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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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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三章:拖下去喂狗

  好端端的在这儿御审,现在满朝文武拜倒在地乖乖请罪,结果皇帝跑了,跑了也就跑了吧,问题是程序还没走完呢。皇帝既没说平身,也没有说退下,便拂袖而去。

  于是大家只能跪在这儿,原本以为陛下过了片刻就会派宦官来宣旨,结果足足等了小半时辰,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跪一下和跪很久是有区别的,在场的人多是老胳膊老腿,如今一个个双膝酸麻,老眼昏花。

  只是你要怪皇帝不体恤大臣,却又说不过去,毕竟皇帝因为大臣犯法而动怒,一时在气头上,你能挑出什么刺来?没办法,继续跪着吧。

  其实大家虽然跪着,可是脑子却没有闲着,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始没有反应,后来稍一琢磨,就发现有点不对了,内阁三驾马车,最先请罪的居然是蒋学士,问题就在于,这件事跟你一点都没关系,你请个什么罪?于是有心人陡然想到,近来蒋学士对阁里的事并不上心,与杨学士似乎……

  想到这里,不少人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谁会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不但牵涉到了内阁和宫里的斗争,居然还牵扯到了内阁之间的龌龊。

  有心人忍不住去看杨廷和,却见杨廷和一脸严肃,笔直跪着不动。

  蒋冕亦是如此,他跪在杨廷和不远处,也是面沉如水,可是跪起来却显得很认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有毛纪,却是冷笑写在脸上,时不时瞄向蒋冕,带着几分不甘。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消逝,已有人开始吃不消了。纵是许多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当年正德的时候,大家也没少跪,更有不少人连廷杖都挨过,只是这几年好不容易轻松下来,这挨跪的本领确实有待加强。

  与他们的难受相反,嘉靖虽是满脸怒容拂袖出殿,可是出了崇文殿,脸上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痛快。真是痛快,这种捉住杨廷和的痛脚的感觉让嘉靖浑身舒畅,嘉靖快步加急,连步撵也不肯坐,迎面看到黄锦前来。对嘉靖道:“陛下,徐谦还在偏殿,奴婢先让他候着,怕陛下待会要见他……”

  嘉靖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颌首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他现在在哪个殿?”

  黄锦得了赞许,心里如吃了蜜糖一样。忙道:“在暖阁。”

  黄锦虽然有时候摸不准嘉靖的脾气,可是大多时候却如嘉靖的蛔虫,深得嘉靖的胃口,否则也不会专宠这么久。嘉靖微微笑道:“做得好,不过还得让他等等,朕要先去慈宁宫。”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道:“罢了,待会把他一起请至慈宁宫说话吧。”

  黄锦点点头。崇文殿那边却有一个太监追上来,道:“陛下……方才陛下并未退朝,大臣们还跪在殿中……”

  嘉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眸光一转,瞥了这太监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随即道:“那么你就回去崇文殿告诉他们,朕准他们平身,准他们退朝。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朕竟是差点要慢待了诸位臣工,犯下弥天大错,去吧,传朕的口谕,就说朕的气已经消了。”

  他抛下这句话,深深地看了黄锦一眼,抬腿便领着一干近侍走了。

  这太监领了命,似乎还挺高兴,急匆匆地正要回去报讯,可是他却发现黄锦并没有跟着嘉靖走开,而是呵呵笑着看着他。

  这太监姓张,叫张贵,乃是都知监的大太监,都知监掌管卥簿、仪仗,是专门负责礼仪的,相当于内廷的礼部,张贵前来报讯,一来是看这个样子不太像话,陛下居然连平身、免礼都没有说就走了,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另一方面,张贵平时和几个大人走得还算近,看他们吃不消,所以特意来向嘉靖提醒一下。

  被黄锦笑嘻嘻的看着,让张贵压力很大,张贵急着回去传陛下的口谕,可是黄锦这边又慢待不得,只得笑呵呵地道:“黄祖宗,奴婢……”

  黄锦伸手朝他招了招,道:“咱家晓得,你要去朝殿那边,不过咱家想起了一件事,得跟你交代清楚。”

  听说有正事儿,张贵倒是不敢怠慢,连忙道:“是,奴婢听着呢。”

  黄锦叹口气,道:“张贵,你进宫几年了。”

  张贵忙道:“奴婢进宫已经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黄锦不由唏嘘,道:“是啊,咱家进宫还没你的时间长呢,记得那时候刚刚进宫就被选去了安陆王府,这一去就是十年……”

  张贵一头雾水,不知黄锦要说什么,却是笑嘻嘻地奉承道:“黄祖宗自然不同,黄祖宗是从龙之人,跟咱家这等各监里打杂的不一样。”

  黄锦呵呵一笑,满意地点头道:“是啊,咱家听说这宫里有人和外朝暗通款曲,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吗?”

  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张贵顿时紧张起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一向是安份人,黄祖宗是晓得的啊。”

  黄锦见他紧张,和颜悦色地道:“咱家当然晓得,你在都知监,就算是想和外朝暗通款曲传递消息,你也没消息送,不是?暗通曲款的已经查明了,乃是东暖阁那边的人,咱家只是随口一说。”

  张贵松了口气,嘻嘻笑道:“是,是,这些人真是该死,咱们做奴婢的,就是陛下的私奴,心里应当只有陛下……”

  黄锦正色道:“你心里也有陛下?”

  张贵忙道:“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好,很好!”黄锦点点头,露出欣慰之色,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么多闲话了,陛下不是让你去传口谕吗?你去吧,不要让大臣们久等。”

  黄锦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通,让张贵生出疑窦,只是这时候他有要事在身,确实不能耽搁,忙道:“奴婢告辞。”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黄锦暴喝一声:“狗奴才,竟敢偷东暖阁的宝器,来人,将这狗奴才拿下了!”

  张贵呆了一下,正要去看谁敢光天化日之下做贼,却已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他按倒在地。

  张贵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大叫道:“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他昂起头,正要向黄锦求救,可是当他看到黄锦的时候,竟是毛骨悚然。

  此时,在他的面前的这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的目光极其阴冷,嘴角微微露出狞笑,那阴冷的目光犹如刀锋一样落在他的身上,让张贵顿时明白了什么。

  张贵大叫:“黄祖宗明鉴,奴婢是都知监的人,连东暖阁都不敢走近,怎么能去偷那里的宝器?黄祖宗一定是弄错了,奴婢……奴婢……”

  他撕声揭底地大喊,汗水和泪水迸出来,早已没了人样。

  黄锦负着手看他,只是笑。

  此时已近正午,艳阳高照,这宽阔的宫中廊道上,黄锦的身影既渺小却又高大。

  他只是看张贵,笑容更甚。

  张贵这一次真的惊住了,又是大叫:“奴婢乃是都知监佥书太监,若无陛下旨意,便是司礼监也不能制裁……”

  原以为这些话可以让黄锦有所顾忌,可是黄锦的狞笑转为了似笑非笑。

  张贵又大叫:“陛下方才命奴婢去传口谕,奴婢身上有口谕在身,黄公公……”

  黄锦的眼眸陡然一眯,杀机隐现,他淡漠地道:“这个奴婢话儿太多了,掌嘴!”

  两个按住张贵的大汉将军亦是不客气,其中一个直接抽出刀来,明晃晃的绣春刀在艳阳下寒芒阵阵,刀身在半空狠狠砸下去……

  啪……啪……

  “奴婢冤枉……”

  “啪……”

  张贵的嘴上,已是鲜血四溢,一颗颗牙齿脱落下来,以至于后头连话都说不清,只是哀嚎……

  黄锦背着手,冷冷地看他,一字一句地道:“盗窃宝器,其罪当诛。打死!拖出去喂狗!”

  说了这句话,他再不去看张贵,已是彻底将张贵当成了空气,旋过身便朝着东暖阁小跑过去,其实还未到东暖阁,他脸上的阴冷和杀机早就不见了踪影,等见到在里头焦灼等待的徐谦,黄锦只剩下一团和气和如沐春风的笑容了。

  一进去,见徐谦站起来,黄锦连忙抢步上前,笑呵呵地拉住徐谦的手,似乎也不觉得腻歪,笑嘻嘻地道:“抱歉,抱歉,让徐公子好等,方才是咱家自作主张让徐公子在这里空等,陛下现在已经传了口谕,请你立即去慈宁宫见驾,徐公子,陛下……”黄锦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随即道:“很想见你呢。”

  他不能说高兴,若说高兴,就有多嘴之嫌,毕竟现在天子正在‘盛怒’之中,怎么能高兴呢?而这一句很想见你却大致也表露出了这个意思,只是意味终究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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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四章:国子监

  徐谦被黄锦一阵忽悠,也是烦了,说了这么多,其实无非是想请他挪窝罢了,他怕黄锦继续说下去,便道:“黄公公,赶紧带路吧,怕是陛下要久等了。”

  黄锦笑嘻嘻的道:“还有一段路呢,不过要急也不急于一时,徐公子请吧。”

  徐谦摇摇头,他对黄锦的印象还不错,这个家伙说话总是能让人舒服,当年他不过是个小小生员的时候,黄锦就对他照顾有加,大家交情在这里,因此徐谦也对他很是和气,一路跟黄锦出了暖阁,七拐八弯到了一处长廊,徐谦看到几个太监正在慌乱的擦拭地砖,远远一股腥气传来,徐谦不由皱眉,对黄锦道:“黄公公,这是什么,怎么一滩的血?”

  黄锦脸上堆笑,道:“哦,想来是谁摔跤了吧,近来连日下雪,湿气太重,不免有人脚滑。”

  他的这个借口,徐谦却是不信,不过徐谦虽是多事之人,可还不至于连这种闲事都管,只是叹口气,道:“那我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脚滑摔了一跤。”

  黄锦目光深沉的侧目看了徐谦一眼,不知徐谦这句话是另有所指,还只是无心之言,他嘿嘿一笑,道:“徐公子不同,徐公子是有本事的人,比不得这些不知好歹的奴婢。说起来,咱家还真羡慕徐公子,无论多大的事,总能化险为夷,哎……这份本事,真是天下少见。难怪陛下对你如此信赖。”

  徐谦不可置否,说话之间,已进了内宫,到了内宫里头,便不宜随便说话了,说不准惊着了哪个贵人。少不得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而且一进来,便有几个太监随侍左右,表面上是扈从,怕也是内宫里的规矩,在旁看着,以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来。

  到了慈宁宫,上次徐谦进这里,去的是宝相楼。他远远看到宝相楼高高矗立,顿时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不过黄锦却是引着他到了南宫这边,到了一处殿前,黄锦先是进去禀告。随后出来,请徐谦入内。

  徐谦倒也潇洒,大剌剌的进去,举止自若,看不出丝毫紧张,入殿之后,便看见两宫太后都在这里。而嘉靖则是站在一边朝他吟吟的笑。

  徐谦连忙给两宫太后行礼,手刚刚抱起来,便听王太后道:“不必多礼了,你叫徐谦是不是。你看,哀家还记得你呢,方才听皇帝说,你在崇文殿那边很是威风呢。”

  嘉靖站在一旁。不由莞尔笑了。

  徐谦连忙道:“威风不敢说,学生不过是据理力争而已。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但凡有道理,学生自然无所畏惧了。”

  这是一句大大的空话,不过王太后却听着点头,其实理这东西,本来就是虚的,因为任何争执的双方,都会觉得自己有道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道理二字,有的只是立场而已,每个人相应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找着理由,去做自己立场上的事。

  徐谦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不相信对错,不相信道理,因为强者欺人,会挖空心思找理由,所谓共荣、所谓吊民伐罪,而弱者自然也在找他们的理由,摆出一副真切受害者的模样。倒不是说,强者有理,又或者是弱者有理,真正的问题就在于,你是否有实力。

  就像方才,徐谦所说的那番道理,若是换做别人说出来,早被当作胡说八道的家伙打出去了,若是你运气不好,便是被人打死也不算什么。可是这些话徐谦可以说,因为徐谦的背后,是如意坊和路政局,这其中,牵涉到了宫里的利益。

  虽然徐谦不相信理由和公义二字,可是这厮提起这个却是朗朗上口,所谓你越不相信的事就越要四处张扬,这就好像太祖皇帝的东西早就被而你弃之如敝屐,却往往被后世提起来一般。

  王太后却觉得徐谦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在她的立场上,她是深信徐谦是有公理有道义的一方,她颌首点头,微笑道:“道理归道理,却还需要勇气,敢在殿上仗义执言,可见你的心术很正,是个好孩子。”

  前头哪一句心术很正,让徐谦不由汗颜,原来现在自己在王太后心里,竟是这样的印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只是后头一句,有点不太对味,好孩子三字,虽然是夸奖,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想来这王太后只将徐谦当孩子看了。

  徐谦尴尬道:“娘娘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客气了一句,嘉靖突然开口道:“方才朕和两位母后正提起你,说起来,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徐谦不由道:“请陛下明示。”

  嘉靖背着手,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语气也带着温和,慢条斯理的道:“你自是为宫里立了汗马功劳,现如今你是举人,可曾想过做官吗?”

  嘉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徐谦精神一振,想来嘉靖龙颜大悦之下,不免关心徐谦的前途了。

  被皇帝关心上自己前途,这日子想不好过都难。

  徐谦现在的身份确实是举人,按道理,举人是可以做官的,不过举人做官,却是补缺制,也就是当朝廷的官缺较多,进士们不够用的时候,才会从举人之中挑选一些人出来,而且往往这些职位,都已被人挑拣过许多遍,比如某县县丞,某县主簿,或是偏远地区,总共人口也不过几千人的县令。

  举人做官,苦逼无比,不但前程不好看,就算玩出再多政绩出来,弄混个知府就算出人投地,若是再想进一步,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在同僚之中,也饱受白眼,就算你做了知府,下头的进士县令们见了你,也未必会有多少尊敬,这里头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进士往往是朝中大佬们搜罗的对象,一旦中了进士,便可在各部甚至是翰林院中观政,有了这个基础,随便结交几个大人物,再外放出去为官,上头有门路,又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当然,皇帝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有提举徐谦做官的意思,既然有了圣眷,自然会免去许多苦逼的可能,甚至只要做出点实绩出来,便是知府,徐谦也未必看得上。

  不过徐谦连想都没有想,便道:“学生虽想为陛下效命,只是眼下书还未读透……”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倒不是书没有读透,这只是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告诉嘉靖,他不想以举人的身份入仕。

  嘉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笑了起来,道:“朕就知道你会这样想,过了年关就是春闱,你堂堂浙江解元,怎么会现在入仕,只是两个母后,却不知这些东西,一味觉得,既然有功名,又肯实干,就该授予官职,让你早些入仕磨砺。他们不晓得官场里的规矩,朕也解释不清,所以才来实施你。”

  徐谦苦笑,心里说,你们家里头关起门来拉家常,却是拿自己当猴耍,害得自己差点自作多情,以为皇帝老子一天都离不开自己,连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误。

  王太后面色嫣红,道:“哀家和张娘娘是妇道人家,哪里晓得你们这其中的关节,皇帝反而怪我们?”

  嘉靖今日心情极好,不由笑起来,赔罪,道:“是,都是儿臣的错。”随即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谦,朕和你说正经事吧,过了这个年,就是春闱,你金榜题名,可有把握吗?”

  徐谦郑重其事的道:“易如反掌。”

  说出这句话,自然是有徐谦的自信,他可是浙江解元,历来江南几省和江西的解元从来没有不中进士的道理,当然,除了那个历史有名的唐伯虎之外,这位仁兄牵涉到了一场弊案,结果终身不得考试。除此之外,徐谦这浙江解元,还是在京师进行考试,要知道科举分南北两榜,江北的考生在京师开考,而江南各省则在南京进行会试,南北榜虽是以地域划分,可是里头的猫腻很多,北榜的实力与南榜相差极大,甚至北榜的一甲一名,未必能在南榜中排得上好,毕竟江南那边,文风昌盛,读书人极多,竞争极大,而北方却是大大不同,徐谦这浙江解元跑来京师会试,颇有点像五年级的学生进了幼稚园,中试说是易如反掌,倒不算他吹嘘。

  当然,中试是一回事,北方亦有豪杰,想要力争上游,却还要花上心思。

  嘉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么朕也只能祝你能金榜题名了,是了,还有一件事,等过了年,你去国子监点卯吧,朕已经吩咐了下去,明年的春闱,你挂在国子监下头考试,如此一来,也省了许多麻烦,朕这么做,想来你也知道朕的用心,不必谢恩,好好拿出本事来考个进士来给朕开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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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五章:栽培

  纳徐谦入国子监,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因为大明朝和后世一样,在开国初期,知识分子尤其缺乏,再加上洪武皇帝滥杀,导致粥多僧少,因此在明初时期,国子监还是很吃香的,甚至还出过监生临危受命,直接赴任三品官的事。洪武皇帝干掉一批官员之后,导致当时科举的士人都是寥寥,这些国子监的监生,自然就成了他老人家眼里的香饽饽。

  只是随着国家稳定,国力日渐昌盛,读书人越来越多,监生做官已是越来越难,比如洪武年间的时候,监生包分配工作,而且分配去的往往都是肥差,随便丢一个出去,至少都是七品知县。可是这种好时候过不了多久,悲剧就来了,到了英宗年间的时候,国子监的铁饭碗早已没了,想做官?考试去!

  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后,朝廷为了筹措钱粮,居然采取了纳绢进监的方式,但凡贡献马匹、粮食、银钱若干的地方生员,即可入监读书,虽然这部分读书人只是少部分,却也大大降低了国子监的质量,以至于不少优等生明明有了入监的资格也不愿意入监读书。结果自然可以想象,由于优等生源越来越少,而纳绢生员越来越多,最后这国子监自然就成了垃圾的代名词。

  垃圾归垃圾,不过朝廷对国子监自然有不少的优惠,其中有一条就是凡是国子监生员每逢科考都可不必经过审核,自动获取资格。

  这对徐谦来说极为重要,他的一些行为早被官场上的人诟病,若是礼部清吏司的官员看他不顺眼,给他使个绊子,只要理由正当。便是宫里也干涉不得。

  再有,凡是国子监生一旦金榜题名,往往起点要比寻常考生高一些,这是英宗时裁掉国子监铁饭碗的一个举措,目的自然是平息监生们的非议,人家从前好歹踏进了国子监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场,出来就能做官,可是现在却和寻常生员一样都必须参加科举,受害实在太大。换做是谁,怕都受不了,因此英宗皇帝见状,便采取了这个措施,监生中试都以七品官授之。而且按照潜规则,往往监生都可留京。

  这就意味着,你不用去偏远地区了,而且前程往往比同年们好不少,人家的资历是从金榜题名之后开始算,你却往往从在国子监的时候就开始算,因为国子监虽然不授官。可是朝廷还是认可你官身的身份。

  嘉靖此举自然有他的用意,徐谦树敌太多,先放在国子监里熬这一两个月,老老实实在国子监待着。到时候参加科举,只要金榜题名,便可委以重任。

  徐谦不傻,转念之间就明白嘉靖的苦心。折腾了这么久,嘉靖显然已经对自己信赖有加。已经有了悉心栽培的打算。

  当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此时的大明朝,圣眷显然没有明初时给力,明初时所有大事都在皇帝一念之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眼下这大明的中后期,皇帝想要随心所欲已经不太容易了。

  所以这个过程之中,徐谦也必须给力,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若是自身素质堪忧,除非阉了做太监,或许凭着圣眷还能混出点东西来,至于其他,怕也只能作为助益。

  徐谦朝嘉靖道:“陛下恩德……”

  嘉靖摇摇手,道:“这是你自己应得的,进了国子监,好生读书吧,读书出来才能大用,不过眼下你也不必想得如此长远,好好关心下自己的学业才是要紧,这些时日,你为朕分了不少忧,倒是把正经事荒废了,说起来,朕还是欠你的人情。还有,近日不要再惹是生非,自己的前程要紧。”

  他难得的说几句鼓励的话,此时说出来,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摇头苦笑道:“走吧,会试的时候,朕会看着你,假若你敢不用心考试,到时候少不得要惩戒。”

  徐谦心里竟有了几分感激,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所接触的这个嘉靖还谈不上太坏,虽然自私自利,可是这世上本就有不少自私自利的人,便是徐谦自己又何尝不是自私自利?自己不是圣人,何必要求别人做圣人?在这一点上,徐谦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他和大家一样都不太严格要求自己,可是徐谦不会严格要求别人。

  其实大家都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人的角度,比如那汪峰,在徐谦看来自然是罪无可赦,汪峰贪赃枉法,或许不被人所容,可假若是汪峰的子女,怕不会认同,一个坏官未必不是一个好父亲。

  就如这嘉靖,宫里的许多人都不喜欢他,认为他苛刻,所谓刻薄寡恩是也。大臣们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和大臣们心目中的明君相比相差太远,而且太过多管闲事,可是对王太后呢,或者对已经死去的兴献王呢?或许嘉靖就成了一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人角度自然不同,最后得出的结果也是不同。

  而徐谦似乎受了嘉靖不少恩惠,虽然一开始,他是抱着目的去接触嘉靖,从那一篇文章开始,二人的联系日渐紧密,现如今已是唇齿相依了。想到这里,徐谦唏嘘一番,便告辞出去。

  慈宁宫里,嘉靖目视徐谦身影消失在殿门,他眯着眼,一声不吭,似在想些什么,随徐谦进来的黄锦朝嘉靖做了个眼色,嘉靖会意,微微一笑,突然旋身对王太后道:“母后,都知监有个太监盗了宫里的东西,已被人黄锦拿获了,搜查出来的赃物里头有一方铜镜,母后前些时日不是说宫里少了一枚铜镜吗?这铜镜虽然不是什么西贝货,对母后却是意义非常,原来这铜镜就是被这都知监的太监偷去的。”

  听到铜镜二字,王太后的眼眸掠过了一丝诧异,那铜镜根本就没有失窃,反而是嘉靖亲手将它砸了,偷镜子的事本就是王太后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现在嘉靖却突然说这些话,王太后立即敏锐的感觉到,嘉靖是希望她的配合。

  王太后微微一笑,一副慵懒的样子道:“是吗?这奴婢真是大胆,这是先帝留给哀家的念想,自从失窃之后,哀家好几夜没睡着呢,现在这个都知监太监的人呢,把他叫来,哀家非要好好整肃一下宫禁不可。”

  黄锦连忙道:“娘娘恕罪,是奴婢该死,是奴婢擅作主张,原想只是派人收拾他一下,再请娘娘决断,谁知这动刑的人好不晓事,下手重了,此人……已被打死!”

  王太后看了面无表情的嘉靖一眼,微笑道:“倒是便宜了他,罢了,这件事谁也不要提起了,这种丑事说出去好听吗?黄锦,给那些嚼舌根子的人都警告一下,让他们的嘴巴放严一些。”

  黄锦忙道:“奴婢谨遵懿旨。”

  倒是一旁的张太后突然觉得有些可疑,丢镜子的事,她早有耳闻,可问题在于,都知监的太监平素是出入不了慈宁宫的,就算偷偷摸来,也进不了王太后的寝殿,既然如此,这铜镜如何偷去?而且既然连嘉靖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宫里有的是稀罕物,这太监除非是疯了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来慈宁宫偷一个不太值钱的铜镜。况且都知监油水颇为丰厚,负责宫中的一些采购,此人是大太监,平时的油水还没喂饱,偏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行窃?

  想来想去都是不合理,只是嘉靖说了话,王太后又配合,而黄锦又在边上添油加醋,却是由不得她不信,张太后莞尔一笑,附和道:“以后这宫里定要看严一些,再不准下头人为非作歹了,哀家前几日还撞见几个太监躲在飞凤楼里聚赌呢,乌烟瘴气的,真不知这些人还记得不记得宫里的规矩。”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嘉靖的脸色却是冷了下来,慢悠悠地道:“有人聚赌?哼,这事儿定要追究,儿臣素知母后仁厚,待人一向宽容,只是有些事,你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就蹬鼻子上脸,黄锦,这件事,你来办,聚赌的都是什么人,都给朕查清楚,朕到时要处置。”

  黄锦应了一声,心里想,陛下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管聚赌的事?要知道这宫里聚赌,便是洪武年间都屡禁不绝,太监们除了当值也没有其他娱乐,少不得混在一起赌一两把,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嘉靖此前不可能不会知道,可是现在却拿这个来说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只是黄锦素来知道嘉靖的性子,他做任何事都有用意,要抓的绝对不会是聚赌这么简单,想到这里,黄锦心中一凛,连忙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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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六章:造孽啊

  嘉靖的目光掠过一丝冷冽,淡淡地道:“宫禁里头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若是放任下去,谁知道将来还会闹出幺蛾子?”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件事让东厂来办,黄锦你来负责,对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聚赌的,乱嚼舌根子的,都要从重处置,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说到这里,显然已经足够,若是再多说下去,未免有些失了皇帝的体面,嘉靖看向王太后道:“徐谦这个人,母后觉得如何?”

  他陡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却有点意味不同了。

  因为方才的时候,王太后已经给了徐谦赞许,按理说,王太后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现在嘉靖又来问,实在有点多此一举。

  不过嘉靖绝不是多此一举之人,王太后转瞬之间就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嘉靖问的不是徐谦的德行和品格,显然在问另一个品质,王太后沉默一下,幽幽道:“可以担当大任,只是年纪尚轻,尚需磨砺。”

  很简短的评语,嘉靖眉头一挑,随即笑了,道:“朕也年轻尚轻,还不是担当起祖宗大任了?不过母后的话亦有道理,上次母后想为徐谦保媒,朕倒是颇受启发,这小子心思太滑了,得让他收收心才好,是要给他寻门好亲事了。”

  原来嘉靖打的是这个主意,张太后毕竟是妇道人家,不由精神一振,道:“这徐谦似乎不肯……”

  嘉靖冷笑道:“这种事怎么能问当事之人?母后去问人家想不想成婚,换做是谁都要扭捏一些,况且这家伙上次在宝相楼不是说没有功名在身不敢成家吗?待他当真有了功名,到时直接颁了旨意。看他如何。”

  王太后不由道:“这倒是个办法,他也无话可说,只是陛下可有人选了吗?”

  嘉靖回以一笑,道:“再看看吧。”

  他又陪着两宫太后闲坐了许久,仿佛已将崇文殿的大臣早已忘了,从慈宁宫出来,嘉靖回到暖阁,一旁的随侍太监们连忙伺候着,嘉靖才陡然想起。问刘瑾道:“大臣们都走了吗?”

  黄锦听罢,连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很是沉痛地道:“奴婢万死,方才陛下让那张贵去传口谕。结果这张贵东窗事发,奴婢当时又没有想到口谕的事,一时疏忽,因此……因此……”

  嘉靖顿时大怒,冷冷地道:“你这奴婢莫非是要朕背负骂名吗?真是混账东西,快,你亲自去崇文殿一趟。立即去招呼,切莫迟了。你看看,现在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大臣们滴水未进。足足跪了这么久,他们从卯时进宫,一直到现在,谁吃得消?”

  嘉靖痛心疾首。倒是没有苛责黄锦,黄锦却是一副慌了的样子。连忙道:“奴婢这便去传陛下口谕。”

  他小跑出去,等出了东暖阁,脚步却放慢了,一步步到了崇文殿这边,便看到里头黑压压的大臣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大多数人已是筋疲力竭,一些老迈的就更加惨了,平时这些老爷们便是坐在案牍后头都觉得乏力,现在膝盖磕在这冰冷生硬的砖石上,那就更不必说。

  杨廷和的脸色依旧古井无波,见了有人进来,腰板反而挺直一些,面色冷静,只是在黄锦的身上一眼扫过,便不再理会。

  黄锦明显感觉到大多数大臣充满敌意地朝他看来,黄锦呵呵一笑,随即道:“诸位……诸位……实在怠慢,本来陛下早就命人来请诸位大人退朝的,怪只怪咱家一时糊涂……哎,瞧咱家这记性,都快请起吧,陛下已有口谕,咱家犯了这弥天大错,将来自有处分,至于诸位大人快起来活络活络,哎……这天寒地冻的天里,这样跪着怎么吃得消,身子僵硬了,血气也不畅通,快,快起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抢了一步上前要去搀扶杨廷和,杨廷和见状,却是连忙站起来,只是腿脚早已僵硬麻木,猛地站起来,便晃悠悠的要打趔趄,后头几个站起来的同僚倒是想扶他,奈何他们自己也是腿脚酸软,有心无力,最后还是被黄锦一把搭住,黄锦扶住他的胳膊,痛心地道:“杨大人本来身子就不好,竟还遭了这样的罪,千错万错,杨大人切莫怪陛下,要怪就怪咱家,陛下一向体恤你,对你嘘寒问暖,这一次出了纰漏,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呢。”

  话说到这份上,杨廷和就算发火那也发不出来,只得憋着,他的眸光闪过一丝冷意,随即道:“老夫是臣子,岂有臣子责怪天子的道理?黄公公的话,老夫听不明白。”他的脚站稳之后,便挣开热情的黄锦,道:“时候不早了,内阁不知积了多少待拟的奏书,老夫先走一步。”

  他旋过身,孑身一人匆匆走了。

  其实大家都晓得,这一次杨廷和动了气,这火气还不小,只是这时候大家都不吭声,纷纷站起来,尽量活络身子,随即也纷纷散去。

  “杨公……杨公……”出了崇文殿,杨廷和的身后传出急促的呼喊声,却见毛纪快步追上来。

  杨廷和驻足,旋身看了毛纪一眼,淡淡地道:“维之,又有什么话想说?”

  毛纪诚挚地道:“我并没有想到徐谦如此狡猾,如今误了杨公大事,实在该死。”

  杨廷和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冷淡,背着手一面走一面道:“该死二字就不必提了,说来说去无非是低估了此人而已,不过无妨,来日方长嘛。”

  毛纪沉默了一下,道:“方才出来的时候,听说宫里打死了一个太监,说是偷了东西。”

  杨廷和眸光一闪,笑道:“可是那个都知殿的张贵吗?”

  毛纪惊讶地道:“正是。”

  杨廷和叹口气,道:“张贵这个太监,老夫平时倒是不相熟,他负责宫中礼仪,今日撞到这件事也算他倒霉。”随即撇撇嘴,杨廷和又道:“君臣离心离德,不是好兆头啊。”

  毛纪不免忧心忡忡地道:“说句诛心的话,陛下是越来越没有忌惮了,自从出了那个徐谦……”

  杨廷和摇头,道:“问题不在徐谦,根子还是皇帝自己,不过这个徐谦确实是个麻烦,眼下要过年了,他这如意坊倒是为朝廷解决了一件大事,河南大灾,老夫心里也不好受,如今既然已经解决,正好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有什么事都等过了年再说吧。”

  杨廷和顿了一下,又想起一件事,道:“徐谦解决了河南的事,恰好又搭救了敬之一把,敬之熟知内情,不知该多感激他呢。”

  毛纪眸光一动,道:“那么杨公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老夫方才说了,一切事都留待过了年再说,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不能天天火药味十足吧,适可而止吧,岁末的京察才最是紧要。”

  杨廷和这人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失手,倒不像有些人那样死缠不放,他突然提到京察,顿时让毛纪重燃了自信,忍不住道:“不错,京察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布置,不知现在如何了。”

  杨廷和掌着吏部,又是首辅,这京察几乎是由他一人垄断,杨廷和的权利也来自于此,除了他,谁也别想插手这件事。

  京察关系着无数官员的前途,素来为京官们看重,对五品以下的官员,若是觉得不合格,直接开革也不是难事,就算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若是京察过不了关,日子怕也不好过,到时随便一个借口打发去南京也不算什么。

  本来京察这种事就是和稀泥,谁肯突然动真格?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便是杨廷和也不愿随意得罪别人,因此往年的时候都是交给下头去拿捏,拿几个平素没什么人缘又声名狼藉的人开刀,至于对其他人往往不会下什么重手。

  可是一旦亲自过问,显然就不同了,杨廷和眯起眼,道:“没这么快出来,再看看吧。”

  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倒不是故弄玄虚,毛纪似乎会意了,道:“杨公的意思是先把消息放出去?”

  杨廷和笑了,道:“休要闲话,这儿人多嘴杂,小心隔墙有耳。”说罢,洒然而去。

  毛纪心里一琢磨,顿时觉得有点不太对味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又有一些东西没有想明白,他愣愣地站在原处,看到从崇文殿出来的大臣越来越多,也不愿和他们招呼,便加快了步子与杨廷和一前一后的朝内阁去。

  此时已到了下午,日头黯淡,东风冷冽地刮在人的脸上,让这些吃够了苦的官员们不禁身躯一寒,连脖子都比从前缩减了一些。

  杨廷和的背影宛如温润处子,不疾不徐,这一步步都如磐石般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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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七章:杨公威武

  徐谦安然无恙地出了午门,却是发现这午门外头竟有不少人在候着他,一见他出来,便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道:“看,这不是出来了?叔父,我说什么来着,堂弟定是安然无恙的。[本文来自]”

  “哼,你这是马后炮,方才老子明明听你说待会儿若是不出来,该如何打点。”说话的人正是徐昌,他的话虽然带着几分嗔怒,可是这老脸却是掩饰不住喜色。

  徐谦刚刚从门洞里出来,便被十几个人包围,从徐昌到徐勇、徐福,以至于连徐晨也来了,马车是现成的,徐谦要对老爷子说几句话,结果徐昌却是拍拍他的背道:“闲话少说,有话要说,那也不急于一时,进宫这么久,里头的情形,徐福已经大致说了一遍,哈哈……你是我的儿子,谁能奈何得了?上车吧,回去赶紧歇一歇,饭吃过了没有?我让徐勇先去订一桌酒菜带回家去。”

  徐谦只得苦笑道:“确实是乏了,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的睡一觉。”

  众人拥簇着徐谦上了车,一路回家,自然是呼呼大睡一顿不提。

  躺在这榻上,徐谦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只有这个京师里的偏僻角落才能让他不再去勾心斗角,让他彻底放松,将所有的烦恼抛到脑后。

  临近年关,似乎也受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徐谦临睡之前迷迷糊糊,心里不由在想:“只是不知赵小姐在杭州如何,还有邓健那家伙,他出海了这么久,但愿不要出事,哎……”

  一觉醒来。却发现徐福在外头探头探脑,徐谦坐起,半梦半醒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不在如意坊,呆在家里做什么?”

  徐福进来,笑呵呵地道:“你才睡三个时辰呢,现在才过酉时,我是来请教的。”

  这家伙近来和徐谦走得近,或许是这个缘故,这家伙连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起来。徐谦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一直等着小晨儿来请教我,谁知我将心给了他,他却照在了臭水沟的臭虫上,左等右等却等了你来请教,你说罢。要请教什么?”

  徐福道:“是如意坊的事,就在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京师震动,如意坊那边,今日客源足足是昨日的六七倍,南来北往的客商还有本地的商贾如今都涌了来。挂牌的交易量也剧增了数倍,如今如意坊人满为患,我的意思是不是该未雨绸缪,将附近的几处大宅子都买下来扩建。再招募一些人手,操练一下,到时候省得忙不过来。”

  徐谦抚额,他竟是忘了这一茬。汪峰这案子和如意坊息息相关,和商贾们更有莫大的关系。毕竟虽然有的商贾敢于尝试新鲜的东西,可是有的却还在观望,这是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现如今,御审的结果出来,抨击如意坊的汪峰已是判了死刑,这对于商贾们来说不啻是一针强心剂,如意坊的信用不知不觉的达到了高峰,眼下,确实该未雨绸缪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如今如意坊日进金斗,还怕花银子?要扩建那就扩建吧,周围能买下的地都买下来,以我的估计,未来这附近的地价怕要翻上几番,现在低价买入,总比往后做冤大头的好,这样吧,你准备好一笔银子,是了,近几日如意坊总共盈利是多少?”

  徐福答道:“九万两……”

  徐谦不由咋舌,九万……果然涉及到了商贾的生意就是暴利,这才勉强一个月呢,更重要的是,随着如意坊的名气逐渐增大,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增加,徐谦沉吟片刻,道:“总之,前几个月的盈利全部拿出来购地,至于分红的事暂时压一压,寿宁侯他们那边,我会去说。”

  徐福不由咋舌,几个月的盈利,这可是几十万两银子了,虽然京师地价值钱,可是砸出这么多银子来,天知道能买下多少土地来,不过他如今对徐谦很是信服,也没有什么非议,只是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留意一下。”

  距离年关也就一两天的功夫,不过准备过年似乎和徐谦无关,他倒是想捡些事去做,比如去购一些烟花之类,百无一用虽然是书生,可是买东西总还成吧,结果他刚要出门,便被如今休假在家的几个堂哥拦住,这个道:“叔父说了,你要多读书,这种事儿自然是该我们去做。去吧,去吧,读你的书去。”

  那个又语重心长的道:“这种跑腿的事儿怎么好让你来做?你忙你的吧,要不真当咱们几个吃干饭的?”

  他们不吃干饭,结果徐谦只能吃干饭了,结果连写对联这种本来就该他包揽的事也被人抢去了,到了三十这一日,何心隐这吃货居然不肯走,显然是赖定了这里,不过现在过年,徐晨也没心思读书,何心隐心里过意不去,便自告奋勇要写联子,他的书法倒还不错,比徐谦更周正一些,而徐谦不同,由于见识的各种书法太多,反而杂乱,虽有新意,可是毕竟只是对联,谁有兴致看你的新意?

  更可气的是,等到大年初一的时候,拜年的人马一个个来了,有不少是老爷子的同僚,这些人晓得徐家近来圣眷正隆,有心巴结,徐昌带着徐谦出来见客,大家见了徐谦,少不了夸奖几句,这个道:“世侄年纪轻轻就已高中解元,了不得啊了不得。”

  那个又道:“这是自然的,他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人家可是浙江解元,满腹都是学问,老徐生了个好儿子啊,别的好处我就不说了,就说这年关吧,咱们这种粗人人家也不怎么讲究,遇到写联子,免不了要请人代笔,可是徐家不同,有世侄在,还用请人代笔?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了对联上的字,哎呀呀,真是周正啊,比我请人代写的不知好多少倍,人家这叫法帖,咱们贴在外头才叫字。”

  “不错,不错,我看那对联就很好,龙飞凤舞,笔力很足,世侄博学多才,让咱们好生羡慕。”

  他们哪里注意到徐谦的脸皮儿已经拉了下来,犹自还在夸奖不已。

  徐谦受了伤,用他的话来说,是没脸皮见人了,每次人家夸那字写得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何心隐在附近阴阴的笑,索性他便闭门读书,也免得去见客。

  除了读书,徐谦少不了还要看些报纸,明报虽是他办起来的,不过徐谦更喜欢的反而是官方的邸报,明报这东西只是文人墨客和读书人自娱自乐的工具罢了,而徐谦这种有志气有理想的官迷,自然没兴趣看这种娱乐的报纸,反而邸报不同,别看邸报里的文章都是严肃无比,言辞也几乎是千篇一律,可是在这一篇篇古板的文字之中,却能看出许多玄机,有时可能只是一字之差,徐谦稍一琢磨,便能看出这背后的许多故事。

  这种报纸对于徐谦来说才是真的有乐趣,官样文章虽然可恶,不过却也有它的难处,毕竟这种文章代表的是朝廷态度,而一旦涉及到了官方,就绝不能出任何错漏,比如明报中的文章可以激烈,也可以动之以情,可是官样文章却是不能,它必须做到四平八稳,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里头的文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只是在这些模板之中,只要有心,就能发现很重要的信心,甚至可能涉及到整个国策的走向,这也是为何但凡有官身的人对这邸报最是看重的缘故,稍有疏漏,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而在近来的邸报里,徐谦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今年的京察竟是杨廷和亲自草拟了一些细则,甚至还痛心疾首的写了一篇文章,在这邸报上,文章其实很简单,自然是说汪峰的事,说汪峰这样的人外表忠厚,实则深藏奸诈,朝廷几次京察,评价都是不低,于是长篇大论的借此说起了吏治,又说陛下龙颜大怒,此次京察定然要狠狠肃清一下吏治云云。

  看到这篇文章,徐谦忍不住毛骨悚然,杨廷和这家伙实在老辣,或许表面上你看不出什么信息,无非只是清查吏治而已,可是往深里想,就大大不同了,杨廷和先是提出汪峰,显然是已经将他当作了弃子,可谓拿得起放得下,之后却是引到了皇帝龙颜大怒上头,这意思是告诫大家,不是他要整你们,而是陛下那边要动真格的,最后,再提出各种苛刻的细则,保准吓尿别人的裤子。

  可问题就在于,虽然这有了汪峰的前车之鉴,陛下龙颜震怒,可是真正主持京察的只有一个人选,只有当朝首辅兼吏部尚书,也就是说,在这一段的时间之内,官员们的荣辱尽皆掌握在杨学士的手里,从现在起,是吃肉吃汤还是死去吃牢饭都在杨学士的一念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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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八章:花儿原来是这样红的

  杨廷和这一次虽然没有任何损失,可是威望不免少了许多,此消彼长,皇帝那一通龙颜震怒,威风十足。[本文来自]

  身为内阁首辅,想要把百官制得服服帖帖,无非就是两个手段罢了,一个是平时的威望,一个就是权利,现在威望受损,未免有人产生动摇,那么便是展示权利的时候,邸报中突然对京察看重起来,想来是杨廷和介意立威的手段。

  不过这种手段显然有点过于直接,以徐谦对杨廷和的了解,此人应当不是单凭权利去压制别人的人,事情……未必会这样简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距离去国子监点卯还有一些时候,徐谦索性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看看这杨廷和接下来会是什么手段。

  如今徐家好歹也是满门锦衣卫,虽是大年,打听消息却是够了,徐寒、徐勇几个向来很听徐谦的话,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对徐谦没有隐瞒。

  这消息爆发出来,犹如重磅炸弹在京师炸开,原本还指望着过个好年的京官们顿时胆战心惊起来,毕竟这前程不容易,几十年寒窗苦读,便是做了官,那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对上要揣摩上意,对下要压制各种不服,每日操心劳力,为的不就是这个官?

  现如今京察开始,而且再不只是走过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胆战心惊起来。

  官场最怕的就是动真格,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心里不免忐忑,就怕这一次肃清吏治查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官财两空,乌纱帽丢了都是轻的。不过这世道也没有完全不以为然的人。就算是平素两袖清风、品德正直之人,却也是忐忑不安,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种人往往不为官场所容,一直受同僚排挤,上头呢,你又不去逢迎和孝敬,自然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们怕就怕所谓的京察不过是借机打击报复的工具。到时候贪赃枉法的人没有撸下来,最后拿他们来开刀。

  他们这样想绝不是空穴来风,世道就是这样,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谓劣币驱逐良币。你两袖清风就是挡人财路,若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使命往吏部塞银子,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局?指鹿为马的事毕竟多了去了,岳飞可以冤枉,于谦可以冤枉,你是老几?怎么就不能冤枉你了。

  其实更胆战心惊的还有一些杨廷和的对头。譬如近来传出杨廷和和蒋冕关系不睦,蒋学士自然不怕杨廷和,大家都是阁臣,你就是吏部天官也指手画脚不到他的头上。可问题是,蒋冕是有门生故吏的,这些个门生故吏立即觉得大祸临头,假若当今首辅杨廷和兼领的不是吏部而是户部。他们倒也不怕什么,问题就在这里。杨廷和既是首辅,又掌握吏部,这就等于掌握了你的生死大权,现在突然闹出这么个动静,不免让这些人觉得这是杨学士摆明是针对蒋学士来着,人家收拾不了他们的大树,还收拾不了他们吗?

  总而言之,眼下所有人都带着不安,但凡你是两条腿,头上还顶着一个乌纱帽子,难免都会心虚,提心吊胆。

  于是乎,杨府门庭若市,什么人都有,都是下了拜帖,借着拜年的名义去的,每日停的轿子足以拥堵几条街,大家现在都在观望杨大人的态度,肯定冷落了蒋学士,尤其是这风口浪尖上,蒋学士毕竟只是次辅和户部尚书,谁敢往他门前跑。

  与杨府相比,今年的蒋府门口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连个鬼都不见。

  不过杨廷和倒是没有大张旗鼓的会客,而是挂起了谢客牌子,所有人统统不见,便是自己的几个门生也是一并谢绝来往。

  往好里说,这是杨廷和大公无私,不搞歪门邪道这一套。可是往坏里说,就更让人不安了,杨公平素不是这样冷漠的啊,怎么突然就这般不近人情了?再一琢磨,便有人明白了,看来这一次是真正要动真格了,谁都不见,这是怕有人说闲话,看来这一次京察非要血流成河才罢休。

  于是乎,杨大人越是不见,大家越是在这府外徘徊,每日递名刺成了必修课,而杨廷和的威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

  整整一个年,徐谦过得不是很好,这满朝文武的官员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京察那边没动静,不过越是没动静,就越有可能出大事,大家屏住呼吸,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后,如今缩头一刀、伸头一刀,怀着忐忑的心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吏部的举动。

  结果终于出来了,同样是邸报放出来的消息,吏部这边已经宣告京察结束,直接革职的官员确实有几个,比往年严厉一些,不过这几个官员都是近来风评太差的,至于其他人竟是一个都没有动。

  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目瞪口呆,徐谦看了邸报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心里不由狐疑:“杨廷和不是要摆威风吗?不是要动真格吗?怎么和往年一样都是不痛不痒?”

  他仔细琢磨,随即眸光一亮,纵然他和杨廷和算是死对头,却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的手段了,这一次,杨廷和给徐谦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这一堂课集合了腹黑、权术、狡诈于一身,实在有些了不起。

  事情的脉络其实很简单,先是放出消息,这里必须点名,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动怒了,身为首辅的杨廷和自然必须得有动作。

  这是个开端,随即这事儿越闹越凶,将所有官员的心都提起来,让他们如坐针毡,不管是谁都不免担心自己的前程,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重重扬起,轻轻落下。

  此时此刻,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不免心存感激,认为这是杨公成全了他们,杨公定然竭力保护了他们,若非杨公,换了其他人,怕早就拿他们的乌纱帽换取宫中信任了。

  两袖清风的官员也是如此,他们怕杨廷和因为自己势单力薄不为同僚和上官所容,最后正好杨廷和拿他们开刀,结果杨学士未动他们分毫,这让他们不由庆幸,庆幸杨廷和是品行高洁之人,断然不会残害忠良。

  便是那些蒋学士门生故旧,怕是心里也存着几分感激,他们原以为杨廷和会铲除异己,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抱过这样的想法,这些人对杨廷和的心思不免改观了不少,无论怎么说,你落在人家手里,而且还涉及到了朝廷争端,人家竟是对你高抬贵手,可见杨廷和确实是个无私之人。

  杨廷和的声望陡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满朝上下尽是赞誉。当然,这一次京察又何尝不是一个警告,使人猛然醒悟自己的前程都捏在杨大人手里?皇帝未必能掌握对你的生杀夺予之权,可是杨廷和却是掌握在手里,谁要是敢和杨廷和对着干,将来的事还真是难说。

  只是一篇文章,一些消息,使得这京师里的官员们纷纷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杨廷和连一根毛都没有付出,便立即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而他的声望也瞬时飙升。

  “厉害……原来官是可以这样做的。”徐谦心里满怀着佩服之情,不由对杨廷和更加警惕几分,这个家伙太不简单,自己配合嘉靖皇帝弄了这么多玄虚,好不容易打击了他一次,结果人家借着汪峰的事瞬间就做了一个好文章,不但排挤了蒋冕,顺道还大幅提升了自己的威望。

  徐谦虽然阴险,可是论起手腕,却还觉得自己和杨廷和之间有不小的差距,他一下子惊醒了,突然明白,想要和杨廷和做对,以后必定要万分小心,自己现在年岁尚轻,人家不屑拿自己做对手,可是一旦正面对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这时候,却是有人拜访来了,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请人,来人姓蒋,单名一个宏字,他来这里除了寒暄几句,却还是带来了他家主人的消息。

  “徐公子,我家老爷听闻这一两日徐公子要去国子监点卯,恰好这国子监的学正是我家老爷的门生,老爷已经打了招呼,自然免不了照顾你。”

  徐谦哪里要人照顾?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什么风浪没见过?倒还不至于因为没人照顾,就上不了学。不过他也明白对方的心思,这蒋宏的老爷便是当朝学士蒋冕,蒋冕突然让人带来这么个话,意思就很明显了。

  本来大家素不相识,冒昧跑来自然不好,人家堂堂学士,怎么肯屈尊来寻你说话?可是直接让你去拜谒,又很是不礼貌,于是便弄出这么个小把戏来,先派人来套个近乎,并给点小恩小惠,只要徐谦肯上道,既然收了你的恩惠,免不了要登门致谢,其实说白了,蒋冕无非就是希望徐谦登门造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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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九章: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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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人家抛出了橄榄枝,徐谦自然也不能装聋作哑,那么……就去一趟吧。//免费电子书下载//【更新】

  其实对于蒋冕这个人物,徐谦倒是一直想打一打交道,此人入阁,和某些棉花学士、泥塑尚书一样,似乎并没有多大作为,据说他是个老好人,极少和人红脸,这一次突然与杨廷和反目,是徐谦没有预料到的。

  不在阁中,哪里晓得这内阁的深浅?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明白,毕竟一个首辅、一个次辅,遇到强势的首辅,这次辅真和太子的地位一样尴尬,事情做得多嘛,又被首辅怀疑另有所图;碌碌无为,又要被人瞧不起;老实做人,人家当你是软柿子;你要是太来劲,人家一巴掌拍死你。

  二把手的历史就是一部血泪史,里头不知充塞了多少无奈、辛酸、悲剧。

  而徐谦则是拿着名刺已到了蒋府的门口,递了名刺,便被人请了进去,蒋冕的府邸规模宏大,徐谦不由感叹:“就算‘老实人’,这上下其手的功夫也是不简单哪。”

  府邸有数重仪门,仆人却是没有把徐谦带往前院,而是择路往后院去。

  虽然初次拜访,可是徐谦却算是看出来了,蒋冕想和自己套近乎,否则直接到前院厅中接见就好,按理说二人的关系没好到直接请他去后院的这份上。

  随即,他不由苦笑,这蒋冕如今得多落魄才会和自己如此客气,堂堂内阁学士,门前居然连个鬼影都不见,由此可见,蒋冕已被排挤成了边缘人物,说来也好笑。朝廷次辅一旦被首辅所忌,而且还是强势首辅,说孤立就孤立你,连寻常巡抚都不如。

  徐谦是个没良心的人,他不会为此而黯然同情,也不会产生恻隐之心,蒋冕的死活跟他有个屁的关系,人家风光的时候怎么不寻你?光看着贼挨打,怎么就不想想贼吃肉的时候?徐谦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孙子做官才做二把手!”

  跑来人家府上。要是蒋冕晓得自己被这厮骂做了孙子,还是躺着中枪的那种,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穿过了一个月洞,便是内院,一路穿过幽幽小径。前方豁然开朗,这儿是一处池塘,徐谦一直都认为,家里有池塘的人家都是狗大户,大家都挖井,你丫的挖池子,让徐解元怎么心理平衡?

  此时。只见池塘边上有一老翁正盘膝而坐,身穿蓑衣,手持鱼竿,屏息垂钓。

  这已经属于行为艺术的范畴了。人家钓的显然不是鱼,是寂寞。

  徐谦轻步上前,也不打搅,纹丝不动地看着垂入池中的丝线。

  渔翁亦是不动。良久,鱼竿陡然一沉。渔翁微微阖起的眸子便不由张开,手中力道加紧,徐徐收线,池中震动开始激烈起来,水纹一圈圈的沿着鱼线垂入的方向散开。

  渔翁猛地收杆,结果……那细小的铜钩子竟是空空如也,想来鱼儿已经脱钩了。

  徐谦在旁鼓掌,由衷道:“蒋学士钓得一手好鱼,佩服,佩服。”

  蒋冕侧目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他多少了解一些徐谦的性子,怕是认为这厮是来砸场子的,蒋冕微微一笑,道:“此话何解?”

  徐谦道:“蒋学士钓鱼,钓的不是鱼。”

  蒋冕阖目,重新上了鱼饵,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哦?”

  徐谦道:“蒋学士钓的是这份闲情雅致,因此学生才说蒋学士钓得一手好鱼。”

  “哈哈……”本来要将鱼饵抛入池中的蒋冕笑了,收起竿子,解下了蓑衣,露出了一身宽大的麻木袍裙,这时边上有仆役端来铜盆,盆中温水腾腾冒着袅袅热气,蒋冕净了手,一面擦拭着手中的水迹,一面道:“这却是未必,钓不到鱼,反而被鱼儿戏弄,陪了鱼饵又折兵,老夫的闲情雅致早就没了。老夫钓鱼,鱼又何尝不是在钓老夫?子非鱼、安之鱼之乐也,老夫钓鱼为乐,而鱼戏谑老夫为乐,被鱼儿戏弄,又哪里来的闲情?”

  徐谦道:“鱼儿终究是鱼儿,他的乐趣也仅仅在于此罢了。”

  蒋冕叹口气,道:“这却未必,鱼儿无世俗名利烦扰,却是比渔翁的乐趣要多得多。”

  徐谦微笑道:“不知渔翁所烦何事,不知可以赐告吗?”

  蒋冕幽幽道:“渔翁所烦为何,徐公子早已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

  徐谦哑然失笑,道:“既是如此,渔翁的烦恼似乎和学生没有什么关系,渔翁钓鱼,学生读书,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渔翁的事,学生终究鞭长莫及,所以……”

  蒋冕打量徐谦,背着手,随即笑起来,道:“渔翁什么时候告诉你,要请你帮助?”

  徐谦呆了一下,正要回答。

  却听蒋冕道:“渔翁请你来,无非是寻常一个新的乐趣罢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人间乐事,却比钓鱼更让渔翁开怀,不知朋友会饮酒吗?”

  徐谦干脆道:“会!”

  蒋冕带笑道:“跟我来吧!”

  蒋冕没有再多说,率先往一个方向走去,徐谦连忙跟在蒋冕的身后,随着蒋冕到了附近的一处凉亭,蒋冕挥挥手,奴仆会意,过不多时,便有几道粗浅小菜上来,菜不好,酒却是极好,温热的酒水送上,发出醇香,蒋冕感叹道:“粗浅酒菜,朋友莫怪。”

  徐谦也随之一叹,道:“好酒。”

  说罢,徐谦也不客气,端起酒盏,将杯中之久一饮而尽。

  蒋冕笑了笑,却只是浅尝一口,却不去动筷子,道:“渔翁若是为同业者所不容,当如何是好?”

  徐谦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钓鱼不成,只好择业了。”

  蒋冕目光幽幽,道:“择业?还未请教。”

  徐谦想了想,道:“钓鱼不成,可以贩卖、可以杀鱼,世上的生计这么多,总能有口饭吃。”

  蒋冕摇头苦笑,道:“渔翁钓了一辈子鱼,倒并非是栈恋这生业,实在是垂钓一生,习以为常,只怕积习难改。”

  徐谦叹口气,道:“既然如此,若学生是渔翁,只会有一个主意。”

  蒋冕好奇的道:“你但言无妨。”

  徐谦嘿嘿一笑:“谁妨碍渔翁钓鱼,不妨杀之,这世上有的是拦路的石头,无论是踢开、搬开,人总要走路,莫非因为道路有大石,人就一定要绕路而行吗?”

  蒋冕沉默,独饮一口热酒,过了半响才道:“奈何鱼钩杀不得人。”

  徐谦深吸一口气,道:“鱼钩不能杀人,口能杀人,是曰诛心,学生久闻天子欲立皇考庙,渔翁不妨趁势而为?”

  蒋冕沉吟片刻,随即摇头道:“不可,若如此,更为世人不容。”

  蒋冕的犹豫是有道理的,大礼是是非问题,他养了一辈子的名望,不可能全部搭进这上头,就算凭着这个能整垮某人,到时他已声名狼藉,等同于是和某人同归于尽,到时真闹起来,只怕连祖坟都保不住。

  徐谦叹口气,道:“所以渔翁才请学生来,想让学生做渔翁的刀吗?”

  这意思就有点不太友好了,意思是说,你想借刀杀人,拿我当棋子吗?

  蒋冕吁了一口气,道:“朋友言重,今日请你来,不过是把酒言欢而已,借刀杀人?朋友高才,明明是天子剑,老夫岂敢借天子之剑据为己用?”

  这老家伙,倒是脑子清醒无比。

  蒋冕又道:“这一次你入国子监读书,只要春闱一过,必定金榜题名,只是你入了这官场,怕是未必有这么容易,官场险恶,你又不为人所容,徐公子可有打算吗?”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上下打量着徐谦,问出的这个问题竟有几分为难的意思。

  事实上,徐谦的短板就在这里,他一旦做官,又为杨廷和这吏部天官加首辅所不容,想要在官场上混,并不容易,蒋冕提出这个,自然有他的深意。

  徐谦不为所动,倒也不卖关子了,道:“想来蒋学士定有赐教了,学生洗耳恭听。”

  蒋冕苦笑摇头道:“老夫的处境,想来你也知道,提携是不够,不过却也是能给你一点助益。”

  徐谦眸光一闪,这种好事他自然不肯放过,忙道:“愿闻其详。”

  蒋冕在这里却是卖了关子,淡淡的道:“到时你便知道。还有,你入监读书,须知国子监监规甚严格,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却要小心了。国子监祭酒程琳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对他更要小心提防,好在国子监的学正和老夫有些渊源,假若真遇到了难事,倒是可以寻他。”

  他先是告诉徐谦,你的仕途,他能给予一点帮助,又告诉徐谦,你近来入监读书,他亦会暗中帮衬,这分明是施恩的节奏,这是人情债,将来是要还的,而以蒋冕现在的处境,怕是一旦还账的时候不但连本带利,连徐谦这把骨头都得搭进去。

  “老东西,还真是狡猾啊。”徐谦忍不住在心里喃喃道。

  不过……徐谦并不吭声反对,毕竟以后的事,谁晓得?走一步看一步,有好处先占着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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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章: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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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蒋冕府上出来,徐谦感受到似乎有人躲在暗处悄悄注视自己,他不以为意,只是撇撇嘴,自己是风头正劲的人物,蒋冕又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徐谦登门拜访,若是没有人盯梢那才怪了,盯就让人盯吧,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看了也掉不了瞟。

  他回到府里,便开始准备去国子监的事宜了,其实这时候,国子监已经开课,徐谦耽误了几日才不得不动身。

  其实去国子监,他是有考量的,自己现在毕竟算是名人,关于自己的传说,满京师都是,当然,传说中的徐谦多半是勇者斗恶龙的那头恶龙,成了被人恶心和抹黑的对象,像他这种争议人物还是低调为妙,于是在次日清早,带着几套平时换洗的衣服,背着一个书箱便独自去了。

  国子监距离宫城并不远,不过这儿倒是挺静谧,毕竟是读书人的地方,不会设置在市井天桥下头,不过据说到了傍晚时,会有一些书摊和笔墨摊子摆在这儿,还有专门的报摊,都是从杭州快马送来的报纸,虽然不是新鲜出炉,但是生意倒还不错。

  如今的国子监学规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森严了,学生可以自由出入,这儿虽然比不得南京国子监的恢宏,有广厦千间,却也是北京城最大的建筑群之一,里头有房屋数百间,仪门重重,一个个金漆的匾额在日头下闪闪生辉。

  门口有差役把守,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出入,徐谦到了外头,禀明了来意,差役进去通报,随即便领着徐谦进去。

  过了不知多少道门。终于在明伦堂外停下,整个国子监分为办公区和学区,这儿显然是官员们办公的地方,国子监有官吏数百人,国子监祭酒便如知县一般,每日清早都要开堂,高级的官吏们则入堂奏事。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开堂的时候,差役先请他在外头候着,等到堂会结束才请徐谦进去说话。

  当徐谦步入明伦堂的时候。虽然已经散了许多官员,但不少国子监的骨干依旧还在,国子监祭酒程琳据案高坐,顾盼自雄,左右分别坐着司业、监丞、学正、主簿等诸官员。

  明伦堂里的气氛很是压抑。祭酒程琳打量徐谦一眼,语气平淡地道:“你就是徐谦吧?老夫闻名久矣。”

  这句话怎么听都感觉有点讽刺的意味,不过徐谦倒也不急,道:“学生就是徐谦,拜见大宗师。”

  他拱手朝程琳作揖的时候,程琳的身子居然微微一侧,一般情况。这都是客套的意思,意思是说当不得你的大礼。不过新来监生跑来报道,堂堂祭酒居然侧身,这里头已经不是不敢当了。分明是不愿接受徐谦的学生礼。

  其他官员一看,顿时明白了,方才还对徐谦吟吟带笑,骤然间便都冷下了脸来。

  程琳淡淡地道:“宗令府那边确实是打了招呼让你入监读书。你现在便是以官生的名义从此之后进国子监里,老夫听说你的学问极好。不过入我国子监的才子固然也是不少,可是我国子监最重德行,才学倒是其次,你明白吗?”

  这分明是来下马威了,徐谦倒也不怕,道:“学生自然知晓,学生也是读圣人书的,最是通晓上报国家、下拯黎民的道理,更不敢辱没先人贤名。”

  读书人说话都喜欢绕弯子,徐谦这个弯子的意思就是:我也是有德行的人,我上报国家,下拯苍生黎民,那如意坊不就是榜样?后头加了一句不敢辱没先贤,这意思就是告诉程琳,我也是有好祖宗的人,你说话最好悠着一点。

  其实祖宗这东西在这国子监里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若你有个好爹,非富即贵,人家未必瞧得起,可是你家里出了有节气之人,就难免让人高看了,徐谦刻意提起自己的祖宗,便是这层意思,闹翻了,你堂堂国子监祭酒连文贞公都敢不敬,传出去就不太好说话了。

  程琳早料到徐谦是个刺头儿,正要继续收拾他,却听到有人笑了起来。

  笑着的人正是学正周芳,周芳笑过后便厉声道:“老夫也久闻徐解元的大名,据说徐解元精通大诰是吗?”

  徐谦看了周芳一眼,点了点头,道:“正是。”

  周芳站起来,负着手,冷眼看着徐谦,对徐谦冷笑道:“既是精通大诰,想来也熟知这大诰里的条文吧,里面有不少都是针对生员的,其中对监生更是苛刻,比如生员不得建言,生员需事师如父不得顶撞,生员需禁足,若要出监,必须由皇上亲自批准,还有一句,不知你知道不知道,敢有诽谤师长者,当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发烟瘴地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时让程琳暗暗点头,露出喜色。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你不是精通大诰吗?不是拿着大诰收拾了汪峰吗?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拿大诰来给你点颜色看看。、

  要知道大诰之中对监生的约束极多,因为在朱元璋看来,监生即是未来的朝廷命官,都在他的生杀范围之列。

  大诰之中有专门针对监生的内容,不仅在学习方面,就是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有严格的规定。如不准监生擅自进学校的厨房;不准对学校的伙食说三道四;不准在学生宿舍里唱歌喝酒;不准穿其他的衣服,只许穿校服;不准在吃饭时喧哗;不准假装称病;不准在校内游荡。监生上课时没椅子,全都站着听;如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要问老师,必须跪下听老师讲解。有学生违反了校规则要打屁股。比打屁股更厉害的处罚就是打完屁股以后充军。

  因此明初的时候,国子监生们固然是天子骄子,只要肄业出来就有官做。可是监生们却是生不如死,短短几年就有七八个监生饿死,有十几人自杀。

  周芳拿出大诰的典故来收拾徐谦,正好戳中了徐谦的软肋。

  徐谦不由愕然,随即苦笑道:“敢问大人是谁?”

  周芳看了他一眼,满是不屑地道:“学正周芳。”

  听到学正二字,徐谦一头雾水,蒋冕不是说有个学正能照顾自己吗?这个周芳对自己也实在太‘照顾’了,怎么操起家伙砍自己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周芳随即对程琳道:“大人,下官督管学规,定要从严治学,这徐谦便交由下官教导吧,下官……一定好生调教。”

  程琳顿时笑了,他和周芳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太好,可是周芳突然送来一份大礼,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对周芳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连忙点头道:“有劳子怡了。”

  周芳呵呵一笑,随即怒视徐谦一眼,道:“新生徐谦随老夫去放号吧。”

  徐谦不由咋舌,一时不明白周芳的心思,感觉这才刚入国子监就出师不利,似乎不是好兆头,只是他毕竟是生,人家是师,名份摆在这里,却也对周芳无可奈何,只能连忙跟在周芳的后头出去。

  所谓放号,其实就是新生入监的安排罢了,比如提供住宿,提供校服,安排听讲之类。

  周芳领着徐谦先是到了监舍,这是一处摇摇欲坠的老楼,想来是永乐时建的,连柱子都带着一股子霉味,其实监生坐监读书,必须在监里安寝,这本是明初时的规定,不过到了英宗时期,这个规矩就荒废了,京中的官宦子弟上完了课都会坐车回家。而就算是外地的民生,往往都是家资不菲,也舍得在外头客栈里住,因此除了极少数穷困潦倒的监生还住在这儿,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到这儿来,因为这里……实在太破旧了。

  徐谦不由摇头,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出身,可好歹也不至于住这牛棚一样的地方,忍不住对周芳抱怨道:“周学正,学生看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

  周芳板起脸来,道:“大诰里头曾言,监生不得擅自出入学监,出入需向祭酒告假,但有贸然出监者,充军!”

  徐谦目瞪口呆,碰到这么个主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由道:“可是其他监生为何可以出入?大人似乎厚此薄彼了。”

  周芳冷冷地看着他,道:“可是其他生员,也没有天天捧着大诰来约束别人不是?你如此苛刻要求别人,自然该当严格要求自己,莫非是想宽以待己,严于待人吗?若是如此,似乎大诰中也曾有言:凡生员内宽外窄者,杖打二十。”

  徐谦不由呆住了,心里一横,便想拉近关系,笑呵呵的道:“上次学生和蒋学士吃酒,蒋学士说……”

  周芳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几分,依然冷冷的道:“蒋学士高高在上,我不过是个学正而已,怎么,你想拿蒋学士来压本官?你这么做,恐怕有欺凌师长的嫌疑,大诰曾言:凡忤逆欺凌师长者,流配三千里,罪及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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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一章:十大酷刑

  徐谦惊得目瞪口呆,既觉得匪夷所思,又觉得难以理喻,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拿了鸡毛来当令箭,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可是……人在屋檐下,这口气必须得忍,徐谦白了周芳一眼,拿他无可奈何。

  周芳又道:“从此以后,你到了这儿需努力读书,若是敢与同窗发生争执,大诰有言:与人不睦的生员,杖三十,开革学籍。还有,不可在监中滋事,大诰又言:滋事者,开革学籍,流放烟瘴之地。不得在监中闲逛,按时到堂听讲,不可喧哗,不可冲撞监吏……”

  他一口气,说了数十个不可,说得徐谦的肝儿都不由颤了,基本上,连上个厕所,似乎都必须得他这学正同意不可,泥人也有三分火,徐谦终于火了,情不自禁地怒道:“大人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吧。”

  周芳比他更理直气壮,冷冷一笑道:“本官就是苛刻,你待如何?你的学籍已经进了国子监,而学籍开革便是握在祭酒和本官手里,怎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像外头一样能随意胡闹滋事?”

  听到学籍二字,徐谦真的没话说了,学籍于他来说就犹如黄锦入宫被割下来的命根子,这玩意儿没了不会死,可就是难受。

  徐谦立即笑了,豪气干云地道:“大人毋须多言,其实学生方才不过试一试而已,只是学生当初并未想到要在监中常住,学生能否回家一趟,带了被褥来?”

  周芳却是不肯,摇头正色道:“监中自有被褥,到时随老夫去领便是。”

  这一下子。徐谦没折了,恨只恨自己倒霉,不知怎么的得罪了这么个家伙,他恨哪,既恨嘉靖没事怎么出这个鬼主意让他进国子监读书,又恨蒋冕说好的有关系,结果他娘的被坑了。

  无奈之下,只得随周芳去领了被褥,幸好这被褥还算干净。虽然看上去破旧,想来不知多少个监生用过,只是现如今,徐谦也没有挑肥拣瘦的运气。

  这读书的生涯也算正式开始,周芳自然对他‘照料有加’。似乎是盯上了他一样,每日清早卯时不到就叫他起床,而后便是清晨朗读,用过了早饭就去各堂听讲,全程都是这周学正盯着,一举一动稍有忤逆便是呵斥叫骂,这日子……似是要没法过了。

  有压迫就有反抗。不过在大诰面前,徐谦的反抗是软弱无力的,太祖皇帝对学生的把戏居然了若指掌,几乎所有的‘意外’似乎都有几手准备。而所谓的准备无非就是抄家灭族、杀头、挑断手筋、脚筋、开革学籍之类。

  “太祖皇帝,你这是和读书人有仇啊。”徐谦不禁感慨。

  更恶心的是,周芳似乎把手头所有的事都放了下来,每天就是盯他。几乎到了同吃同睡同劳动的地步。

  而周芳如此,国子监其他官员似乎乐见其成。一方面。有不少人对徐谦印象不好,现在周大人肯挺身而出,为大家伙儿出出气,自然不能说是坏事。另一方面,徐谦这种祸害,谁也不能保证他在监里闹出什么事来,国子监无小事,惹出事来是要承担干系的,有周芳盯着,大家放心。

  徐谦难得如此刻苦发奋了,每日四书五经入目,耳中也是经义文章,除此之外,各堂博士的作业也是要做,其实这国子监的学规早就败坏,别人可以不用完成,偏偏徐谦非要完成不可,毕竟是高等学府,每次博士出题,都是刁钻古怪,各种搭题截题,有时连徐谦都想不到这些家伙怎么就琢磨出来的。

  至于同窗……自然都听说过徐谦的大名,众人见了他,既是好奇,也有不屑于顾,不过有周芳盯着,其他人也不会和徐谦打交道,谁吃多了触这个霉头,这不是有病吗?

  徐谦的苦难生活至此开始,一天到头来身心疲惫,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头被搅得疼痛不已,手腕子因为每日要上缴几篇文章更是酸麻不已,偏偏周芳还觉得不够,有事没事总要折腾几下,徐谦想要发火,立即学规伺候。

  如此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徐谦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身体也是疲惫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勉力支撑,而这时候,朝廷的旨意出来,这一科的恩科终于颁了出来,今年春闱的日期已经择定,定在三月十八,距离开考,只剩下一个月的功夫了。

  文榜贴到了集贤门,徐谦在下头驻足观看,掐了掐日子,似乎也就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要开考,他心里不由感慨,巴望着这会试速速到来,宁愿直接来个了断,也不愿在这里继续受折磨了。

  看完了榜,刘博士却是叫他去,经过一个月的折腾,徐谦自然不敢怠慢,乖乖地去寻了刘博士,这刘博士见了他,立即拿徐谦的文章出来,冷冷地道:“徐谦,你这文章做的是什么名堂,这样的文章也敢拿出来献丑?”

  徐谦接过自己的文章,看了一看,不由苦笑,每天至少一篇文章的作业,免不了偷懒,遣词造句自然及不上平时,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底气,对刘博士道:“宗师,这文章虽欠缺了些火候,却也不失为一篇美文,敢问宗师,监里有几个的文章能与这篇文章媲美?”

  刘博士气得跳脚,道:“胡言乱语,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这篇文章比起你往日的文章差之千里,却拿这个来搪塞吗?老夫罚你明日再交三篇文章来,若是再这般不用心,你便等着好看吧。”

  刘博士这厮对徐谦是最苛刻的,这厮伙跟周芳没少折腾他,徐谦忙道:“宗师,一日如何写得出三篇?便是构思也构思不及,况且同一个题目,三个破题……”

  刘博士冷笑道:“你还敢多嘴?怎么,是要老夫请周学正来吗?”

  这一下子,徐谦没词了,只得无奈地道:“学生尽力而为。”

  刘博士摇头晃脑道:“尽力而为却是不够,若敢怠慢,少不得有学规治你。”

  徐谦这一下子真是目瞪口呆,但依旧是无可奈何。

  刘博士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方才是不是去了集贤门?”

  徐谦点头称是。

  刘博士道:“今年的恩科日子是定了,主考也定了,想来你知道是谁了吧?”

  徐谦笑得很苦,道:“听说是杨廷和杨学士。”

  刘博士颌首点头,慢悠悠地道:“杨公治学甚严,你好自为之吧。”

  本来主考一般是由翰林学士又或礼部高官主考,而这一次,杨廷和居然亲自主考,却有点让人没有想到,内阁首辅也管这个闲事?不过规矩是有点乱了,好在这一科是恩科,似乎也还算名正言顺,因为恩科本来就属于规则之外。

  徐谦倒是不担心杨廷和给自己使绊子,一方面会试考试最是严格,使用的是抄录制和糊名制,所有试卷上缴之后统统都由书吏重新抄录一份,防止考官看出考生笔迹,同时,考生名字亦都事后才知道,另一方面,若是自己文章写得好,考官弃而不用,少不得要闹出点事来,历来主考最担心的就是被人指摘不公,尤其是杨廷和这样声誉极好之人,绝不可能搭上自己名声和自己为难。

  问题就出在排定名次上,都是优异的文章,有人是在一甲,有人却是二甲,其实无论一甲、二甲,水平相差都不多,也难分出高下。

  徐谦摇摇头,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考了再说。于是乖乖回去,老老实实地完成刘博士的任务,一天下来,已经是筋疲力竭。

  时间很快过去,国子监里对会试的议论越来越多,这里本就有不少官员子弟,因此消息也是灵通,因为是北闱,大家议论的自是北榜的事,徐谦也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不过学生之间的言论和坊间流言一样都未必可以深信,再加上周学正和刘博士敦促甚严,使他也没有去分辨的机会。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开考在即,国子监这边已打算放假几日,好让学生筹备考试事宜,徐谦顿时大喜,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的回家,自然是欢喜无限,只是……周芳却是寻到了他,板着脸道:“今日放休之后,你莫急着走,老夫有话和你说。”

  浸在这周学正的淫威之下,徐谦倒是怕了,心里七上八下,勉强地笑道:“大人有请,学生自然不敢走。”脸上带笑,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把周芳骂了无数遍,

  周芳像是很满意徐谦的表现似的,脸上的表情竟然少了几分往日的严肃,点头道:“听课去吧,今日是王博士开讲,王博士最擅破题,仔细听他讲课,对你有益处。”说罢背着手,洒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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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二章:恩科

  等到下午,监生们一涌而出,便是平时住宿在国子监里的监生也凑趣出去,徐谦却是苦逼的去了周芳的公房,周芳似乎在这儿等候多时,茶也已经上好,温热的茶水袅袅散出淡淡的茶香,只见徐谦进来作揖道:“学生见过大人。()”

  周芳跪坐在茶几后,伸出手来道:“坐下说话。”

  徐谦与他相对跪坐,周芳叹口气道:“你一定是在埋怨老夫是不是?哼,你虽是绝顶聪明,可是这聪明却不肯放在正业上,老夫问你,你可知道监中祭酒是何人?”

  徐谦摇头。

  周芳道:“他是正德初年的进士,点为翰林庶吉士,那时候,杨公已经官拜翰林编修,在翰林里,祭酒多受杨公恩惠,他的性子不好,经常得罪人,因此仕途蹉跎,可是等到杨公入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能做到官拜祭酒?”

  徐谦的脑海里顿时想起了一个词——死党。

  想到这里,徐谦又不禁一叹,这杨廷和在朝这么多年,又任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朝中不知有多少个像这祭酒程琳一样的死党。

  周芳又是叹了口气,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就算杨公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可是你想想看,其他人会放过这次报效杨公的机会吗?实话和你说了,你来之前,许多人就已经摩拳擦掌,就等着给你点颜色看看,祭酒大人掌国子监,你不过是个监生,他要收拾你,岂不是轻而易举?你的学籍转进了国子监,就等于将命脉交给了别人。许多事都只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周芳顿了一下才又道:“老夫受蒋学士所托,自然少不得要照拂你,不过老夫只是学正,还没有到与祭酒大人打擂台的地步,既然已经向蒋学士许诺,自要保你无恙,因此老夫才站出来对你声色俱厉,对你百般苛刻。”

  徐谦愣了一下。听了周芳的解释,顿时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周芳就耍了滑头,他眼看祭酒要收拾自己,却站出来对自己一番呵斥。又弄出大诰出来,一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姿态,如此一来,那祭酒大人自然乐见其成,毕竟祭酒亲自刁难迫害一个监生,传出去毕竟不好听,既然周学正愿意代劳。自然乐见其成。

  而周芳日夜盯着徐谦,对徐谦几乎寸步不离,又严苛要求,这表面上是一种惩罚。其实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越是盯着徐谦,让徐谦只能埋头读书,就可以免得授人以柄。让人寻不出理由收拾徐谦,另一方面。既然周学正已经在收拾徐谦了,大家权当是在看笑话,自然也就不肯插手,去做这个恶人。

  于是乎,徐谦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可是另一方面,却处在极度的安全之中,连大诰都挑不出错来,想来鸡蛋里挑石头,怕也比登天还难。

  与此同时,这近两个月的严格环境也让徐谦将所有的事全部抛在了脑后,一心读书,虽然是被人逼出来的,效果却是显著。

  徐谦的底子极好,再加上有名师指导,人又聪明,写八股的水平早已鹤立鸡群,而这一次进修,让他重新将所有的知识温习了一遍,再加上国子监博士的一些指导,如今更上一层楼,进步极大。

  若说从前的徐谦是个发挥未必稳定的选手,考试还需要靠一些运气,可是现在,经过两个多来月的高强度淬炼,如今水平渐渐稳定,虽然文章未必能做到信手捏来,可是以他的聪慧和底蕴,已经可以做到胸有成竹了。

  周芳看了徐谦一眼,笑吟吟地道:“再过几日就是会试,老夫只想问你,还想回国子监吗?”

  徐谦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想。”

  周芳哈哈一笑,道:“既然不想,那就好好考吧,你所写的文章,老夫一直都在关注,你的学识,老夫亦是佩服,来,你我喝了这杯茶后,愿你我各奔东西。”

  所谓各奔东西,即是徐谦一旦金榜题名便可入朝为官,而周芳自是继续做他的学正,徐谦去做他的观政或者庶吉士,各不相干。

  徐谦的心里竟有些感动,不管怎么说,自己曾过这老家伙几十数百次,而眼前这个人,虽是受人所托,可是在自己身上倾注的苦心,却实在让徐谦受益。徐谦没有去吃茶,而是站起来,郑重其事的向周芳行了个学士大礼,道:“周宗师袒护之情,学生无以为报,请受学士一拜。”

  周芳倒是光棍,竟是坦然接受,对徐谦道:“起来吧,老夫还有几句赘言,不知你肯不肯听。”

  徐谦站起来,不敢再陪坐了,敬畏的道:“还请宗师示下。”

  周芳幽幽叹口气,道:“你深受陛下信赖,圣眷在握,迟早一飞冲天,一旦入朝,或许前程多有坎坷,可是迟早,要封侯拜相,这自是你的际遇,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可是圣人曾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此前做的种种事迹,老夫略有耳闻,有些有道理,有些却是太过了一些,不过你这时毕竟只是个生员,所作所为,无非是自保而已,这时候选择独善其身,固然没有错,可是将来,你一旦入朝为官,则为万千百姓牧守,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你的喜怒哀乐,都与百姓福祉息息相关,老夫不指望你能恩泽四方,只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原则,什么是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否则,老夫少不得要写本奏陈,具言你的罪状,玉石俱焚,也不过如此而已。”

  徐谦震惊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官之后怎么做,他所想的,无非是功名利禄而已,可是当周芳这一番说出来,却让他猛地有了感触,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与人的福祉有关,这句话与其说是教诲,倒不如说是一份沉重的担子。

  他突然感觉到周芳这个人的复杂,一方面,身为清流官员,他未必对自己有好感,他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可是这两个月的接触,虽然平时都是对徐谦板着个脸,动辄呵骂,可是比较有了情谊,因此,这位周大人就更复杂了,越是有了情谊,他就越不忍徐谦去做他认为可耻的事,就越希望徐谦能做一个如他想象的人,在这种矛盾心理之下,他道出了这一句告诫。

  徐谦沉默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恩人,是严师,也是个古板的人,他永远不会理解自己的行为,也不能理解徐谦的思想,他推崇他的三皇五帝,他的利益,从本质上是和徐谦相互冲突,可就这么个人,让徐谦产生了尊敬和佩服,这里没有权谋,没有官人之间的客套和虚伪,只有一个严格的老师,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学生。

  徐谦叹了口气,沉着的道:“学生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的意思,他依然固执的走自己的独木桥,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周芳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失望,他幽幽叹口气,挥了挥手:“走吧,来日相见,愿你我还是师生。”

  徐谦想要说什么,最后心里摇头,随即拱手:“学生告辞!”

  看着徐谦的背影,周芳喝了一口茶,茶香四溢,却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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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屁股还未坐热,来不及感叹这两个月的蹉跎,徐勇已是急匆匆的赶来了,他是听到徐谦回家,特意回来的,见了徐谦,自然也不会寒暄客气,直截了当的道:“叔父命我在外头打探这次恩科的消息,晓得你迟早需要,哎……你怎在国子监一点音讯都没有,若不是有咱们卫里的人晓得你在国子监里读书,安然无恙,叔父不晓得会急成什么样子。”

  他坐下来吃了口凉水,随即道:“言归正传,还是说说此次恩科吧,此次恩科的主考,乃是杨廷和,想来你是晓得的吧。”

  徐谦点点头:“问题是,为何这次是杨廷和主考。”

  徐勇苦笑道:“杨廷和上了一道奏书,说是抡才大典,弊病如云,所提的进士人等,虽有才学,德行方面却是良莠不齐,现在朝廷正在清查吏治,这抡才大典亦是事关吏治清浊,定要选出德才兼备的高才才好。他这奏书将此次恩科说的无比重大,最后要求亲自主考,点选贤才,宫里本来呢,还没有决策下来,不过许多大臣纷纷附议,最后宫里才颁了旨意,准了这奏书。”

  徐谦皱眉,忍不住心里痛骂:“这杨廷和还真是站在汪峰的尸首上的跳舞上了瘾,现在开口是吏治,闭口是吏治,拿着这吏治什么都要插一脚,实在太把自己当了人物。”

  话又说回来,人家还是一等一的人物,首辅之尊,历经三朝,又是吏部天官,人家要折腾,你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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