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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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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二章 :皇亲

  月朗星稀,转眼已到了子时,当空的银月惨然洒下光辉,照在琉璃屋檐上,如镀金的琉璃瓦闪闪生辉。

  往常这个时候,北宫早已熄了烛火,张太后也早就睡下。她体恤宫人,并没有让人在夜里伺候,外头掌灯的太监,也让他们提早去休息,不过今夜似乎有些反常。

  只是此时,张太后盘膝坐在凤榻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几案上宫纱里的烛火,烛光在悦动,她的眸光也随着悦动。她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慢悠悠地道:“陛下突然过来,不知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卖个好呢,还是受了王娘娘的授意?”

  老嬷嬷看了张太后一眼,道:“方才陛下说……”

  张太后的目光一亮,道:“是了,方才陛下说那个路政局,还说了徐谦父子,这二人立下了大功,陛下对他们赞赏有加。”

  张太后吁了口气,道:“这个徐谦,哀家早就料到他圣眷隆厚,本想将侄女嫁与他,谁知道竟是给他辞了,若是结了这门亲,对张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惜,可惜……”

  老嬷嬷道:“这个徐谦,好不识抬举。”

  张太后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哀家有哀家的打量,他也有他的心思,他是绝顶聪明之人,自然知道张家的处境,不想来趟张家这趟浑水。不过……他现在就是想不趟也是不成了。”

  张太后慢悠悠地道:“陛下突然跑来,又大大的赞扬了徐谦父子,他这是希望哀家为他请功。”

  张太后目光幽幽,接着道:“听说这个徐谦的名声不是很好,朝中树敌不少,他们设路政局。会不会因此而得罪人,哀家并不知情,可是哀家却是知道路政局能挣银子,就肯定有人会吃亏,陛下这是提防哀家,怕哀家与外朝的一些人勾结一起反对此事。若是当真极力反对,陛下那边纵然肯颁布恩旨,只要朝中反对,他们也办不成。所以才陛下既希望哀家不要反对。同时能给外朝通通气,让他们不要过份阻挠。”

  张太后忍不住道:“陛下终究还是提防着哀家,对哀家太忌惮了。”

  老嬷嬷道:“娘娘,他毕竟是皇帝,这个面子终究还是要卖的。不如娘娘送书信一封给那杨相公,权当为徐家父子求个情。”

  张太后淡淡地道:“假若真去寻杨廷和,岂不是坐实了哀家和杨廷和勾结?坐实了哀家和杨廷和是一伙的?你啊,不知这其中的险恶,陛下不但是借此来求情,又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老嬷嬷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吓了一身冷汗。她陡然意识到这件事的难处,不卖这个面子,陛下定然怫然不悦,娘娘在陛下心目之中怕是份量更低。现在或许还会以礼相待,可是将来呢?

  可是卖了这个面子亦是好不到哪里去,杨廷和屡屡触怒宫中,声望如日中天。已为宫中所忌,一旦坐实了娘娘和杨廷和的关系匪浅。将来有一日,若是杨廷和致仕甚至是获罪,娘娘又当如何?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根本就无解的问题。

  “娘娘,奴婢说句斗胆的话,陛下此人,猜忌之心极重,既然他有意试探,娘娘索性当作并没有体会到陛下的深意……”

  张太后微微一笑道:“左又不是,右也不是,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明日的时候,你托人出去给哀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传信,这事儿不能去求杨廷和,得靠自家兄弟,告诉他们,无论他们跟姓徐的有什么恩怨,让他们在外头多多联络一些王公显贵,记着,不要联络朝廷大臣,只联络京师里的那些侯爷、公爷,大家一道儿上书,给这姓徐的抬抬轿子,事情要办就要办大,切莫不温不火。”

  老嬷嬷一听,骤然眸光一亮,张太后历经三朝,别看与世无争,却有着极高的政治敏感和智慧,委托她的兄弟来办这件事实在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既不会让陛下猜忌她和杨廷和有什么瓜葛,同时又卖了人情,更重要的是,连带她两个兄弟也趁机卖了个好,这对于张太后来说可谓一箭双雕,她最担心的还是他的两个兄弟,怕就怕他们只知道胡闹,将来等自己不成了,最后闹了个家破人亡,现在至少留了个余地,至少徐家父子欠了他们一个情,而皇上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张太后微微一笑,抿了口香茶,道:“事情就这么着吧,要抓紧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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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慈宁南宫里,嘉靖和王太后今日也是出奇的睡得迟,王太后显得颇为激动,听了嘉靖的一席话,她不由蹙眉道:“皇帝好打算,借故去试探张娘娘,正好看看这张娘娘到底有什么倚仗,这个女人聪明着呢,别看整日浑浑噩噩,一副不问外事的样子,以哀家来看,她这只是避嫌而已。”

  王太后随后笑笑,又道:“倒是徐谦父子很会办事,这么说,哀家的寿宴能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了?这倒是要多谢他们,宫里呢,其实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赏赐,可是皇帝无论如何也该给他们一点好处,你方才去张太后那边想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张氏是聪明人,她会知道怎么做。”

  嘉靖抿着唇道:“张太后毕竟对朕有恩,若不是她,朕也做不了这个皇帝,所以……”

  王太后冷冷地道:“若是没有杨廷和,你又做得了这个皇帝?陛下既然念念不忘她的恩情,也该念念杨廷和的恩情才是。”

  嘉靖的目光一冷,便再也没有说话了,随即呵呵一笑道:“眼下不说这个,看看再说吧。母后,儿臣告退了。”

  王太后露出笑容,道:“是啊,天色不早了,你白日忙了一天,也该早些歇息,其实母后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咱们孤儿寡母在这京师,万事都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咱们根儿在安陆,京师的这些人没几个可信的,既不能信也不敢信,总要提防一手才好。”

  嘉靖微微一笑,道:“儿臣知道的。”

  王太后吁了口气,道:“其实母后也不是完全薄情寡义,只是有时候必须为你多打算打算,就如红秀,哀家没有女儿,这个小丫头,哀家就很喜欢,她没有这么多心机嘛,虽是张娘娘的女儿,哀家一样喜欢她,罢了,不多说了,你回去早些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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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宁侯张府,如今有个姐姐在宫中做昭圣太后,张家这三朝以来极尽恩宠,寿宁侯张鹤龄一向是个不安分的角色,这京师里狗屁倒灶的事儿,十之**都有的他的份,这位张大爷今日却有点复杂了。

  坐在张鹤龄下头的,乃是他的嫡亲兄弟张延龄,张延龄年纪不小,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虽然比张鹤龄小个四五岁,可是比起擅长保养的张鹤龄却更显老一些。

  张延龄显得很激动地道:“这姓徐的,咱们的欣若哪里不如他?论家世,他家现在虽是捞了个名门世家之后,可比得上我们张家吗?阿姐看他有些才气,才有了将欣若嫁给他的念头,他倒是好,竟是不识抬举,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绝了这门亲,是可忍孰不可忍。依着我以前的性子,早就打上了门去,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没了这个心,现在倒好,阿姐也真是的,咱们热脸贴了冷屁股,她还让咱们卖徐家的好,这事儿传出去,怕要以为咱们张家怕了他们。兄长,这事定是阿姐糊涂了,咱们不如寻个由头进宫,当面去问问阿姐。”

  张鹤龄冷冷一笑,道:“问也没用,阿姐的性子,你会不知道?她打定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不过我就是不明白,姓徐的有什么好,以至于阿姐待他到这个份上?”

  张延龄一拍大腿,唉声叹气地道:“大哥什么时候也这般瞻前顾后了?咱们张家这么多年还曾怕过谁?大哥……”

  张延龄苦笑道:“现在不比从前了,我问你,从前的时候,每年宫中给咱们张家的赏赐是多少?今年呢?咱们能有今日,其一靠的是阿姐,其二靠的是皇帝,阿姐这么做定是有她的深意,再者说了,脸面值几个钱,咱们姓张的什么时候要过脸来?这件事就这么着了,你去请几个平日的好兄弟来商量,务必把这件事办得漂亮吧。咱们张家欺负人没二话,可是既然给人抬轿子,那也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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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三章 :玩出花样

  张家兄弟虽然胡闹,可是在这京师却是人脉极广,张家兄弟固然讨某些‘道德君子’嫌,可是对京师这些飞鹰逗狗的世家子弟们来说,却是标杆和榜样般的人物。

  一封封请柬发了出去,紧接着便是一顶顶马车、宝马、轿子停落在张家门口,甚至还有一位小侯爷参与了盛会。

  数十号人济济一堂,平时都是和张家兄弟最熟稔的朋友,一起抢过女人,一起打过架,一起砸过赌场,有的甚至还为娼妓大打出手过,不过混这个圈子的,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今天恨不得将对方掐死,明天说不定又一起勾肩搭背了。

  张鹤龄很是动情地道:“宫中积贫已久,内库不足为用,咱们这些人世受国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张老哥,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什么人,大家不知道,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还什么世受国恩,什么急在心里,你心里只有柳叶儿那婊子,你扪心自问,你有个屁的急宫中之事,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惺惺作态,一副老狗的样子说这么多屁话有什么用。”

  有人嬉笑怒骂的和张鹤龄唱反调。

  张鹤龄老脸一红,目光朝声源处看过去,却是蓟州侯杨彪的嫡子杨荣,他瞪大了眼睛,道:“你这厮,上次与我斗蛐蛐还输了我一匹宝马,至今还未兑现,再敢胡说八道,就向你老子去讨。”

  这杨荣顿时咋舌,嘻嘻笑道:“祸不及家人嘛,再者说了,找我老子也没用,他现在天天琢磨炼丹,没功夫打我。”虽是这样说。这近三十岁的老顽童却是面色一紧,显得很是后怕。

  众人哄笑,又有人道:“有话就直说,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张鹤龄咳嗽一声,道:“说一千道说一万道就是那什么什么徐昌和徐谦有大功劳,为宫里解了燃眉之急,咱们世受国恩,难道就不该上奏皇上,请宫中重赏?不这么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时候,有人学着张鹤龄的口吻扯着嗓子道:“对得住柳叶儿那婊子吗?”

  众人又是哄笑,张鹤龄气得真想吐血,他正要发泄,却是有人道:“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意思?你把咱们叫来就为了这事?什么徐昌、徐谦。老子没听说过,看在张老哥的面上,要奏请也可以,只是到时张老哥得请咱们兄弟快活快活,还有前些时日我欠你的帐总要抹平了才好。”

  张鹤龄本来要骂,可是一想,却也有道理。于是嘻嘻一笑道:“这个好说,我张某人在京师是出了名的讲信义的,对自家兄弟有什么好说的,到时候我出银子。保准让你们欲仙欲死。不过嘛,咱们做事总得弄出点花样才成,单单上奏显不出我们的本事,不弄出点声势来。怎么让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原本这些人已经开始有人打哈欠了,本来是叫来玩的。谁知道却是叫来说什么世受国恩,这些话他们在长辈面前不知听了多少遍,一听犯困,耳朵起腻子,这时候听到张鹤龄一句要弄出花样,这才一个个打起精神,立即就有人问:“怎么个花样,你直说了罢。”

  “我有个主意,咱们请几十个婊子在街上说这徐昌父子的功绩,到时定然热闹无比。”

  “依我看,请婊子不如请戏班子,让他们在街市口登台作唱。”

  “不如把那徐昌父子绑了来,身上挂一张牌子,上书千秋彪炳,旷世奇功,然后抓他们游街,从朝阳门一直游到神武门去。”

  张鹤龄再次忍住吐血的冲动,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想当年,也就在十几二十年前的时候,他老张那是何等混账,现如今和这些混账东西一比,他竟发觉自己居然就像守身如玉的处子,连他娘的贞操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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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路政局这边,老父徐昌已经上了路,远去山东去了,现如今路政局要招牌有招牌,要银子有银子,按照天子的亲口许诺,这路政局收益的三成都由路政局截留,粗略一算,竟是高达百万纹银,这么多银子,不花是不成的,显然皇帝老子也曾预料路政局将来定会阻力重重,所以特意恩准了这三成的截留。

  既然有钱,又有亲军的招牌,徐昌这一趟去山东几乎是以旅游的心态,权当是散心,他相信,只要大把银子撒下去,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信手拈来。

  徐谦心里甚至怀疑老爷子这是诚心避难去的,丢下路政局一大摊子的事,自己跑了,却是坑了他这个儿子。

  这几日,徐谦每日都很忙,忙得他头晕脑胀,前来纳绢的商贾越来越多,居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还有一些小本买卖的人,几个人凑在一起凑一笔银子出来,将来好结伙走货,那些大商贾则是财大气粗,一个人非要纳绢几次,得到几份嘉奖,同时押几批货去天下各地。

  第一日的时候还只是弄出去了两百多份,第二日居然超过了三百,人数越多,工作量就越大,徐谦现在成了一个望眼欲穿的怨妇,每日倚门盼着老爷子把人带回来。

  路政局这边如今到处都是商贾进出,来的人大多都带着现银,书吏房这里已是人满为患,卢飞就是这众多商贾大军中的一员,他是泉州人,主要是往返泉州和京师,将福建的茶叶带到京师来贩卖,回去泉州的时候又带上京师的特产回去。

  这一路迢迢千里,挣的银子虽多,却是艰辛无比,沿途的渡口、关卡,上到官吏,下到寻常泼皮闲汉,欺负他外乡人是经常的事,商人嘛,遇到了事就必须得用银子打点,这也导致这些人尝到甜头,知道这些人油水丰厚,因此更加变本加厉。

  有些时候,惹得人家不高兴,随便栽赃一个罪名,那可能一年的辛苦都要血本无归。

  其中艰辛也只有卢飞这样的商人才能体会。他这一趟来之前,原本还不信有这样的好事,三五百两就可保平安,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前几日,那些得了嘉奖的商贾特意押货去了北通州、天津一带尝试,拿出了这东西,沿途的官府见了,果然不敢滋事,其实这就是成本的问题,那些差役固然知道这嘉奖未必真有效用,宫里也未必会因为一个商贾而来追究他们,可凡事都有万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过往的商旅这么多,有油水的也多的是,何必专门为难一个?

  官府这边抱着的是这种心理,使得那些有了嘉奖的商贾一路畅通无阻,如此一来,没有嘉奖的商贾就吃了亏,想想看,同样是北通州到京师,有嘉奖的商贾沿途的成本如果是二十两,而一般的商贾的损耗可能就是三十、四十,而且随时还可能因为其他的事耽误时间,同样是一笔生意,人家的货物可以把价钱压低一些,因为人家成本比你低,就算压低一些价钱,照样还有利润,可是寻常的商贾就不同了,他们的成本高,价钱压不下去,销路自然及不上别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了京师附近的商贾渐渐明白过来,做生意,手里没一个嘉奖是不成的,若是舍不得这笔银子,就算不怕被人刁难,也迟早会被自己的竞争对手挤垮。

  卢飞就是如此,三百两银子,他舍不得,毕竟这是血汗钱,他做的也不是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况且他心里还抱有疑虑,可是今日,他一大清早就赶来了,来了这里才发现这儿已是人山人海,据说昨天还有许多人等了一天也没有把嘉奖办下来,有人索性在这衙门口睡了一夜。

  卢飞听了,心里暗暗咋舌,可是心里头对这嘉奖状又生出了几分期待,于是拼了命的挤上前,跟着这长龙一样的队伍一直耗了几个时辰。

  他哪里知道,外头的商贾们痛苦,里头的徐谦和书吏们更加痛苦,虽然是痛并快乐着,收钱收到手软,可是里头的书办从清早到现在粒米未尽,连茶水都不敢喝多,喝了茶难免要放出来,他们连放水的功夫都没有。

  好在卢飞已经渐渐接近了书吏房,眼看嘉奖状在望,心里不由暗喜,恰在这时,一个校尉打扮的人从外头冲散人群,朝里头冲进来,大叫道:“徐巡按,徐巡按,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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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功要赏

  前来报信的校尉乃是徐勇,徐勇从人海中排众而出,直接冲进大堂,看到了在案头上偷懒的徐谦,大吼一声:“午门那边出事了!”

  徐谦立即打起精神,道:“急个什么,嚎丧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接下来要被拉去杀头,误了大事,看你怎么向我爹交代。

  徐勇连忙道:“午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许多人跑去了午门外头陈情。”

  “陈情……”徐谦的心里不禁地咯噔了一下,心里不由地想,莫非大礼议已经提前开始了吗?接下来的节奏莫非就是廷杖?这时候该是黄锦那厮出马的时候吧。

  可是他随即一想,又发现不对,因为此前并没有透露出什么风声,怎么可能说开始就开始,而且前几天他还见过皇帝,皇帝并没有提及这件事,按理来说,这大礼议不该一下子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徐谦带着疑惑地向徐勇问道:“是谁陈情,陈的又是什么情?”

  徐勇道:“去的都是些国公、侯爷、伯爷。还有一些世子,这些人一道跪在午门外头。说是叔父和堂弟有大功于朝,可是迟迟不见朝廷赏赐。他们看不下去了,所以……”

  “我靠!”徐谦忍不住拍案而起,愤愤然地大骂:“这帮孙子这是要坑我啊,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跑去午门把我们父子拉下水做什么?具体是些什么人,你打听清楚了吗?”

  这件事确实很严重,事实上,徐谦想做的是闷声发大财,虽然他在京师的名气已经开始传播。可是路政局这种事闹得越大就越有可能把他和老爷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去,现在这些孙子倒是好,也不知犯了什么浑,大家素不相识,这群孙子却跑来坑人。

  徐勇道:“有一个带头的,好像姓张,叫什么寿宁侯。”

  徐谦恍然大悟,张鹤龄……张太后的亲兄弟,大明朝数一数二的皇亲国戚。徐谦不由想起上次入宫,自己回绝了张家小姐亲事的事,忍不住道:“这姓张的莫非是与我结仇,看我不顺眼。所以故意这样做,把我父子二人放在篝火架子上烤吧?网不少字”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该如此。姓张的是什么人,徐谦多少有些了解。虽然没见过真人,可是京师里头关于张家兄弟的传说实在太多。以这二人的智商能想出这种坑人的办法来?

  他眯起眼,心里不由警惕:“莫非是张太后?张太后这么做又是什么意图?”

  徐谦胡思乱想着,苦笑一声道:“不成,我得立即入宫谢罪,得把这事撇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姓张的有什么关系。我虽然名声臭,可是再臭也臭不过寿宁侯,要是让大家以为我和他是一丘之貉,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谦居然也有要名声的时候,不过自认自己名声坏,坏也只坏在狂妄而已,至多也就是被人骂一句出身不好。可这姓张的不一样,这家伙偷鸡摸狗抢女人样样都来,谁碰谁倒霉。

  午门那边,端的是热闹无比,几十个公侯跪在外头,那些个禁卫见了又不敢赶人,只能眼看着这些人胡闹,这些人连跪都没有个跪姿,时不时吼上一嗓子,有时七嘴八舌胡说几句话,结果大家见了,也只能捏着鼻子围观。

  这里的事自然是传到了宫里,嘉靖在冬暖阁,正在召见阁臣。

  商讨完了政务,嘉靖得意地说了几句闲话,他原本巴望着张太后已经给杨廷和通了气,专等杨廷和来商量路政局的事。

  结果这位杨相公压根就不提这一茬,他见皇帝心情好,便板起脸来讲了一些古来圣君的事迹,虽是以闲谈的方式,不过语气不免带着几分严肃。

  如此一来,嘉靖才算明白,张太后与这杨廷和并没有通气,这既让他心里舒服了一些,可是又有着几分失落。

  耐着性子听着杨廷和的‘教诲’,嘉靖正要寻个理由逃之夭夭,这时候,黄锦急匆匆地跑进来,道:“陛下,不好了,午门……午门外头出事了……”

  嘉靖皱眉,不免训斥道:“能出什么事?瞧你慌张张的样子,没看到杨师傅他们在吗?”网不跳字。

  黄锦连忙拜倒,将外头的情形说了一遍。

  嘉靖心中大惊,何止是嘉靖,便是杨廷和也吓了一跳。

  嘉靖只是希望有个台阶让他就坡下驴,把这升赏的事办下来,谁知道好端端的一个事办到了这个地步,一帮子人围住了午门这样吵闹算个什么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况且张家兄弟是什么人?嘉靖心里先是疑惑,随即又释然了,这应当是张太后的授意,也就是说,张太后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却是没有联系杨廷和,而是联系了自家兄弟,谁知道张家兄弟犯了浑,结果闹出这么个幺蛾子。

  嘉靖现在的心情是既难受又有几分暗喜,难受的是眼下怎么解决这个麻烦,而暗喜的是张太后那边似乎未必与杨廷和同声同气。

  后者对嘉靖来说极为重要,他是藩王登上大宝地皇帝,假如张太后和杨廷和联手,那么自己的地位未必稳当,甚至可能被他们随便挑出点错处,直接行废立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在天下人的眼里,毕竟张太后代表的是正统,而杨廷和更是百官之首,是如今声誉最隆的大臣,嘉靖是外来人口,根基不足,一旦有了太后懿旨,真要把杨廷和惹急了,未必不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

  而杨廷和此时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他的担心和嘉靖是一样的,寿宁侯乃是张太后的兄弟,他突然跑出来支持徐谦父子,而且还闹得如此轰动,这张太后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谁曾想到,堂堂天子和内阁首辅如今都在猜测着宫中那个清静无为的女人,这个女人的一个念头都牵动人心。

  嘉靖看了杨廷和一眼,接着道:“真是胡闹,寿宁侯上次被朕教训了一顿,现在还没有长记性,哼,下次他再入宫,朕一定不轻饶他。”

  他的口气之中,带着几分亲昵,当然,这是做给杨廷和看的,杨廷和脸色平静,心里却不由嘀咕,什么时候陛下和张太后关系如此亲密?他微微一笑道:“陛下,那路政局是什么,为何微臣从未听说过?这宫里十二监司八局还不够,陛下在内宫又添了个路政局吗?”百晓生网不跳字。

  他假装不懂,却是骗不过嘉靖,堂堂内阁首辅怎么会不知道这京师里发生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杨廷和故意如此。

  君臣二人相互卖着关子,倒是让蒋冕和毛纪二人成了陪衬,不过这二人倒是甘心做陪衬,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君臣二人在较劲,自己还是少参合一些的好,虽然从本心上他们是支持杨廷和的,可是他们绝不希望被皇帝记恨上。

  嘉靖显得很有耐心,将路政局的事统统说了,不过他留了心眼,却是虚报了数字,道:“按照预估,这路政局一年的岁入怕有七八十万两银子之多,朕素闻底下的那些贪官污吏无法无天,设路政局倒算是一件好事,既然商贾们迟早要出这些银子,倒不如送进宫来,也省得便宜了那些赃官。”

  杨廷和皱眉,道:“理是这个理,不过陛下以天子之尊,却与民争利,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会让生出非议。”

  嘉靖不禁在心里冷哼,他与民争利?莫非那些贪官爆吏,那些下九流的地痞也都算是民?那么良善百姓算什么?

  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心里的话来,只是微微一笑道:“成大事者有非议是有的,朕充实内库,也是为了社稷着想,这几年勇士营和亲军的兵饷都快发不出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乱子,杨师傅,路政局是善政,张家兄弟虽然胡闹,可是他们的陈情,朕看还是有理的,有功要赏,有过要罚,朕有个打算,徐昌忠心勉力,又屡建奇功,朕打算升他为锦衣千户,杨师傅以为如何?”

  嘉靖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的脸上不由生出一丝哂然。

  锦衣卫千户,就算是正儿八经的亲军高级武官了,进入这个层次,至少在锦衣卫之中算是正式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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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太后贤德

  杨廷和对徐昌这种人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在他看来,徐昌办的这所谓的路政局专门为宫中敛财满足皇帝私欲,其实和那些镇守太监没有多少区别了。

  现在嘉靖要对这种行为进行奖赏,杨廷和自然不高兴。

  他毫不犹豫地道:“陛下,锦衣卫千户职责重大,一般都是由世袭亲军武官担任,徐昌初入亲军,这才半年不到就已荣升百户之职,微臣以为大大不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本来亲军里头的事并不是外臣所能干涉,毕竟这是天子亲军,和外臣有什么关系?

  只是嘉靖刚刚登基,杨廷和在朝中的声望如日中天,便是锦衣卫也少不了内阁的过问。

  杨廷和极力阻止让嘉靖现出些不悦,虽然这是他征询杨廷和的意见,可是亲军的事,你反对什么?况且外头有这么多的王公贵族都极力支持,你一个外臣却是说三道四,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杨廷和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嘉靖的不悦,不过并不意味意他就要妥协,在他看来,这只是坚持他自己的原则。

  嘉靖慢悠悠地道:“既然杨爱卿说锦衣卫千户干系重大,徐昌不宜升任,可是有功,朕总该赏吧,杨爱卿以为呢?”

  方才还是亲热的杨师傅,现在却是明显带着疏远意味的杨爱卿,嘉靖的脸是说变就变,他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就退一步,钦赐徐昌飞鱼服,以示恩宠,杨爱卿,如此可好?”

  杨廷和脸色冷漠。慢悠悠地道:“钦赐飞鱼服乃三品以上官员的御赐之物,他小小锦衣卫百户不过是六品,况且此前就已经破格赏了麒麟服,若是再赐穿飞鱼,只怕有人不服。”

  嘉靖这一下子显然动了真怒,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廷和,一字一句地道:“有谁不服?为何朕做任何事都会有人不服?朕说任何话也会有人不服?杨爱卿,朕乃天子,受命于天。朕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应当是金科玉律,是上承天命,这些不服之人莫非是要谋反,是要欺天吗?有谁不服,杨爱卿但请说出来吧。”

  迎着嘉靖可怕的眼神。杨廷和犹豫了一下,触怒天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心念有些动摇了。

  可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主意,朗声道:“天子当行仁政,亲君子。如若不然,自然会有人不服,陛下,臣观徐昌不过小小一贱役。得蒙陛下垂青才有今日,陛下对这样的人反而应当苛刻一些,不可轻易示宠,否则徐昌难免心生妄念。正德年间的时候,这样的人还少吗?”

  嘉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杨廷和的面摆脸色,他冷冷抚案,道:“朕非正德,徐昌也不是江彬、许泰,杨爱卿将朕比作正德,是什么居心?”

  杨廷和这才真正感觉到了不对劲,其实并不是他的政治敏感不够,没有感觉到嘉靖的怒意,而在于每次嘉靖稍稍露出逆反之心,只要他能够坚持到底,嘉靖往往都会退步,可是这一次,连是何居心这样的话都问了出来,可见嘉靖是真的动了真怒。

  换做是其他人,怕早已各退一步了,杨廷和双眉一挑,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决然,直接从凳上站起来,双膝跪地道:“微臣触怒天颜,实在万死,只是微臣仍然认为眼下不宜草率决断,微臣近来老眼昏花,精力不济,就请陛下成全微臣,准微臣返老还乡,颐养天年。”

  嘉靖沉默了,他的手缩在了宽大的袖子里,虽然他的脸色平静,可是躲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道:“杨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转眼之间,爱卿又成了师父,语气也缓和下来。

  杨廷和叩头哽咽地道:“微臣老迈之躯,不堪为用,陛下圣德……”他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只是重重叩头:“请皇上念臣老迈,准许微臣致仕还乡。”

  一直在旁看戏的蒋冕和毛纪这时候终于坐不住了,这个时候杨廷和请求致仕,他们二人却是无动于衷,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且不说将来怎么和杨廷打交道,这全天下的口水,怕也要淹死他们。

  内阁大臣其实是最要脸面的,毕竟到了他们这一步已经位极人臣,银子他们有的是,权势也是滔天,现在所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名声而已,毕竟谁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也不愿被人唾弃,蒋冕和毛纪一道站出来,又一起拜倒,朗声道:“陛下,如今是多事之秋,内阁离不开杨公,一旦杨公撒下这烂摊子而去,微臣愚钝,情愿效……”

  “都不要再说了!”嘉靖铁青着脸,随即露出了微笑,声音温和下来,道:“三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方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都快快请起吧,君臣之间总是免不了几句义气话,可是这君臣之义仍在,朕知道三位爱卿是为了朕好,来,快快请起。”

  他亲自去搀扶了杨廷和起来,杨廷和的脸色才缓和一些,谢过了恩,最后道:“陛下既是垂爱徐昌,况且诸多勋贵为起请功,何不如赐他个伯爵吧,他一个百户能进封伯爵,想来对陛下定会感恩戴德。”

  这一次,杨廷和居然大方起来,颇有点哄小孩子的意思。

  …………………………………………………………………………………………………………………………

  半个时辰之后,徐谦入宫觐见。

  嘉靖已在东暖阁发了一会儿呆,他目视虚空,纹丝不动,眼神显得有几分可怕,一眨眼之间,又温柔了一些,对禀告的太监道:“叫进来。”

  徐谦步入东暖阁,敢要拜下请罪,嘉靖抬抬手:“外头的事,听说了吗?”

  徐谦道:“学生此来,为的就是午门那边的事。”

  嘉靖冷笑:“外头的事你是听说了,可是朕这里的事你却不知道。孝宗皇帝驾崩了这么久,可是人人都在效仿孝宗时的臣子啊,你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徐谦见嘉靖脸色不好看,今日倒是出奇没有去接他话茬,乖乖欠身坐下。

  嘉靖吁了口气,他身材虽然并不壮硕,可是大张大合坐在御椅上,却如猛虎盘踞,顾盼自雄,他抚着御案,沉吟片刻,道:“你的父亲去了山东?”

  徐谦道:“是去了山东,打算招募一批人手,家父说,京师的人多半不可靠,所以打算去山东招募一批人手。”

  嘉靖眯着眼,淡淡道:“令尊也是聪明人,京师的人确实不可靠,想要把事办成,确实该用外人。”他旋即莞尔一笑,道:“你父亲回来,转告你的父亲,好好办成路政局,朕现在靠的,也只有路政局了。”

  徐谦觉得今日的嘉靖很奇怪,格外的阴沉,他长出一口气,道:“午门外头那些人……”

  嘉靖摇手,道:“不用去理会,他们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嘉靖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徐卿以为张太后如何?”

  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出来,把徐谦吓了一跳,这内宫里的事,却跑来问自己,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一般的外臣,是不敢言宫闱事的,这是作死的节奏,可是徐谦知道,以嘉靖的性子,自己非答不可。

  问题就在于,嘉靖为何要问出这句话,张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你要说他对张太后有什么感情,那是假话。可毕竟是张太后拍的板,将嘉靖从安陆诏进了京师,才有了嘉靖的今天,以嘉靖的性子,或许会有几分感激,可是这感激,怕也有限。

  徐谦踟躇了一下,慢悠悠的道:“张太后贤德。”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随即就住了口。

  嘉靖狐疑看徐谦一眼,先是不解其意,他打量徐谦,随即,他恍然大悟。

  徐谦这厮还真是狡猾,他作为臣子,自然不能说太多的话,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无论是大大赞扬张太后还是狠狠去踩张太后,都有可能招致大祸。可是这一句张太后贤德,其实已经表明了徐谦的意思。

  张太后贤德,所以众望所归,她是昭圣太后,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对她都格外敬重,这样一个人,陛下无论与她是否有感情,都务必要对她给予足够的尊重,所以陛下今日所问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在陛下心里,她的好坏都是不作数的,因为某种意义来说,张太后是大明的一座丰碑,一座图腾,陛下身为人子,何须多问。

  短短五个字,却是让嘉靖眸光一亮,不由感叹,道:“还是你这旁观者清,朕差点自误了。待会儿,你陪朕去给张太后问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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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六章 :缺德啊缺德

  嘉靖这样的皇帝,徐谦甚至连猜都不必多猜就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算盘。

  请自己和他一起去见张太后,分明是拉自己下水,去缓和与张太后的关系。

  徐谦只得点头,他不清楚张太后近来做了什么手脚,但是明显感觉到嘉靖突然意识到张太后是个可以争取的人物,嘉靖这个人虽然阴狠,可是却也顾忌名声,能和张太后打好关系,不但能站稳脚跟,更能免去许多闲言碎语。

  可以说,争取张太后至关重要,虽然午门那边,张太后已经通过张家兄弟抛来了橄榄枝,可是嘉靖对张太后仍然带着疑虑,甚至有些不置信,所以这一次拉上徐谦,便是希望徐谦能够不负重托,把事情办下来。

  徐谦倒是没有拒绝,为君分忧是圣人教过的,当然,圣人和徐谦关系不大,最重要的还是死死抱住嘉靖的大腿,眼看这个皇帝就是徐谦最大的潜力股,将来轮到他能一言九鼎的时候,徐家就真正生发了。

  嘉靖出了东暖阁,并没有乘坐步辇,而是领着徐谦步行,徐谦不敢和他并肩,觉得这样犯忌讳,可是嘉靖见他脚步慢了半拍,便也跟着放缓脚步,和他并肩而行,他忍不住道:“怎么,你怕朕?”

  徐谦苦笑道:“陛下不可怕,学生只是怕天子。”

  这个回答很有意思,这意思是说,我并不是怕你,而是怕你的尊号,既表示了尊敬,同时有没有让嘉靖觉得自己是刻意的疏远。

  嘉靖沉默了一下,咀嚼了徐谦的话,忍不住苦笑摇头。道:“你答得很好,那么朕告诉你,现在朕不是天子。”

  徐谦忍不住问:“陛下不是天子,那也是一时,陛下终究还是天子。”

  潜台词是,你今天可以放低身段,并不怪罪于我,可是明天后天呢,等你丫的哪天想起来。哈……原来姓徐的那个家伙胆敢和朕并肩而行,指不定会不会打击报复。

  嘉靖眯起眼,不由失笑,道:“那你要如何才信得过朕。”

  徐谦踟蹰了一下,道:“学生不敢说。”

  嘉靖冷冷看他:“再大胆的事你也做了。这世上还有你不敢说的?少在朕面前耍弄心机,你说罢。”

  徐谦很认真地道:“其实发个毒誓比较好,屁股生疮,举而不坚、坚而不硬、硬而不久什么的才最可靠。”

  嘉靖的脸霎时绿了,方才这家伙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给了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徐谦嘻嘻一笑。道:“陛下恕罪,学生不过是戏言而已,开玩笑的。”

  嘉靖虎着脸道:“朕的玩笑就这么好开?朕方才就说,你的胆子真大。现在不幸被朕言重,哎……朕是天子之尊,岂可学你发什么毒誓,你这家伙……”

  徐谦不由笑了。道:“看来学生果然没有猜错,天子就是天子。陛下方才还说,现在陛下不作天子,现在如何,下一句就是天子之尊了。”

  嘉靖仔细一**,还真是上了徐谦的当,他不由摇头,板着脸道:“休要胡言乱语。”接着他又觉得这话重了些,补上一句道:“这一次去见张太后,你应当知道朕的意思吧。”

  徐谦点头。

  嘉靖吁了口气,道:“张太后此人心思缜密得很,便是朕也看不透她,你呢,也不要小看了她,待会给朕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有,你不必怕朕,朕和你如今休戚与共,岂会加害于你?你若真是不信……”嘉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什么,随即下定了决心,道:“朕宁愿发个毒誓。”

  徐谦咋舌,道:“陛下要发毒誓,举而不坚、坚而不硬就不必了,随便来个口舌生疮就好。”

  嘉靖脸上的表情可想而知,他与人相处,处处占尽上风,声色俱厉,智珠在握,偏偏碰到徐谦这么个大胆又口舌如箭的妖孽,却是丝毫没有办法。他目眺远方,眼眸穿过一处处殿宇,慢悠悠地道:“朕自幼就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奴婢和臣下,朕一直将你看作知己,便是发个毒誓,又有何妨?”

  一番话竟是令徐谦忍不住有些感动,不过他心里也在狐疑,以嘉靖的性格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多半他的这些话五分是真五分是假,有五分确实表达出了他内心之中的某种渴望,抱着一丝真诚,可是另外五成未必不是他笼络的手段,情感之中参杂了帝王心术,摆明着拉人上贼船的征兆。

  徐谦呵呵一笑,道:“学生岂敢。”

  说话的功夫,就已到了慈宁北宫,早有太监前来通报,张太后对于陛下圣驾降临,似乎早有准备,此时凤霞吉服穿戴一新,端庄无比。

  嘉靖进殿后给张太后问了安,张太后笑吟吟地道:“前个儿还对陛下说陛下国事要紧,哀家这里,不必来得这么勤。”

  嘉靖忙道:“国朝以孝治天下,朕为天子,岂可不做出榜样?”

  徐谦在旁听着,觉得嘉靖一语双关,一方面是对张太后的客气之词,另一方面未尝没有为他死去老爹说话的意思。

  张太后想来也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是故作不懂,平平淡淡地道:“难得你有这心思,可为了你的孝心,却耽误了国家大事,却未必值当。”

  嘉靖的脸色骤然显得有些不悦了。

  徐谦算是明白了,张太后虽然处处讨好嘉靖,可是在大礼的问题上却是绝不肯让步的,不过想一想似乎也能理解,假若兴献王晋升为皇帝,那么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地位又该怎么办?这先帝是兴献王呢,还是孝宗皇帝?

  表面上,这只是一个封号的问题,涉及到的却是张太后的核心利益,张太后固然与世无争,在其他地方甚至有讨好嘉靖之嫌,唯独这个事立场格外坚定。

  眼看嘉靖有动怒的意思,徐谦呵呵一笑,道:“国事是公,孝心是私,公心自然不能罔顾,私情却也要兼顾才好。学生以为,陛下尽孝是应当的,可是家国大事也要兼具。太后说的话有道理,陛下说的话也有道理。”

  嘉靖不由瞪了他一眼,明显他是请徐谦来做同伙的,谁知这厮居然来和稀泥。

  张太后的目光这才慵懒地落在了徐谦的身上,她微微一笑道:“是徐解元吗?哀家和你又见面了,有些时候不见,徐解元说话倒是更动听了一些。”

  徐谦忙道:“岂敢,岂敢,娘娘谬赞。

  张太后莞尔一笑道:“哀家可不是谬赞,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这时候嘉靖趁机道:“母后,今日两位国舅带着人跑去了午门为徐谦父子请功,因此徐谦心中感激,特来向母后谢恩。徐谦,你说是不是。”

  徐谦沉默了一下,道:“不是!”

  他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人家请他来打擂台,可是这厮居然跑来拆台,很有作死的前奏。

  嘉靖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倒是张太后笑了笑,道:“既然不是,那么徐解元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徐谦大义凛然地道:“学生是来代陛下向娘娘谢恩的。”

  张太后看了惊愕的嘉靖一眼,道:“哦?这倒是有趣了,哀家对皇帝并无恩德,就算是有恩要谢,又何须你来代劳?”

  对徐谦的擅作主张,嘉靖气得半死,只是现在已经引狼入室,想后悔也不成了,他只得目光发冷,示意徐谦小心回话。

  徐谦叹道:“娘娘对陛下有天大的恩情,若不是娘娘拍板,陛下又如何能进京登基?天下人都说这是杨学士的功德,是杨学士向娘娘举荐陛下,又极力为陛下奔走,娘娘这才同意此事,可是在学生看来,坊间流言多为不实,娘娘在本心上是一直期望陛下能进京,而杨学士,不过是贪天之功为己有,至多也只是锦上添花,正好遂了娘娘的心而已。娘娘此番大恩大德,陛下一直记在心里,只是陛下虽然心里感激,却不能吐露真言,因此学生代陛下为谢。”

  这一番话先是惹来嘉靖大怒,可是随即,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眸一亮,忍不住暗暗点头。徐谦这厮实在是腹黑到了极点,表面上是来谢恩,一方面是缓和嘉靖和张太后的关系,另一方面,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到底是谁拍板嘉靖入京,其实尚没有定论,可是不管怎么说,对当今皇帝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恩情,有人说是杨廷和极力劝说张太后,也有人说这是张太后直接拍的板,现在居然把这事拿出来,等于是将太后和杨廷和变成了竞争对手,杨廷和有抢张太后‘功劳’之嫌?

  张太后的脸色平静,暗中却是心潮起伏,她当然明白徐谦的意思,可是另一方面,她心中忍不住暗暗警惕,可以说,当时的那个举动对于嘉靖确实是极大的恩情,可是卖好的人有两个,不是杨廷和就是她,无论当时她和杨廷和都怀着什么心思,可是张太后却是希望嘉靖感激的是自己。

  她明知徐谦是挑拨,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对杨廷和生出一丝嫌恶,这个老家伙,莫非真在外头传了什么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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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七章:太后不好惹

  挑拨离间这种事,徐谦是最在行了,其实挑拨离间未必要说别人坏话,最重要的是夸大利益冲突,只要把这利益冲突无限放大,那么阴谋就成了阳谋,无论对方是不是觉得你在挑拨离间,这挑拨的效果也就出.

  徐谦趁胜追击,继续道:“娘娘对陛下的大恩大德,陛下一直铭记在心,娘娘与陛下毕竟是母子,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可是陛下有个疑问,娘娘何故宁愿相信外臣,也不愿意相信陛下?”

  前头的话还好,可是到了后头就渐渐变了味道。

  张太后和嘉靖的脸色都变了,其实有些话能做不能说,有些话能说不能做,偏偏徐谦说的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张太后顿时难堪起来,她心里不由想,这个家伙莫非是奉了皇帝的意思特来摊牌的吗?

  她又怒又急,心知这时候已经到了三岔路口,无论如何也得做出一个选择。

  嘉靖大惊失色,心里却在想,这家伙好大胆,这样的话也敢说,这不是给朕难堪吗?他自然明白徐谦的小算盘,这家伙先是扩大了张太后和杨廷和的利益冲突,挑拨离间他们,而趁着这个功夫直接来个欲加之罪,看上去是盛气凌人,制造嘉靖和太后的矛盾,背地里却是逼着张太后立即表态,面对这样的‘诛心’之词,太后必定会进行澄清,澄清就不免伤及杨廷和,杨廷和历经三朝,宫中怎么会没有耳目?如此一来,若是听了太后的话,就算他明知是徐谦的阴谋诡计。这心里能舒服吗?

  这一招表面上鲁莽,却也不失为良策。

  张太后蹙眉,佯怒道:“徐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拨哀家与陛下的关系!哀家与陛下休戚相关,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说哀家与陛下关系不和睦,可有证据?”

  徐谦连忙道:“微臣所言,都是坊间流言。坊间……”

  坊间流言就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头装。

  张太后冷哼一声,道:“你既知是流言,况且流言多不属实,为何要胡言乱语?”

  张太后在别的事上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在这件事上非要问个明白不可,不表现出一点怒意,岂不是坐实了她和皇帝有隔阂?

  徐谦忙道:“学生冒昧,只是听人说……”

  张太后冷笑道:“你既知冒昧,就不可胡言乱语,哀家什么时候和外臣走得近,而宁愿相信外臣?你说的外臣又是谁?哀家知道了。你说的是杨廷和?杨廷和是臣子,哀家与他能有什么干系?他这臣子做得好,为陛下办了事,哀家看在陛下的面上自然要褒奖几句。可是他要是敢胡作非为,哀家也不会饶他,陛下终究是自己人,哀家非他生母。可他的父王终究还是孝皇帝的嫡亲兄弟,杨廷和又算什么?外人就是外人。哀家再糊涂,也不会如此不识大体。”

  嘉靖听了,也连忙澄清道:“徐谦,你真是胡说八道,朕与母后是什么样的关系?外头那些挑拨离间之词你也敢信?哼,真是岂有此理,以后进宫再敢这样口没遮拦,朕定要治你犯上之罪。”

  徐谦心里觉得好笑,自己的一句话惹得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和女人一起出来‘辟谣’,果然是‘谣言’倒逼真相,只是……这真相是否如此,怕也只有天知道,可是有些东西,姿态是一定要做足的,你不做足,对张太后来说可能关系到切身利益,对嘉靖来说又攸关着他的声名,国朝以孝治天下,这个孝不只是对生母,一旦被人诟病他对张太后离心,足以让嘉靖在天下人心中的档次大大降低。

  所以这二人被徐谦一番‘谣言’逼得不得不出来澄清,唯恐别人不信,还非得做出一点母慈子孝的姿态。

  张太后温柔地看向嘉靖,道:“哀家呢,从前只有一个儿子,而如今他已驾崩,现在哀家仍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当今天子,天子待哀家甚恭,哀家与他已是密不可分,可是外头却有流言,中伤宫中母子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定是有人造谣生事,这造谣之人用心何其险恶,皇帝,以哀家看,宫中是不能放任纵容了,往后再有这样的闲言碎语,定要命厂卫捕风捉影,非要将这大逆不道之人揪出来严惩不贷不可。”

  嘉靖目光一闪,振奋道:“儿臣与母后的想法如出一辙,现在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竟敢秽言宫中,真是胆大包天。”

  张太后便不由关心地看向嘉靖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的腰有些疼,请太医用过了药,不知可有见效?你虽是年轻,可是千金之躯万不可大意,哀家听了这件事,一宿没有睡好,倒是听说外头有治腰痛的偏方,却不知能不能起效,明日哀家叫那两个不成材的兄弟送来,他们平时虽然胡闹,还要陛下多多担待。”

  嘉靖连忙道:“寿宁侯与建昌伯行事确实是孟浪了一些,不过他们是母后的兄弟,朕自有分寸,都是一家人,自然尽量袒护。”

  一家人三个字咬得很重,分明是对徐谦说的,当然,也不排除是给某些人说的可能。

  张太后莞尔,道:“你说起来,哀家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哀家听说路政局为聚财于内库,为陛下分忧,路政掌印徐昌深得陛下厚爱,亦有大功于陛下,哀家的意思,宫里断不能吝啬,不如这样,不知这徐昌可有妻子?”

  嘉靖也不知徐昌有没有妻子,只是张太后如此一问,难道徐昌没有妻子?

  嘉靖的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一副询问的样子。

  徐谦的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想骂人,太后,你老人家是想做什么?我有没有娘跟你有个什么关系?我靠,你不会拉我下水不成,把我爹拉下水吧?

  他心里胆战心惊,他深信自己还有节操,张太后做媒,他能断然拒绝,可是老爷子有没有节操,他就真不知道了,若是这一次又来做个媒,老爷子多半兴匆匆地去做张家上门女婿了,他心里大恨,这张太后不会报复于我,给我找个年轻轻的后娘吧,假若如此,这张太后未免也太下血本了。

  徐谦硬着头皮,心情复杂地道:“回娘娘,学生的母亲早已仙去多年,家父并未续弦。”

  张太后惋惜地道:“可惜,哀家本来还想,若是徐昌有妻,可以请到宫里来,好好和她说说话,再敕一诰命,给你们徐家装点一些门面。”

  听到这里,徐谦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想,好在张太后还不至于丧心病狂,也好在张家没有什么寡妇。

  张太后微微一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没有母亲,徐昌没有妻子,这家里无人操持,定是一团的糟,男儿在外为陛下效命,家里没几个贴心人怎么能成……”

  徐谦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厚爱,家父和学生都愧不敢当,学生和家父早已习惯,家里的事倒是不劳娘娘操心。”

  “是这样吗?”张太后似笑非笑,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徐谦的软肋,慢悠悠地道:“你们男人怎么知道这里头的好处,你们为陛下效命,哀家理当为你们操心,不妨这样……”

  徐谦立即拜倒在地,满是悲愤地道:“学生当不起娘娘厚爱,请娘娘收回成命!”

  到了这时候,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别看方才他把这张太后和嘉靖玩弄鼓掌,使他们不得不顺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出母慈子孝的举动,可是一旦涉及到了他的家事,徐谦就吃不消了。

  张太后莞尔一笑,道:“你都不知道哀家有什么成命,就冒冒失失的要哀家收回,这是什么道理?你这读书人,亏得还中了解元,真是好不晓事,莫非读了这么多书都是白读了?”

  徐谦被张太后抓住痛脚,讪讪道:“是,是,学生一时糊涂。”

  张太后道:“方才哀家的意思是你们公私不能兼顾,既然徐昌没有妻子,你没有母亲,私情方面,哀家也不干涉,可是公事方面,总要为你们分忧才好,哀家有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平时无所事事,哀家怕你们只顾着公务而忘了家事,因此便想,不如请我那两位兄弟去路政局帮衬帮衬你们,这一来呢,是为你们分忧解难,二来呢,你们毕竟是刚到京师,对京师终究还是不熟悉,哀家那两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对这京师却是了若指掌,从明日开始就让他们去路政局去,你们父子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说到这里,张太后看向嘉靖道:“陛下以为如何?”

  这一手实在漂亮,分明是给自己兄弟占坑,知道未来路政局的重要,毫不犹豫的将两个兄弟填进去,可是口里却是一副为徐昌父子好的样子,明明是占便宜,口里却是给你便宜占,而且一开始总是在给徐谦找后娘上头绕圈子,打乱了徐谦的方寸,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把徐谦逼到墙角,方才他拒绝太后给他找后娘,已经说过一次收回成命,还乖乖认罪,说自己是一时糊涂,现在他想再让张皇后收回成命也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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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八章:君臣

  张太后的手段,徐谦总算见识了,难怪嘉靖要拉自己一道来,估摸着这家伙是拿自己当挡箭牌来着。

  张家兄弟是什么人,徐谦也早有耳闻,这两个家伙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路政局多了这两个累赘,岂不是坑爹?

  只是这时候,他想反对也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这事儿,学生做不得主,怕还要请皇上圣裁。”

  他一面说一面朝嘉靖弄眼色,可惜我欲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嘉靖看都没他一眼,只稍作沉吟,道:“寿宁侯、建昌伯虽是胡闹一些,可毕竟是国舅,对京师了若指掌,有他们在,路政局能够如虎添翼,倒不如这样吧,王家那边,永丰伯也是无所事事,不如这寿宁、建昌、永丰三人一道到路政局听用吧。”

  徐谦顿时无语,永丰伯王成乃是王太后的兄弟,和张家兄弟差不多,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国舅,王成唯一好的一点就是他是安陆人,新近才来京师,虽然胡闹,可毕竟是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经常闹些笑话。

  这些个人扎堆一起,跑到路政局来打秋风,这还要不要人干活了?

  不过……徐谦毕竟现在还是读书人,路政局的差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临时差事,真正头痛的怕是老爷子了。

  徐谦只得应下,笑呵呵地道:“难得有三位国舅肯为学生父子分忧,娘娘和陛下厚爱,学生感激不尽。”

  张太后笑道:“无妨,你深受陛下厚爱,陛下与哀家乃是一体,陛下垂青你。哀家自然看着你们喜欢。”

  张太后字字珠玑,表面上只是客套话,可是在嘉靖听来却是别有深意,他深看张太后一眼,道:“母后大恩大德,儿臣定铭记于心。”

  寒暄一阵,从慈宁宫出来,嘉靖呆呆地走着,早已忘了徐谦落在他的后头。等他回过神,看到距他数十丈远的徐谦,只得驻足等他,待徐谦上前,他慢悠悠地道:“张太后方才的一席话。你认为如何?”

  徐谦犹豫一下,道:“陛下,张太后本心上还是希望与陛下休戚与共的,杨廷和于张太后来说毕竟还是外人,其实她虽非陛下生母,可是孝皇帝还是先帝的兄弟,宪宗子嗣稀少。只有孝皇帝和先帝二人两个血脉……”

  嘉靖挥挥手,脸色有些阴沉,道:“朕自然知道,在寻常百姓家。张太后也算是朕的婶娘,说到底,终究是自己人,只要她与杨廷和没有关系。朕自然厚待她。哎……只是朕自从进了京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谁都信不过。你看着朕做什么?朕又不是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胡闹了,若是不胡闹,还是可信的,罢了,你不要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朕自然信你。说起来,方才你算是帮了朕一个大忙,只是不知道今日太后的这番话传出去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嘉靖的心情陡然愉悦起来,负手笑吟吟地道:“咱们等着看笑话吧。”

  徐谦却是苦笑:“陛下固然可以看笑话,可是今日的事传出去,学生只怕要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成为别人眼中的肉中刺了。”

  嘉靖的拳轻轻地锤了锤徐谦的心口,骂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总比成为朕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好得多,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我联手,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咱们休戚与共,又有什么不好?”

  徐谦不禁无语,嘉靖这厮安慰起人来还真有特色,不过他这一句总比成为朕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好,确实让徐谦心里舒服了许多,可是想到三个国舅要去路政局,不由苦笑,道:“陛下,这三位国舅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学生父子为陛下效力,可是陛下转手就把我父子二人卖了。把他们请进来,这事还怎么办?若是他们胡闹,学生父子又当如何?陛下一时痛快,已经开了金口,却是让我父子二人难受了。”

  “是吗?”寿宁侯、永丰伯是什么人,他还是知道的,图谋不轨、扯旗造反的事,或许他们不敢,可是除了这图谋不轨,多半什么事都敢去做,这些人都是仗着宫里有人,皇帝在他们眼里都是后生晚辈,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直,平时坏事做绝,从不会有什么顾忌,徐谦父子想要辖制他们,还真不太容易。

  只是嘉靖微微一笑:“朕让他们进路政局,就是因为他们平时太过胡闹,正是因为胡闹,所以朕才叫他们进去,跟着你们父子学点东西,否则一直散养在外,迟早要闹出事来,到时朕若处置他们,两宫太后多半不喜,可要是不处置他们,对他们放任自流,外头多半又要议论纷纷,说朕包庇自己的亲族,他们就交给你了,只要做得好,朕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一番话让徐谦无言以对,敢情皇帝老子你是故意的,把路政局当作了工读学校?

  见徐谦愁眉不展,嘉靖心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他们进去只是帮办,朕不会敕他们要职,若是他们敢胡闹,你们父子也不用客气,该整治就整治,朕还不信了,他们能胆大包天,敢对你们父子二人如何。”

  他说不信,可是徐谦却是深信不疑,这三个家伙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人家是国舅,捅破了天也有人擦屁股,单靠路政局的官职能吓住他们,那才是怪了。

  嘉靖已经厌烦了再劝慰徐谦,板起脸道:“你休要给朕摆出这个样子,朕并不欠你什么,这三位国舅进去是为了你们父子二人好,事情就这么定了,天色不早,你也早早出宫去吧。”

  一场君臣对谈不欢而散,在徐谦和嘉靖对话的时候,慈宁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已是飞奔往神宫监方向去了。

  今日本不是杨廷和当值,因此杨廷和正在书房里看书,昨夜值夜熬了一夜,清晨的时候他小憩片刻,精神也就爽朗了,此时有门子来报:“毛学士到了。”

  毛纪……

  杨廷和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狐疑,这个时候,毛纪应当在内阁当值,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来?

  一般情况,当值的内阁学士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是不会轻易出宫的,毕竟内阁里积压的事儿实在太多,内阁里白天也就两个当值大臣,两个人当值,若是走了一个,另一个只怕要吃不消了。

  杨廷和知道这毛纪求见定然有大事禀告,道:“去,请毛公进来说话。”

  过不多时,毛纪便被人领了进来,毛纪一进这书房,便忙不迭地道:“杨公,宫里的事可听说了吗?”

  方才的事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再加上杨廷和今日没有当值,所以消息传得并没有这么快,杨廷和皱眉,慢悠悠地道:“出了什么事?宫里……莫不是陛下……”

  毛纪摇头苦笑,道:“我也不过是刚刚得知,张太后那边,今日在慈宁宫见了陛下和徐谦……”

  毛纪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一遍,杨廷和阴沉着脸,略带浑浊的眼眸此时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舔舔嘴,慢吞吞地道:“这个徐谦,看来倒是小看了他,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有深意,他一个学生居然能引导着张太后说话,不简单,很不简单啊。”

  毛纪怒气冲冲地道:“杨公,这消息遮不住,迟早都要传出去,这文武百官之中有不少人都深信张娘娘与杨公关系匪浅,一旦消息泄漏,只怕有许多人难免会生出其他心思。”

  毛纪这一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杨廷和之所以能得到所有大臣的支持,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张太后。

  当今朝中有一部分大臣至今还怀念着孝宗皇帝,因此对张太后格外敬重,若是这个时候,张太后站在嘉靖一边,那么对杨廷和来说绝对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不过杨廷和并不介意,他淡淡一笑,风淡云清地道:“若只是一些投机取巧之徒,理他们作甚?可以不必去理会。”

  “只是……”杨廷和在这里顿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老夫忌惮的只有一个人。”

  毛纪看着杨廷和,道:“我也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不知杨公所想和我之所想是否相同。”

  杨廷和的眼睛眯起来,道:“蒋冕近来都在忙什么?”

  毛纪眼眸一亮,似乎是杨廷和的话正中了他的猜测,他连忙道:“蒋学士这几日除了票拟就是看报。”

  “莫不是明报?”

  “正是,都是他托人从江南带来的,他还向老夫推荐呢,说是每日闲暇时看一看不失为苦中作乐。”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他当然是有苦,所以才要作乐,以后要多多提防着,老夫总是觉得他似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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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拿捏得住吗?

  内阁里头,毛纪告了病假,这堆积如山的奏书如今都交付给了蒋冕。

  蒋冕是个老实人,若是其他大臣,多半早就发了一通牢骚,可他非但没有牢骚,反而埋着头飞快地票拟,对一些加紧要办的奏书,他极快批示,而一些拿捏不定的,他却不敢擅专,而是写下自己意见放到一边,叫人送去杨廷和的书案上,到时请他定夺。

  蒋劳模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一直熬到了正午,午时的时候,当值阁臣就要吃茶点,当值期间,饭是没得吃的,不过这吃茶的习惯却是风雨不动,就算是在英宗的时候,瓦刺人南下,这规矩也没有断过。

  所谓吃茶,其实就是用糕点和吃茶水,吃糕点是饱腹,吃茶水是养神,唯有这样才能精力充沛,养足精神。

  蒋冕随口在耳房里吃了些东西,便想起明报,他确实有了看报的习惯,报纸都是由杭州那边快马送来,虽然都是过期的报纸,可蒋劳模依然乐此不疲。

  这时候,有人探头探脑地进来,低唤一声:“大人……”

  蒋冕放下了报,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了平易近人的笑容道:“是有成?进来说话吧。”

  这字有成的年轻书吏是蒋冕举荐进来的,算是蒋冕的同乡,他已中举,打算明年春闱试一试运气,他在京师无所事事,蒋冕怜他才学,因此举荐了他。此人姓王,单名一个重字,王重笑吟吟地进来,道:“大人吩咐下来的事已经办好了,广西和辽东的几封奏书都摆去了杨大人的房里,还有。有一封江西巡抚衙门上奏的奏书,说是今年江西大旱,请求朝廷减赋的奏书以及送去了通政司,请宫里尽快裁决。”

  蒋冕呵呵一笑,捋须道:“辛苦,辛苦,这阁里的书吏,你做事最是用心,事情办妥了便好。”

  王重忙道:“大人都不辛苦。学生岂敢自称辛苦二字?是了,大人可听到这宫里的一些流言吗?学生也是听通政司那边传的消息。”

  “流言?什么流言?”蒋冕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显然对外界的事务并不关心。

  王重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听说,张太后那边说了不少对杨大人不满的话。言辞很不客气呢?”

  “哦?”蒋冕的脸色凝重起来,道:“都说了什么?”

  王重连忙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最后道:“那毛大人突然称病出宫,想来为的就是这件事,现在那位毛大人多半已经去了杨大人的府上了。大人,学生说句诛心的话,毛大人这是去邀功请赏去了。也就是大人太老实,两耳不闻窗外事,否则这时候何至于被这毛大人这般欺负?噢,他去杨大人那边卖好。倒是大人在这儿为他做事,这是什么道理?”

  蒋冕冷然道:“有成,慎言!”

  王重乍舌,他左右又看了一眼。确定外头无人,才将声音压到最低。道:“依学生看,宫里对杨大人似乎有不少成见,这杨大人尚且不知,再三顶撞宫中,迟早有一日……大人,这是天赐良机,说起来您的资历比那毛纪要厚实不少,若是杨大人……大人岂不是?”

  蒋冕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随即一声冷笑:“王重,你好大的胆子,杨大人是我及得上的吗?他历经三朝,无论是学识还是德行都远在蒋某之上,你懂个什么,竟敢说这样的话?至于毛学士,那也是有德之人,你再三恶意揣测他,又是什么居心?本官见你毕竟是有功名的人,又是同乡,今日你的这些话暂且不和你计较,可是再有下次,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下去吧!”

  一番声色俱厉的话吓得王重冷汗直流,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蒋冕一眼,一副还想要解释的样子。

  蒋冕怒斥道:“你还想说什么?你今日说的胡话说得还不够多吗?滚!”

  王重已不再敢留了,连忙告辞出去。

  在耳房里的蒋冕,脸色变幻不定,随即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却带着几分冷意,他低声喃喃自语:“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这一次,有些人确实是乱了方寸,连这个王重也动用了,你们真以为王重的弟弟前几个月在乡里大肆买地的事,老夫不知道吗?这么多的银子开销,以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能承担得起?”

  他一声冷笑,仿佛在笑这背后之人不自量力,随即脸色又变得慎重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是忍不住摇头,低声自语:“不对,不对,以杨廷和的手段还不至于如此作践,收买王重这样的小人使这手段的想来是毛纪了,毛纪啊毛纪,你这是何苦啊,你想做螳螂,可是老夫并非是蝉,谁是麻雀,眼下还指不定呢。”

  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报纸,目光游移,又恢复了以往木讷的面容,双眉凝起,认真细看起来。

  过了片刻,有个书吏斟了副新茶来给他换,这书吏平时并不起眼,和蒋冕关系向来疏远,他蹑手蹑脚地斟了茶,突然压低了声音,手脚却是不停地在收拾桌上的糕点,低声道:“大人,方才有个太监寻王重去说了几句话。还有一件事,翰林院当值的几个学士、编撰似乎在四处打听什么,今日清早广西那边来了家书,说是有人在老家那边打听老太爷的身体。”

  蒋冕的眼眸掠过了一丝冷色,道:“看来有人是将老夫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拔掉是誓不罢休了。”

  这不起眼的书吏沉默了一下,随即又道:“大人要不要……”

  蒋冕冷冷一笑,摆摆手道:“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好戏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微微一笑,端起刚刚换上的新茶,慢悠悠地继续道:“路政局那边要多多关注一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眼下他们似乎是不起眼,可是迟早会有乱子闹出来,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去管,也不要去问。”

  这书吏识趣地道:“那么学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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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政局已经成了风尚,有了嘉奖状这样的护身符,行商不知便利了多少,况且人家有了,你没有却是不成,因此京畿附近的商贾大多都来抢购,便是山西、山东、宣府的商贾也是闻风而动,如今路政局附近已是商贾云集,因为一时半会也未必买得到,因此不少远道而来的商贾不得不暂时在附近打尖歇息,徐谦看中商机,便将徐福叫去。

  徐福这些日子很忙,因为徐谦太喜欢躲懒,读书人大多都是耍嘴皮子厉害,一遇到事就立马歇菜,好在徐福还算任劳任怨,拿这徐谦也没办法,许多事,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堂兄……”徐谦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算起来,爹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一次能带回多少人,哎,去的时候,他说若是能招募几十个书办,能招募百来个力士就已足够,向北镇府司那边也只申请了这么多个缺额,可是现在看来,这些人还是不足,你看看外头,几百几千的商贾眼睛都看着路政局,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就这还远远不足呢。”

  徐谦乱七八糟的扯着题外话,徐福却是早认清徐谦的本质了,这家伙太懒,有时候懒得无可救药,没事是绝不可能跑来和自己说闲话的,他苦笑一声,道:“公子,你有话直说吧。”

  徐谦瞪他一眼,道:“你怎么一点情份都不讲?我们毕竟是堂兄弟,难道咱们在一起,就不能拉拉家常?罢,你既然不肯和我闲聊,那我就和你说正事吧。”

  这厮倒打一耙,让徐福干瞪眼,只听徐谦继续道:“我在想,咱们徐家这么多人每天为别人挣银子,自家却是可怜巴巴的吃着那点俸禄,这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如今咱们是有点小权了,也确实站稳了脚跟,可是谁不想住大房子,出门都有轿子接送,身边有几个美婢伺候着?可是难啊,手上没钱处处都难,于是我便琢磨,咱们是不是趁机做点小买卖,可我是读书人,读书人经商,毕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我爹呢,如今已经官拜百户,实在抽不开身,徐寒、徐勇、徐禄他们,我说句不好听的,让他们做事可以,可是让他们去打点生意,他们是不成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徐福堂兄最是合适,这里的差事是人都能做,可是打理生意,却非徐福堂兄不可。徐福堂兄,不如你辞了差……”

  徐福犹豫了:“做买卖,做什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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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章 :王八国戚

  这世上有两种聪明人,前者总是有些小聪明,因为能占到一些便宜而沾沾自喜,后者虽然同样自私自利,可是却懂得取舍,知道什么可以拿,什么不可以拿,有些便宜占不得,细水长流才是王道。

  徐谦父子都是后者,路政局每日近十万两纹银的出入,若说他们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凡有机会,他们父子巴不得在石头缝里榨出几斤油来,只是路政局的银子,他们却不敢动。

  用徐昌的话来说,别的银子都可以贪墨,唯独这宫里的银子却是一文都不能占,徐谦也深以为然,嘉靖这性子一向吃不得亏,你抢他的银子,活腻歪了吗?

  现如今,徐家老少二人两袖清风,连火耗银都不拿,该多少是多少,清廉之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路政局,这二位大爷如此清廉,下头的人谁敢贪渎?以徐昌的性子,多半要将人抓去活埋了不可。

  好在这路政局的薪俸是自己制定,足足是亲军的五倍,反正局里有钱,拿钱出来给自己发工资也是无妨。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的官断没有靠薪俸过日子的,这些时日看到大笔大笔的银钱出入,徐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现在路政局逐步上了正轨,徐家这么多号人住在京师,没钱怎么成?徐谦这才将徐福找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他对徐福道:“做官并不是你擅长的事,你为人精明,不如做些生意,至于做什么生意,我再想想。”

  和徐福约定之后,徐谦当真开始琢磨起来。做生意其实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做到一本万利,徐家的本钱不多,可是徐谦的眼界却是高了,每天看到路政局大额银两的出入,怎么还看得起那么丁点蝇头小利?因此,徐谦如今有点儿眼高手低。

  而在这时,三位国舅爷终于来点卯了。

  原本说好了徐谦入宫那一日的次日便来点卯,结果等了三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想来人家也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他们是大爷的命,吃喝玩乐在行,让他们来点卯当值。还真是为难了他们。

  其实他们只是挂个名不来当值也好,徐谦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今日或许是宫里见他们不像话,两宫那边派人去催促了的原因,这三个家伙才满不情愿地来了。

  张家兄弟自不必多提,这二位大爷其实生得颇为俊秀,虽然年纪大。可是肤色保养得极好,一般人只以为这二位大爷是出了名的大爷,无恶不作,想来必定是五大六粗的人物。可是他二人给徐谦的印象竟有点像仙风道骨的高士。

  徐谦看到他们,心里就不由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日算是见识了。”

  至于那位永丰伯王成。年纪不过三旬,和这张家兄弟比起来显得很稚嫩。他和张家兄弟关系并不好,虽是一起来的,可是两方并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不耐烦地摇着扇子,进了值房,就不耐烦地猛摇,口里很不客气地道:“这儿怎么这么多人?讨厌死了,大爷我昨夜三更才睡,清早起来遭这样的罪。哪个是徐谦?你就是徐谦罢?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

  这口气大得吓死人,显然这位王国舅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真把自己当了大爷。

  张家兄弟听了王成这不可一世的口气,一起冷哼一声。

  王成当作没有听见,架起二郎腿,把扇子一收,忍不住要端茶来喝,可是看了这茶,忍不住满是厌恶,道:“这也叫茶?我家的马尿都比这香,啧啧……没意思,换副好的来。”

  徐谦朝他呵呵一笑,道:“你是永丰伯?”

  王成傲然道:“正是。”

  徐谦朝他冷笑道:“是永丰伯那就没错了,我方才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哪家的亲王,口气竟这么的大,王成,你站起来!”

  王成呆了一下,道:“你凭什么……”

  徐谦大喝道:“就凭我乃路政局巡按,你奉旨在路政局当值,在我眼里,这儿没有什么皇亲国戚,有的只是当差之人……”

  王成是从安陆来的,来京师不久,不过世面多少见过一些,他忍不住道:“你可知道,王太后乃是……”

  徐谦不屑于顾地道:“王太后是你姐姐这没有错,可是你知不知道,王太后和陛下为何将你送到这里来?这是因为你平日太糊涂太混账,你拿王太后来压我?我却是不怕,你若是有本事就去宫里问问,陛下和王太后叫你来,是不是让你来做大爷的?你给本巡按站起来说话,少在我面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在这儿,就得听我和我爹的,谁都不管用。”

  王成的脸色胀红,张家兄弟却在边上冷笑,想来是在看王成的笑话。

  王成怒极,拍案而起,大喝道:“岂有此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姐姐,还有没有皇上……”

  徐谦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付这种狐假虎威的人,你越是对他软弱,他越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冷冷地道:“来人,这姓王的以下犯上,给我把他拿下来!”

  徐谦一声令下,外头当值轮班的徐禄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挎着刀冲进来,冲过去便要拿人。

  王成好歹也是皇亲,走在哪里都有人奉承,而如今碰到了一颗钉子,竟是一时不知所措,口里只能大叫:“你们敢……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这才朝徐禄努努嘴,徐禄停下,徐谦叹口气,道:“这就是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大家都是为宫里效命,何必要闹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不过你非要闹,我虽是一介书生,却是不怕你,我这路政局每年为宫里贡献多少银子?陛下的性子,想来你也知道,他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浑人,而舍了这么一大笔收入?你识相才好,不识相,今日就给你个下马威。”

  王成的脸色又青又白,恨自己带来的随从都在外头候着,若是这个时候,那些人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也不必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心里想,此时先满口答应着,等找到了机会再收拾这姓徐的也不迟。

  心里有了主意,王成便笑呵呵地道:“是,是,是我一时糊涂。”

  这时张家兄弟也来相劝,他们在边上看好戏,希望双方冲突起来,结果王成这厮是个窝囊废,居然轻易求饶,于是这个时候便来卖好,张鹤龄道:“是嘛,大家都是身负钦命,闹个什么?都是自己人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张延龄不由道:“是了,徐公子,我只问你,这路政局每年能挣多少银子?我听人说,一年冲入内库的银钱怕有百万之巨吧,嘿嘿……”他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贪婪之色,道:“还是宫里知道疼人,将这肥差交给了咱们,要不咱们怎么是皇亲国戚呢?这便是皇亲国戚的好处,有好处的事,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自己人。”

  这家伙笑得有点贱,潜台词无非是说,一年上百万两,若是能挪用那么一两成,大家私下里分了,也足够大家发财了。

  说到这个,张家兄弟顿时来了劲头,便是那王成,也不由留了心,皇亲国戚这东西看上去光鲜,每年朝廷也会发放一些俸禄,可是朝廷的俸禄实在不济事,便是实打实的亲王,一年的俸禄也不过这么丁点,若是靠这点俸禄养一家数百人,大家早饿死了。

  除此之外,皇亲的主要收入就是宫中赏赐,毕竟是亲戚,宫里头自然不会亏待,逢年过节总会放出赏赐,只是宫里的赏赐其实也寒酸,无非就是绢多少匹、布多少匹,再来一对玉如意罢了,其实不值什么钱,也就是名声好听罢了。

  其实以上这些东西对于一个中规中矩的皇亲来说,其实也够用了,可是对张家兄弟来说却是远远不够,他们是出了名的混账东西,流水一样花钱的主儿,这点银子便是加上他庄子里的收入也远远不足,现在听说这路政局收入如此大,这兄弟二人早就惦记上了。

  莫说是他们,便是王成,心里头也有点儿动了,王成毕竟是新贵,新贵的意思就是积累远远不如像张家兄弟这样的人,虽然王太后对这弟弟颇为看重,给了不少赏赐,可是宫里余粮本就不多,能给他王成的有多少?

  王成这土包子进了京师,看到别人鲜衣怒马,自家却是穷得叮当作响,便是寻常商贾,那也是鲜衣怒马,吃香喝辣,京里的公侯们相互送礼也足足抵得上他一月的薪俸,王成的苦逼可想而知。

  他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道:“不错,不错,这事儿算我一份,我也不要多了,随礼一份也就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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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章 :恭喜发财

  徐谦的脸色拉了下来,这厮胆大包天,谁都不怕,让三个国舅对他有点忌惮,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虽然未必怕一个书生,可是碰到了这种骨头硬的家伙,实在让人头痛。

  大家看徐谦的脸色不好看,顿时也有些尴尬,只见徐谦冷冷地看着他们道:“想从路政局抠银子,你们胆子倒大,你们难道不知道这路政局是专供内库的?寿宁侯,宫里的情形,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当今乃是嘉靖,而非正德,岂是你想胡闹就胡闹的?你就不怕触怒了宫中?”

  徐谦这句话倒是够直白的,直截了当的把寿宁侯的处境揭露了出来,让寿宁侯老脸一红,想要争辩,又发现确实无法辩驳。

  王成这时候忍不住笑了,当今皇帝已经不再是张家兄弟的外甥,而如今却是他的外甥,徐谦的这番话让他顿时心花怒放,撇了张鹤龄一眼,浮出一丝冷笑,颇有耀武扬威的意味。

  只是接下来,徐谦便给王成泼冷水了:“至于永丰伯,王太后虽是陛下的生母,可是陛下的性子,想来你比我要清楚得多,陛下是肯吃亏的人吗?你敢占陛下的便宜,到时龙颜大怒,就算看在太后面上不取你性命,却也够你喝一壶的,这天下到处都是银子,你们瞎了眼,偏偏想着伸手到路政局来,莫非都疯了不成?要挣银子,自己挣去,可是这路政局,谁要是手脚不干净,我也不说什么,到时候请陛下裁处吧。”

  他这番话,让三个国舅又羞又愤,其实他们倒不怕宫里震怒。说到底,徐家父子才是这儿的负责人,出了事,大家一起把脏水泼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溜之大吉就是,到时候自然有人为他们擦屁股,给他们撑腰。

  结果徐谦不但不上当,还把天子搬了出来,若是如此。没了替罪羊,他们确实没有这个胆,张鹤龄怒道:“哼,你一个小小书生,咱们做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吗?哼,你不就仗着自己的爹是掌印吗?就算是你爹来,老夫尚且不怕。”

  徐谦反唇相讥:“学生有个爹,你岂不是也只有一个姐姐?我若是没了爹,尚且还是解元,你没了张太后,不过是个废物。你们这些人的底细,我早已打听清楚了,少在我面前装蒜。”

  这一下子等于是把三个人都骂了,这三个人捋起袖子。一副不愿善罢甘休的样子。

  徐谦继续道:“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们虽然看上去光鲜,其实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路政局的银子不能惦记。可是来钱的事多的是,你们在京师也算是有头有脸。而我偏偏有一些挣银子的主意,我给你们两条路可选,要嘛跟我鱼死网破,你们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我在陛下面前也说得上话,想来我的事迹,你们也听说过一些,真要闹起来,宫里最多各打五十大板,伤不了你们的筋骨,你们以为陛下会为了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而治我的罪吗?要嘛咱们一起结伙,寻个买卖去做,我手头上正好有个买卖,只要做成了,咱们几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银子,怎么样?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吧。”

  王成一副不信的样子,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张家兄弟有些犹豫,却也不敢相信徐谦。

  徐谦道:“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不过……这路政局就是我筹划出来的,你们自己扪心问问,天下还有比这更挣钱的东西吗?我能想到路政局敛财的法子,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家活在世上,脸皮有什么要紧?真金白银才最紧要。你们要和我翻脸,却也由得你们,可是错失了挣钱的良机,到时可莫怪我没有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张家兄弟面面相觑,终于动摇了。

  徐谦的本事,他们或许不知道,可是现在路政局日进金斗的事却已是天下皆知,徐谦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能想出路政局这个金矿,怎么就不能想出第二个?

  不过张家兄弟坑人坑惯了,所谓做贼的看谁都是贼,总觉得徐谦这个人如他们一样不是很牢靠,于是便都不动声色,想看看王成怎么说。

  王成本来想看张家兄弟的打算,谁知这一对兄弟奸诈得很,居然在等自己的决断,他近来手头确实不是很宽裕,进了京师,各种好玩的东西日渐增多了,花钱的地方更多,虽然他堂堂永丰伯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入不敷出的时候也不少,沉吟片刻,他道:“生意,是什么生意?”

  徐谦却和他们卖关子:“什么生意现在还不能透露,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拿了我的主意自己去单干,若是你们肯和我一起做,首先每人得拿出三千两银子来算是入伙,除此之外,从现在起,都必须听我的安排,我叫你们往东,你们不能往西。”

  张鹤龄这时候冷笑:“我若是有三千两银子,还要和你做生意?”

  徐谦带着不屑的眼色看着他,道:“可是我若是告诉你,这三千两银子能变三万两、三十万两银子呢?”

  此话一出,三个国舅顿时愕然……

  像那些豪族,经过几世的积累,几万、几十万的家财倒不是没有,可是这样的人家,台面上有人做官,台面下有人经商,上头有权,下头又能生利,几代下来,富可敌国其实算不得什么。

  可是贵族却是不同,尤其是张家和王家这样的新贵,他们表面上尊贵,俸禄比官员还多,可是手头连个丁点的权利都没有,每年从各省、各府、各县送来的冰敬、碳敬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是把俸禄当零花,他们是把俸禄当救命口粮,和那些豪族相比,所谓的贵族其实就是个笑话。

  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对于这三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张延龄激动地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徐谦微微一笑道:“你信便信,不信就不信,你们不愿意合伙,有的是人想要寻我搭伙,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三人相互对视,王成首先表态,咬牙道:“方才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见谅,三千两银子,我尽力去筹措,实在不成,就只好向宫里讨要一些了。”

  他这句话总算客气了一些,不过这王成似乎也不蠢,他刻意说要去宫里讨要,无非就是向王太后要钱罢了,把王太后搬了出来,这潜台词就是:你若是出尔反尔,晃悠王大爷,到时自然有太后来讨这个公道。

  徐谦道:“十天,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必须把银子凑齐,凑不齐,到时这生意只能另寻其他人了。”

  “好说,好说。”

  在这衙门外头,除了人山人海的商贾,还有不少亲随,这些人翘首以盼,专侯着自家老爷出来。

  原本他们预料自家老爷脾气大,那姓徐的一定吃不消,到时候还不得当作大爷一样供着,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让他们匪夷所思,却看到三位国舅笑嘻嘻地跟在徐谦的后头从后门出来,徐谦背着手走在前头,三个国舅笑呵呵的争先和他说话,而这位徐书生显得很是矜持,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吝啬得很。

  更让人惊奇的是,三位国舅居然很讲道理,徐谦将他们送到了门口,三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纷纷作揖道:“不烦相送,不烦相送,徐老弟太客气,太客气了……”

  徐谦倒也光棍,道:“既然如此,就这么散了吧,到时咱们再聚,还有,你们毕竟是挂靠在路政局名下,总要做做样子,每日卯时三刻,定要记得来点卯。”

  王成忙道:“这是当然,当然……”

  将这三人送走,徐谦松了口气,对付这些皇亲国戚,还真是麻烦。

  他正要寻个地方借口读书,行偷懒之实,这时候却有门子过来道:“徐公子,老爷有书信来了。”

  听到有书信,徐谦顿时来了精神,接过书信一看,却是说即日就要回京,让这边早做准备,其中书信之中的话大多语焉不详,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徐谦不由苦笑,他这老爹还真是粗枝大叶,一封书信过来,让徐谦压根就没明白这里头要说的是什么事。

  好在老爷子即将回京,马上就可揭开谜底,徐谦不急于一时。

  果然过了几日,从山东来的人终于回来了。只是来的人之多实在出乎了徐谦的预料。

  这浩浩荡荡的人马摆成长蛇,一直到了街尾,才勉强看到了个大概,以徐谦的估计,只怕人数不在五百之下,其中有身穿破旧儒袍的书生,有孔武有力却又面黄肌瘦的青壮,还有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家伙掺杂其中,以至于徐谦突然发现,老爷子这一趟出去是在招募人手还是在招募山贼?这群灰头土脸,有不少都是面黄肌瘦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流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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