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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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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四章:下民易虐 上天难欺

  这份血书,得来实在不易。

  实则是徐谦牺牲了sè相,每rì跑到陆家,请求陆家老太太的帮助。

  说是sè相自然是夸张,不过围着这老太太身边转,讨好的话可是不少。

  徐谦眼尖,知道陆家这位老太太曾经定是一个不凡的人物,有她出面,事情就好办的多了,老太太一声令下,陆家子弟们比狗还忙,一个个乖乖联络各自的故旧同僚,终于是将这份血书凑了上来。

  这份奏章上,印着数百个血印,徐谦不能保证这是人血,或许姓陆的家伙怕疼,拿了鸡血来冒充也不一定,不过徐谦并非是吸血鬼,自然没兴趣理会这个,只要他们表了这个态也就成了。

  他翻开血,一字一句的道:“倭寇犯边,凡我大明将士……请陛下下旨,调卑下南下靖边,虽死无憾!”

  其实血的言辞并不震撼,大老粗的墨有限,也不可能做出花团锦簇的章来,徐谦念毕,虎目四顾,道:“古语有云,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则社稷定矣。现如今我大明将士忠贞不二,愿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雪耻,奈何官为何爱财,听到平倭二字,动辄是国库不足,又或者是虚言推诿。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武官虽未受圣人熏陶,都知道成仁取义的道理,又为何这朝上饱读诗书的衮衮诸公,反而不恤民间之苦,下官敢问,若是太祖在的时候,倭寇会有这样嚣张跋扈吗?成祖皇帝在的时候,谁敢捋我大明虎须,嘉靖朝。人口比之太祖、成祖之时增长了数倍不止,带甲之士亦是两倍之数,国库岁入也远远超过太祖之时,何以反而胆小怕事,百姓们被贼寇残害,大家视而不见,倭寇犯我大明天威,诸公还是视而不见,那么要到什么时候。诸公才能看得见,下官只记得,各个官衙门口,都立着太祖遗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下官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诸公若是不怕被江南万千百姓视之为寇仇,不怕军中将士们视之为软弱无能,不怕后世之人为之羞愧,那么,今rì诸公但可以反对!”

  大殿中默然了。

  话说到如今这个份上,虽然是充满了火药味,可是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终究还是有些触动,谁不在乎名声,谁不在乎身前身后之名,反对来反对去。终究还是为了一己私利,现在徐谦稳稳的树立了光辉的形象,现在反对他,怕真有遗臭万年的可能。

  毛纪脸sè微微一动。倒不是他改变了主意,而是他发觉到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徐谦的当,他提出了许多困难,可是都被徐谦拿出真凭实据来证明他的所谓难处都站不住脚,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坚持,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在这犹豫片刻的功夫。

  方才还说话说道这里的徐谦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下官虽是朝廷命官,可是同样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yù,就有是非好歹之分,有欢喜,也有愤怒,下官虽只是一介编撰,人微言轻,可是下官的同乡正在被倭寇杀戮jiānyín,今rì谁若是反对平倭,将来江南但有一个男子被倭寇残害,有一个女子被倭寇凌辱,这笔账,下官和千千万万的同乡,就都算在这个人头上,匹夫一怒无非是血溅五步而已,下官这个官,宁肯不做了!”

  最后一句话,有点小孩子赌气的意思,不过恰好符合了徐谦的身份,原在官场说出这等负气话的人,往往是触犯了官场大忌,将来的前途只怕也是有限。可是今时今rì,居然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就是拿深沉且一言不发的杨廷和,此刻也陷入了深思。

  说到底,大家毕竟是人,再冰冷的心,也有受到感触的时候,徐谦拿出的陈情和血书,正是代表在他的背后,有着千千万万个人,就算是杨廷和和毛纪可以不将徐谦放在眼里,可是让他们和这千千万万的人为敌,只怕也会心虚。

  更何况,徐谦的证据已经表明,此前反对平倭的许多理由都已经不堪一击,廷议终究还是讲理的地方,任何人都做不到在理由不充分的情况之下,依旧据理力争,便是毛纪也不能。

  毛纪恨恨的看了徐谦,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怒火和杀意,可是最后,他旁若无人的站回了班中,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倒是这时候有个兵部的主事站出来,发出质疑,道:“徐编撰,你声称武官们都大力赞成裁撤整肃江南各卫,可是你所列举的武官,多在京畿一带,这些人与江南各卫并没有什么牵连,可是江南的官军,他们被朝廷裁撤,难道就不怕生乱吗?”

  这句话,倒是不带有成见,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徐谦认真回答道:“要闹事,就得纠集人手,我看大人脸熟,不知在哪个衙门公干。”

  此人道:“兵部。”

  徐谦点点头,道:“大人既在兵部公干,想来也知道,各卫所的兵丁往往都是世袭,许多人处境凄惨,大多数兵丁,不过是武官们的佃户而已,正因为如此,兵丁往往不愿编入军籍,因此每年江南那边,逃籍者可谓多如繁星,据下官所知,去年的时候,江南二十三卫逃籍的兵丁就有数百,朝廷整肃卫所,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好事,这就意味着,他们世袭佃户的身份可能会更改,朝廷在不可能让他们无条件为武官耕种土地,甚至有人可以借此脱掉军籍,这对他们难道不是好事吗?”

  徐谦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那些世袭武官,朝廷自然会给予一定安置,不过像从前那样快活只怕就未必了,可就算他们想要闹事,只要无人响应,又能如何?整肃卫所,已是大势所趋,陛下圣明,愿披荆斩棘,结束弊政,岂不是正好?”

  又有人问:“这么说来,朝廷是要募兵了,既然募兵,钱粮从哪里来?”

  徐谦道:“陛下早有考虑,打算每年拿出一部分内帑出来,当然,国库也需要支出一些,其实这几年倭寇闹的厉害,使得江南发展迟滞不前,又有大量沿岸土地荒芜,赋税减低,正是这个原因,假以时rì,若是国泰民安,朝廷的岁入自然也就增加,虽然不多,可是也可拿出一部分钱粮,用以养兵,这岂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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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五章:大获全胜

  众人的态度变得端正起来,于是这廷议进入了正轨,有许多人提出了各种问题,徐谦早有准备,甚至可以说做足了功课,一一作答。

  “敢问徐编撰,朝廷募兵,和卫所军制又有什么不同?”

  徐谦的回答永远会是如沐春风,方才虽然说了许多浑话,甚至扬言连官帽子都不要了,不过以徐谦的性格,这简直就是笑话,无非就是增加一些威慑而已。

  而现在,既然没有刁难和质疑,都是诚恳的询问,徐谦看见嘉靖朝他露出会心的笑容,明显带着几分鼓励的意味,知道嘉靖这是希望自己讲解所谓的整肃卫所,只有把话讲明白,才不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人歪曲天子的本意。

  徐谦道:“其实陛下的意思是保留一部分卫所,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凡事总不能操之过急,暂时革除裁撤的是各卫的老弱病残,与此同时,朝廷命钦差分赴各省招募青壮,编练勇士,将来这些人将作为骨干驻守沿岸各地,一地出现警讯,则八方驰援,务求做到将沿岸的倭寇全歼。”

  有人不解道:“那么靡费的钱粮又要几何呢?”

  话儿又绕到了原点,大家关心的终究又转到了钱上。

  众人以为徐谦不会答,谁知徐谦这一次倒没有生气,道:“靡费应当不少,不过真正的开销却还要结合实情,下官非是户部官员,这笔账本来该是户部来算的,既然大人问起,那么下官索性信口开河了……”

  徐谦说了前半截话,让在场的户部官员们的老脸不禁红了,人家的话说得倒是明白,本来朝廷的规矩是各司其责,这乃是户部官员们理应做的事,最后反而大家怎么问到翰林编撰头上?有人不禁咳嗽,不等徐谦继续说下去,道:“这是户部的本份所在,不如先让户部草草核算一遍,再拿出一个章程。”

  人家倒是自动为徐谦解了围。

  居然也无人反对。

  眼看午时转眼即到,嘉靖的心情已是越来越好,显然他已经明白,反对平倭的声音终于彻底压制了下去,无论这些冥顽不灵的人心里怎么去想,可是至少不敢吱声了,他深深看了徐谦一眼,嘴角含笑,随即道:“诸卿,朕听了诸位讨论,想来着平倭之事已经刻不容缓、势在必行了,朕说的话,可对吗?”

  众人齐声道:“陛下圣明。”

  虽然人群中也有不少人表面上混在人群之中一声不吭,不过这些人已经成了浩荡潮流中的尘埃,已是无力阻止了。

  毛纪的脸色很难看,只是难看归难看,事到如今,他就算想要站出来反对,也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这老脸实在有点儿搁不下,他抿着嘴,心里只得幽幽一叹,对徐谦多了几分憎恨。

  嘉靖面带红光,满意地点头,慢悠悠地道:“既是如此,内阁必须尽快拿出章程出来,杨师傅。”

  杨廷和缓缓出班,今日的廷议,这位誉满天下的首辅一直采取的是局外人的姿态,现在陛下叫到了自己,他倒也落落大方,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的锐气早被磨练光了,虽然心里有他的底线,可是有时候倒也晓得认赌服输的道理,事情到今日的地步,自然没必要再起什么争执。

  “臣在。”

  嘉靖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内阁能在三日之内拟定出章程吗?”

  三日为期,固然是紧凑了一些,不过宫里的态度已经明确,许多平倭的细节在今日其实也已经大致透露,内阁所作的无非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补充而已,倒还不算什么难事,杨廷和沉思片刻,道:“应当不成问题。”

  嘉靖又是满意地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一呼百应的畅快感,方才他一直没有做声,可是心理活动却是十分频繁,将满朝官员争执成一团,甚至看到毛纪也出了面,当时心里不禁发毛,而后,徐谦力挽狂澜,才让他真正放了心。

  他实在过于清楚,徐谦今日廷议表面上侃侃而谈,风光无限,可在这背后,徐谦为了平倭这事不知做了多少的功课,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十年功固然夸张,可是当他心意已决,当大多数臣子对嘉靖的所谓平倭抱着质疑和罔顾的态度时,却唯有徐谦在花功夫揣摩,真正在理解他的平倭之策,甚至在嘉靖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补充,单单这一点,嘉靖就对他刮目相看。

  更不必说,徐谦今日廷议所承受的压力,慷慨激昂就注定要得罪别人,官场里的人,嘉靖是看透了,这些老油条,有哪个不是圆滑无比?让他们锦上添花容易,可是想让他们雪中送炭却是比登天还难,让他们顺势而为容易,让他们逆流而上,冒着得罪阁臣的危险为嘉靖力争,也只有徐谦一人而已。

  嘉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徐谦的身上数秒,目光不由掠过一丝感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一切都等内阁拟定了章程再说,若无其他事启奏,就退朝吧。”

  今日争议的实在有点过火,所以本来想拿点鸡毛蒜皮来奏事的大臣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兴致,殿中鸦雀无声,见无人说话,嘉靖也变得慵懒起来,一场廷议也就此结束。

  嘉靖已经动身去了暖阁,内阁的两个学士和三个翰林却是被太监们拦住,说是陛下还有要事请大家去暖阁商议。

  杨廷和与其他人还好,毛纪却实在没什么兴趣,他心里猜测,陛下请人过去,多半是有些平倭的事想要交代罢了,这老脸刚刚因为平倭的事被人打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

  不过杨廷和却是应承下来,没有什么异议,见杨廷和如此,毛纪自然不敢反对,一行五人,谁也没有吭声,飞快取道暖阁,通报之后,待嘉靖准允,五人进入阁中行礼,道:“吾皇万岁。”

  嘉靖已经脱了衮服,换上了一身便装,精神奕奕地道:“不必多礼,平身,来,给杨师傅、毛师傅赐坐。”

  杨廷和和毛纪前身坐下,而徐谦、李时、杨慎三人却只能站着。

  杨廷和率先道:“陛下召唤臣等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嘉靖笑吟吟地道:“有这么一件事,蒋师傅在年前再三上了辞呈,说是年纪老迈、老眼昏花、不能致仕效忠,朕屡有挽留之意,无奈何蒋学士去意已决,看来是无能为力了,蒋师傅的辞呈,朕犹豫再三,还是决心恩准,朕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念之私而让蒋师傅为难。只是蒋师傅素有功劳,对国事无不殚精竭虑,朕就在想,既是请辞致仕,朝廷也不能亏待,他劳苦功高,敕命为太傅,准其还乡养老,不知可行吗?”

  敕命太傅,对于致仕的官员来说算是很高的规格,不过嘉靖一直都将蒋冕的致仕奏疏留中不发,却在今日总算做出了决策,却是让人意外,因为此前宫里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连杨廷和都不免愕然。

  至于毛纪,本来心里很是不悦,可是现在听到蒋冕的事终于敲定,却不由喜出望外,按照规矩,蒋冕致仕,他的大学士就算正式成了次辅,内阁最讲究的是先来后到,毛纪眼看宫里没有动静,心里也在着急,现在内阁只剩下两个学士,按理说他确实已经是实际上的次辅,可是蒋冕一日不腾出户部尚书的缺出来,总是让毛纪的心有点悬着,现如今蒋冕终于可以收拾东西滚蛋,对毛纪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方才的不悦总算被喜讯冲淡一些,毛纪正要说话,却听杨廷和先道:“蒋大人为官多年,一直是微臣的左膀右臂,敕命太傅,实属实至名归,微臣没有什么意见。”

  毛纪脸面道:“微臣附议。”

  大明朝的官场就是如此,虽然平时争得你死我活,可是临到人家要走了,倒也不会痛打落水狗,大家争得无非是权而已,人既然垮台了,不会有什么妨碍,给一些殊荣待遇,又算什么?

  只是三个翰林,表情各是不一,徐谦倒是还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虽然不知道嘉靖为什么会在今日决断,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慎对于蒋冕的事显然不是很关心,虽然他曾是上书弹劾蒋冕的主力,可现在也是无可不可的态度。

  只是李时的表情就有点值得玩味了,他的态度竟是很激动,脸色都红润了几分,甚至于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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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六章:重赏

  嘉靖笑吟吟地看着每个人,深沉的眼眸打量着每一个人,看到李时时,他不由目光一沉,这个人,嘉靖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有些面熟,连姓什么都叫不出来,可是这个人的反应怎的有些古怪?

  嘉靖的心思一转,笑了笑又道:“眼下内阁缺人,这内阁只怕要新晋一位大臣,也省得杨先生和毛先生rì夜cāo劳,朕的意思是,过些时rì就让诸位爱卿推荐一个,朕刚刚登基,这人是好是坏却也未必能分辨,还要有劳诸卿。”

  毛纪心里一琢磨,来按流程来说,内阁大学士是依靠廷推来举荐的,可是陛下却说了一句由诸位爱卿推荐,这就意味深长了。有资格推荐入阁的大臣只有两个,一个是杨廷和,另一个就是毛纪,等于是说,这新阁臣的人选大有可能由杨廷和和毛纪二人之间商议出来,毛纪现在稳稳已经是次辅,欠缺的就是一封旨意而已,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人推荐入阁,岂不是实力大增?

  想到这里,毛纪心头火热,人到了一个地步,自然不免会滋生野心,所谓得陇望蜀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若是不争取,那才是无药可救了。

  可是杨廷和不同,杨廷和感觉到了不妥,流程是廷推,怎么转眼就成了举荐?

  这里头的蹊跷实在太多,因为杨廷和是首辅,而更重要的是,他在朝中的影响力惊人,所以如果只是按着流程来走,那么以他的影响足以能左右廷推的结果,只要是廷推。杨廷和想让谁上就是谁上,所以举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必要。

  以嘉靖的聪明,杨廷和不相信嘉靖不明白这个内情,而现在嘉靖却是如此做,只怕是包藏了祸心。

  杨廷和的目光瞥了跃跃yù试的毛纪一眼,心里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若是廷推,根就没有毛纪的份,可是现在举荐。毛纪就有分一杯羹的可能,当然,毛纪对他马首是瞻、唯唯诺诺,按照常理来说,还是杨廷和来拿主意。可是举荐阁臣的获益更大。若是能举荐自己的死党入阁,这好处自不必言说,毛纪还会对自己马首是瞻吗?

  一个念头闪过杨廷和的脑海,他深深地看了嘉靖一眼,见嘉靖面若常态,杨廷和轻轻吁了口气,自蒋冕这件事之后。嘉靖终于从惶恐不安中渐渐站稳脚跟,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反扑了。

  徐谦站在毛纪的身后,听了嘉靖的话也觉得愕然。可是他也很快明白了嘉靖的用心,徐谦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毛纪,朝嘉靖挤了挤眼睛,这意思是:“陛下高明。”

  嘉靖对徐谦抛来的眼sè无动于衷。又道:“还有,平倭之事既然已经有了决断。自然不能再耽误了,尽快拟出章程来吧。朕乏了,你们下去。”

  杨廷和心事重重,起身道:“微臣告退。”

  众人纷纷退去,嘉靖方才还自称乏了,可是杨廷和等人一走,他顿时jīng神百倍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喃喃道:“这事终于成了,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说完这句话,他的脸sè一沉,提高声音道:“黄伴伴,进来说话。”

  黄锦一直在外头候着,听到嘉靖召唤,连忙小跑进来,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在。”

  嘉靖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次,徐谦立了大功,只是升赏不易,朕有打算重赏徐昌,徐昌现在在路政局做得还好吧?”

  黄锦心里想:“不过是在廷议中争取了平倭而已,平倭就当真如此重要?只是耍几句嘴皮子就是大功?这大功来得也太过容易了。”

  心里腹诽一番,正要回答,可是黄锦却发现嘉靖的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冷冷地对他道:“怎么?朕看你的样子,似乎心里不痛快?”

  黄锦连忙道:“奴婢岂敢。”

  “口是心非。”嘉靖断然道,脸sè也越来越冷,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徐谦何德何能,只是在殿中说几句话就是大功一件?而你rì夜在朕身边伺候,反而不及他?”

  黄锦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陛下前头的话说对了,奴婢心里是有疑问,为何这也算是大功。可是奴婢绝没有和徐谦攀比之心,奴婢是阉人,陪在陛下身边伺候乃是奴婢的份,奴婢只是尽忠职守而已,岂敢和徐谦争宠?”

  嘉靖哂然一笑,道:“其实你一个太监能明白这里头的蹊跷那才怪了。也罢,朕今rì心里高兴,索xìng就说给你听吧,你以为朕极力平倭、裁撤卫所、招募兵勇是为了什么?”

  黄锦忙道:“自是陛下宅心仁厚,不忍黎民百姓惨遭倭寇残害。”

  嘉靖慢悠悠地道:“这……只是一个原由,朕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改变军制,到了将来,朕要裁撤相当一部分的卫所,而原先的官军都改为征募。你可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黄锦苦笑道:“定是徐谦。”

  嘉靖莞尔一笑道:“不错,就是徐谦,他出这个主意既是为了强军,也是为了朕,你可知道,为何许多时候,天子的政令不能出宫禁?就算出去了,也是阳奉yīn违,被人曲解,最后好事最终成了坏事?”

  黄锦岂会明白?迷迷糊糊地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嘉靖突然冷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大明朝的官员都受吏部节制,大明朝的俸禄都由户部发放,大明朝的武官都受兵部统属,你明白了吗?内阁一手抓住了财权,一手抓住了功考任命,抓住了天下官员的前程。正因如此,内阁权利越来越大,已经有尾大难掉之势,朕不是正德,自然不能让人随意摆布,因此……就必须有权,徐昌父子如今为朕聚财,单单一个路政局,这半年多已经积攒了纹银近百万两,往后,想来只会越来越多,可是单单有钱是不成的,这些钱首先就要转化为军马,有了心腹军马才会有大权。平倭就是朕的第二个步骤,这个步骤是徐谦提出的,他曾言道:天下各卫军马,钱粮都是就地补给,和宫中没有关系,人事也是由朝廷任免功考,又和宫中没有关系,不捏住别人的钱袋子,不抓住人事任免大权,天下兵马虽多,有带甲之士三百余万,可是朕真正能引以为心腹,真正能随时调用的,也不过是亲军和勇士营而已。内阁和宫中要平衡,单靠这些亲军和勇士营可不成,必须牢牢抓住军权,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才能让有些人心生忌惮,才肯屈服。”

  黄锦还是不明白,道:“可是裁撤卫所和军权又有什么关系?”

  嘉靖微笑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一旦卫所改为募兵,那么每年的军饷至少要增加七倍、八倍,以往的时候,朝廷每年调拨数十万两银子便可养足这数百万大军,可是一旦募兵,那么每年花费的钱粮至少也在百万之上。朕问你,朝廷拿得出这笔银子吗?”

  黄锦摇头道:“自然不能。”

  嘉靖目光一转,道:“这便是了,既然不能,巧妇无米之炊,这笔银子从哪里来?最后只能求助于内库,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大明朝的官军再不是单纯的由朝廷供养,这些官兵都将由大明朝的内帑供养才是。”

  黄锦似懂非懂,道:“陛下的意思是,宫里等于捏住了钱袋子,各部军马吃喝拉撒都离不开皇上,皇上一声令下,他们就要饿死,官兵们能有饭吃有衣穿都必须感念陛下恩德?”

  嘉靖微微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所谓养兵千rì用兵一时,养兵的是谁最好是分清楚,分不清,则用兵之时,大家听谁的呢?况且,一旦招募官兵,从前世袭的军制就要改变,所有的武官任免,虽然还是有兵部插手,可是至少这决定权还在朕的手里,朕若是不批红可不成。世袭,世袭……这些人世袭来的官只感激自己的祖宗,感激祖宗给他们挣来的基业,又有谁会感念于朕,归根到底,平倭只是表,而真正的目的,却是控制军权,借着平倭,重新改革军制,手里有了刀剑,朕的话才有人听,才有人不敢不从。”

  黄锦惊喜道:“如此说来,这平倭对陛下果然是关系重大,这也难怪陛下说徐谦立下了大功,这事儿被徐谦促成,岂不等于陛下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八成?陛下,可喜可贺哪。”

  嘉靖也笑了,道:“正是这个道理,有大功就要重赏,别人都说朕薄凉,可是你可曾听说过朕对自己人薄凉?至于怎么赏,朕把你叫来,就是希望你能给朕参详一二,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和朕说说,朕用以参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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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七章:恩旨

  嘉靖自然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样的人除非是自己最信服的人,否则绝不会去听取别人意见。

  而偏偏……黄锦虽然算是嘉靖还算亲近的内侍,可是信服二字却是无从谈起。

  现在他来征询黄锦的意见,无非就是两个原因,其一:他现在依然举棋不定。其二:他心情极好,不免想分享一下喜悦。

  又或者这两种原因兼而有之,只是不管如何,黄锦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握嘉靖的脉搏,猜测嘉靖的心思,做出得体的回答。

  沉吟片刻,黄锦道:“既然是重赏,无非就是封爵和升官而已,徐家新近封了伯,他们暂时没有战功,现在加封很是不妥。以奴婢之见,也该升官了。”

  见嘉靖的脸sè如常,对他的话并不反感,黄锦就预料到,嘉靖似乎对自己的话也颇为认同,因此有了一些信心,继续道:“可是他是路政局掌印百户,若是晋升寻常千户,这路政局该怎么办?奴婢想来想去,路政局一向是徐家人cāo办过手的,而陛下内帑都出自路政局,万不能有丝毫差池,若是让其他人接手,出了什么岔子,只怕要坏了陛下的大计,所以这路政局必须还得由徐伯爷管辖。”

  嘉靖微微颌首,欣赏地看了黄锦一眼,他最纠结的就是这个,升了千户,路政局掌印就肯定要换人,可是路政局过于重要,放手给别人去终究不放心,就算是有几个放心的人,嘉靖也担心接任者能力不足,到时候出了差错,钱粮一断,他的养兵大计就要夭折。好不容易换来了平倭之议的胜利,这个政治风险,是他绝对承担不起的。

  可要是仍掌路政局,只是把百户提为千户,就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这是忽悠呀,大家都不是傻子,说是给人升官,可是职责仍然是那个职责。只是俸禄稍许变了,还谈得上什么重赏?

  嘉靖一时沉吟不定,愁眉不展地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黄锦连忙开动脑筋,苦笑道:“奴婢在想。何不如这样,照样是升任千户,也督管路政局,若是还有什么差事也可让徐伯爷兼任起来,如这路政局乃是百户衙门,可要是再设几个百户衙门,其上再设千户衙门对其进行管理。这问题岂不是正好解决了?”

  嘉靖淡淡地道:“你的这个想法,朕不是没有想到,问题其实也在这里,新设百户衙门。这百户衙门去做什么?担当的是什么干系?”

  黄锦哑口无言,苦笑道:“这个……这个……”

  嘉靖不由微晃脑袋,满是头痛地道:“朕是许诺了要重赏的,况且这次徐家劳苦功高。尤其是徐谦,与毛纪争锋相对。这份忠心,朕若是食言而肥,如何给人交代?朕来问你,这亲军里头,眼下最缺的是什么?”

  厂卫不分家,虽然这厂卫之间也有许多龌龊,可是要说了解锦衣卫亲军的,怕只有东厂了,黄锦沉默一下,道:“眼下亲军散漫风气太盛,管理也是松散,尤其是江彬被诛之后,整个锦衣卫亲军已是形同虚设,所以奴婢以为,眼下锦衣卫亲军最大的问题在于吏治。”

  黄锦当然不敢对着嘉靖说谎,若换做是在正德朝,他就是刘瑾,因为正德皇帝好忽悠,不忽悠你忽悠谁?可嘉靖不同,嘉靖太聪明,只有他忽悠你,哪有你忽悠他的份儿?其实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刘瑾生在嘉靖朝,估摸着也会成为老实人。

  其实太监的好坏,又或者是嚣张跋扈还是老实忠厚,都取决于天子,天子的xìng格决定了太监的xìng格。

  嘉靖要黄锦说一下眼下锦衣卫的问题,黄锦连想都不想,就老实答了。

  他说的倒是实情,锦衣卫全盛时期就是正德朝时江彬任指挥使的时候,那时候的锦衣卫在江彬的带领下风光无限,任谁都没有放在眼里,就算是内阁,也对其畏如蛇蝎。

  可是江彬处死之后,锦衣卫随之而来便进行了一场清洗,几乎所有的高级武官纷纷以江彬党羽的罪名下狱、处死,而填补真空期的武官却又大多数是嘉靖的人,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就是都有过在兴献王府办差的经历,让他们乖乖听话可以,可是一旦受到重用,让他们立即管事,就有点能力不足了,比如朱宸,他身为都指挥使,固然是对嘉靖忠心耿耿,可他从前在王府就是个下级的侍卫首领,你能指望他能有什么手腕?

  暴发户终究是暴发户,再加上嘉靖登基,为了保持贤明形象,对厂卫并不待见,锦衣卫的权势rì渐没落,从前是他们欺人,现在却是过街老鼠,连个御使都不敢轻易得罪。

  问题也就来了,权利少了,油水也少了,而新任的武官又管理混乱,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锦衣卫内部十分混乱,人人离心离德,大家各自捞取自己的好处,早把身上的职责丢去了爪哇国。

  这样下去,自然不是办法。

  嘉靖似乎也对锦衣卫近rì的表现不太满意,他不由苦笑道:“有事的,朕不放心,可是朕放心的,却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哎……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朕毕竟是藩王身份进的京,不比那些太子,身边围着这么多忠实且又能力出众之人,朕信得过的,都是兴献王府的老人,而这些人大多都在安陆这穷山恶岭呆了近半辈子,耳目早已闭塞,指望他们办事,不如求他们不要把事办砸了好。”

  这其实也嘉靖的症结之处,他是个有疑心的人,别人不放心,可他又不是正常登基,若他是太子,那么势必会按照接班人来培养,他将住在詹事府,在他的身边,势必围绕着最顶尖的人才。

  嘉靖围着暖阁踱了几步,最后重重叹口气,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慢吞吞的道:“朕明白了,朕眼下最缺的是人,锦衣卫最缺乏的,也是能干的亲信。”

  黄锦突然想起什么,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妨将亲信的子弟们进行培养,从前兴献王府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仰仗陛下才有今rì,不妨效仿内书堂,将他们的亲信子弟聚集起来,设一个亲军书堂,也是百户的编制,由徐伯爷辖制?”

  “内书堂……”嘉靖突然来了兴趣。

  内书堂的设立,确实是大明朝的一个奇景,到了大明朝的中期,由于权柄逐渐向内阁转移,而皇帝大多懒惰,为了制衡朝廷大臣,皇帝渐渐开始信任身边的太监,并给予太监们一定的权柄,可是问题又出现了,太监一般都不识字,也不读书,若是家世良好,能读书写字,谁肯来做太监?靠一群盲来分割武百官的权利,身就是个笑话,于是内书堂就出现了,内书堂出现之后,确实优化了太监的队伍,也培育出了一代代有才的阉货,几乎所有权倾一时的太监,都曾在内书堂读过书,当然,他们的培养方式和寻常的读书人是不同的,内书堂培养太监的目的就是为了皇帝服务,这些太监或许并非博学多才,但也是因材施教,正是因为如此,从内书堂出来的太监很会来事,至少皇帝的目的达到,利用这些来事的太监,确实达到了节制rì渐膨胀的官集团的目的。

  而现在,嘉靖这个半路出现的‘和尚’,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手中无人,宫里的太监,除了黄锦,还真没几个可以信任,而亲军就更悲剧了,终其嘉靖一朝,锦衣卫的高官更迭很快,骆安、王佐、陈寅都是嘉靖在安陆兴王府的旧人,嘉靖对他们也很是倚重,可是每隔一些时rì,总是因为这些人能力不足,最后无奈换上其他人替换,可问题在于,新换上来的指挥使比前任也好不到哪里去,直到陆炳掌握了锦衣卫,才渐渐使得锦衣卫渐渐兴起,将这些人凝聚起来。

  从嘉靖朝对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来看,嘉靖绝不会将锦衣卫轻易交给外人,他深知锦衣卫的份量,与其同时,他的选择面又极其的小,在这个小圈子里,充斥的都是一群低下武官侍卫,根没有受过训练和培养,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眼下这个问题很难解决,不过黄锦却是给了嘉靖一个提示,既然身边没有这样的亲信,何不如像内书堂一样,对自己的亲信进行培养呢?

  嘉靖不由欣赏的看了黄锦一眼,对黄锦很是满意的点点头,随即道:“由你来拟定旨意,于亲军十二卫中增设学堂,百户衔。再升任徐昌为锦衣卫千户,辖制路政局、学堂,至于这学堂如何cāo办,让徐昌立即入宫觐见,朕要亲自询问他,看他有何主意。”

  黄锦忙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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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八章:学堂

  从暖阁回来,徐谦发现李时这厮面露喜sè,在待诏房,居然忍不住哼起了曲子。

  杨慎已回他的值房去了,徐谦左右是无事,就等着两个内阁大臣把拟定平倭章程的任务分派下来,他心里预料,这个章程一定不会让他来代拟,因为内阁大臣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皇帝的秘书,只不过现在这个秘书权利变大而已。

  而翰林其实也是秘书,他们是内阁大臣的秘书。

  比如宫里要办某事,则由内阁在大方向上皇帝进行讨论,他们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之后,与皇帝进行了妥协,待事情交代下来,那么就必须拟定章程和细则,毕竟决策虽然可以简言意骇,可是真正要实施,就必须先把规矩立下来,这个拟定细则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翰林,翰林拟定了章程之后送交内阁大臣过目,若是内阁大臣觉得好,自然是当场拍板,把旨意和细则分发各部,各部再送去各省、各府、各县执行。

  作为内阁大臣的秘书,徐谦显然是不太合格的,秘书最重要的是揣摩上意,章程怎么拟,得按上头的吩咐心意来才成。而徐谦分明是人家的政敌,哪里像个秘书,这章程若是交给徐谦拟定,那才是见鬼了。

  不过徐谦推断,杨慎只怕也别想得到这个差事,因为杨慎此前就已经拟定过了一份章程,已经被宫里否了,况且他的章程和今rì廷议得出来的结论背道而驰,再让他来你的,杨廷和这边,怕有人会说闲话。虽然是聚贤不避亲,而且杨慎确实是个才子,可是父子就是父子。终究还要遮掩一下。

  那么到时负责草拟章程的人就只剩下李时了,李时心情很快活,快活的有点不太像话,徐谦凑他到他的值房去,想透透他的口风,只是李时这个人深沉的很,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是说若是当真要拟,自然按廷议和内阁大臣的意思来办。

  矛盾就在这里。他既是按着廷议的意思,又想按着内阁大臣的意思,可是这双方根就是势同水火,你若是不偏不倚,莫非是想两边都得罪不成?

  结果李时的意思倒是明白。就是不偏不倚,当着徐谦的面,还讲着他的大道理:“廷议的讨论既已水落石出,我乃翰林学士,自然是要听陛下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老夫在内阁公干,受两位内阁老大人管辖。岂可不过问他们的意思?为人臣者,当忠心耿耿,为人下官者,免不了要揣摩上意。不可得罪上官,徐谦哪,你虽然咄咄逼人,口才也好。满肚子鬼主意,可是尚需磨砺。做官,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前几rì他对徐谦还是一副平和的样子,可是如今,不禁摆出了一副长着的姿态教诲起来。

  徐谦碰了一鼻子灰,也懒得和他争辩,寻了个理由告辞,可是在自己值房又觉得无所事事,便想在附近转转,待诏房靠着正阳门,却也是通往东暖阁的必经之路,徐谦背着手,在外头闲逛了几圈,正要回去看看内阁那边把章程的事分派了下来没有,远远却看到两个人朝暖阁那边去,徐谦眼尖,认得后头那人像自己的爹,若是换了其他人,在这宫禁里头莫说是自己的爹,就是自己的祖宗也不敢上前相认,可是寻常不是其他人,这家伙时深沉,有人却是缺心眼,大叫一声:“爹……”

  身边就是内阁的值房,一声喊爹的叫喊,差点没让里头吃茶养神的杨廷和把口里的茶水吐出来。

  这是什么这可不是寻常的市井,堂堂内阁,居然有人喊爹,还叫的如此惊天动地,这像话吗?

  杨廷和显然听到这是徐谦的声音,他正要发怒,却听远处又有声音传来:“谦儿,原来你也在这里,你真是不像话,这是什么地方,容的你大喊大叫,惊着了里头办公的同僚怎么办?”

  这人说话倒还像这么一回事,可是不要忘了,此人至少距离这儿五十丈,五十丈外说话,连杨廷和都听的清洗入耳,可见此人的嗓门比起徐谦来可谓不遑多让。

  紧接着又是徐谦的声音:“你还说我,你自己也不是放生大吼吗?你我父子彼此彼此。”

  “这是你先吼的,你不吼,为父为什么吼,你这混账东西,做了翰林老爷,居然敢训起爹来了。”

  说话的人显然已经往内阁方向走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嗓门却是不见降低。

  杨廷和老脸抽搐,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却又听徐谦,道:“爹,你怎的入宫来了,是陛下召见吗?不知陛下召见你,所为何事?”

  杨廷和顿时留上了心,这时候倒是希望徐谦的爹嗓门大点了,徐昌只是一个百户,虽然看重,可是入宫觐见的机会却是不多,一年到头,怕也不会有几次机会,今rì陛下在廷议之后突然召见徐昌,不免勾起了杨廷和的好奇之心,他也和徐谦一样,想知道陛下为何召见徐昌。

  只是可惜,徐昌的声音道:“这个嘛,走,咱们私底下说。”

  听到这句话,杨廷和心里更加好奇,何止是好奇,心里不免还有几分jǐng惕,以这徐昌二愣子的xìng格,突然要私下里说,看来陛下召见,定是涉及到了什么事。

  可惜他现在就算是想偷听也偷听不到了,因为徐谦父子已经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确认了左右无人,徐昌笑嘻嘻的道:“来传口谕的公公是奉黄公公的意思来的,黄公公方才让他出来传话,一面叫为父入宫,另一方面嘛,却也私下里给爹传了句话,说是陛下有意设锦衣卫学堂,让为父尽快想个章程,待会儿陛下召见,免不了要询问。”

  徐谦皱眉,道:“什么锦衣卫学堂,莫非这做鹰犬爪牙,却也要读四书五经,陛下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徐昌苦笑道:“这就不知了,不过陛下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又有把差事交给为父的意思,这对为父来说是好事。至于这学堂,多半是学国子监和内书堂一样,只是教授什么,却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徐谦听到内书堂三字,骤然明白了什么,随即激动的道:“爹,这一次你赚大了……”

  徐昌不明就里,呵斥道:“你激动个什么,虽然说为父的职权增加了一些,可只是一个学堂,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有总好过没有,怎么看都不吃亏。”

  徐谦摇摇头,苦笑道:“这可不一样,我问你,陛下为何要设学堂?”

  这个问题倒是把徐昌难倒了,心里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

  徐谦自问自答,道:“说穿了,这是因为陛下嫌亲军不足以担当重任,爹再想想,宫里又为何要设内书堂?其实道理都是一样,无非是陛下希望借用宫里的太监,让他们能为宫里效命而已,而太监们能力不足,所以才开设学堂,让一些资质不错的太监进里头去读书,也正是因为这内书堂,才使得太监们有了事,继而成为‘栋梁之材’。”

  栋梁之材四个字,徐谦说的都有些脸红,这些人哪里是栋梁,分明是一群吸血鬼加王八蛋嘛,太监不可怕,就怕太监有化,有化的太监很快就崛起成为了大明朝不容忽视的一股势力,甚至大多数时候,足以和朝廷百官们分庭抗礼。

  徐谦的解释,倒是让徐昌渐渐明白了,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学堂在为父手里,这些人就等于是为父的学生,而将来他们都将遍布在亲军,身担重任,如此看来,为父……”

  徐谦颌首点头,道:“不错,道理就是如此,将来这亲军上下,都是父亲的徒子徒孙,谁见了父亲大人敢放肆?这可是最肥的差事,爹,这次你是真正发达了。”

  徐昌的心思也热乎起来,激动的道:“可是现在陛下召为父觐见,肯定会谈起如何创办学堂的事,为父这个人嘛,事儿倒是能做,可是论起出主意,却还欠了点火候,为父怕就怕说错了话,陛下觉得为父难以担当重任,到时候若是改了主意,这岂不是捡了个金元宝又给丢了?谦儿,你是六首,读的书多,你来给为父提点一些,说说这学堂该怎么办才好,待会儿为父去见了陛下,才不至于哑口无言。”

  徐谦顿时慎重起来,心知道这事事关重大,自然不能怠慢,于是绞尽脑汁,暂时先想了几个主意,随即对徐昌低声说了,徐昌一一认真记下,牢记在心里,有些不懂的主意,他也偶尔插问几句,足足说了一炷香时间,他心里才有了些底气,而领徐昌进宫的太监一直在远处候着,可是看时间不多,忍不住来催促,徐昌这才笑呵呵的道:“罢了,为父觐见去也,你等着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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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九章:皇家

  却说徐昌告别了徐谦来到了暖阁外头,通报一声,便入阁觐见。

  嘉靖想来已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哪里知道徐昌在宫里还和徐谦寒暄了好一阵子,只以为沿途有什么事耽误,显得有些不悦道:“怎生来得这么迟?徐爱卿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他沉吟一下,才道:“赐坐。”

  显然赐坐二字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按理来说,徐昌的身份是不可能御前赐坐的,嘉靖心里也有犹豫,最终还是决心给予这个优待。

  御前赐坐对徐昌来说自然是第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坐下,道:“卑下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嘉靖淡淡一笑,反而责怪之心随着他的笑容渐渐消融了,他不以为然地道:“你勤于王事,公务繁忙嘛,怎么样,路政局那边的事务依旧繁杂吗?”。

  若是以往,徐昌肯定要表现下自己如何勤劳、如何塌实肯干,只是现在得知要赋予重任,若是说自己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这不是傻子吗?徐昌不是傻子,还透着一股子耍弄小心眼的聪明,他连忙道:“现在好了一些,不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如今规矩已经定了下来,让下头人按部就班做各自的事也就好了。”

  这个回答还算得体,一方面是告诉嘉靖,现在徐某人很清闲,请皇上赶快给徐某人的肩膀上再压一压担子吧。另一方面却又是告诉皇帝,自己从前还是很忙的,这苦劳还是有的。

  嘉靖对徐昌没有什么戒心。这种话没有往深里去琢磨,因此也没有体会到话中的意思。笑吟吟地颌首点头道:“很好,你劳苦功高。朕自然是知晓的,你和徐谦父子二人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有些功劳就算别人不知,朕也不去过问,可是心里却是清楚,路政局被你管理得很有条理,近半年来冲入内库的银钱也大出朕的预料之外,有功要赏,朕的旨意已经起草了。敕封你为锦衣卫千户,如何?”

  徐昌连忙道:“卑下何德何能得蒙陛下垂青,如今身无寸功,却得陛下重赏,大恩大德,异rì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这种讨喜的话,当年徐昌在钱塘县衙里,一天不知道要对人说多少遍。如今在天子面前说出来,无非是恭维的人从县尊、县丞、主簿、典吏、都头变成了天子而已。

  奉承对徐昌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不但不生涩,还练出了感情。他们徐家父子对待天子的态度几乎是两个极端。徐谦总要耍点聪明,偶尔会打个小擂台,可是徐昌却是极尽奉承。你一句话没说完,他就有无数好听的话在这儿等着了。

  嘉靖显然对此颇为受用。点头道:“这是你应得的,一个千户有什么大不了的?若不是你资历不够。便是佥事,朕也舍得,事情就这么定了,朕召你来倒不是为了这个事,眼下不说锦衣卫,就是整个亲军都是乱象丛生,这些力士、校尉多有懈怠,这其中的原由既有平时管束不严的缘故,另一方面却也因为武官无能,朕听说许多人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公文都不知道怎么看,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徐昌老脸一红,话说他老人家也是粗通文墨,十个字只认得七八个而已。不过他和那些世袭的武官们终究不一样,这些人都是世袭得的官职,从前的时候,十个就有八个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就算有人是靠着嘉靖才发的家,比如在王府的时候曾经做过护卫,可是眼界毕竟狭隘,说白了,让这种人去做官,实在是为难了他们,徐昌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是因为在县衙里办公,下头还管着十几号人,平时征税、拿人、站班……这些县衙里的杂事在经过二十年的当差之后,早就积累了无数的经验,这不但练就了徐昌的jīng明,更是让徐昌在办事方面有自己一套独特的风格。也正因为如此,嘉靖才对他印象不错,否则单凭有一个好儿子就想荣升锦衣卫千户,真当嘉靖是二百五吗?

  嘉靖看了徐昌一眼,道:“朕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可有什么主意?”

  徐昌道:“陛下所说的这些,卑下也略有耳闻。至于怎么整肃,卑下却不敢胡说,陛下圣明,想来已有了办法。”

  这也是徐昌和徐谦的区别,若是徐谦,莫说是嘉靖问起,就算嘉靖不问,他都能一二三四五说出一大堆东西来。可是徐昌自知在这方面是他的软肋,反正说得不好,那么索xìng就给嘉靖戴个高帽子,营造出一个忠厚本份的形象出来。

  嘉靖满意地点头,道:“朕确实有了办法,朕打算效仿内宫内书房,在亲军之中也专设一个学堂,这个学堂归你节制,如何?”

  徐谦道:“卑下何德何能……”

  嘉靖摆手打断他,道:“朕既然决心让你来筹办,自然有朕的道理,你就不要推辞了。不过如何筹办,朕却想听听你的意思。”

  显然,嘉靖想考校一下徐昌,靠拍马屁是不成的,嘉靖得靠这个来整肃亲军,这是嘉靖比较看重的大事,虽然没有平倭那般急迫和重要,却也是一块心病,总不能拿这个来做人情吧,若是徐昌不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那么也只好另择高明。

  徐昌自然看穿了嘉靖的心思,沉默片刻道:“要建学堂,卑下倒是有三点看法。”

  三点……

  嘉靖突然觉得有些看低了徐昌,这家伙倒是张口即来啊,连嘉靖自己都没有想到三点。嘉靖颇为兴趣地道:“你但言无妨。”

  徐昌道:“其一,要建学堂,就必须先要有个名分,比如国子监,国子监里的读书人多是举人,跨出半步,那就是朝廷命官,身份显贵。这亲军学堂也是一样,既然这是亲军学府,将来在这里学习之人将来难免要受重任,那么就必须给他们一个名份,名份若是不足,就不能提升他们的自信和自豪感,所以卑下以为,陛下最紧要的,是给予学堂一个殊荣。”

  “殊荣……”嘉靖听到徐昌先是拿名份说事,心里不免有点看轻徐昌了,原来起个名字也成了三点看法之一,可见徐昌所谓的三点看法实在水的很。可是后来听了徐昌的分析,又觉得很对,这就好像亲军一样,亲军和其他官兵能有什么分别?还不都是吃着饷银混饭,同样有官兵之分,可是正因为这亲军二字,使得这亲军成了天下武人向往的所在,天子亲师,绝不是闹着玩的,如此一琢磨,嘉靖倒还真觉得这个有几分道理。

  此时,嘉靖眯着眼不由重新审视起徐昌了,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不简单。

  “你继续说下去。”

  受到了鼓励,徐昌继续道:“所以卑下认为,这学堂的名字越响亮越好,同时再给予里头的学生们一些优待,就算只是一点点,也足以让他们感受陛下恩德,心中对陛下无限感激。”

  “那么,该取什么名字呢?就叫御林如何?御林学堂……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徐昌道:“卑下倒是有个名字,不妨就叫皇家学堂如何?”

  “皇家……”嘉靖呆了一下,这皇家二字可不是玩笑,大明朝还从来没有哪个衙门叫做皇家,可是话说回来,冠名皇家,确实是彰显其特殊身份,而且还有点儿天子私学的意思。而这些人都将是亲军的骨干,天子亲军、皇家学堂,这似乎也不冲突。

  嘉靖慢悠悠地道:“这个名儿倒是可以,你的第二点看法是什么?”

  徐昌道:“既然是要办学,那么教授学生哪些知识却也是重中之重,卑下以为,可将传授的课程一分为三,其一‘讲武’,其二‘明理’,其三‘治军’,讲武即是骑shè,让学生们学习骑shè武艺,既是强身,也能增强个人的武艺。所谓明理,就是如国子监的生员一般,学习四书五经,教授他们识字,同时讲授他们忠君的道理;所谓治军,则是教授他们做事的本领,如何让人信服,如何以身作则,甚至遇有敌情,如何调配人手围剿或是固守,学生上午讲武,下午可以明理,到了傍晚,还可以学习治军,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本来只是想向内书堂一样,让这些世袭的子弟们学点东西,到时候不至于是个窝囊废,可是现在徐昌大谈讲武、明理、治军之道,倒是让他突然改了主意,小打小闹毕竟没什么意思,既然冠以了皇家之名,当然不能只是随意让人学点东西才算,徐昌说的倒是不错,按着这个思路,培养忠君、jīng通骑shè又能治军的人才出来,似乎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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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章:上阵父子兵

  到了现在,徐昌给予嘉靖的印象又增加了几分,他欣赏地看了徐昌一眼,道:“你继续说罢。”

  徐昌颌首点头,道:“卑下的第三点看法便是既然要建学堂就不能草率,没规矩不成方圆,这学规是重中之重。”

  三个想法都没有什么突发奇想,却很是踏实,简言意骇的同时又确实是一个学堂的根本,虽然平淡,嘉靖却是连连点头,越发觉得徐昌这个人靠谱,他心里甚至在区分徐昌和徐谦之间的不同,徐谦这个人总有无数奇思妙想,性子嘛,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越乱战斗力越强,可是终究……暂时还是个参谋秘书类的人才,要独当一面,还欠缺一些火候。可是徐昌呢,徐昌没有这么多奇思妙想,也不太爱折腾,年岁到了他这个地步,喜欢折腾那就是基因突变了。不过徐昌给嘉靖的印象却是踏实,徐谦出了主意交给徐昌去做,总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嘉靖面带微笑,道:“国子监也有学规,内书堂也有学规,莫说是他们,便是各地府学、县学,亦都有学规,你提到的第三点,看上去似乎必要……可是这学规是肯定要有的。”

  徐昌却道:“陛下,卑下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国子监有学规,内书堂有学规,可是他们的学规却和皇家学堂大大不同,学堂既然已经冠以了皇家二字,那么这学堂的学生将来便是陛下的门生,既是如此,若是混日子出来,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陛下的学生无用?卑下的意思是,学堂必须制定最苛刻的学规,如学堂的学生既要从世袭武职子弟里招募,也需招募一些平民,学堂有生杀大权,但凡有学生犯规,可以从重处置,若有学生作奸犯科,罪加一等,由学堂鞭挞至死,若有人触动学规,学堂可以给予重惩,从处死到夺爵再到鞭挞等等,一切学规定要比军规更加严厉,唯有这样,学生们才肯用心学艺、读书,不敢造次。”

  嘉靖终于明白了徐昌的意思,学规是肯定要的,徐昌刻意提到学规,却是因为他要制定最严格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一旦学堂筹办起来,大多数的学生都来自于功勋之后,而这些人平素就是公子哥,到时若是不肯听话,学堂就免不了杀鸡吓猴,这等于是要求嘉靖给予学堂审判、刑责的大权,在这学堂内自成一个体系,在这个体系之内,学生一旦进入,就等于进入了一个新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与外头完全隔绝,而且大不相同,学堂既是授业之地,又是刑部,也是学生的父母。

  想了想,嘉靖亦感觉徐昌说得不错,既然是皇家学堂,等这些人出来,别人只会认为这些人乃是天子门生,若是这些人贪赃枉法,又或者是无能昏庸,最后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既然要办,那就办到最好,徐昌的这三个看法倒是让原本只是培养一些助手的心态有了转变,他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这学堂最后会成什么样子。

  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三个看法,朕深以为然,徐卿,从现在起,这学堂就交给你了,学堂的所需费用都由路政局直接拨付吧,你速速拟定细则章程,朕朱批之后尽快筹办,不得有误,明白了吗?”

  徐昌道:“卑下遵旨。”

  嘉靖慢悠悠地继续道:“说了这么多,倒是劳烦了你,你回去之后等候圣旨下来吧。是了,你既升任千户,那么路政局百户之职由谁接任为宜?”

  徐昌想都没想,道:“卑下的侄儿徐勇这一年来跟着卑下也学了不少东西,为人忠厚,而且对路政局的流程也很是熟稔,交给他来办,卑下在边上照看一些,倒是无妨。”

  嘉靖又好气又好笑,道:“他是你的侄儿,难道就不怕朕认为你任用私人吗?你倒是好,连扭捏都不会了。”

  面对质问,徐昌反而严肃地道:“卑下就是任用私人,但凡做事,尤其是想把事情办好,若是下头的人自己信不过,那么任何事都可能办砸,只有信得过的人才能委以重任。就如陛下,若是陛下不对一个人知根知底,也断然不会给予重任,卑下斗胆,竟拿陛下来做比方,实在万死。”

  嘉靖听罢,竟然觉得有理,事实上,嘉靖也是这种人,徐昌的话正对他的胃口,若不是如此,这亲军尤其是锦衣卫里头,嘉靖又怎么总是充塞一群酒囊饭袋进去?无非是因为这些人知根知底,信得过而已。

  嘉靖颌首点头道:“这件事,朕也准了,徐家是忠良之后嘛,朕信得过。”

  徐昌被打发了出去,这位即将荣升千户的徐大人从暖阁里出来,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他想到徐谦即将下值,于是步行到了午门外头却没有走,专等徐谦下值。

  而在内阁这边,整肃卫所的章程细则果然是交给了李时,徐谦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只是这东西,人家不给他机会草拟,徐谦也是没有办法,他倒是洒脱得很,无论怎么草拟,总是离不开廷议的结论,自己还乐得清闲。

  下值之后,他和杨慎有说有笑地走到午门,这位杨同僚对徐谦的印象带着一些矛盾,杨慎也是个孤傲的人,他既是状元,又是大学士之后,难免养成了一股子官二代的脾气,可是当他发现徐谦并不比他差时,他心里既隐隐想压徐谦一头,另一方面,也愿意和徐谦闲聊说话。

  到了午门,徐谦看到徐昌,忍不住唤了一声:“爹,怎么,从暖阁那里出来了?”

  杨慎见状,硬着头皮上去叫了一声叔父,随即便告辞而去。

  徐昌是坐车来的,而午门外头还停着徐谦的轿子,徐昌似乎有话想和徐谦说,朝徐谦努努嘴道:“一起坐车回去吧。”

  于是二人一起上车,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徐昌道:“事情已经定了,恩旨也就这一两日下来,除此之外,为父还为你堂兄谋了个百户,为父担心徐寒心里会有疙瘩,毕竟他和徐勇是一道随为父入京的,徐勇成了百户,而他……为父至多活动一下,让他混个总旗,都是族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徐谦笑呵呵地道:“徐勇堂兄为人踏实稳妥一些,而徐寒堂兄呢,有点好勇斗狠,父亲让徐勇堂兄来接任百户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至于徐寒那边,我亲自去和他说,想来他也不会见怪。爹,学堂的事办下来了?”

  徐昌不舒服地按了按太阳穴,才道:“自然是下来了,为父还要拟个章程出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拟章程是你的强项,为父亲就交给你了。”

  这或许就是寻常的官和徐昌之间的区别了,徐昌这个人仍然摆脱不了从前在学堂为吏时的习性,他的原则很朴素,比如上阵父子兵就是一个,至于别人说你们父子如何如何,他却是不管的,也不会去避这个嫌。

  徐谦答应得也痛快:“正好今日在值房里无事,这事就交给儿子来办就是。”

  徐昌语重心长地道:“这学堂若是办起来,能办好,正如你所说,咱们徐家飞黄腾达也就在眼前了,可是办不好,只怕要遭人耻笑,为父现在压力很大,你呢,有空要多帮衬一些。是了,你在内阁里办事,如何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这些天大家各忙各的,徐昌对徐谦在内阁里的事知道得倒是不多,徐谦笑嘻嘻地道:“父亲大人放心,欺负儿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寒暄了几句,马车到家,事情和家里的说了,徐家上下自是欢欣鼓舞。

  到了次日,恩旨终于出来,拿着旨意的太监朗声道:“敕曰:锦衣卫百户徐昌,办事勤勉,为人忠厚,敕为锦衣卫千户,钦此。”

  圣旨往往分为两种,一种是官方,主要是经过翰林和内阁拟定,这种圣旨最是弯弯绕绕,洋洋数百言,文词优美,可是另一种却是司礼监拟的敕命,往往是针对亲军和国戚,这种圣旨就没多少艺术含量了,直接就是告诉你,老弟,你现在升官了,谢恩吧。

  徐昌颇有些激动地谢了恩,这圣旨出来,从此之后,他正式成为锦衣卫骨干,往后卫中每月的例会也有了参加的资格,在卫所里头,一些人事任免和其他的事也都有了说话的份,还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是,圣旨之中没有提及学堂,一旦这学堂的事透露出来,保准要惊动四座,从某种意义来说,徐昌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应该要高于普通的千户,在佥事之下。

  毕竟权利不只是来自于官职的大小,还来自于你所管辖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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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一章:风暴

  平白得了千户,却是震动了整个厂卫,徐昌这个人大家倒是都有印象,这才当值了一年,就从寻常东厂番子借调到了锦衣卫,随后连升数级,一下子成了千户,这样的圣眷,就连那些兴献王府里出来的人都忍不住眼红。

  更重要的是,一般武官升迁,往往都会透露出点风声出来,比如说此人资历到了,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功劳,可是在此之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徐昌近来有什么显赫的功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半年多的百户,接着说升就升。

  须知锦衣卫里头,百户容易升迁,可是百户到千户之间却是一道坎儿,许多人熬了一辈子也没有迈过去,就算迈过去的,那也需要至少十年以上的积累,平时不但要办事得力,还得会来事,上下的人都得打点好,因为百户多如狗,千户却只有这么几个,做了千户就算是真正的高级武官了,有了真正的决策权。

  而接下来,让人更加诧异的事却又发生了,千户升了,厂卫里有了风声,说是皇家学堂已经酝酿,而筹办此事的人就是徐昌,徐昌在昨个儿已经递交了章程,陛下亲自批红,现在已经开始着手筹办了。

  进入皇家学堂的学生要求也十分严格,总共是三处的生源,一处是功勋之后,比如各公侯的子弟,其实这些人可是占了不少的部分,大明朝的贵族们有个特点,就是特别能战斗,一人生个七八个儿子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生得多,可袭爵的只有一个。其他的只能混在亲军里当差,这些人自然也就成了进入皇家学堂的主力。

  除此之外。便是世袭的亲军了,不过世袭亲军大多数和勋贵们重合,大部分世袭百户、千户都有爵位在身。

  而能进入皇家学堂的还有一部分人,就是武举人,国朝重文轻武,一般的武举人混rì子的多,好不容易中了试,也未必能分到什么好差事,毕竟官军大多数都是通过世袭更替的。留下的差事并不多,就是这么点好差事也早被人盯上,推荐自家不成器的子侄替补上去。

  于是乎,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武举人们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在身,按理说总算是有饭吃了吧,其实大多数人都混得很惨,他们不是进士,进士或许还有个肥缺在等着。他们的命运大多数是分去广西、岭南、琼州这些鸟不生蛋的地方,可是又有句俗话叫做穷文富武,也就是说一般武人,大多数都是家底丰厚之人。虽然政治地位不高,可是想要练武,家里没有几个闲人伺候着却是不成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对朝廷分派的官职往往不满意。地位又尴尬,最后往往顶着一个功名在家里厮混。宁可在家里吃白饭,也不愿意去穷乡僻岭的地方。

  皇家学堂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至少让武举人们看到了希望,进入了皇家学堂就意味着将来极大可能进入亲军担任武官,就算是从小旗做起也比得过广西的巡检。

  这消息早被无数耳目灵通的人士传开了,倒是有不少人很是期待,武举人这个群体是一个,一些勋贵子弟也是一个,尤其是庶子,他们的地位在外头看上去还算高,可是在族里内部却属于边缘人物,就算是会安排个差事给他们,可是未必能达到心目中的预期,而皇家学堂就是一个机会。

  现在整个京师都在到处打听这学堂的消息,不过现在许多事还在拟定,这消息只是星点半点,依然是遮掩在云里雾里,让人好生着急。

  徐谦这几rì太太平平的进宫当值,每次过午门的时候都免不了被人拉去问话,许多亲军禁卫的武官专门在这里堵他,自然就是想套消息,他们自然想知道这皇家学堂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般都是问三个问题,其一是:陛下对这皇家学堂是否重视。其二是:在皇家学堂里读书,将来是否当真能分去亲军衙门里?最后一个问题更现实,老夫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知够格吗?是不是一家只许进去一个,庶子能否进入学习?

  徐谦对这些问题烦不胜烦,他可是翰林,哪里有功夫?

  其实徐谦确实没心情关心学堂,学堂要筹办起来怕还要一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在内阁里头,推举谁入内阁才是最正经的。

  杨廷和和毛纪显然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甚至对平倭的事也不太上心,现在平倭既然有了定论,那么就势在必行,而新任内阁学士的人选却是真真实实的利益,在这方面,杨廷和自然不会客气什么,他直接上了一道奏书,请求让杨一清入阁。

  杨一清是老臣,素来和杨廷和交好,而且杨一清还曾历任过吏部尚书,诛杀过刘瑾,声誉很高,在朝中的口碑极好。

  杨廷和之所以推举杨一清,却是有他的考量,一方面,他和杨一清关系莫逆,另一方面,杨一清的资历却是不如他,虽然杨一清很早前就曾担任过要职,可是曾经下狱,也没有入过阁,算起来,杨廷和倒是还能控制得住他。

  况且杨一清这个人的xìng子虽然不温不火,可是原则问题一向比较看重,杨廷和是希望把杨一清举荐入阁,恰好可以成为自己的助手。

  徐谦在待诏房里听到杨一清三个字,顿时脸sè变得有点古怪起来,恰好李时来寻他,徐谦问李时道:“大人可听到内阁那边的消息吗?杨公已经上书了。”

  李时一副愕然的样子道:“上书,上什么书?”

  “你就装吧。”徐谦心里鄙视的骂了李时一句,这个老家伙不可能不知道内阁那边的动静,现在却来装疯卖傻,徐谦道:“自然是内阁人选的事,杨公推选的是杨一清。”

  李时听罢,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你认为杨一清会入阁吗?”。

  徐谦摇头道:“多半不会。”

  李时道:“何以见得?”

  徐谦想了想,道:“杨公推举杨一清固然有他的考量,可是大人不要忘了,杨一清从前可历任过吏部尚书,劳苦功高,此次起复,或许会成为杨公的左膀右臂,可是这内阁里头不是还有个毛纪吗?论资历来说,杨一清在吏部任尚书的时候,毛纪还只是个清贵翰林呢,一旦杨一清入阁,毛纪岂不是要乖乖靠边站?论与杨公的私交,毛纪不如杨一清,论手腕,毛纪又是不如,论起资历,毛纪还是不如,毛大人现在正美美的想做他的次辅,若是杨一清入阁,他多半还得乖乖站到一边去。”

  徐谦这个分析却是老实话,不过从这里来看,杨廷和确实是个狠人,他虽然用毛纪,却未必喜欢毛纪,毛纪这个人有点眼高手低,杨廷和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李时笑了,徐谦这个家伙当场议论毛纪,可见这家伙现在是铁了心和毛纪做对,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不屑。

  李时道:“不错,杨一清一定不会入阁,你等着瞧吧,弹劾奏书很快就会来。”

  他又深深看了徐谦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就算毛纪不下绊子,宫里也未必肯接受杨大人。”

  徐谦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果然到了次rì,弹劾奏书就出现了,奏书是都察院一个御使上奏的,说是杨一清在父丧丁忧期间与乐jì作乐,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真的一样。

  在大明朝,其实贪污并不可怕,天下的官有几个不贪的呢?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屁事没有,可是往大里说,最多也就是开革罢了。可要是有违了孝道就不一样,这就成了政治污点了,丁忧是大事,尤其是在丁忧期间被人质疑寻欢作乐,那就更是大事。

  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就必须让有司彻查,宫里立即下了旨意,做出了彻查的决定。

  这就苦了这位杨一清杨老大人,因为杨老大人好不容易有了复出入阁的期望,结果被这么一个狗屁倒灶的事缠上,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半年功夫是不成的,半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有心人当然知道,在这个弹劾奏书的背后带着很强的政治目的,这篇弹劾奏书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出来?其实无非就是有人不想让杨一清入阁罢了。

  虽然大家都懂,可是有些事知道了却是不能说,有权利参与这个游戏的人不会做声,没权利参与的也只能看戏。

  待诏房里当值的徐谦听到了消息,也只是淡淡一笑,忍不住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才刚进翰林,就有一场好戏要开场了。”他脑中想到一个词儿——风暴。

  不错,就是风暴,从今天开始,整个朝野将会进入一个风暴时期,将会有许多人因此而提拔,而会有许多人随之一落千丈,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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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二章:报复

  。

  徐谦现在考量的问题是怎么在这场风暴之中牟取好处。

  徐翰林眯着眼,心里在琢磨着自己的定位,首先,他和毛纪是势同水火,不可能有言和的可能,而杨廷和呢?

  杨廷和这个人太专断,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样的人确实是经国治世之才,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专权,容不得别人动摇他的威严。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

  想到这里,徐谦心思一转,他娘的,姓毛的不是惹我吗?今日索性火上添油,不整一整你,你还不知道徐老爷有几只眼了。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再恨某人无非是在心里腹诽,或是在脑中意淫一番罢了,心里将此人碎尸万段,见了面却还得笑脸相迎。

  而徐谦则是说到做到,既然大家是敌人,那么徐谦也不会客气,管你是谁,但凡有机会少不了要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徐谦想了想,已经有了主意,随即一声冷笑,便背着手,旁若无人地往内阁方向去,到了内阁值房外头,他故意在外头磨蹭,恰好有一个书吏出来,笑呵呵地向徐谦打招呼:“徐编撰好。”

  自从有了王司吏的事,内阁上下的书吏都对徐谦很客气,人就是如此,你若是嫩生生,人家就敢欺到你的头上,你若是时不时煽几巴掌出去,这人缘反而就好了。

  当然,扇巴掌也是需要有技巧的,见人就扇那是傻,属于脑缺根筋的范畴。

  徐谦处置王司吏的事就很有艺术性,徐谦朝这书吏颌首点了点头,道:“怎么,张书吏要出门?”

  张书吏笑呵呵地道:“是的,去通政司送一封公文。徐编撰来内阁值房可是要见杨公吗?”

  徐谦却是微微一笑,道:“这倒不是,是毛学士有请,却不知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张书吏呆住了,此时徐谦已经呵呵笑着进了内阁的办公值房,张书吏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谦的背影,这徐谦和毛学士的关系谁不知道?这个时候,毛纪请徐谦去说话是为了什么?

  以毛纪的性,既然已经恨透了徐谦,就算是有案牍上的往来,那也是派个人去知会也就是了,又为什么把人请去?这里头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

  张书吏越想越是一头雾水,左右张望一眼,急匆匆地往杨廷和的值房去了。

  却说徐谦到了毛纪的值房外头,让人通报一声,毛纪在里头听了也是一头雾水,这徐谦和他算是死敌,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做什么?

  若是在以往,毛纪必定会将徐谦扫地出门,可是这几日却是不同,毛纪一直心神不宁,此次整垮了蒋冕,非但没有让他好受,反而让毛纪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杨廷和是个专断的人,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自己这个内阁学士反而成了他的下手,以前蒋冕在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那时候他专心对付蒋冕,只想冇着能巴结住杨首辅,可是蒋冕走了,他表面上好像成了胜利者,可是真正一琢磨,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胜利者永远是杨廷和,自己不过是个看客,因为无论蒋冕跨不跨,他都是个纸糊的学士,一点份量都没有。

  而杨廷和决议让杨一清入阁更是让毛纪大惊失色,同时也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杨一清能力比自己强,资历比自己更老,再加上是杨廷和举荐,显然二人密不可分,毛纪早就听说正德朝的时候,杨廷和和杨一清之间的关系就是极好,世人都说他们是二杨,一个擅文,一个擅武,杨廷和在文事上很有一手,甚至水平隐隐超过刘健,可是杨一清曾经在边镇任职,对兵事了若指掌,他曾三次总制军务,主管三边防务,使边境安定,许多人将他比作是大明朝的郭仪。

  一个这样的人入阁,那他毛纪成了什么?现在户部尚书的委任还没有下来,他毛纪还不是次辅,一旦杨一清入阁,只怕这次辅就轮不到他毛纪头上了。

  毛纪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甚至可以说,若是放任杨一清入阁,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蒋冕在内阁的时候,到时有什么事,还不都是二杨商量,他毛纪什么都不是?

  既然如此,就只能铤而走险了,那上书弹劾杨一清的言官是毛纪授意的,他的意图很明确,绝不能让杨一清入阁。至于杨廷和,他倒也有自己的算计,现在蒋冕刚刚垮台,想来杨廷和就算知道这是自己暗中布局,怕也不会急着对付自己,最多心里留个疙瘩罢了,等风头过去,自己再去向杨廷和示好就是,内阁大臣之间闹点矛盾不算什么,只要自己态度诚恳,再对他马首是瞻一些,想来杨廷和还不至于对自己下什么重手。

  事情是做下来了,主意也是已经打了,可是毛纪仍然有些不安,从本心上,他对杨廷和有一种很深的戒备,正是和杨廷和走得太近,所以毛纪才更加深知这位首辅大人的手段。

  这几日他心里很是不安宁,可是现在,徐谦找上门来了。

  徐谦上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来示好?还是带着什么目的?

  若是示好,毛纪挥挥手就可以打发走这厮,在毛纪看来,徐谦得罪了他还想来修好,你以为你是谁?

  毛纪担心的是,这个家伙带着什么目的,又或者是什么人授意他来见自己。假若当真如此,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若是不见的话,对自己未必有利。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妨见一见吧。

  他喝了一口茶,眼眸掠过一丝冷色,慢悠悠地道:“请进来说话。”他说请的时候,口里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徐谦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毛纪行礼,道:“下官徐谦,见过大人。

  “请坐。”毛纪上下打量他,见徐谦态度诚恳,心里却是冷笑。

  徐谦却不肯坐,却是执拗地道:“下官不敢坐。”

  毛纪面色冷下来,道:“为何不敢?你平时不是很大胆的吗?”

  徐谦苦笑道:“其实下官前来为的就是这个事,下官从前确实是大胆了一些,平时的言行,可能触怒了大人,尤其是王司吏那件事,当时下官并不知道王司吏乃是大人的人,是以……咦…,不知者不罪,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是了,还有平倭的那件事,大人反对平倭,自然有大人的道理,下官一介编撰却是和大人打擂台,咦…,下官现在想来,实在是汗颜得很,大人…,下官是来道歉的,还请大人将此前种种的不快都不要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很是诚恳。毛纪算是听明白了,徐谦还真是来认错的,不但是来认错,还想修好。

  哼!人都得罪了,现在才知道怕,真以为巴结到了皇帝就可以顶撞内阁学士,现在后知后觉,想凭几句话就可以把从前的过节抹了?若是有这么容易,那么老夫丢的面还能捡回来吗?

  毛纪在心里冷哼着,用手端起了茶盏,见徐谦巴巴地看着自己,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慢悠悠地吹着茶盏里的茶沫,轻轻吹了一口,风淡云清地道:“徐编撰说的话,老夫有点不明白,徐编撰什么时候得罪了老夫,老夫怎的不知道?你我同朝为官冇,又哪里有什么过节?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老夫没有肚量,会借故针对于你吗?”

  这番话很不客气,若是用市井里的话来翻译其实也很简单: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夫对你有什么过节!

  徐谦立即露出失望之色,道:“大人有话好说,学生年纪尚轻,许多事都不懂,这人情世故……”

  毛纪挥挥手,冷冷地道:“你懂不懂和老夫何干,你这编撰真是可笑,老夫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和你啰嗦,你若只是跑来和老夫说这些,那么老夫只好送客了。”

  送客的意思己经很明显,按说徐谦这个时候该要滚蛋不可了,其实毛纪此时心里也很痛快,平时这徐谦牛气哄哄,仗着有宫里圣眷,又中了个六首,说话很是不客气。现在如何,还不是乖乖的认栽?现在求上门来,自己狠狠的一骂,真是比吃了蜜糖还舒服。

  徐谦长吁短叹,道:“下官是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是了,下官前来还有一件事,是事关杨一清杨大人的,大人也知道,家父在锦衣卫中公干,昨个儿听说有人弹劾杨一清,不过御使风闻奏事毕竟没有证据,大人,下官倒是可以托家父弄些证据,只要大人一句话,保准这杨一清吃不了兜着走。”

  他话音刚落,毛纪的脸色骤然变了,手里端着的茶盏有点吃力不稳,差点没砸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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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三章:坑死你

  “徐谦,你放肆!”毛纪怒了。

  若说此前徐谦跑来道歉,毛纪只是冷笑连连,根不愿接受。

  可是现在,徐谦提起了那封弹劾奏书,意义就不同了,在毛纪看来,徐谦分明就是在威胁他,告诉他,徐谦已经知道这弹劾奏书乃是他授意,虽然假惺惺的说会让锦衣卫帮他摆平栽赃,可是在毛纪看来,却是认为徐谦真是大胆,居然敲竹杠敲到了自己的头上。

  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明明你知我知,可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就等于犯了大忌了,无论眼前这徐谦是否知道这里头的蹊跷,可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毛纪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愤怒地道:“徐谦,你放肆,你说的是什么,老夫一句都听不懂,你少在老夫面前胡言乱语,再敢胡说,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快出去。”

  徐谦笑呵呵地看着毛纪,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现在,毛纪似乎连笑脸人都一副作势要打的样子,徐谦心里不由腹诽,姓毛的能混进阁来,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这样的肚量都能做学士,怕是邓健那厮也能做大将军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邓健,此刻威风凛凛地站在甲板,靠着船舷,一身戎装,远眺着远方看不到劲头的海平面,突然打了个哈欠,口里忍不住骂骂咧咧:“谁在骂老子?”)

  徐谦道:“毛大人,有话好好说,毛大人为何这样生气?下官是带着诚意来的,你我同朝为官,你又是下官的上司,下官巴结着你。你总得给个好脸不是?再者说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就是杨公……难道会不知道吗?毛大人搅黄了杨公的好事,下官甚是佩服,下官直说了,陛下对杨公早有怨言……”

  这显然是做说客的架势,毛纪吓了一跳,忙道:“休要胡言乱语,快出去。出去!”他口里赶人,可是徐谦不走,他有什么办法?问题就在于他又不能叫人进来把徐谦赶走,因为徐谦说的话太放肆,让人听了去。天知道会引起什么误会,结果毛纪只能口里让徐谦滚蛋,却动不得徐谦分毫。

  徐谦却是自说自话地道:“若是毛大人肯为陛下效命,还用怕一个杨公?毛大人的资历做首辅学士也是够了,为何要屈居于人下?大人请三思,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

  毛纪气得七窍生烟。这种话,他听着都觉得胆寒,怒气冲冲地道:“徐谦,你想挑拨老夫和杨公的关系吗?”

  徐谦摇头道:“下官并非是挑拨大人和杨公的关系。说句实在话,杨公和大人之间的关系还需要下官来挑拨吗?大人是学士,杨公也是学士,为何这朝廷里的事却都是杨公做主。外头人都说大人是纸糊学士,说的话一点都不管用。大人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做人的附庸?下官这是为了大人打算……”

  毛纪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他虽然对杨廷和有怨言,而且确实坏了杨廷和的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真敢跟杨廷和做对,心上,他对杨廷和的畏惧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若不是因为杨一清,他不会冒这个险,徐谦说的这些话,毛纪一句都听不进去,更何况这些话还是徐谦这个可恶的人说出来的,毛纪宁死也不会听徐谦忽悠。

  可笑的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撰居然怂恿者堂堂内阁学士反水,这种事传出去,谁能相信?

  徐谦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毛纪心神不宁,倒是没几句听在耳里,二人各说各话,足足磨了小半时辰,徐谦才遗憾地道:“大人今日心情不好,想来是不想听下官的赘言,既然如此,那么下官就下次再来和大人说,下官告辞。”

  他拱拱手,转身就走。

  毛纪这才松了口气,仍然显得余怒未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越来越觉得徐谦这个家伙已经疯了,跑来这里跟自己说这些疯话。

  却说徐谦从毛纪的值房里出来,带着满脸的笑容,外头那张书吏一直在候着,一见徐谦出来,连忙假装拿着一沓奏书要送进毛纪值房的模样,见了徐谦打招呼道:“徐编撰原来还没有走?竟说了这么久的话?”

  徐谦春风得意地道:“毛大人垂爱,是以话头多了一些。”说罢洒然而去。

  张书吏看着徐谦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随即目光一转,深沉地看向毛纪的值房,不露声色地抱着奏书进去,见了坐在案牍后一脸平静的毛纪,笑吟吟地将奏书送上去,道:“大人,这是通政司那边送来的奏书,就等着大人票拟呢。”

  毛纪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颌首点头道:“知道了,你去斟副茶来。”

  张书吏自然不敢怠慢,速速去斟了一壶茶来,一面笑嘻嘻地给毛纪斟茶,一面道:“大人,那徐编撰来大人这里不知是什么事?”

  这只是随口一问,却让毛纪眼神有些复杂,他当然不能实情相告,因为徐谦有些话太大胆,这些话自然不能张扬出去,来以张书吏的身份,毛纪懒得搭理他,可不知是因为做贼心虚还是如何,毛纪竟是鬼使神差地道:“只是随便交代一些公务。”

  听了这句话,张书吏笑了,这笑容里头饱含深意。将徐谦叫来交代公务,且不说徐谦和毛纪之间的龌龊,就算徐谦和毛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交代公务也不用这么久,毛纪分明就是在骗人。

  张书吏大起胆子道:“可是因为平倭的章程吗?平倭的章程不是交给了李侍读?哦,莫非是这近日的湖北大灾?”

  毛纪已是烦了,没好气地道:“你下去。”

  张书吏其实也只是试探而已,并不指望毛纪能回答他,可是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从毛纪的值房出来,左右看了看,便往杨廷和的值房钻了进去。

  至于徐谦,他回到待诏房,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微笑,到了自己的值房,也不叫人斟茶,一个书吏送来了一封起草的圣旨让他过目,说是杨翰林撰写的关于湖北大灾的章程,徐谦草草看了一些,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将人打发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案牍之后等,等内阁那边的消息,方才跑了内阁一趟,收获颇丰,现在唯一等的就是杨廷和的反应了。

  要知道,杨廷和才是这内阁的主人,可以说整个内阁一草一木的举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方才自己去见毛纪,还宣称是毛纪主动请他上门,甚至二人在毛纪的值房里交谈了这么久,如此形迹可疑的事,杨廷和若是不知道那才怪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要是几天之前,杨廷和一定会把毛纪叫去问话,把事情搞清楚,可是现在……杨廷和还会请毛纪去问话吗?

  绝对不会!这就是徐谦的判断,因为杨一清的事已经让杨廷和对毛纪生出了些许的反感,杨廷和现在憋了一口气,毛纪不主动去负荆请罪,杨廷和是断然不会主动和毛纪主动说话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杨廷和满肚子的狐疑,又不能叫毛纪去问话,而毛纪值房里的知情人只有两个,除了毛纪就是他徐谦,以这位杨公多管闲事,什么事都务必要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性子,不叫他去说话那才怪了。

  徐谦舒舒服服地躺在椅上,什么事都不想做,专等着杨廷和的召唤。

  不过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内阁那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倒是让徐谦犯疑了,心里不由想:“莫非是我露出了什么破绽?”他转了个念头,又觉得自己今日去见毛纪可谓行云流水,似乎并没有犯什么错误,杨廷和就算怀疑什么,也不可能一眼看穿,这才放下心,便又想:“是了,以这位杨学士的性子,必定会先旁敲侧击,先把事情弄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进去,说了多久的话,这一些,想必不弄清楚是不会单刀直入的。”

  徐谦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在这值房里小憩片刻,果然过不了多久,那张书吏来了,笑呵呵地道:“徐编撰,杨公有请,请随小人去。”

  徐谦自然不能露出一副老子早就知道的表情,而是先愕然一下,随即道:“怎么刚刚毛学士请了我去,现在又轮到杨公了,今日倒是真的稀罕,平时三五天也见不了一次,今日却都凑在一块了。”

  他笑了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道:“既是杨公相召,自然不能怠慢,走。”

  他紧跟着张书吏,往杨廷和那边而去,心里却忍不住窃喜地想:“待会儿该怎么回答呢?是故布疑阵,又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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