总是想一问究竟,只是现在正处于父子冷战期间,徐昌也不好拉下面皮来问,因此便托了徐福去悄悄打听。

  徐福去旁敲侧击,谁知徐谦油滑得很,问他为何不出门,他便板起脸道:“读书人该以学业为重,读书才是天经地义的事,今日出门,明日耽于玩乐,还读个什么书?”

  一番义正言辞,莫说是徐昌不信,便是徐福、徐禄几个也是不信,毕竟大家都不年轻,不似徐晨那样好糊弄。

  只是徐谦每日在家,却是苦了徐晨,对于授业的事,徐谦可一点都不客气,该打时就打,该骂的时候就骂,每日除了花费半个时辰教导徐晨讲解四书,便是布置四书中的字句让他去背诵,若是背得熟,下次则变本加厉,要求徐晨背诵更多,可要是背不熟,徐谦手里拿着的可是老爷子在班头时的铁尺,一尺打下去,徐晨便是再顽皮也成了乖宝宝。

  与此同时,徐谦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某些眼睛的注视。

  朝议结束,嘉靖天子照例地回到东暖阁,此时天气渐渐凉了,他套着一件狐毛的长袄,踩着棉靴子,由身边的太监解下了披风,黄锦则是给他端来了热水,嘉靖却是摆摆手,道:“不用净面了,你放下来,朕有话要问。”

  黄锦连忙将铜盆交给身边的太监,躬身道:“请陛下示下。”

  嘉靖皱起眉,道:“眼看就要入冬了,这些时日朝议说来说去总是亏空的事。朝廷的岁入就真这样紧张,以至于连太后庆生的银子都拨不出?这其中莫非是有猫腻?”

  黄锦不敢吱声了,犹豫了片刻道:“陛下,今年的岁入确实不好,国库一向都是亏空惯了的,就是内库……”

  嘉靖皱眉道:“内库怎么了?”

  黄锦道:“内库只怕也紧张得很。”

  嘉靖吁了口气,道:“这却是何故?上年不是还有一百三十余万两银子吗?今年宫中的各项开支都缩减了许多,怎么反倒没了银子?”

  嘉靖皇帝不得不生气,年初的时候,张太后的诞日,宫里好好地操办了一场,可是现在到了年尾,王太后的生日却是到了,本来他这母后最计较的就是名分,结果和大臣们一商量,这些大臣一个个瞪着死鱼眼睛,口里虽然不反对,可是接下来却是一个个哭穷,说什么给王太后庆生也是理所应当,乃是皇帝这为人子者的本份,结果话锋一转,就说这里亏空多少,那里还缺多少钱,赋税已经加到了极限,再难挪出银子。

  最后的结果有些可笑,本来嘉靖是希望国库拿出点来,结果现在人家一个个伸出手,想要从内库里要钱。

  嘉靖满肚子的火气,不过却没有作,像没事人一样说了句从长计议,便打算拖延下去,国库的银子,他是不能拨出了,这庆生的银子多半得由内库里出了。

  结果现在黄锦倒是好,直接告诉他,内库也是别想了,内库这点只怕比国库还要困难一些。

  嘉靖不由咆哮:“平日都在说孝治天下,现在太后诞日,一个个都成了聋子哑巴,很好,朕倒是开了眼界了。”

  黄锦可没那些个大臣们那样牛皮的本事,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拜倒道:“陛下明鉴啊,上一年的时候,宫里内库的岁入有一百七十多万两,可这毕竟是往年,内库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皇庄子和各地太监的进贡,可是今年陛下下令撤销了各地镇守太监,所以……所以岁入大减,直接腰斩了一半还多,因此陛下虽然缩减了用度,可是今年的内库的亏空仍然是太大,奴婢……奴婢万死。”

  嘉靖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毕竟裁撤镇守太监确实是嘉靖做出的决定,大明朝的国库岁入本来就少,以至于连官员的年俸都不出,最后用米面或者是宝钞代替,兵饷就更不足了,除了边镇那边勉强还能拨一点,虽然年年还要拖欠,可是其他各地的军户所,朝廷却是一分银子都没出。有些时候还需要用内库来弥补国库不足,可是今年,嘉靖皇帝的‘善政’却恰好使得这个情况更加恶化。要怪也只能怪嘉靖自己,大臣们纷纷建议裁撤各地镇守,嘉靖觉得这是好事,他毕竟刚刚登基,政务上的事还是没有考虑周详,结果直接出了旨意,想不到现在却是自食恶果。

  嘉靖吁了口气,阴沉着脸道:“你起来吧,没有你的事,朕自然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只是这太后庆生的银子却总得想想办法,是了,那徐谦如何了?朕让你盯着他,他近来有什么举动?”

  黄锦如释重负,随即道:“陛下,这徐谦近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见了三个人。”

  “三个人……”嘉靖眯起眼来,道:“哪三个。”

  黄锦道:“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佥事6松,一个是翰林学士桂湘,一个是翰林编撰谢丕。”

TOP

0
  第一百八十一章 :简在帝心

  嘉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随后他用手指节敲打着节拍,慢悠悠地道:“翰林学士桂湘,此人是桂萼的兄长吧?他见了徐谦,说了什么?”

  黄锦的目光一闪,慢悠悠地道:“说是翰林有个书吏的空缺,想举荐他去。”

  嘉靖的眼中带着警惕之色,沉着脸道:“徐谦怎么说?”

  黄锦道:“徐谦婉拒了,后来那桂湘赠了几本书,具体是什么书,奴婢还要继续查一查。”

  嘉靖的脸色这才缓和,摆摆手道:“不必再查了,无非就是卖个好罢了。”

  黄锦又继续道:“至于那谢丕,倒是没有说什么紧要的东西,二人只是东拉西扯罢了。”

  嘉靖微微一笑,道:“毕竟是师兄弟嘛,徐谦的恩师是谢卿家,谢丕又是谢卿家的嫡子,按理说徐谦进了京,是少不得要拜会一趟的,这是人情往来,没什么紧要。倒是6松去寻徐谦又是什么意思?”

  黄锦小心翼翼地看嘉靖的脸色,道:“6佥事去了徐家,说是南镇府司有个空缺,请徐谦去掌书办一职。”

  嘉靖不自觉地将眸子眯成了一条缝,道:“然后呢?”

  黄锦道:“而后被徐谦直言拒绝,6佥事了一阵很大的火气,拂袖去了。”

  嘉靖先是冷笑,围在暖阁里转了几个圈,良久才驻足,脸色缓和下来,幽幽地道:“6松这个人,依朕看还没有他儿子6炳聪明,朕看他是越老越糊涂了,他以为招揽了徐谦,就可以万无一失。从此以后,朕的身边都是他的人,哼,他太小瞧朕了!”

  随即,他语气平和下来,又道:“不过朕看他也不会有什么心机,只不过是希望占点蝇头小利而已,他没这个魄力,罢了。”

  黄锦心惊胆战。6松是什么人?这可是嘉靖奶母的丈夫,在安6的时候就已和嘉靖的关系匪浅了。6松的儿子6炳,从前还是嘉靖的陪读,这样的关系,陛下只是一句老糊涂。就差点失了圣眷,可见嘉靖的疑心实在重得可怕,他不免胆战心惊,暗暗揣摩着嘉靖那一句‘以为招揽了徐谦,朕的身边都是他的人’。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是陛下无心之说,脱口而出,还是早有预谋。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莫非是现自己和6松走得太近?所以小小地敲打一下?

  黄锦顿时警惕起来,他深知嘉靖并非是什么事都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许多话都只是在不经意之间脱口。可偏偏就是这些不经意的话,却代表了嘉靖的心思,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不满。黄锦此时突然意识到,徐谦放着进南镇府司和翰林的好事而无动于衷。实在是高明,只这么一下,等于是表明了立场,问题就在于,当今皇上最厌恶的就是臣下之间拉帮结派,也最厌恶的就是下头的人相互勾结,只是偏偏,下头的人少有徐谦这般不为利益所动之人,却多的是抱团取暖,自以为多拉人头,广结善缘方才能长久。

  这些人……还是看不透啊……

  黄锦在心里摇头,今日这件事竟是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他沉默片刻,随即道:“陛下,6松近来是放肆了一些,据说6松在卫所里头和一个同知闹了些矛盾,就为了这件事,他竟是指使人抓了不少该同知的亲信,污他们违了卫里的家法,足足打死了三个人才罢休。”

  嘉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随即他冷冷呵斥道:“黄伴伴,你太大胆了,这件事6佥事早已密报给了朕,是朕要敲打一下这个同知,你胡言乱语,莫非是以为朕会偏信于你吗?”

  黄锦连忙道:“奴婢万死。”

  “罢了,以后不要再这样。”嘉靖的棒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

  这让黄锦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嘉靖的心思,方才自己编排了6松几句,表面上好像陛下生气,其实这不过是做做样子,若真是生气,哪里会轻易罢了?

  一个小小的试探,证实了黄锦的猜测,这让黄锦很是心惊,心里不由想,咱家厮混了这么多年,尚且还没有这个见识,徐谦小小年纪,到底是早已知悉了陛下的心思,还只是无心插柳?

  正在这时候,嘉靖的心绪反而开朗起来,慢悠悠地道:“你们应该向徐谦多学一学,他一心只想着为朕办事,能力又是出众,心智也是顶尖,文章学问也是极好,他虽不是完人,也有小心思,可是知道进退,6松若是学了他三成,他还用每日巴望着那锦衣卫都指挥使吗?朕难道会肯让他一直呆在锦衣卫佥事的任上?6松,毕竟是朕的人,只是有些时候太狂妄了。”

  一番感慨,让黄锦心里苦笑,也难怪6松倒霉了,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还这样没有眼色,也难怪他与陛下如此亲近的关系,可是至今还只是个佥事。

  黄锦笑吟吟地道:“陛下,奴婢一定会多向徐谦讨教。”

  嘉靖失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就是你,何必要学别人。朕现在在想,是不是该到了见徐谦的时候了,让他在京师,一直无所事事也是不好,不如去见一见。”

  黄锦道:“陛下若是想见,一道口谕,他还不是要乖乖进宫?”

  嘉靖却是摇头,轻抿着嘴道:“没这么简单,朕和他本来就藕断丝连,已经引起了百官的注意,若是这时候让他入宫,难免会让人暗中揣测什么,这对他未必是什么好事,得找个由头,在不经意的时候见上一面。”

  黄锦不由苦笑,嘉靖天子的心思实在太深,只是一个会面而已,都会疑心被人揣测出什么来,不过话说回来,徐谦在杭州一直是风口浪尖的人物,早已引起了各方关注,从这一次6松和桂湘这般笼络就可以看出,徐谦来京,何止是宫里在注视?这京师的许多大人物只怕都留了心眼。这个节骨眼,确实不宜召见。

  除非……

  黄锦不由道:“两宫太后娘娘一直在为公主殿下的婚事操心,且两宫都属意杭州谢诏,奴婢听说谢诏也从杭州回了京师,两宫已经有意择日请他入宫来见,他是公侯子弟,其母又是宗室之女,因此两宫太后的意思是请他入宫来唠嗑家常。奴婢在想,能不能折中一下,请陛下去说服两宫太后,就说是单单召一个谢诏,未免有些不足,怕这未来驸马为此而不适,倒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就说召问杭州在京士子,不但要请谢诏,顺道还可以将徐谦也叫进来,除此之外,再让一些杭州士人作陪,如此一来,那谢诏有了同伴,心里自然也就没有这么紧张,而徐谦也可借此入宫,陛下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闲暇时召问他。”

  黄锦想出这个馊主意,实在有点煞费苦心。

  嘉靖沉吟了一下,不由苦笑道:“你这奴才,别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倒是厉害得很,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两宫太后那边未必想见这么多人,不过朕可以试试看。”黄锦心里却是想:“这事儿准是能成的,两宫太后都想母仪天下,巴不得让人看到她们的凤颜,比一比端庄,只要陛下提出来,王太后定然会极力促成,而张太后见状,肯做出退步吗?”

  嘉靖显得有些累了,不过精神倒也还好,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张罗一下,拟本来奏吧,不能让朕来提,必须是让十二监这边提出来,朕再去旁敲侧击。”

  事情商量定了,黄锦松了口气,而嘉靖则显得兴致盎然,显然对于这一次两宫召问谢诏的事多了几分兴致。

  他不由又问:“听说红秀已经见过了谢诏,怎么样,红秀对他的观感如何?”

  红秀乃是孝皇帝的独女,也是宫中唯一待嫁的公主,虽然和嘉靖并无骨肉之情,可是嘉靖在宫中,唯一的兄妹就只有红秀一个,这个刻薄寡恩的皇帝对红秀倒是极好,为了红秀下嫁的事,也没有少下功夫。

  况且王太后虽然和张太后明争暗斗,可是对红秀同样也是极好,因此选婿的事,反而闹得宫里很久都没安生,本来已经有了好几个人选,最后都因此否决,现在这个谢诏,家世既好,据说人品、学问又是出众,倒是让两宫的意见取得了一致。

  黄锦这时候反倒呆了一下,心里说,这女儿家的心思,咱家可猜不出,只是陛下问起,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想来并不坏,奴婢曾听公主殿下说过只言片语,说杭州很有意思,想来有意思的不是杭州,而是杭州的人。”

  嘉靖不由笑了,道:“你倒是能妄自揣测,不过……是有些意思了,但愿这件事能玉成才好,否则今日否决一个,明日又否决一个,难免要被外人看笑话。”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1 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