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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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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二章 :恩旨到了

  “爹……”

  看到徐昌骑着高头大马,神气活现地出现在路政局门口,徐谦连忙上前低唤一声,随即去稳住马,请徐昌下来。

  徐昌跃下了马,用马鞭子拍了拍靴上的尘土,抖抖身子,筋骨传来啪啪的声音,想来是一路旅途劳顿,在马上呆得久了筋骨施展不开,估计也是难受得很。

  徐昌如今在外头已养出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严肃,若是以往,父子相见少不得亲昵一下,可是这时候,徐昌却是沉着眉,让人凛然不敢侵犯的神色,朝徐谦努努嘴道:“进里头说话。”

  他又吩咐一起出来相迎的徐寒、徐福几人:“去,将本官带来的这些人安顿一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徐福苦笑道:“堂叔……大人,这么多人,怎么安顿才好?”

  “你还要问我?路政局里有的是银子,有钱还怕没地方安顿?你去库里支一笔银子出来就是,到时我来给你批,他们都是人生地不熟,要好好照应,不要出了差错。”

  说罢,徐昌不再多言,随即当先进了衙里,两旁的书办、校尉还有不明就里的商贾纷纷向他行礼,他坦然受之。徐谦在后看着不由咋舌,老爷子的官威已经越来越不同凡响,便是连自己都不敢亲近了。

  徐昌并没有进大堂里,而是折了弯穿过月洞去了后衙,这后衙没有花厅,较为简陋,只有一个可供歇息的厢房,这是京师衙门常有的格局,毕竟京官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就任一地。吃住办公都在衙门,说不定还要安置自己的随从和女眷,因此后衙往往占地不小,花厅、厢房、耳房甚至是厨房都一应俱全,可是京官在京师大多都有自己的住处,上衙只是办公,当值之后就回自己家中去,因此这后衙的诸多设置实在没有必要,只要有个可供歇息吃茶的地方也就足够。

  徐昌进了厢房。呼的吐了口浊气,随即便解下自己的披风和腰间的跨刀搁到桌上,他一屁股坐定,已有书吏斟茶进来,端着茶盏。徐昌喝了口茶,整个人顿时精神了,目光柔和地落在徐谦的身上,笑吟吟地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坐下吧。”

  徐谦依言坐下,笑呵呵地道:“爹这一趟真是辛苦。”

  徐昌微微一笑,道:“辛苦谈不上,操心倒是真的。我怕京师发生变故,怕你一个人弹压不住局面,不过我现在回来,见这里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怎么样,这路政局如何?”

  徐谦连忙将路政局的事一一汇报,当然。大多数他都捡了好的说,徐昌听着连连颌首。吁了口气,道:“从前也是百户,也管着许多号人,可是只有筹建了这路政局,为父才知道原来官是可以这样做的,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咱们父子能搭起这么大的架子,换做是以前,想都难以想象。是了,我看你吱吱呜呜的样子,莫非是有话要问?你但问无妨,到了外头,咱们都是公人,可是关起门来,我就是你爹。”

  徐谦点点头,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不是说好了招募一百几十个人吗?现在竟是带了近五百人回来,北镇府司那边肯通融吗?而且我看这些人大多面有菜色,就算是有些年轻的,这……”

  徐昌摆摆手,呵呵笑道:“早知道你会问这个,今日不妨告诉你吧,我去山东的时候,恰好那儿遭了蝗灾,到处都是流民,饿殍比比皆是,朝廷虽然已经下令开仓放粮,各地官府也在赈济,不过赈济里头的猫腻,想来你也清楚,所谓一两米一桶的水,这种东西熬出来的粥管个什么用?于是我心念一动,便打算趁着这机会多招募一些人手,先把人领回来再说,北镇府司那边若是通融自然是好,若是不通融,大不了让一部分人帮闲就是,锦衣卫里头本来就有不少帮闲,准其他千户所用,难道就不准咱们路政局用吗?再者说了,路政局现在是百废待兴,人手是多多益善,这一次招募了这么一批人,为父还有其他的考量。”

  徐谦忍不住道:“爹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为何总是一段话截成两段?”

  面对徐谦的牢骚,徐昌摇摇头,道:“你呀,还是太毛躁,虽是聪明,却还差了点火候。其实呢,为父无非是雪中送炭而已,路政局能不能办好,前头靠的可能是一两个好主意,可是想要长久,最重要的还是这路政局上下能做到一条心,人心才最紧要。这些人多是灾民,命悬一线,为父若是不把他们带到京师,或许他们就要饿死,你想想看,这是什么样的恩情?他们是外地人,又是灾民,几乎要饿死,这时到了这里举目无亲,而为父给他们差事,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遮风避雨的地方,甚至给予他们前程,你还怕这些人不肯为你死心塌地?虽说人心隔肚皮,总会有几个没良心的东西,可是为父打救了他们,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而且这里头,我已挑选出了几个能干之人,收养他们为义子,往后还要悉心培养,这些人将来便是为父的左膀右臂……”

  徐昌深看了徐谦一眼,又继续道:“便是将来,这些人也迟早会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记着为父今日和你说的这些话,这世上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你想相信一个人,就要等这人先掉落悬崖,再将他拉上来,给他诸多许诺和好处,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对你死心塌地,他们才肯为你豁了性命。”

  他沉吟片刻,又补充一句:“况且,这些人为父要把他们编在一起,只有这样才更保险。”

  徐昌的一番话给了徐谦不少的启示,他陡然明白徐昌的用意了,将这些编在一起,而这些人都是受过徐家大恩的人,他们在一起只要谈论到徐家,必定会是一片的颂扬和感激,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一旦说起彼此所熟悉的事,其实就是在不断的从别人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自己能有今日,都是徐家活命之恩的缘故。

  这就像是灾后幸存下来的人,大家撞在一起,就不免要谈到大灾中的生死一线的经历,彼此都会生出感触。而这些人等于是相互在洗脑,呆在一起越多,对徐家的感激就越加强化,当你的身边的声音永远都是徐掌印的好话,就算有人心生不满也不敢吐露,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人统统会不自觉地过滤掉上官不好的地方,而永远铭记这个恩情。

  路政局是个小衙门,却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要起来,这个时候,若是身边没有放心的人,没有肯死心塌地的人,怎么可能乘风破浪、扬帆千里?

  若大家还在小打小闹的时候,靠着自己的亲族们或许可以,可是如今路政局日渐膨胀,徐家的亲族能有多少?就算全部拉上,怕也未必不够使唤,现在徐昌所依靠的已经不再只是亲族,而是真正地去培养自己的心腹。

  徐谦叹了口气,老爷子不愧是摸打滚爬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对人心的掌握还是远在自己之上,他连忙道:“父亲教诲,儿子都记住了,不妨这样,待会我亲自去给他们安顿一下,他们初到这里,心中必定有些不安,儿子正好趁机去安慰一下。”

  徐昌很是欣慰地颌首点头,大有一副孺子可教的认同,他当然知道,徐谦这是代自己去卖好,索性把这好人做到底。

  徐昌道:“先让他们好好歇息几日,让他们住痛快吃痛快了,从此以后,这一段记忆必定会永远铭记在他们心里,等再过些时候就该让他们当值了,到了那时,就该用规矩约束他们,罢罢罢……这是为父该琢磨的事,你做好自己份内的也就是了,为父不在的这几日,你可读过书吧?学业不能荒废,你和为父不一样,你的前程不能拘泥在这路政局里,明年的春闱可不是闹着玩的,定要全力以赴。”

  徐谦这些时日都没有碰过书本,不过当着老爷子的面,他不得不说起瞎话,正打算如何回答时,外头有人惊喜地过来道:“大人,公子,宫中来旨意了,宣旨的太监透露,说是恩旨,宫里得知大人回京,旨意也就来了,现在钦差就在外头,专侯大人前去听旨。”

  圣旨……终于来了。

  略带几分风尘和疲惫的徐昌此时眼眸一亮,不由打起精神。

  好歹筹创路政局,也算大功一件,这旨意迟早都会来,只是徐昌没有想到,来的竟是如此凑巧,自己前脚刚到,宫里就立即有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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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四章:陛下仁德

   嘉靖的态度让蒋冕不由苦笑,心知圣意难违,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嘉靖说罢,眼睛朝一个刚刚进来的太监看了一眼,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向杨廷和道:“既然如此,事情就按杨先生所说的办,内阁拟好旨意直接送去司礼监批红吧,朕乏了,尔等退下。”

  嘉靖的突然举动让人觉得很奇怪,以往阁臣主动和他探讨政务,总是能勾起他的兴趣,就算有时候他只是在一边默默倾听,却也极少主动结束奏对,今日却是怎么了,话才说到一半呢,虽然已经有了应对手段,可许多细则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怎么说乏了就乏了?

  三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只得起身告辞,他们刚刚从殿里出去不久,正往内阁方向去,在他们的身后却听到了动静:“陛下口谕,请文安伯徐昌、浙江解元徐谦觐见。”

  杨廷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的身子微微一倾,瞥眼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偏殿出来往暖阁里去,杨廷和的目光一沉,嘴角微微发出一声冷哼,随即,这表情又不见了踪影,仍旧换上了一副宠辱不惊之态。

  毛纪快步追上来,冷笑一声道:“杨公,武宗皇帝的事看来又要重演了。”

  杨廷和的脸色平淡,背着手慢慢地在前踱步,仿佛没有听到毛纪的话,一直走了十几步,才是慢吞吞地道:“武宗皇帝的事不会重演!”

  毛纪笑得更冷:“这却未必,江彬这样的人不就在眼皮子底下吗?”

  他把江彬这名字咬得很重,江彬在武宗时原本只是一个边将,此后受到正德皇帝的宠幸,后来成为正德皇帝的义子,赐姓朱。封为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的统帅。正德死后,张太后下旨拿捕江彬,抄家处死。

  杨廷和驻足,看了毛纪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老夫不是刘健,也不是谢迁。”

  这一句话却是让毛纪微微愕然了一下,随即,他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刘健、谢迁这些人眼看皇帝胡闹。屡屡劝谏不住,最后选择了解甲归田,而杨廷和却是告诉他,他不会这么做。

  就在毛纪咀嚼这句话的功夫,杨廷和已经负手而去。独独留下他伫立不语。

  此时,蒋冕也跟了上来,蒋冕虽然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刻意保持了距离,只是方才的话还是入了他的耳朵,他表情依旧,宠辱不惊,仿佛他们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到了毛纪跟前,蒋冕笑呵呵地道:“怎么,杨公有何教诲?”

  毛纪朝他一笑。道:“闲谈而已。”

  蒋冕叹口气,动情地道:“杨公真是辛苦啊,每日埋首案牍,操劳国事。这一次广西又起兵祸,怕又是不知要操劳到什么时候了。”

  毛纪朝他嘿嘿一笑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份。杨公尽忠职守正是你我楷模,话说回来,广西是你的老家,全州那边定要打个招呼,让当地守备好生看顾,切不可出了差错。”

  蒋冕心里冷笑,全州那边,你毛纪不是早就打了招呼,在四处打听老夫的家事了吗?

  蒋冕的面上却是一副感激之色,拱手作揖道:“乡中生变,确实令我五内俱焚,方寸大乱,方才满脑子云里雾里,若非维之提醒,几误大事,多谢。”

  毛纪呵呵一笑道:“都是同僚,说这些虚词做什么?是了,敬之,方才陛下神魂不定,急着屏退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陛下是要急着去见徐昌,这徐昌,老夫亦有耳闻,出身低贱,本是油嘴小吏,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如此蒙受圣眷,敬之怎么看这件事?”

  蒋冕朝他微微一笑,道:“文贞公,老夫是素来敬仰的。”他抛下这句话,便作揖道:“内阁那边事务繁杂,虽是有杨公操持,你我却能落后于人?”

  这意思是对毛纪说,还是少说闲话,多干实事要紧。

  毛纪抿嘴一笑,深深地看了蒋冕一眼,目光中的猜忌更重,却呵呵笑道:“对,速去,速去。”

  却说暖阁这边,徐昌进去谢了恩,徐谦也跟着道了一句:“陛下圣恩,如久旱甘霖,我父子二人身无寸功,却承蒙天恩浩荡,无以为报,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嘉靖阴沉的脸上焕发出一丝笑容,虚扶了手,道:“免礼吧。”借着便对徐昌道:“有功就有赏,你们肯忠心办事,朕不吝啬赏赐,朕这敕命,也是你们应得的,你不必惶恐。”随即又对徐谦冷冷地道:“你这厮,竟也知道感激,罢了,看你今日说的话情真意切,朕本来想要责怪你,看来只有免了。”

  徐谦觉得奇怪,道:“陛下,微臣所作所为无不小心谨慎、三思后行,不敢有负圣恩,陛下所言让臣不知所以然,还请陛下明示。”

  这家伙就是个追根问底的性子,他自认自己近来没做什么破天荒的事,自然不肯吃亏,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嘉靖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谨慎,你既是谨慎,为何撺掇寿宁侯、永丰伯随你去做买卖?你好厉害,把买卖都做到了皇亲国戚的头上,你知不知道寿宁侯、永丰伯都跑来宫里借钱了,永丰伯更是离谱,母后体己不多,说容她几个月时间筹措,却不知永丰伯受了你什么样的蛊惑,他居然又哭又闹,竟是连脸面都不顾了,说是拿不出钱来,王家受一辈子穷,吃三辈子的苦,你说说看,这是个什么事?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宫里还要脸面吗?为了这个事,两宫太后都来朕这打听,说是这路政局到底是什么幺蛾子的衙门,怎么人进去了就都钻进了钱眼子里,开口是钱,闭口也是钱,堂堂皇亲国戚,这像什么话?”

  徐谦忍不住问:“不知几位国舅爷借到钱了吗?”

  嘉靖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不琢磨着告饶请罪,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却来问人家借到钱没有,嘉靖想要发火,可是看到一脸肃穆的徐昌,又怕吓着了他,苦笑道:“借是借到了,不过借的却不是两宫太后的银子,而是朕的银子,他们赌咒发誓,今年之内定然三倍奉还,若是拿不出,朕便治他们的罪。”

  徐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皇帝还真是不肯吃亏的主儿,自家亲戚向你借钱,你居然还学地主老财,非要弄出个驴打滚的债来。随即心里不免对这三位国舅刮目相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胆魄不小,为了做生意,真是什么血本都敢下,什么话都敢说,须知做生意本就是破釜沉舟,若是连这点胆魄都没有,连这点冒险精神都没有,那什么事都难以做成。

  嘉靖冷冷地看着徐谦,继续道:“不过嘛,他们毕竟是朕的亲戚,朕若是向他们讨债,两宫太后的情面上也过不去,所以朕虽然给他们下了军令状,却并不打算为难他们。”

  徐谦连忙道:“陛下仁德。”

  嘉靖却是呵呵一笑,道:“仁德说不上,只是这银子免不了向你讨要罢了,这事是你挑起的,不问你问谁?你定是向他们夸下了海口,给他们灌了迷汤,才让他们这个样子,这笔帐,朕自然找你来算。”

  靠!老子才刚说你仁德。

  明史虽然是鞑子修的,可是人家对你这厮的评价还真没有错,刻薄寡恩,仁德个屁。

  徐谦心里叫骂,生意还没做,就欠下了一笔烂账,还是非还不可的那种,看来自己的发财大计真是风雨飘摇,前途多艰,日子难过。

  嘉靖看徐谦的脸色不太好看,又道:“你摆出一副臭脸做什么,难道朕说的没有道理?你知不知道两宫那边已经闹翻天了,太后既骂自家兄弟不争气又怪你怂恿他们,你这生意没办成,朕就算不讨账,太后那边你也过不去。可要办成了,凭你这给人灌迷汤,空手套白狼,若无朕的本金,你能成事?做人需记得感恩戴德,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唆使国舅来做买卖,自己却是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自然,你的事若是办成了,朕收回了自己的本金,两宫太后那边定然也会心花怒放,谁不希望自家人过得好呢,所以你现在也别惦记着自己欠了多少帐,多把心思放在你那买卖里头。”

  嘉靖说起买卖竟也兴致勃勃,其实他不在乎徐谦能不能还账,在乎的是徐谦打算怎么个钱滚钱,嘉靖不是书呆子的皇帝,钱是好东西,他比谁都清楚,因此对做买卖并没有什么歧视,倒是徐谦能不能做到让他刮目相看才是重点。

  徐谦哭笑不得,只得道:“是。”

  坐在一旁的徐昌先是不明就里,接着大致明白了那么点意思,老脸拉下来,瞪了徐谦一眼,显然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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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五章 :趋利

  嘉靖给徐昌父子赐坐,随即道:“朕在路政局吃了你们的茶,现在你们进了宫,也来品一品宫里的贡茶吧。”随即命人斟茶上来,心念一动,突然问:“广西民变,匪首裹挟三百无知百姓,攻占州县,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他刚刚问出口,徐谦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听说过。”

  其实广西这件事,急报是昨日送入京师的,若说寻常百姓还没有收到风声倒也罢了,徐昌父子毕竟算是消息灵通人士,怎么会没听说?

  不过徐昌这厮心里打的主意是,他虽是锦衣卫百户,但分管的却是路政局,并不负责捕风捉影、探听消息,若是说自己知道,未免显得太过‘灵通’,难免引人生疑,因此就算知道,当着嘉靖的面,也断不能傻乎乎的承认。

  至于徐谦,想法和徐昌也是差不多,这父子二人,一肚子的坏水,心思都缜密得很,装糊涂的事,心里头也都有默契。

  嘉靖期许的点头,随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朕已下旨进剿,朕只是想问问你们,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徐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陛下怎么看,卑下就怎么看。”

  这个回答也算聪明,徐昌虽也善言辞,可他的并不在于高谈阔论,你既然不足够聪明,就少放厥词,表现出一副老实肯干的姿态,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

  嘉靖微微一笑,目光随即落向徐谦。

  徐谦的特点就不同了,两世为人,眼界自然不是老爷子比拟,沉默一下。道:“这件事谈不上官逼民反,可也谈不上反民十恶不赦,其实无非就是个利罢了。”

  “利从何来?”嘉靖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徐谦道:“陛下,藩国每年岁贡,争先恐后,何以治下百姓进贡,却往往一再拖延,正德年间的时候,为了保证贡品能及时送抵京师。以至各地镇守太监穷凶恶极,一再督促,却仍然有拖延懈怠者。”

  嘉靖**了一下徐谦的话,接着道:“你说为何?”

  徐谦道:“无非就是藩国入贡,朝廷回之以厚重赏赐。每年所赐之物,往往多于岁贡,藩国得了利,因此更加勤奋,年年岁贡,生恐不够及时。而百姓入贡,朝廷并不给予财货补偿。这便是百姓失利,既没有好处,官府却又督促,逼得急了。百姓先是不满,而后生怨,最后若是有不法之徒鼓动,自然也就胆大包天。铤而走险了。”

  “宫中用度,自然需要保障。可是百姓无偿入贡,却也不能不赏,若宫里肯拿出一笔银钱,改入贡为采买,如此,百姓们利,自然甘心情愿年年入贡,就算有乱民怂恿,也不会受他们裹挟。”

  嘉靖冷冷一笑道:“亏得你还是读书人,身为读书人,满口都是个利字,这是圣人教你说的吗?”

  徐谦吁了口气,道:“圣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以此推论,君子尚可爱财,小人难道难道不能趋利?那么这满朝文武官员,朝廷发放俸禄做什么,每年一车车的冰敬、碳敬,是送给谁的?皇帝不差饿兵,钱粮不足,就有兵变,无偿征用,不惹出民变那才怪了。”

  嘉靖的眼睛眯起来,慢悠悠地道:“你这家伙,虽然是强词夺理,可是道理还是有的。”

  徐谦道:“学生不过道出了许多人不敢道出的事罢了,其实谁都知道弊政就在这里,可是大臣们对利避而不谈,这利字就像嫖娼,做得却说不得,于是人人都去做聋子,去做哑巴,每天反反复复念叨的就是教化、教化,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教化又有什么用?所谓仓禀足才知仪礼,可地方官员,往往将教化列为第一,征粮为次,诉讼为三,至于这百姓吃不吃饱饭,似乎与他们政绩无关,遇有失地之民,没有生计,便将其驱走,沦为流民,这样下去,天下流民越来越多,流民虽还是忠厚百姓,可是一经人唆使,就可以成为乱民,国朝弊政,莫过于此。”

  嘉靖慢悠悠地道:“你说了这么多,又当如何解决?”

  徐谦道:“无非就是个钱字而已,有钱则能周济天下,天下人受了周济,自然不肯去反。”

  嘉靖微微一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彰显你们路政局的重要?你说的也有理,只是弊政往往积重难返,还需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从宫里出来,父子二人一直出了午门,徐昌才瞪了徐谦一眼,道:“你到底怂恿了寿宁侯几个做什么事?什么不好招惹,招惹这些人做什么?”

  徐谦苦笑道:“无非只是做买卖罢了,拉他们入伙,一来能解决本金,二来将来就算遇到了麻烦,也多几个人承担而已。”

  徐昌沉吟道:“做买卖是可以,不过买卖的事不能让他们经手,他们坐地生钱也就是了,这几个人可以拉拢,却也要好生提防。”

  徐谦笑道:“爹放心就是,儿子又不是书呆子,这个会不知道?”

  父子二人先去探望了那一批山东来的‘难民’,徐禄几个将他们安顿在附近的客栈里,七八个人一个房间,纵是如此,这些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相比于山东,这儿已经舒服太多,徐昌父子一到,众人一起从房中涌出来,纷纷过来见礼,看众人激动的样子,徐昌和徐谦四目相对,各自捕捉到了对方的心思,便各自对他们好生安抚一顿才回路政局去。

  路政局这边,三位国舅已经等候多时,他们笑呵呵的跑来向父子二人道贺,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急匆匆的道贺之后,便将徐谦拉到一边,道:“徐老弟,银子呢,咱们已经准备好了,你说的十日为限,现在才两三日功夫,怎么样,够意思了吧?只是这买卖自是宜早不宜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徐谦叫来徐福,问他:“卖家那边谈妥了吗?”

  徐福道:“那一处荒废的宅院,占地实在不小,起先主人不肯卖,我开始以为他是铁了心,后来一琢磨,便猜测他定是借此抬高价钱,因此故意冷落了他几天,又寻了他的债主,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去催债,这人实在吃不住,最后肯两千三百两交割,公子随时可以去和他订立契约。”

  徐福所说的乃是个公子哥,从前的家里端的是富贵,靠着路政局附近有一处占地近五十亩的大宅院,不过子孙不肖,此人好赌成性,偌大的家财到了他的手里,能变卖的早已变卖,唯独留下这个宅子,徐谦让徐福去谈,徐福本来就是吝啬的性子,便使了些小手段,让这人贱价变卖。

  两千三百两银子在京师能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就不错了,至于里头的宅院建筑全部白送给了徐家。

  徐谦微微一笑道:“做得好,你立即带着银子叫上保人先把地买来,明日请了工匠,照我说的前去修缮一下,将这宅院的格局改一改,争取半月之内把事情办好。”

  徐福苦笑道:“若是赶工,就怕那些个匠人借此要价。”

  徐福什么都好,就是吝啬,徐谦呵斥道:“要价就要价,这有什么妨碍?和咱们的买卖一比,就算给这些工匠几倍的工钱,却也无妨。眼睛要往远处看,不要盯着眼前。还有,山东来的这批人要挑出一些,按着我给的法子,好好的训练一下,反正这批人人多,大部分充入路政局,还有一部分可以用在买卖上。”

  三个国舅站在一边听徐谦徐福二人的对话,一直没有吭声,等到徐福应命去了,这永丰伯忍耐不住,道:“到底是什么买卖,徐老弟能不能……”

  徐谦断然拒绝,对付他们这种人一定要有原则,否则今日没了底线,明日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徐谦道:“这些事不劳你们过问,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王成讨了个没趣,却又拿徐谦没奈何,只得苦笑,不再多问,好在这几位大爷也确实不是什么实干之人,所要的无非就是财而已,徐谦既然已经许诺,让他们坐地收钱,他们反而巴不得了。

  日子自是一天天过去,徐福办事还算利索,这几日脚不沾地,四处跑动,先是去将宅子买下,紧接着又去招募工匠,除此之外,一批山东来的流民也被分流出来,直接送到了宅院里,暗中开始训练。

  这些日子,京师都是平安无事,徐家不去招惹人,自然也无人招惹到他们的头上,徐谦反倒闲置下来,既然老爷子回来,这路政局的事自然不用他操心,他巴不得清闲,偶尔看看书,或是在京师走动走动,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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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宫中过问

  转眼已过去了半月。

  冬日不期而至,昨日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夜里气温却是急剧下降,卯时夜空中飘起了雪花。

  到了清早,整个京师已是银装素裹,屋宇之上堆砌着皑皑白雪,屋檐下冰凌如银剑森森,街道上,各人扫着自家门前的雪,雪水融为冰水,如银蛇般钻入砖缝。

  紫禁城里头,黄锦指挥着太监们扫雪,他披着披风,嗓子都要喊得冒烟了,这本来是神宫监的事,和他这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宫里贵人们的喜好不同,有的贵人希望留着点儿雪赏心悦目,有的不喜欢檐下的冰凌,还有一些小贵人想留着点儿雪堆砌几个雪人,神宫监那些粗人岂能面面俱到?黄锦少不得要亲自出面,吩咐下去哪些地方的雪要扫,哪些地方的冰凌子要清理。

  几个神宫监的大太监此刻缩着脖子,浑身蜷缩在大袍子里,勾着腰笑嘻嘻地跟在黄锦身后头,满是赔笑,跟着黄锦后头在后宫内苑里走了一圈,别看他们这时候是绵羊,倘若观察到黄锦的脸色不好看的时候,顿时就成了雄狮,直朝着远处扫雪的小太监怒喊:“小三儿,你瞎了眼吗?黄祖宗早就吩咐,这儿的雪得留着,你扫什么,仔细你的皮,待会儿非要收拾了你不可。”

  黄锦背着手,冷冷一笑,脸色跟这天气一样凝了一层霜,便呵斥道:“鬼吼什么,惊动了里头的贵人,你吃罪得起吗?你们啊,没一个让咱家省心的。”

  “是,是。奴婢该死!”那方才大吼的太监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从袖子里伸出热乎乎的手来,不轻不重地拍在自己的脸上,又道:“要不怎么得黄祖宗照应着呢,还真是多亏了黄祖宗亲自出面,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黄锦冷哼一声,道:“去慈宁宫看看。”

  他最在意的,便是慈宁宫。

  因为慈宁宫里住着两个菩萨,张家的那个久在京师。对雪景也早就厌烦,而王家的那个是从安陆来的,还没多久呢,见了雪颇觉得稀罕,几个月前还说呢。怎么京师还不下雪?

  怎么平衡,既不能让张太后心烦,又不能扰了王太后兴致,这里头的尺度连黄锦都觉得头疼。

  你说好端端的,两个太后住在一个宫里做什么,这不是折腾人吗?你们倒是痛快,下头这些人。谁都不敢得罪,这不是要命吗?

  黄锦阴沉着脸,他是掐好了时间去的,这个时候该是皇上去慈宁宫问安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去最好,就算太后不悦,皇上想来能体谅自己的难处,若是这个时候给自己说一两句好话。事情也就能过去了。

  他提着袍裙子,加快了脚步。后头几个神宫监的大太监连忙小跑追上来。

  等到了慈宁宫,黄锦远远看到天子的銮驾在那儿候着,心知陛下已经到了,一口气放下,正要准备差遣下头的太监做事,只是这时候却看到王太后宫里的太监老安子朝他这边跑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黄锦在宫里最忌惮的就是这老安子,老安子在宫里三番两次挑衅他的权威,偏偏这人是王太后跟前的红人,黄锦拿他没有法子。

  老安子笑嘻嘻地过来,今日却没有讽刺什么,只是嘿嘿一笑道:“黄公公在呢,王太后有请,快随我去见凤驾吧。”

  听到王太后有请,黄锦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晓得王太后突然有请是为了什么事,莫非是两宫又要掰腕子?若是如此,那么他黄锦真是倒霉了,上次的时候,慈宁宫因为只有一处佛堂,张太后经常去,可是王太后却好黄老,觉得不喜欢,便命人不许里头的尼姑唱经,结果张太后那边非要让人唱,结果两宫没有撕破脸,倒是管事的太监却被打发去了凤阳。

  他哭笑不得,觉得这老安子正幸灾乐祸地看他,他直起腰来,脸上故作平淡,道:“既如此,王娘娘那边的事不能耽搁,咱们这就去。”

  这二人一前一后没有打话,到了南宫,黄锦小心翼翼地进去,看到这凤榻上居然是坐了两个女人,都是一身狐裘的凤袍子,头上珠花灿灿,正坐危襟。

  宫里烧了地龙,因此热腾腾的,不过却也免不了有炭火的味道,因此又点了浓重的檀香,碳味倒是掩盖了,只是这檀香味却浓得有点刺鼻,黄锦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坐在凤榻下头的正是堆着笑的嘉靖,正陪着两宫太后说话。

  黄锦心里说,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两宫太后居然也会窜门?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嘉靖一眼,见嘉靖脸色如常,便松了一口气,连忙拜倒在地道:“两位娘娘万安,陛下万岁。”

  他不敢说张娘娘万安、王娘娘万安,怕这张家的在前头,王家的不高兴,王家的在前头,张家的记恨他,索性把两个并在一起,虽然有不够郑重的嫌疑,可至少没有得罪人。

  两宫太后还未说话,嘉靖倒是体恤他,笑吟吟地道:“母后,这黄伴伴今个儿天没亮就起来,指派着扫雪的事呢,虽然没有功劳,苦劳却是有的。”

  说了一句好话,便板着脸对黄锦道:“起来回话吧。”

  黄锦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勾着身子道了一句奴婢谢恩,这时候,王太后终于按耐不住,蹙眉道:“你和那徐谦是什么关系?平时见你们走得挺近乎的,是吗?”

  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却让黄锦一下子紧张起来。

  王太后一向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却不知她突然问这么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黄锦忙道:“娘娘,奴婢和徐谦是有点交情,不过多是公务往来,这个……这个……”

  苦也……黄锦拿捏不住王太后的心思,不知这王太后对徐谦的印象是好是坏,说近乎了,若是王太后看徐谦不顺眼,他不是要跟着倒霉?

  王太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道:“不是吧,怎么方才哀家问陛下,陛下却和你说的不一样?”

  这一下,黄锦是真正苦逼了,忙道:“奴婢万死。”

  张太后微微笑道:“你不要惶恐,有什么答什么,你和徐谦走得近,可知道这徐谦做的是什么买卖?”

  黄锦顿时明白了,宫里早有流言,这徐谦和三个国舅合伙在做买卖,他猛然醒悟,似乎这买卖就在今日开张,具体是什么,他却是不知,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哪里有功夫管这闲事?

  事情应当就出在这三个国舅的身上,想想看,国舅对陛下或许不太重要,可是对两宫太后的意义却是不同,在这个男人为尊的社会,身为女人,就算再如何富贵,终究还是个附庸,哪个女人不巴望着自家的兄弟有出息,能光耀门楣?她们在宫里的地位再水涨船高,自然也巴不得自家兄弟能够在外头体面。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对外戚的管理甚严,不单单国戚不能做官,就算是赏赐也是有数的,若是多了,朝廷指不定会怎么闹。

  眼下你是太后的时候,不加紧照顾着自家人,等自己去了,家族怎么办?

  这几乎是摆在宫里女人面前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国朝已有一百五十年,这一百五十年里出了多少外戚,可是真正富贵的有几个?大多数能混个小富即安也就不错,顶着个爵位,也就比普通乡绅强一些罢了,还有不少碰到了硬钉子,被哪个言官或者是大佬盯上,看着不顺眼,说不准弹劾你一下,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无论是张太后还是王太后的心思,多半这个时候都在这上头,好不容易兄弟做点事,虽然做买卖说出去不好听,可她们也不指望兄弟有什么好名声,这国戚历来和太监差不多,无论你是好是坏,这好名声都跟你无关,她们只是希望自家兄弟肯做的这第一次事能办好办利落,能给家族换来点真金白银,也省得将来自家百年之后,自己的族人却跟着挨穷。

  黄锦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心里不由佩服这徐谦了,这厮直接绑住了三个国舅,固然是事情办得不好肯定要问罪,可一旦事情办好了,少不得就是大功一件,他心思转了转,硬着头皮道:“奴婢倒真是不知他们做什么买卖,近来宫里事多,也没有去问。”

  王太后显得有些不悦:“那么哀家问你,徐谦这个人如何,靠谱吗?不会闹出什么笑话吧?再者,他们做的买卖会不会有什么诟病?你既然和徐谦关系匪浅,定然熟知他的为人,你老实回答。”

  黄锦沉吟了一下,道:“奴婢不知道!”

  他非要这样回答不可,徐谦这个人很不靠谱,至少在他看来就是如此,若是这厮带着三个国舅做什么犯众怒的勾当,自己在这儿给他抬轿子,这不是找死?

  听了他的话,王太后和张太后的脸色顿时一起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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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全家出动

  左右都问不出什么,张王两个太后显得有几分恼怒,可这也怪不得黄锦,黄锦也是冤枉,他倒是想好好答话,把人哄高兴了,可问题在于这徐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张太后蹙起眉,没有再追问下去,虽然怫然不悦,却没有追究的意思。

  可是王太后却是不同了,王太后可没这么随性,她冷冷一笑道:“你和徐谦定然是一伙的,要是徐谦带着永丰伯去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惹得御使弹劾,这个责任,哀家不去寻徐谦,也不寻永丰伯,便来找你。”

  黄锦吓得面如土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极力和徐谦撇清关系,可是有些东西是想撇清就撇清的吗?想当初的时候,他为徐谦说了多少好话,宫里的这些人哪个不晓得徐谦和他有一腿?莫说是两宫太后,便是坐在一旁的嘉靖,估摸着也深信他和徐谦的关系不浅,绝不是黄锦口中说的和徐谦并没有多少关系。

  黄锦这时候真是想跳黄河的心思都有了,不过他在心里想了又想,既然撇清不了关系,反正这姓徐的胡闹都是他倒霉,索性他就做个铁杆的徐家死党得了。

  转念之间,黄锦拜倒在地,道:“娘娘明鉴,徐谦这个人偶尔是会胡闹,可是奴婢相信他断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徐谦经常对咱家说,两宫娘娘都是菩萨所化,是这世上他最敬重的人,以此推论,这徐谦断然不会拿寿宁侯、永丰伯来胡闹。”

  他一阵赌咒发誓,其实也是没有办法,反正是被人误认为是徐谦同伙,那么索性去卖个好。总比里外不是的好。

  他眼珠子一转,继续道:“既然两位娘娘担心,那么奴婢不妨这就出宫一趟,看看徐谦做的什么买卖,一有消息立即回宫禀告,请二位娘娘成全。”

  黄锦的如意算盘便是现在立即出宫,若是徐谦做的是好事,那自然可以回来报喜,可要是徐谦当真胡闹。他可以立即制止,至少也不能让事情向最坏的地步发展。

  王太后生出一丝狐疑,瞥眼看了黄锦一眼,道:“是吗?”随即看了嘉靖一眼,道:“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苦笑道:“黄锦的话。朕也深以为然,徐谦固然是胡闹,可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他的买卖,其实朕也有几分好奇,想知道这家伙又玩什么花样。若是母后实在不放心,不如朕也便服去一趟。这天子脚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让亲军随行保护即可,如何?”

  嘉靖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宫里闷得慌,实在无趣得很,现在黄锦想要出宫,倒也勾起了他的兴趣。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带着黄锦一道去看看,权当是看看热闹也好。

  张太后慢悠悠地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她正要相劝。嘉靖却笑吟吟地道:“话不能这么说,出去走走其实也无妨,朕又不会离京,只是到附近走走。”

  张太后顿时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德皇帝,这正德皇帝便是经常离京出走的家伙,她连自己亲生儿子都管不住,又有什么理由来管嘉靖?张太后不由黯然,道:“若是陛下当真要去,需调勇士营侍卫若干随行,否则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嘉靖连忙道:“这个自然。”

  王太后的眼睛眯着,却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听说黄锦和皇帝一道出宫,倒是没有刻意去制止,毕竟嘉靖所受的是藩王教育,对禁足这种事管得不算太死,只要不离开封地,倒也无人说什么,现在来了京师,一年多没有出去走动,成日憋在洞天里,王太后反而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心里也不禁活络起来,慢悠悠地道:“哀家自到了京师,不知多久没有走动过了……”

  她这话,只是一种试探,反正瞧热闹,王太后不是什么恬静的人,且做什么都雷厉风行,和寻常的女子不太一样。

  嘉靖听到母后也有这主意,心里自然反对,可是想到自己要出宫,本来就不是好的榜样,这个时候制止,有点不太像话。

  至于张太后,她倒是可以说嘉靖几句,可是王太后本就是个极为敏感的人,若是嘉靖来劝还好,假若是她来劝,还不知会怎样去想,心里虽然觉得不妥,张太后却还是一言不发。

  其他的太监、女官更是熟知王太后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谁敢来劝?

  王太后见无人反对,于是忙道:“既然如此,趁着这个机会,哀家去见见那不成器的永丰伯也好,事情……就这么定了,这件事,陛下去安排,定要安排妥当。”

  嘉靖心里发苦,却只能道:“是,儿臣去安排。”

  王太后瞥眼看了张太后一眼,道:“张娘娘也去吗?”

  听王太后这么一问,张太后愣了一下,本心上,她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对着王太后摇头未免有点不给面子,最后轻吁一口气,道:“罢……一道儿去吧,只是沿途的安排需万分妥当才好。”

  黄锦的眼睛都直了,他原本想着自己前去探探路,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也可以遮掩一下。结果两宫和陛下一道儿去,这真是破了天荒。

  其实天家出宫,虽说不是常有,可是一年也能撞到几遭,只是大多都是微服,绝不会离开京师,能瞒着尽量瞒着人,因此史书并不见记载,只有正德那种每次出去都是往边镇跑的那才耸人听闻,可是这么多贵人一道出去,实在是破天荒的事,黄锦就差泪流满面,这时候心里想:“徐谦啊徐谦,这下子是实在捂不住了,愿你做的是好事,不是胡闹,否则你是死无葬身之地,咱家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他心里七上八下,却不得不出去安排,从慈宁宫里出来,恰好几个神宫监的大太监在外头等他,一见了他如看到自己亲爹一样,摇着尾巴过来,其中一个道;“黄祖宗,你可出来了,大家都在静候黄祖宗吩咐呢,这慈宁宫怎么清扫……”

  啪……

  这太监的话说到一半,黄锦一巴掌扇过去,打的他翻了个跟头,黄锦冷笑道:“清扫、清扫,你们神宫监的事与咱家何干?一群狗东西,平时不长记性,却叫咱们来给你们背黑锅!”

  这句话只有天知道是骂这些神宫监的太监还是徐谦的。

  不过发泄了火气,黄锦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他眯着眼,心里不由又在想,这事儿风险虽然大,可是若是做的好,收益也是不小,两宫太后的欢心可不容易讨,若是这一次事情做的好,岂不是借此可以巴结上这两个菩萨,到了那时……

  想到这里,他不敢怠慢,连忙做出宫的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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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路政局便是一条街市,其实这里并不太热闹,这里都是衙门,而东市距离这里又远,因此平日的时候,这附近除了一些客栈专供那些外地官员跑关系或者是各府县文吏来京师奉命公干歇脚,极少会有人来这里游荡。

  不过现在这里却是热闹非凡,一辆辆马车一直排到了街尾,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商贾行商没有嘉奖状不成,沿途的关卡现在确实是不敢动那些有嘉奖状的人了,可问题就在于拥有嘉奖状的人越来越多,使得平时富得流油的官吏们收入锐减,人家暂时不敢动那些有嘉奖状的商贾,可是对那些没有嘉奖状的商贾自然也就不客气了,平时只是索要三两五两,现在生活艰难,少了这么一大块收入,少不得要弥补回来,便是十两八两银子,人家也看不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手头没有这么个黄锦在,你押着货几乎是寸步难行,从前还只是大商贾买这嘉奖状,现在便是小商贾和货郎都不得不凑钱来买,否则你还没出门,就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了。

  路政局这边虽然全力办公,可是仍然不足,每日在这附近等着排队的商贾已经过千,大家不买完绝不肯走,只能在这里滞留,倒是便宜了附近的客栈。

  今日也是如此,这儿从卯时开始就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有商贾,还有一些随从,几十个挎着腰刀山东口音的汉子在人群中维护次序,只是奇怪的是大家排队的方向却不再是路政局衙门口,今日这衙门口倒是门可罗雀,诸多商贾竟是奔着街尾处一个修缮一新的宅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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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八章:有朕亲临

  这地方与其说是宅院,可是与宅院的格局又是不同,高高的牌楼,院墙高耸,里头的建筑紧凑,占地规模不小,少了些舒适,却多了不少的建筑空间。

  这时候,几辆大车在拱卫下出现在路政局衙门门口,马车驻在外头,却没有轻易继续前行,这时候,最前头一辆马车车帘子打开,露出嘉靖深沉的目光,外头的黄锦连忙小跑上来,弓着身静候吩咐。

  嘉靖慢悠悠地问:“问问,这么多商贾去那儿做什么。”

  黄锦颌首点头,上前去问,过不了多久回来禀报道:“说是路政衙门格局太小,因此在那边的如意坊里开辟了一处公房,专门签发嘉奖状。”

  嘉靖不由苦笑,顿时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了,原来是借此吸引客流来着,他继续问:“这如意坊里有什么名堂?”

  黄锦摇头道:“奴婢没打听出来,想来进去才知道。”

  嘉靖颌首道:“两宫太后从后门悄悄进去,不要让人惊扰。朕下车和你从前门去看看。”

  黄锦会意,立即和后头的侍卫安排去了,嘉靖已经从马车里下来,十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相互打了眼色,立即如扇形一样漫不经心地占据住各处方向,嘉靖带着一柄扇子出来,本想摇一摇,毕竟他今日头顶着纶巾,穿着的是一件锦色的儒袍,为了防寒,里头罩着一件羊绒的袄子,他将扇子一张,顿时又觉得这个天气摇扇子不合时宜,便将张着的扇子收拢,拇指和食指把玩着扇骨。

  嘉靖四下打量了这附近的街道,看着那些朝如意坊涌去的人群。朝赶来的黄锦努努嘴道:“走吧,进去看看。”

  随着诸多商贾的涌动,二人与一众随行或暗中在侧翼保护的侍卫跟着人流涌动,好不容易到了如意坊门口,便看到这偌大的牌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行对联,左侧写着:“喜迎八方客”右侧写着:“广进四海财”。

  看了这对联,嘉靖不由皱眉,俗,太俗气。

  嘉靖的学识水平并不是很高。毕竟他从前只是个藩王世子,按照大明朝的传统,藩王世子和太子不同,并不要求有多博学,粗浅读过些四书五经。大致能写出不太难看的字也就是了。

  可问题在于,这对联在嘉靖眼里尚且觉得俗不可耐,可见这如意坊并不想玩什么高雅。

  嘉靖不露声色地跟着人流继续进去,倒是耳边并没有听到有人对这对联的议论,他心里不禁释然,人家分明是针对商贾的对联,要那么高雅做什么?给商贾们图个吉利也就是了。莫非还要搬出四书五经吗?

  进了大牌坊便是宽达数丈的仪门,左右分别是两座貔貅,貔貅招财,出现在这里,倒也贴切。

  待过了仪门。前头豁然开朗,左侧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上头挂着牌子,叫签发院。商贾们见了,自然往那边走。谁知道这儿早有校尉,手中拿着一个个的木牌,口中大喊:“进来的都不必排队,来这儿领号牌。”

  商贾们将信将疑地去领了号牌,嘉靖也凑了热闹领了一个在手里,这号牌上写着寅卯的字样,再看这院子大门处上头又挂了牌子,上头悬着‘子丁’的字样。

  大家都不是傻子,便知道现在进去的领嘉奖状的多半是子丁号号牌的商贾,如此算下来,时候似乎还早,没有一个时辰也轮不到自己。

  有了号牌在手,大家心里稍安了一些,想来这是按号办公的,那么就不必挤在这儿了,毕竟这儿地方虽然较为空旷,可是人流也多,前头的人没有叫到号进不去,后头的人还在往里头涌,这些领了号时候又觉得还早的正在踟躇之间,却有人道:“领了号的不妨到那边去歇息喝茶,不要在这儿堵塞道路。诸位放心,只要到那边吃茶,每隔些时日会有伙计去那边叫号,绝不会耽误了大家的事。”

  众人听了这话,也觉得颇有道理,与其顶着寒风在这儿傻站着,还不如去那边坐坐歇歇脚。

  于是人流又是耸动,一起朝右侧的偌大建筑过去。

  这建筑足有两层,占地足有六七亩,一看就是改建而成,可是六七亩的建筑,还是让人惊叹,虽然是赶建而成,算不上精致,只是大家只是来歇脚喝茶,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众人一起进去,嘉靖紧随其后,便看到这大厅里竟已是高朋满座。

  商贾本来就都是四面逢缘的人物,屁股一坐定,就免不了寻人搭讪,于是大家一起喝茶,进用糕点,自然还有不少低声的议论,什么近来丝价涨了,是因为江南连日暴雨云云。

  这大厅边上还有诸多小厅,每个小厅都挂了牌子,什么苏杭厅,什么云贵厅,或是两广厅之类。

  有的商贾直接坐在大厅里,有的则图个清静,直接往那小厅里去,嘉靖的目光落在两湖厅上,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这小厅的格局自然小了许多,只摆了十几个茶座,却已坐满了五六桌了,商贾们此时正在闲聊,可是他们说话的口音,嘉靖却是再熟稔不过,其中有几个商贾操着的口音在嘉靖耳里更是觉得久违,他进去的时候,立即有几个人打量他,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商贾笑呵呵地站起来,朝他作揖,笑嘻嘻地道:“敢问兄台哪里人士,做的是什么生意?”

  嘉靖见大家聊天聊得火热,心里便晓得这些商贾最善与人结缘,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又同是经商的人,再加上同乡居多,大家本身坐在这里,就都有一种天然的热络,他微微一笑,朝几个要跟进来的侍卫打了个眼色,屏退他们,操着久违的口音道:“我姓黄,单名一个靖字,安陆人士,做的只是些小买卖,不足挂齿。”

  他眼眸深沉,虽然年轻,却是龙行虎步,那胖乎乎的商贾眼眸一亮,连忙拉着他到自己左近就坐,随即道:“安陆府?那儿可是龙兴之地,是好地方啊,鄙人行商,几次往返那里,那儿山多,可是人杰地灵,鄙人呢,是襄阳人士,做的是茶叶生意……”

  嘉靖觉得好奇,道:“襄阳,襄阳知府可是姓周?这周知府在襄阳似乎政绩卓然。”

  众人便不由冷笑,有人则是带着几分好奇地看嘉靖,做在嘉靖旁边的那襄阳的商贾道:“政绩卓然那是给朝廷看的,他修筑汉水的河提确实是卓然,把这府学修缮的宏伟无比,有学舍百余间,教化上也确实卓然,只是从中上下其手,贪墨的却也不少,咱们现在是在京师,说几句这种话倒无妨,襄阳府平时的摊派往往比湖北其他各府要多两成,他倒是卓然了,就是苦了咱们。”

  大家纷纷参与议论,聊得正是兴起,过了半柱香,却有伙计来,道:“已经叫到子酉号了,即将叫到号的贵客要提早做好准比。”

  有个拿到子亥号的商贾不由站起来,道:“马上到我了,诸位安坐,我去去就来,先领了嘉奖状再说,若是今个儿来不了,明日这个时候,咱们再来这里喝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难得在这儿遇到乡人,趁着在京的功夫,大家多聚聚,将来也好相互照应着。”

  其余人满口答应,这时又有几个人进来,依旧聊得火热。

  嘉靖心里顿时明白了,这喝茶的地方表面上只是一个茶坊,却是专门供应商贾,商贾想要生财,人缘很是重要,大家借着各种关系可以套上近乎,将来做起生意也是方便。

  难怪方才走的那个人非要约上明日再来不可,人家似乎瞅准了商机,不来就是浪费。

  况且这里的人大多数身份背景都差不多,共同语言也是有的,若是有读书人在这里,有人提到那襄阳周知府,说不准会大大宣扬一番周知府的教化之功,每一类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这儿,全部都是‘同道’。

  嘉靖心里忍不住点头,这么多人在这里喝茶,又都是有钱的商贾,茶价肯定比外头贵一些,确实也算一门好生意,他心里估摸,单单是吃茶,一日的盈余怕就有近百两银子的进账,可是话又说回来,银子确实是挣得多,可问题在于,一年三百余天,至多也不过三万两银子。年入三万,绝对算是大生意了,可是那个徐谦还欠朕三万多两银子呢,辛辛苦苦赚一年也不过还账的,若是没有其他手段,他这门生意未必好做。

  嘉靖心里不由有些失望,却又期盼徐谦还有其他的手段,单单茶楼,虽然新颖,却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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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九章:什么叫做背景深厚

  嘉靖闲坐片刻,与人用安陆话交谈,觉得颇为惬意。

  他自认自己是安陆人已经十几年,虽然自幼就学凤阳官话,可是终究还是受了安陆的影响,以前不觉得,如今进了京,便忍不住思念在安陆时度过的童年。

  回忆……总是美好,尤其是后来有个安陆商贾进来说了一些安陆的近况,原先的王府改建为了升龙府,修缮一新,只是从前王府的格局却是改变得面目全非,嘉靖阖目倾听,心里不由吁了口气,又将自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王府变了,人也是会变的,现如今他不是王世子,也不是王爷,而是大明朝的皇帝,从前他谈起安陆只会想着哪儿好玩,哪里有趣,可是现在,他听到别人提起那儿,反而更希望得到当地官府的消息,他现在是嘉靖,是受命于天的天子,统辖万兆生灵,不再是那个懵懂少年。

  他矜持垂坐,眼眸闪烁,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再问几句话,这时候,外头却传出一阵喧闹之声。

  大家在这里吃茶并不介意看看热闹,此时这两湖厅的商贾纷纷站起,都涌出去看。

  嘉靖缩在人堆里,也走到门口,倚着门远远眺望。

  此时大厅里头,几个青衣捕快挎着刀进来,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双目四顾,端的是雄壮无比。

  这人到了厅中,大吼一声:“请管事的人出来说话。”

  正说着,嘉靖看到徐谦从一处方向排众而出,跟在他后头的自然是三位国舅,嘉靖故意挪了挪身子,使他们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继续沉默观察。

  这捕头模样的人倒是没有再恶语相向,又叫了一句哪个才是管事。

  这时有人站出来,却不是徐谦,徐谦毕竟是读书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回话的是徐福,徐福一身圆领员外衫,排众而出道:“鄙人叫徐福,经营这如意坊,不知官人有何公干?

  捕头连忙堆笑,向徐福作揖道:“恭喜开张大吉。”

  徐福回礼,道:“客气,客气。”

  此时各厅的商贾纷纷涌了出来,整个大厅虽是足够大,却是围了不少人,足足有四五百之多。

  这捕头嘿嘿一笑,道贺之后,便将手按在刀柄上,昂首道:“小人这一趟来,既是道贺,其次便是奉顺天府尹之命前来……哈哈……”后头的话,用笑声代替,不过这家伙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意思不言自明。

  四周围看的商贾顿时嗡嗡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他们对这个表情实在太过熟悉,所谓民不与官斗,据说这徐福乃是徐家的人,有个堂弟是浙江解元,而且傍着的也是路政局的关系,可是在天子脚下做买卖,顺天府这边多少都要过一道手,这是规矩,纵是京师里的大人物让下头的人做生意,多少也要意思意思,也算是尊重顺天府的意思。

  徐福皱眉,道:“你是奉了顺天府之命,那可知道我家堂弟是谁?可知道在这儿搭伙入股的几个东家又是什么人?”

  捕头是先礼后兵,一见徐福一副不肯的样子,便冷冷一笑道:“管他是谁,我家老爷乃是内阁学士的门生,便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给钱,若是坏了规矩,人人都学你们,顺天府上下这么多人,难道都吃西北风吗?你们若是不给……嘿嘿……”他朝几个差役使了眼色,意思是要准备捣乱了。

  那几个差役的眼睛朝四周的商贾乱瞄,其中一个冷笑道:“徐掌柜毕竟是有关系的人,咱们也不愿意和你撕破脸皮,自然不好拿了你去,可是咱们怀疑这如意坊里头有朝廷钦犯,少不得要搜检一下。”

  众商贾们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这种勾当,他们见得多了,正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若是到时候搜查到自己的身上,诬赖自己是钦犯,可就不太好说话了,许多人脸色一变,身躯都不由往后缩了缩,民不与官斗是这些商贾们信奉的真理,更何况,他们还属于贱民一类。

  捕头一下子得意洋洋起来,大笑道:“如何,徐掌柜?你是听话呢,还是不听话呢?”

  嘉靖的脸色铁青,他虽然只是旁观,可是设身处地,心里不由勃然大怒,他曾想过下头的官吏残暴,可是却没有想到居然嚣张到这个地步,人家刚刚开业,就敢上门讨取好处,而且开这如意坊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背景,若是寻常人呢?

  嘉靖的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成一条缝,却是没有吭声,只是冷冷一笑,眼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正在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时候,突然有人道:“来人,将这些目无王法的东西围住,别让他们跑了。”

  一声令下,突然涌来许多带刀校尉,随行保护嘉靖的几个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挨近嘉靖,生怕刀剑无眼。

  嘉靖却是摆摆手,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必过份紧张。

  涌进来的自然是一帮子路政局校尉,徐勇和徐寒打头,腰刀随时要拔出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捕头骇了一跳,忍不住大叫道:“打狗还要看主人,谁借你们这么大的胆?我的身后可是顺天府,顺天府的后头可是内阁!”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嘉靖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幽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浮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穿透过重重的人群,落在那一直没有吭声的徐谦身上。

  方才喊拿人的正是徐谦,此时徐谦冷冷一笑,便带着三位国舅出来,毫不客气地到了捕头面前,慢悠悠地道:“你说什么?你的背后是顺天府是内阁,是吗?”

  这捕头见对方是纶巾儒服的人物,也不知对方来路,显出了几分犹豫,为了给自己壮胆,道:“不错,你们……”

  他说到一半,徐谦已是抬腿一脚揣在了他的身上,这一脚下得很重,恰好踢中他的腿骨关节,捕头整个人后仰,翻了个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收住力道。

  浑身火辣辣的痛,捕头不可置信地哀嚎:“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敢打官差,连顺天府……”

  这一脚让所有的商贾都吓了一跳,殴打官差,这个人是谁,胆子这么大?这里……真是是非之地啊,以后可不能来这里了,说不准还要跟着反官府。

  许多人萌生了退意,可是就算想走,似乎也走不了了,毕竟门口那边还有不少锦衣校尉堵着呢,前有狼后有虎,让人有一种误入贼窝的感觉。

  此时徐谦朗声道:“打的就是你这狗官差,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来如意坊惹事,莫说是你,便是你家府尹亲自来,我也照打不误,这如意坊参股的人有寿宁侯,有建昌伯,还有永丰伯,哪一个是你家府尹见了不要点头哈腰的?你这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难道不知道这如意坊和两宫太后关系匪浅?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路政局的关系?锦衣卫是如意坊的靠山,两宫太后也是如意坊的靠山,还有王公公,想来你也不认得,只是这王公公上头有个秉笔太监黄锦黄公公,你总该认得吧?你不服气?倘若你不服气,那我便在这儿等着,你去把你家大人叫来,把那什么内阁的大人叫来,我在这里恭候,来一个,我打一个,倒是想瞧瞧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收黑钱收到这里来!”

  捕头听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随即大吼一声:“公子为何不早说。”

  说罢,捕头从地上爬起,又跪倒在地,膝行到徐谦的脚下,一把抱住徐谦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小人该死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有眼无珠,小人真是死不足惜,小人哪里知道这儿和太后有关系?和这么多皇亲有关系?和秉笔太监黄公公他老人家有关系?求公子饶了小人,小人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其余差役见状,也是纷纷跪倒在地,一起磕头求饶。

  徐谦冷冷一笑道:“现在知晓厉害了吧,方才你怎么说来着?既然来了,总得留点纪念再走,今日就拿你们来杀鸡吓猴。来人,把他们拖下去随便打瘸几条腿就是,”

  徐勇、徐寒几个已是很不客气地冲上前去便拖着那捕头和差役走,那些捕头和差役并没有大叫饶命,反而好像是侥幸得了便宜,痛哭流涕地大喊:“谢公子恩典,谢公子不杀之恩!”

  等这些人被拖了出去,此刻在这偌大的大厅里,数百人却是鸦雀无声。

  对于商贾们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过于震撼,还有方才的对谈也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太后——国戚——秉笔太监——锦衣卫……这一个个名词,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吓死人的存在,随便一个都是权威的代名词,可是这如意坊居然全部都占了,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地方比寻常的衙门都要权威几分,到这里吃茶根本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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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章:生财

  不少商贾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这儿的东家甚至是店伙,都不由带着几分敬畏。

  这年头做什么都是需要看背景的,对背景深厚的人,大家有一种本能的信赖和敬畏,尤其是方才那在商贾面前耀武扬威的差役,别看这些只是小虾米似的角色,平日里却是没少让大家吃苦头。

  现在人家报出了顺天府尹和内阁,这如意坊尚且不怕,可见如意坊的背景有多深。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内阁比不上锦衣卫,比不上秉笔太监,从实际上来说,人家管的也比两宫太后宽得多了,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是来收黑钱的,本来就不占理,若是他们有理,内阁出马,便是宫中都要乖乖妥协,可是这种事,内阁会出头吗?

  本来这只是潜规则,出了头,这就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内阁大臣们已经黑得无以复加了。

  所以……如意坊完胜,商贾们很是震惊一番。

  这里头看出猫腻的人怕也只有嘉靖了,嘉靖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随即便将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防止被徐谦和几个国舅发现他的行踪。

  好在徐谦几个人似乎并没有兴致在这里逗留,有个伙计在徐谦耳边说了几句话,徐谦的脸色微变,随即带着几个国舅立即往二楼去了。

  嘉靖心里猜测,多半是两宫太后已经从后门进了这里,现在不知被安排在哪里,徐谦听闻消息,岂敢怠慢?

  如此一来,恰好使他松了口气,他微微笑着正要回到厅中去,趁着所有商贾都聚在这大厅的时候,突然有许多伙计架起了梯子,在大厅的墙面上悬挂起一个个地木牌。

  大家这才注意到整个大厅的墙面早已被人划分为十几个区域,而悬挂的木牌也各不相同,有的是黑牌子,有的是刷了白漆的牌子,有的是红牌子。

  方才的一幕让所有的商贾对于这如意坊有了强烈的好奇,若是之前没有发生那件事,大家或许只会当这里是普通茶坊,只是方才给了他们太过深刻的印象,使得他们本能地对这里有了敬畏之心,此时见到这些伙计超乎寻常的动作,大家自然而然的聚在了墙面下,纷纷驻足围观,竟是没有一个人转身回小厅里去。

  嘉靖也来了兴趣,他越发感觉到徐谦的手段定然不止于此,于是也凑趣似的走上前去,便看到牌子上写着各种字样,有一等生丝三百斤,有次等生丝九十斤,或是上品庐山云雾三十斤,或者是劣等麻布一百七十匹的字样。

  紧接着,又有人高高悬挂起一个板子,板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居然是将各种货物以及不同等次货物的价格一一标注,比如一等生丝纹银四两八钱,次等是三两九钱,劣等是三两二钱,除此之外,还有茶叶、瓷器、布匹、陶器、生铁等诸多货物。

  嘉靖乍看之下,骤然一目了然,他并不知道这板上参考的价格是否和实际之间有多少出入,可是就算他这连这买卖为何物的人只看这硕大的板子就对最新的时价在心里有了个底。

  至于上头悬挂的一个个牌子,嘉靖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其实和他一样,抱着稀罕心思的人大有人在,有终于按捺不住的人拉过坊中的伙计,低声询问,这伙计道:“若是有商家的货物想要出货,便可以到咱们如意坊登基,再由如意坊的质检人员前去查验货物,之后再将货物装入如意坊的货舱,如意坊再根据货物的多少以及上中下三等进行挂牌,牌子挂在这里,若是有人要买,就可以直接到边上的迎宾楼去洽商,若是谈妥,待收了银子,买方就可以凭着这个牌子随时去货舱中提货。客官放心,我们这儿的质检人员都是经过仔细操练,寻常的货物断没有看走眼的道理,而且绝不会徇私舞弊,因为检验过的货物都由质检人员负责,一旦买方觉得货物有出入,就可以向咱们如意坊申诉,再由咱们如意坊的高层进行查验,若果是质检徇私,此人少不了吃官司,至于买方的损失也有如意坊承担。”

  这个伙计耐心地解释,声音故意放大,众人都侧耳倾听,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说白了,如意坊就是做中间商,若是有人要出货,就可以到如意坊这边来,毕竟这里头往返的商贾,九成都是外地客商,有的来自辽东,有的来自江南,有的来自蜀中,有的来自宣府,四面八方的商贾都有,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货物运到,少不得要寻人出货,可是他们又不能在京师久留,又寻不到可靠熟识的朋友帮忙,结果为了赶时间,往往都是以极低的价格尽量脱手。

  而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你只要把货物送到了,出货的事,你不必着急,可以先送到如意坊的货舱,而后进行登基,由如意坊的质检进行查验,之后再给货物的多寡和质量数目呈报,如意坊制成木牌悬挂于这个大厅上。

  这个大厅,将来迟早会有大量商贾在这儿吃茶,少不了有买家来光顾,若是有人要入货,也不必再像从前一样麻烦,先要寻到出货之人,还要亲自去验货,付钱之后,又要带着伙计前去提货。

  这些程序复杂无比,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力,而如意坊的作用无非是将买家和卖家的一切程序全部简化,卖家把货物送到,登记即可,到时等着如意坊把银子送来,而买家只需要在吃茶的空余,看到合适的货物,直接叫来伙计进行洽商,若是觉得价钱满意,付了银钱,领了木牌,等到什么时候想要提货,直接去提便是。

  而如意坊,就是这么个中间商的角色,他向卖家保证,货物能立即脱手,而且不必卖家为了出货而四处奔走,甚至有的时候,你若是有急事,便是人不在这里,只要有了如意坊的单据,什么时候来取你的出货后的银子都可以。

  同时,他向买家保证,卖家的货物的真实性,绝不可能以次充好,也不可能缺斤短两。

  一来一去,交易的程序从十几道一下子变成了一两道,大家所要做的,无非是耍耍嘴皮子、喝喝茶而已。

  而且,硕大面板上挂出最时新货物价格,和这些商贾们所知道的价格大致没有什么出入,想来这如意坊做过不少调查,可谓十成十的精准,有了这个参考价格,甚至连谈价钱都可以省心,只要货物的质量和数量能保证,直接按着时价交易便是。

  嘉靖站在人群中,或许并不懂这里的玄机,可是他有眼睛也有耳朵,他虽只是站在人群中,却看到不少商贾忍不住发出惊叹,有人道:“若是真按这个法子交易,我每年从杭州运丝到京师来不知可以节省多少功夫,更不知能省多少心,到了京师,喝喝茶,走一走,看一看,拜访一下故友便可以回程,假若真是如此,从前是一年往京师运一趟货,现在节余了这么多时间,以后便是一年往返两趟也足够了。”

  “是啊,上年的时候,我手里的一批货在京师一时寻不到卖家,足足在京师驻留了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要住宿要吃用,还要打点伙计,七七八八算下来,不知耗费了多少银子,结果害得年关的时候也呆在京师里,实在没忍住,被一个奸商以七成的价格吃走了手底的存货,回到家的时候一算账,整整一年算是白跑了。”

  “若是这如意坊当真可信,确实是我等佳音,不知能少受多少的苦,少遭多少的罪,你们是不晓得,每次来京师的时候,我心里头就七上八下,又担心这个,又怕这个,现在吾皇圣明,肯让我等纳绢嘉奖状,算是少了一块心病,现在出了这如意坊,却是了却了另一桩心事。”

  “可不是吗?你们跑货的难,咱们也难,别看你们卖货难找好买主,我这购丝的,其实也有不少难处,许多时候不放心,生怕有人以次充好,一次看不够还要去看两次,看了又怕卖家缺斤短两,又怕交易的时候做什么手脚,还得雇着人盯着,就怕出那个万一,还有的时候,不要丝的时候到处有人来问,可是真正急着要丝的时候,想要找个买家却比登天还难,有时情急找不到,只得向其他商行高价拿一点来应付,这里头的损失,却也不小。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如意坊当真可信吗?若是可信,我宁愿天天来吃茶,若是还要缴些杂费,那些算不得什么,有些时候,能用银子办成的事根本不是事。”

  众人默然,其实这时候,所有人和这人的疑问一样,心里都在问:如意坊,可信吗?

  假若是可信,那自然是没什么说的,不少手里有货之人,还有那些观望着想收货的人,都不在乎那几十两或者百来两的手续费用,可要是不可信,那才是真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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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一章:好戏还在后头

  带着这个疑问,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商贾的性格本就谨慎,明知这东西好处多多,却没有人肯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只是大家心里的震惊却是一定的,许多人打定了主意,先看看这如意坊是否当真可信,假若可信,将来少不得要和它们打交道了。

  毕竟做生意最是繁琐和麻烦,就怕你不怕麻烦,别人还怕呢,能将这交易的程序不断简化,是大家巴不得的事。

  如意坊里的伙计似乎也没打算让这些人急着来这儿交易,反正是长远的生意,将来迟早有人来试水,等到大家慢慢熟知,慢慢对如意坊有了依赖,这笔买卖自然生意兴隆。

  要知道,许多客商还有不少货压在手里呢,若是他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买主,迟早还是要求到如意坊这边来,只要做好了他们的生意,大家见这如意坊可信,自然会蜂拥而至。

  许多人驻留在墙底下舍不得走。其实如意坊出了这么个东西,稍有眼力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一经出来必然改变商业格局,此时大家不免开始琢磨,这如意坊推出这门生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有如此深厚的背景,又能想出这等新颖的买卖法子,想来做的是长久生意,绝不只是小打小闹。

  嘉靖听了这些人的议论,顿时明白了徐谦推出这门生意的用意,他心中不由骇然,假若当真让徐谦做成,那全天下到京的商贾交割买卖都少不得让如意坊过一道手,这里头有多少利润?嘉靖算不出来,可是根据嘉奖状的盈利来推算,怕是单单这一门生意的规模竟不在嘉奖状之下,每年莫非要坐收上百万纹银?

  嘉靖目光幽幽,深邃无比,看着那面板上一个个数字,从嘉奖状到现如今的如意坊,都给了他极大的启迪。从前的时候,他虽是聪明,可是毕竟还有局限,他所受的教育过于传统,直到如今他才知道。任何东西但凡沾了一个商字。只要做好,那便是金山、银山。

  士农工商,老祖宗将商字踩在了最底下,或许正是因为。这商贾积攒的财富实在来得太快太多,并非是商贾道德有亏,而在于若是放纵商贾,就有可能产生很严重的问题。

  只是……堵了又如何,堵了还不是腰缠巨万的豪赌遍地?既然不能堵。那不妨学学徐谦的法子疏导,就如嘉奖状,就如如意坊,既给商贾制造限制,同时又在这限制的基础上给予他们方便,使他们心甘情愿地缴纳出钱财。

  嘉靖默不作声,悄悄在大厅的一处角落坐下,他心里盘算,若是路政局的嘉奖状在这儿颁发。那么给商贾的吸引力能提升两成,这商贾聚集的茶坊能给商贾们再增加一成的吸引,那么眼下这门生意若是能做成,至少能提升五成的吸引,只是这徐谦还会有什么手段?

  以他对徐谦的了解。徐谦这个人绝不会只是拿出这点东西出来,这如意坊怕是还有后手。

  正在这时,却有伙计在前台的柜子上放了一沓沓的报纸,随即又有一个牌子放进来。‘大明商报,免费领取。’

  一开始。只是有少部分的商贾眼尖,尝试着去拿了一份,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去拿,其实大家未必想占这个便宜,只是觉得这如意坊过于神秘,总是想一探究竟。

  去取报纸的人越来越多,嘉靖见了,也凑了一份趣,拿起报纸回到原座打开来看,上头和明报却不相同,自然看不到之乎者也的文章,开头的头版说的便是河南遭灾,粮价日涨三成的消息。

  紧接着,还有物价的起伏的分析文章,说是生丝今年起伏较大,年初的时候,上等生丝才三两七钱,可到了现在,在蜀中、辽东等地,上等生丝已上涨到五两三钱,这两处生丝已是供不应求,只怕这样的涨跌会一直持续至年尾。

  除此之外,副版处居然还有地图,描绘了几处走商的路线,哪一处可以登船,哪儿可以步行,地图下头,又标注了一行行的小字,说是夏日河运紧张,船价翻翻,又或者是某处大桥坍塌,有过往商旅滞留。

  这些讯息不由让嘉靖心里猜测,单单凭着如意坊,是不可能搜集到如此多信息的,这世上能办成此事的也只有厂卫,想来徐谦是借助了厂卫的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徐昌本就是锦衣卫百户,要弄这等看上去琐碎却又干系不大的消息其实并不太难。

  他眯着眼,侧耳倾听其他商贾的评论。

  结果对于这商报,坐在一侧的商贾先是啧啧称奇,随即便是大大感叹:“这商报若是早一些出,便是一两银子一份,老夫也非买不可,诸位看看,我前些时日听到辽东那边来的人说丝价已经确实高涨,已经到了四两九钱银子,不过道听途说的消息毕竟不可靠,他们从辽东一路过来,沿途耽搁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现在辽东的丝价就已经涨到这个地步了,就冲这个消息,不知多少商贾要运丝去辽东呢。”

  “还有这行商的路线,老夫来的时候,走的就是天津卫这一路,当时并不知那儿的大桥坍塌,结果白白多绕了几百里路,哎,几百里路至少耽搁七八天功夫,沿途的开销却也是不小。”

  商贾们骤然激动起来,或许这一个个的文字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大桥坍塌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辽东丝价暴涨更和他们无关,还有河南遭灾之类,那本都是官府关注的事,可是对于商贾们来说,这些消息可都是钱,只是一张纸片儿,若是运用得好,不知能省多少功夫,甚至得来多少商机。

  “这报纸竟是免费?真是稀罕,换做是老夫,便是标价三两银子卖出去,怕也有的是人买,这如意坊的人还真是大手笔。”

  “是啊,是啊,这如意坊的主人出手不凡,定然不是简单人物。”

  “是了,快看这儿,这儿为何是空白的。”

  有心人发现,在末版的一处地方竟是空白一片,随即,大家被下头的一行小字吸引,上头写着:“若有大笔买卖挂牌于如意坊者,则商报为其广而告之。”

  这意思就是,如果有人要大量出货,出货量巨大,如意坊不只是在这儿挂牌,而且还会将信息放在商报里头。

  可以想见,这种不取一文的商报必定会风靡天下,只要你是大商贾,还怕你的货物找不到出售的渠道?同时,如意坊这条信息也显露出了他们的实力和决心,告诉大家,无论是多大的货,无论价值如何巨大,只要是在如意坊登记,他们就有办法为你推销。

  只看到这条消息,商贾们对如意坊的信用又增加了几分。

  不怕官府,背景深厚,又推出种种服务,能够搜罗天下各地的信息,而且这些信息都是分文不取,商贾走南闯北,多少都有一点儿眼力劲儿,自然知道这如意坊必定是做长久生意的,绝不可能会贪图你那么点货物而损失自己的信用。

  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信字,尤其是大买卖,更是信用为先,只有人家相信了你,这生意才能长久。

  嘉靖心里不由苦笑,心里忍不住地想:“看这些商贾的反应,单单这份报纸,又对商贾们多了几分吸引力,哎……这个徐谦,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主意?这些东西,朕真是闻所未闻,连想都不敢去想。”

  正在商贾们议论纷纷之际,显然好戏还在后头。

  几个伙计又是拿了一叠叠的簿子来,随即有人站在柜台之后,又在柜上挂了一个牌子:‘人才征募’。

  嘉靖这一次的好奇心已经勾到了极限,放下报纸,跟着人流一起涌至那柜台前,他不需要去问,自然有商贾去询问:“这人才征募又是什么名目?”

  伙计带着一口山东口音,不过声音倒是流畅,大声道:“诸位若是需要用工,比如临时需要征募几个脚夫或是护卫,又或者需要向导或是帐房,都可以来这儿垂询,我们这儿会极力去登记各色人等,并且记录他们的住址,他们的家庭关系以及平时的表现,比如张某,他家住外东城,是个帐房,家里有妻一人,有子女三人,从前在凤如客栈做过掌柜,若是诸位需要帐房,我们只需要一查这簿子,自然就晓得你们需要什么人,现在市面上骗子极多,诸位出门在外,招募人手就怕遇到个手脚不干净又或者居心不轨之人,到了咱们这儿就不同了,他们的住址和家庭关系,还有以往的经历俱都记录在案,将来必定有大量的人工在如意坊登记,而诸位要用人也可放心,假若这些人违法乱纪,只要向如意坊申诉,如意坊自然会为诸位出面,待调查清楚,给予这些人惩罚。若是情节严重,也会将其找出来,送官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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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二章:杀手锏

  大家把伙计的话消化干净之后,心里顿时明白了,与此同时,不少客商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其实在外头跑的人都知道,有时身边急需几个人手,毕竟你又不是大爷,不可能随时把所有账房、脚力都带上,寻常的商贾财力有限,往往需要在外地雇佣一些人手,等把事情办完,再拿钱打发掉。

  可问题就在于,你人生地不熟,这年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若是上了当,或者有人借机偷窃你的钱财,甚至博取你信任之后将你骗到某处谋财害命,这样的事虽然不多,却也时有耳闻,作为客商,雇佣人手的事不可避免,招募起来很是费心。

  而这如意坊的招募服务很是贴心,他们记录了所有伙计的详细信息,无论你招募护卫、账房又或者脚力、车夫,人家只要拿出簿子一查,立即就能帮你挑选出合适的来,再加上这些人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放心,假若这些人想要为非作歹,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比自己如没头苍蝇一样去寻人,自然是省心得多。

  “这如意坊真是急人所急啊,往后咱们的麻烦事岂不是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真若如此,老夫宁愿天天来吃茶,吃着茶做生意,从前是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完全不可能。”

  “不错,老夫正需要招募一个账房替我算算账,这不是刚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了?啧啧……这如意坊的东家还真是非同凡响。却不知待会儿,他们又会拿出什么招数来。”

  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许多人心中难掩激动,俗话说得好,跑商难,难于上青天。这里头多少辛酸,也只有他们自己能体会,不足为外人道哉。

  如意坊的举措处处针对他们的难处,给他们提供方便,对于商贾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善政。

  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如意坊的掌柜徐福从二楼下了楼梯,大家方才都记得他,便一起涌上去,纷纷给徐福行礼。

  徐福浑身装束一新,还真有几分人模狗样,走起路来不疾不徐,笑吟吟地给大家行礼,随即道:“诸位光临如意坊,如意坊蓬荜生辉,从现在开始,如意坊正式打开门来做买卖,少不得还要诸位捧场。”

  众人纷纷道:“自然,自然……”

  这个回答,倒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其实且不说别的举措,就说那份商报,还有招募人员,就足以吸引大家经常来看看,再加上登记挂牌的举措,那就更不必说了。

  嘉靖混在人群里,并没有再看到徐谦和寿宁候等人的身影,心里明白这些人已经打算退居幕后,并不愿惹人注意。

  他莞尔一笑,心里不禁在想:“徐谦这个家伙知道进退,不出来招风倒也罢了,那几个混账国舅竟也甘于寂寞,这一向不是他们的性子,莫非是跟了这徐谦,连性子都转了?”

  其实作为天子,嘉靖每每想到这三个皇亲就忍不住一阵头痛,这三个人在京师里头实在混账到了极点,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御史隔三差五总要弹劾一下,而他却也只能压着,如此一来,大臣们自然不满意,步步紧逼,总是让他处在尴尬的位置上。

  现在这三人若是肯消停一些,对嘉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

  不及嘉靖多想,徐福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扯起喉咙道:“现在,我要宣布如意坊最大的举措,请诸位静听。”

  听到还有举措,而且这如意坊掌柜居然自称是最大举措,这岂不是说,之前的举措都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地竖起了耳朵,想要看看还有什么举措,能够比方才的一个个措施更加令他们心动,更想知道,这如意坊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名堂。

  整个大厅一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像是屏息了,就差落针可闻。

  便是嘉靖,那满肚子的好奇心也如开闸洪水一般宣泄而出,想要看看如意坊真正的拿手好戏到底是什么。

  徐福对于众人的反应感到很是满意,显然方才推出来的一项项服务已经令这些商贾折服,他的脸上不由地染上一层红晕,连自己都不免有些激动了,随即朗声道:“从现在开始,如意坊将组织商帮,设宫中采买行会。”

  众人听不明白,便是聪明如嘉靖,也是云里雾里。

  有人不禁问:“这什么采买行会,有什么作用?”

  徐福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上贡,宫中每年所需瓷器数万件,银器数千,丝绸十万匹,其余珠玉、茶叶更是无以数计。”

  听到上贡二字,许多人不由皱眉。

  要知道,这年头,钱在自己的手上最是实际,上贡?上贡有什么用?

  而且一听到宫里的需求居然这么大,单单丝绸就是十万,许多人不禁为之咋舌。

  许多人以为宫里的用度只是单纯的吃穿,其实并不尽然,且不说宫里养着近十万的太监、亲军、侍卫,除此之外,宫中还要对大臣、宗室、藩国打赏,一般打赏都是实物,尤其是给藩国的打赏最是巨大,上年内廷给予朝鲜的打赏,丝绸就超过了四千匹,其余珍物更是不计其数。

  而宫中的打赏都来自于大明朝的上贡机制,如庐山云雾茶,一旦被定为贡品,那么当地官府就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上贡,而这上贡是要纳入巡按考核,一旦缴纳不及时或者是短斤缺两,都要给予适当处分。宫里压着朝廷、朝廷压着官府,官府压着下头的百姓,这一层层下去,且不说有多少贪墨克扣,给予本地百姓的负担也是极重。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灾年,各地有乱民闹事,九成以上都是因为贡品问题闹出来的纠纷。

  而朝廷为了对付乱民,又要派兵围剿,结果是每年都有数十万两纹银和粮秣无数的开销,从百姓手里强行征来了贡品。

  这笔账,其实任谁去算都知道是亏本买卖,只不过这毕竟是祖宗制度,流传了这么多年,得益者实在太多,甚至有不少朝廷命官巴不得去缴纳贡品的地方上任,如此一来,又多了一个捞油水的名目,假若能超额完成任务,政绩也可斐然。

  这个问题积重难返,大家都不吭声,吃亏的既是朝廷,其实也是百姓。

  而如意坊突然抛出了个上贡,却让人群里头的嘉靖的眼眸微微一亮,竟是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拍手道:“好。”

  嘉靖很想做出一番政绩出来,从他裁撤镇守太监就可以看出,裁撤镇守太监是给百姓减轻负担,其实这宫中贡品改强征为赎买,却也是一个极好的解决办法,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假若赎买,宫里未必拿得出这么多钱,就算有这么多钱,内库未必也肯出,谁会怕自己的钱烫手?寻常百姓如此,皇帝亦是如此。

  可是如意坊突然抛出这个东西,且不管效果如何,至少一定能缓解宫中的这难题,想到徐谦做生意还不忘宫中,嘉靖自然心花怒放,忍不住叫好。

  只是他这一声好,实在令人心生怪异,至少身边的商贾,都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嘉靖,大多数人的眼神免不了有几分不解,更多的是赤luo裸的鄙视。

  这人有毛病吗?人家不是说宫里发钱给你,是让你拿钱出来购买贡品上缴宫中,你家的银子是不是多了烧手,要犯这个贱?

  商贾对于利益取舍是最为敏感的,有好处,他们自然肯上,没好处,他们捏着鼻子保准跑个没影,徐福所宣传的举已是让他们生出了几分警惕,若是现在可以开溜,怕是这些人早就一哄而散了。

  对于商贾们的表情,徐福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他本身就是个抠门的人,自然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况且这个举措连徐公子都已经嘱咐过,肯定有人不乐意,徐福自然还有后话,所以并不显得急躁。

  大厅里,终于炸开了锅,许多人不由道:“不是咱们不肯给宫中上贡,只是咱们若真有金山银山,又何须提着脑袋做生意?非不为,实无能为力也。”

  “是啊,是啊,宫里每年的开销这么大,咱们几斤几两怎么可能满足得了宫中开销?上贡自是忠顺之举,只是我等能力不及,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宫里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每年各地都有供奉,怎么还要咱们的钱?陛下圣明,从不与民争利,我等平头百姓,就算真上贡进去,人家也未必会肯收。”

  这句话,让嘉靖忍不住想吐血,心里忍不住大骂:“还真会戴高帽,你有胆就送,你看朕要不要?”

  徐福看着大家的表情和反应,一副早就有所意料的模样,其实当初他从徐谦那里听到上贡,也跟这些商人的心态无异,但是显然,这些商人和当初的他都是太早下定论了,徐谦既然会提出上贡成为如意坊的最大杀手锏,就必定有这里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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