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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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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四章:请君入瓮

  杨廷和这几日的心情不是很好,推荐杨一清入阁,杨廷和是有考量的,杨一清此人是个武才,曾总制三边,对军务了若指掌,虽然他的资历不低,可是却动摇不了杨廷和的权力,相反,二人可以优势互补,一旦军务上出了问题,不至于自己成了睁眼瞎。()

  再者杨一清和自己的私交极好,所以此次为了让杨一清入阁,杨廷和做了万全的准备,自己亲自推荐只是手段之一,而接下来廷推的事也已经打了招呼,杨廷和的奏书递进宫之后,过不了两天就有无数的推举杨一清的奏书入宫,造成一种万人期许的迹象,到时杨一清‘众望所归’,也就走马上任了。

  可是毛纪这厮居然横生枝节,弄了一个丁忧的事件出来,一般情况,弹劾别人丁忧期间做了什么纵情声色的事,在整个朝廷都属于犯忌讳的范畴,除非是死仇,谁愿意拿这个来做文章?杨廷和听到这奏书,连想都不想,就知道是毛纪所做的好事,对毛纪,杨廷和并不反感,只是觉得此人水平不够罢了。

  现在毛纪闹出这么一件事,杨廷和只需一想也就明白了毛纪的私心,这个人固然无能,可是顺从和听话。只是这一次,毛纪很不听话,当然,毛纪不听话是因为杨一清的出现动摇了毛纪的地位。

  杨廷和对毛纪既是恼怒,可是要说他对毛纪有什么深仇大恨倒还不至于,虽然毛纪搅黄了杨廷和的好事,但杨廷和心里倒是勉强能接受,他虽是专断的人,现在静下来三省吾身,却也发现推荐杨一清。事先没有和毛纪商量,况且杨一清入阁,确实对毛纪来说涉及到了生死存亡的问题,自己一意孤行,现在被倒打一耙,当然也有几分责任。

  况且若是整垮掉毛纪,对杨廷和并没有好处,像毛纪这样的蠢货实在不多,留在内阁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触动他的利益,他肯听话就是了。

  想是这样想,杨廷和的心里却还是不自在,这事儿成了一个小疙瘩,让他对毛纪瞬间冷淡了许多。毛纪似乎也是做贼心虚,以往清早都会来陪自己说几句话,今日却是没有来。

  对于杨廷和来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善后了,显然错还是在毛纪,毛纪非得来向自己负荆请罪不可,至于毛纪负荆请罪之后怎么处理。这杨一清如何入阁,只怕要缓一缓。

  好在宫里对这事也不急,且看看再说。

  可是问题很快就出来了,方才那张书吏跑来告诉他。毛纪居然请徐谦去谈话。

  杨廷和之所以对毛纪放心,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毛纪这个人,他一眼就能看穿,这个人属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本事没多少,可是脾气却是大。尤其是对徐谦,可谓是咬牙切齿深痛恶绝,几次在自己面前说徐谦的坏话,一副与徐谦不共戴天的姿态。

  可是现在他去请徐谦去说话,这就奇了!以毛纪的性格,怕是连徐谦的面都不愿意见,怎么还会去请?

  他一开始以为中途有什么误会,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匪夷所思,毛纪和徐谦交谈了近半个多时辰,半个多时辰的深谈,当值的时间也不过四五个时辰而已,是什么事让毛纪与徐谦说了这么久的话?毛纪怎么突然对徐谦热络了起来?

  他本想召毛纪来问,杨廷和的性格很简单,他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下头的人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可是随即一想,又打消了念头,杨一清的事还没有和解,自己召他来,未免有些不妥,而张书吏则又跑到了他的值房,道:“方才小人言语试探了一下,问毛学士因何召问徐谦,毛学士面露古怪之色,闪烁其词,只是说因为公务。后来小人斗胆问他,因为什么公务,毛学士便不悦起来,打发小人走了。”

  张书吏邀功请赏,倒也来得是时候,杨廷和眯着眼,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以毛纪的性子,若真是因为公务或者其他原因,嘴里是不会藏住事的,他本身就不是一个深沉的人,可是今日却为何遮遮掩掩?他在遮掩什么?

  但凡是身居他这样高位的人,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这样简单,可是越是不简单就越是心惊肉跳,杨廷和感觉到了一股子阴谋在向他靠近,又或者说,在这新任内阁人选的风口浪尖上,有人要急不可耐的动手了。

  “否了杨一清,莫非他还想安插自己的人?”杨廷和在心里冷笑,随即眯起眼来,慢悠悠地对张书吏道:“去,请徐谦来说话。”

  他决心从徐谦身上入手,且看看毛纪要玩什么花样,既然是毛纪召问徐谦,那么肯定是毛纪主动而徐谦被动,从徐谦口里套出话来更容易一些。

  张书吏点点头,正要去请徐谦,杨廷和又想起什么,突然道:“且慢,先不要急,过半个时辰再去请,暗中看看徐谦这半个时辰有什么动静。”

  张书吏心里大喜,仿佛自己一下子就成了杨廷和的心腹,连忙布置了一番,随即便回来禀告道:“徐谦回去之后似乎心不在焉,杨侍读起草的圣旨请他去过目,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下就送走了,以往他可不这样,但凡有起草的圣旨,他都很聚精会神。后来他一个人单独坐在值房里发呆,也不像平时一样去杨侍读和李侍讲那儿串门。”

  “是吗?他有心事,看来……他这心事还不小,去把人请来吧。”

  杨廷和越来越感到心惊,徐谦的性子他也是看透了的,这个家伙虽然年纪轻轻,可是遇事处变不惊,有时候杨廷和自己都有些佩服他,杨廷和在徐谦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个气度。

  可是现在,此子一定是过于震惊,又或者是得到了某个难以消化的消息,所以才如此。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毛纪为什么去请徐谦说话,徐谦本身只是个小小的编撰,他一个小小编撰还值得毛纪去拉拢或者是密谋什么?可是往深里想,徐谦和陛下关系莫逆,莫非是毛纪这厮在杨一清的问题上整了自己一下,心里忧惧,所以想拉个大靠山……

  又或者是怕自己抓住这件事不放,查出他指使人污蔑杨一清,而徐谦恰好与亲军过从甚密,想借机栽赃……

  种种可能都是杨廷和不可接受的,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此时专侯徐谦过来,徐谦来得倒是快,进了门,便显得‘心事重重’地道:“下官徐谦见过大人。”

  杨廷和双眼微眯,突然拍案道:“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挑拨老夫和毛学士的关系,你真以为自己神机妙算,把自己当成了诸葛孔明,拿这点鬼蜮伎俩就可以挑拨阁臣,毛学士方才已经来了老夫这里,哼,你真是好手段啊!”

  这一句话道出来,实在让人心惊肉跳,便是徐谦曾想过种种可能,可是也不曾想到杨廷和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曾想过杨廷和如何对他威逼利诱,或是和颜悦色,或是勃然大怒,就算是勃然大怒,多半也是故意挑一些公务上的错来个下马威,然后再显出自己的大度,从自己的口里套出话来。

  可是这位杨大人的第一句话顿时让徐谦头皮发麻了,莫非杨廷和已经智珠在握,又或者毛纪当真抢先跑来澄清误会?

  不,绝不可能,毛纪是绝不可能在杨一清的问题上让步的,这是他的根本,一旦让杨一清入阁,毛纪只会比蒋冕在的时候更惨,他老谋深算,打了多少主意才挤走蒋冕,怎么可能在这个事上让步?只有新任的内阁大学士浮出水面,毛纪才可能负荆请罪,现在显然还不是服软的时候。

  想到这里,徐谦定了定神,不由道:“毛大人已经来过,毛大人说了什么?”

  既然杨廷和要试探,那么徐谦将计就计,反正他方才脸色已经露出了震惊和心虚之色,这个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表情正好用来掩饰自己。

  杨廷和阴冷地看着他,这个老者的身上此时散发出来的气息仿佛一眼洞穿了徐谦的居心,他淡淡地道:“说了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做的好事。”

  徐谦显得忧心忡忡,道:“大人不妨直言,到底说了什么,或者是下官有罪,也请大人明示,现在大人说得云里雾里,下官反倒糊涂了。”

  杨廷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付徐谦这个人,必定要先声夺人,现在效果已经达到,杨廷和依然淡淡地道:“绕圈子的是你,到了现在你还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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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五章:小子,想升官吗?

  徐谦不由苦笑,一摊手,道:“下官在大人面前,哪敢绕什么弯子?下官想问,毛学士在大人面前到底说了什么事?”

  其实双方都在试探,毛纪自然没有来寻过杨廷和,可是杨廷和故布疑阵,就是想从徐谦口里套出话来。◎◎

  而徐谦也一样,他不知道杨廷和到底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虽然相信毛纪没有找过杨廷和,却假装相信了这一点,借此套杨廷和的话。

  杨廷和心知徐谦这个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是不主动,绝不可能从他口里套出什么来,既然如此,他沉吟片刻,道:“毛纪是检举你。”

  检举!

  徐谦面露惊慌之色,道:“检举什么?”

  见徐谦不安的样子,杨廷和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像他这样的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检举你与他私通勾结。”

  私通勾结这四个字实在是笼统得很,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徐谦和毛纪躲在里头说了这么久的话,说是私通也没有错,说是勾结更没有错。

  徐谦愕然道:“私通勾结?大人,毛大人当真是这样说的。”

  “哼!”杨廷和举重若轻地道:“莫非你想请毛纪来和你对质吗?”

  徐谦不由哑然,苦笑道:“这就不必了。”

  杨廷和继续道:“毛纪还说,是你诱惑他,希望他能为天子效力,说你想离间天子和阁臣之间的关系,天子和阁臣本是一体,所谓君君臣臣,你却大放厥词。说了一些许多犯忌讳的话是不是?”

  杨廷和的猜测是对的,其实这种话稍微想一想也就能想通,毛纪和徐谦凑这一对冤家凑在一起交谈这么久,若是没有利益催动,那才是怪了。

  杨廷和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没有想到?他故意这么说,试探的意味很明显,又有点挑拨离间的心思。

  徐谦果然喊冤,道:“大人。下官冤枉,毛大人请了下官去,下官怎么会和他说这样的话?毛大人和下官的关系,大人是知道的,下官再斗胆。也绝不会对他露底。”

  杨廷和看徐谦眼神飘忽,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心里想,你还敢说不是,哼,真以为老夫是泥菩萨吗?他露出震怒的样子,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这可是毛纪亲口所言,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有欺君罔上之嫌,其心可诛。老夫若是把这件事闹将出来,让毛纪来做人证,且看你怎么收场!”

  徐谦怒了,道:“这姓毛的真是狗血喷人。本来下官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意,谁知道他竟反咬了下官一口。事到如今,下官也不隐瞒了,下官虽然平时做事欠缺一些周全,可是什么事该说什么事该做,难道会不知吗?下官对毛纪一直很是戒备,明知他会借机来整下官,下官又怎么会授人以柄,和毛纪说这种话?这根本就不是实情,实情恰恰相反,毛大人请了下官去,下官一开始也在犯疑,心里想,这毛大人素来和下官不共戴天,平时就算有公文要交代翰林们来办,也尽量避免与下官接触,偶尔撞到,他也对下官嗤之以鼻,今日为何却要请下官去说话?”

  “只是内阁大学士相召,学生身为翰林编撰,想不去却是不成的,只是去之前,心里存着几分小心,等到了值房之后,毛大人却是对下官叹息一声,对下官说,其实此前并非是刻意针对下官,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徐谦冷笑道:“至于这苦衷是什么,杨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了怕要生气。”

  杨廷和脸色铁青,心里想,徐谦虽然没有说,却已经给予了足够的暗示,莫非是说此前毛纪针对徐谦,都是老夫授意吗?

  只听徐谦又道:“当时下官就觉得奇怪,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堂堂内阁大学士和学生说这些话来做什么?更可笑还在后头,毛纪又是诚恳的对下官说,从前的恩怨自然已经过去了,他还说,翰林院里头可能会出一个空缺,说是侍读学士刘向可能出缺。”

  侍读学士品级并不高,只有从五品,地位却很是显赫,翰林里只有四个侍读和侍讲,这些人都是入阁的储备力量,比如李时,就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而杨慎也是侍读,只是后头没有学士,所以只是正六品。

  侍读学士之上就是翰林学士了,属于正五品,是翰林院的最高官员。而这个刘向,杨廷和自然是有印象的,刘向和毛纪乃是儿女亲家,平时走得很近,关系莫逆,现在听闻这位刘大人要出缺,身为吏部天官的杨廷和冷笑,心里想:“莫非毛纪想把刘向推出来入阁,这倒是有意思。”

  杨廷和心里又惊又怒,他冷冷地道:“刘向出缺?为何老夫却是不知,也不曾听说过他要外放出去,吏部都没有消息出去,毛纪怎会知道?”

  徐谦道:“可是毛大人咬死了刘向会出缺,还说到时候这空出来的侍读学士肯定是杨侍读接任,而杨侍读又空出了正六品的侍读出来,问我有没有兴致往上高升一步。”

  “说实在的,下官当时听了,倒是不由耳热起来,今年朝廷的翰林庶吉士以及编撰、编修有十几个人之多,若是翰林不出缺,半年之后,大家都要放出去,学生虽是出身不错,肯定有肥缺等着,可是哪里及得上翰林侍读。”

  “正在这时候,毛大人又说,下官想要顶上这个缺,就非得刘向出缺,因此刘向能不能空出这侍读学士来,乃是至关重要的事,又问下官,宫里对杨大人的态度如何,平时陛下对杨大人是否颇有微辞,还说了一些杨一清的事。”

  杨廷和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他可以容忍毛纪在下头搞小动作去整杨一清,甚至他隐隐希望杨一清和毛纪之间最好是不对付,这样的话,将来他若是能想办法来杨一清入阁,正好可以借着杨一清和毛纪之间的矛盾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可是他绝不能容忍毛纪去勾结宫中,趁机掰倒自己。

  对于徐谦的话,他倒是深信不疑,原因无他,他之所以从徐谦口里撬出这些话,是经过他种种的手腕威逼出来的,再加上他已经先入为主的相信了是毛纪先召唤徐谦,徐谦和毛纪在值房里密议这么久,其实就算徐谦不说,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在他看来,事情的脉络就是如此,毛纪在暗中搞了小动作之后陡然开始害怕了,他怕自己像对付蒋冕一样对付他,在这种情况之下,毛纪决心狗急跳墙,他寻来徐谦,是想借着徐谦和皇帝搭上关系,到时候再把刘向推进阁里来,两个大学士勾结宫中,一起把他杨廷和整垮。

  杨廷和这样的人,本身就不会相信任何人,从前对于毛纪只是有些许的鄙视,可是现如今,却不得不慎重以待,因为他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有了野心,有野心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了想取自己而代之的妄念。

  杨廷和眯起眼,冷冷地道:“你所说的,老夫并不愿意相信,毛大人断不会如此糊涂!”

  徐谦双手一摊,道:“信不信自然是大人,下官此次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说起来,毛纪那厮,原本下官还以为他当真想和下官和解,谁知道居然包藏祸心,刚刚和下官说了好话,转过头就去寻大人告状……”

  杨廷和不由哭笑不得,毛纪向自己告状的事,本来就是他忽悠徐谦的,谁知徐谦信了,拿这个来说事,如此想来,徐谦吐露的确实是真言,若不是自己‘忽悠’了徐谦一把,这徐谦多半还在做着和毛纪联手,为毛纪和宫里牵线搭桥,将来还荣升侍读的美梦呢。

  杨廷和此时不由庆幸,还好自己及时掌握到了信息,如若不然,毛纪当真结连宫中,把刘向再推进内阁,以他杨廷和一人对付这些对手,怕也要阴沟翻船,这个毛纪,平时看他糊里糊涂,想不到临到狗急跳墙时,倒是有几分精明!

  杨廷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开始动摇起来,祸起萧墙,若是再不及时解决这件事,事情可能会坏到极点。

  犹豫再三,他突然朝徐谦笑了笑,道:“徐编撰,你进翰林已有多久了?”

  徐谦不明就里的样子,老实道:“下官进翰林不过一个月的功夫。”

  杨廷和叹道:“你虽是编撰,位列从六品,可是说到底,这编撰必定和庶吉士、编修、观政士一样,都是无定员的流官,唯有成了侍读才算是翰林里真正的清流官儿,你乃是六首之才,朝廷自然要优待于你,老夫的意思是,这翰林里当真有侍读空出来,老夫第一个要推举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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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六章:你完了

  其实做官这东西往往有几个坎儿,比如徐谦这样出身的清贵编撰,起跑线固然是高,可是他的第一道坎也就是这个。

  编撰是无定员的,和编修、庶吉士、观政士都是一个道理,其实就是后备官员,做了几个月之后就要正式地分派官职,比如观政士,留京的不多,往往是外放出去任县令、县丞。庶吉士有运气的话倒也能留在翰林里,但是翰林毕竟是僧多粥少,因此外放的人也有,又或者留京去任御使、给事中。

  这些自然都是肥缺,倒是比较容易混日子。

  徐谦是编撰,大致上和编修的待遇是旗鼓相当的,若是想留在翰林,就肯定要任侍读、侍讲,留不住,可能就是放为各部主事,可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也有去南京的可能。

  这里头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如果是编撰和编修放出去,往往就是坎儿没有迈过,虽然起点同样比别人高了许多倍,可如果外放,也有可能到府里去任个从六品推官,或者是同知。可是迈过了这个坎儿,混了个翰林院侍读,那么前程就更加远大了,因为侍读已经成为了翰林为数不多的清流官,届时就算是任满外放,出去就算任一个知府,那也属于时运不济,运气好的便是外任一个省的布政司副官、甚至是某省的提学也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翰林的官职往往是升官的捷径,比如侍读学士,一旦要外放,就肯定是个部堂的侍郎,甚至是入阁也并非没有可能。迈了过去,柳暗花明;迈不过去。就乖乖再熬几年。

  现在杨廷和给了徐谦暗示,徐谦是个小官迷,当然,有官不做的人是最可耻的,大家出来混,又是读书又是考试,说什么是要学经世济世之道,那都是官话、鬼话,说到底还是为了做官。在这个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做官来就是所有菁英份子永恒不变的话题。

  徐谦其实有点担心的就是翰林能不能留任的问题,若是把他外放,让他去某府任同知,那就真的是被坑爹了。他看过县丞的悲剧,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若是能留任,再混个几年,因为年纪太小,侍读学士是暂时不指望,有了这侍读在身。放出去那也是官运亨通。

  面对这个诱惑,徐谦不由搓搓手,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回答道:“下官何德何能……”

  这就是读书人的通病。明明是想,偏偏口里要说什么何德何能,一般说何德何能的人,往往心里都在想:老子不上谁上。徐谦也是这种心态。老子若是没有资格晋升侍读,天下还有谁合适?

  杨廷和笑了。身为内阁大学士,他太懂得用权力去支配别人,现在看来,徐谦也在支配之列,身居高位者从来不怕别人没有野心,就怕某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因为这样的人无欲无求,不能奈何他。

  当然,若是他知道自己支配徐谦是因为他被徐谦忽悠了,多半要吐血三升,仰望星空了。

  徐谦之所以能坑到他,倒也不是徐谦的这个计策有多高明,其实只是善于利用高层的矛盾,和抓住了杨廷和的心理而已,离间计往往在嘉靖与杨廷和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身上见效,因为这样的人就处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对于每个人,身就带有戒心,他们的心思,往往比别人要高深许多,同样是一件事,在普通人眼里,看到的只是春光明媚,可是在他们的眼里,不免要在想,这春光明媚之下,是否涌动了某种暗流,这阳光普照之下,每个人的人心又是什么?

  正是抓住了这种心理,再者杨廷身就对毛纪起了疑窦之心,猜忌也就生根发芽,使得杨廷和意识到,毛纪已经打算狗急跳墙,想要咬人了。

  既然毛纪要咬人,那就拔了他的犬牙,把他打翻在地,永世不得超生!

  这就是首辅大学士,若是连这个狠辣都没有,又怎么执宰天下?

  杨廷和眯起眼来,慢悠悠地道:“你可以走了,侍读的空缺,老夫必定会留给你,虚位以待,到时听好消息。”

  杨廷和抛出这个甜头,其实并非是要徐谦做什么,而只是希望徐谦不要参合进毛纪的事,他当然担心毛纪和徐谦厮混在一起,再牟取天子的信任,最后对他产生威胁。

  徐谦也明白他的心理,连忙道:“下官告辞。”

  从内阁值房出来,徐谦说不出的轻松,他脸上带着笑,又将自己关进自己的值房里,火已经点了起来,肯定会有热闹瞧了,可是他刚刚坐下,却又有书吏来叫人了,说是毛纪毛学士有请。

  徐谦不由苦笑摇头,对这书吏道:“毛学士又请我?所为何事?”

  书吏迟疑了一下,道:“毛学士没有说,不过似乎事情紧急。”

  徐谦带着笑,道:“不知请官去,是为了公务还是私事?”

  书吏脸色古怪,心说这个翰林编撰真是大胆,大学士相请,哪有这么多废话?他倒是好,端着架子,倒像是自己成了将军一样。

  “这个……”

  徐谦突然脸色变了,拍案道:“若是公务,直接命人递公下来也就是了,若是私事,这可是内阁值房,不是他毛某人随意消遣的地方,官恕不奉陪,你回去告诉他,官是朝廷命官,不是他毛某人的差官奴仆,他要请官去说话,就自己来!”

  大胆!不但大胆,而且一丝情面都没有留,等于是当着人家的面,指着人家的鼻子破口大骂。

  书吏吓了一跳,他当了这么久的差,还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编撰,也不敢再传话了,连忙回去禀告。

  毛纪已经听说了消息,一听到杨廷和请徐谦去问话,毛纪顿时感觉不妙,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怎么编排还不是怎么编排?问题就在于杨廷和会相信谁?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以杨廷和的睿智,肯定是谁都不会相信,可是毛纪却知道杨廷和更愿意相信的是不利于自己的陈词,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又或者说,杨廷和只会相信对自己最坏的结果,杨廷和可能会怀疑徐谦在忽悠,可是他承担不起毛纪背叛的结果,因为一旦毛纪背叛,哪怕是十之一二的可能,杨廷和都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毛纪仔细一琢磨,就感觉自己上当了,他左思右想,想去见杨廷和说明事情原委,可是又想,徐谦对他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现在去见,贸然去解释,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只得请徐谦来,试探试探徐谦的口风,看看徐谦到底说了什么再来拿主意。

  结果书吏回来了,把徐谦的话如实相告。毛纪顿然呆在值房里,整个人愣住了,他气得老脸通红,身子瑟瑟发抖,最后咬牙切齿道:“姓徐的,老夫和你不共戴天!”

  可是说了这句话,他的身子竟是发出了一阵寒意,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徐谦敢这样对他说话,一定和徐谦与杨廷和关起门来说的话有关,他沉思片刻,终于还是坐不住,决心去见一见杨廷和,若是能澄清误会,事情倒是好办。

  他出了自己的值房,见杨廷和的值房大门紧闭,深吸一口气,随即上前敲门。

  倒是边上一个书吏提醒道:“杨公要小憩片刻,说是不见任何外人。”

  任何两个字,当然包括了毛纪,毛纪道:“事情紧急,非要见杨公不可。”

  这书吏正是张书吏,张书吏看毛纪的眼神已经少了敬畏,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杨公的意思,毛大人自便。”

  毛纪愣在外头一动不动,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想不到现在的情况令他有点进退不得。

  倒是这个时候,值房里头却传出咳嗽,道:“是维之吗?进来说话。”

  毛纪这才松了口气,可是随即又更加凝重起来,乖乖推门而入,一见到杨廷和,连忙道:“杨公身体有恙吗?咳嗽并不是好事,是不是请御医看看?”

  杨廷和看了他一眼,却是露出几分不置可否的笑容,淡淡地道:“怎么,又是哪里出了事?你说事情紧急,又是什么事?”

  毛纪连忙道:“御使王昌弹劾杨一清行为不检,这件事,我已经彻查过,这是空穴来风,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王昌实在大胆,所以……”

  他一来,就直接送了一份大礼,直接牺牲掉了自己的一个心腹,正是希望借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做法是对的,眼下壮士断腕,是明哲保身。

  只可惜,杨廷和却是无动于衷,淡淡地道:“清者自清,杨一清能否入阁和这个王昌没有关系,你太客气了。”

  毛纪的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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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三十七章:皆大欢喜

  毛纪开始不安了,自从寻上了杨廷和,杨廷和既没有让他看座,而且也没有接受他服软的意思。

  豆大的冷汗已是浸湿了他的后襟,毛纪有些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该挑战杨廷和的权威,更重要的是,徐谦那个混账王八蛋竟是落井下石,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现在毛纪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徐谦跟杨廷和说了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知道就意味着他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就怕解释错了,最后非但徐谦的坏话没有解释清楚,他自己倒是坦白从宽,又解释出了几条‘罪状’。

  正在毛纪急得不知所措之际,刚才一直在看奏书的杨廷和猛地抬头,风淡云清地看了毛纪一眼,道:“你来得正好,老夫有话要和你商量!”

  听到这话,毛纪打起精神,道:“杨公有何吩咐。”

  杨廷和抬着眼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是这么回事,方才通政司那边来说,侍读学士刘向在内书堂讲学非议了朝政,这些事,你知道吗?”

  毛纪呆了一下,连忙道:“我……没有听说过。”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他的胆子倒是大啊,国朝早有成例,翰林轮替至内书堂讲学,只授四书,不得妄议国政,天子登基之后,更有明旨,太监干政者杀,朝中大臣,结交太监妄议国事者,重惩!他在内书堂授课,却是大言不惭,说汪直的典故,这不是知法犯法是什么?”

  汪直……

  毛纪忙道:“其实翰林官授课,为了震慑听课的宦官,说一些权宦的典故也是经常的事,这个……”

  啪!杨廷和拍案怒斥道:“这是什么话?你说是经常的事,那么为何别人偏偏说刘向,不说别人?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震慑宦官?依着老夫看,这不是震慑宦官,分明是怂恿他们效仿汪直?翰林侍读学士竟是如此口无遮拦,是了,你和他是亲戚是吗?”

  毛纪吓得六神无主,双膝一软,竟是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这一跪,毛纪的所有尊严都荡然无存,他是内阁学士,杨廷和也是内阁学士,二人只算是同僚,虽说有那么点上下级的关系,可是品级却是一样的,这大明朝,哪里有大学士跪大学士的道理?可是平时杨廷和积威已久,毛纪本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这么一吓,竟是骨头都软了。

  杨廷和霍然而起,阴冷地直视着毛纪,道:“虽说聚贤不避亲,可是早就听说有传言刘向私德败坏,口无遮拦,这样的人,你堂堂内阁学士竟如此维护他,毛维之,你还是大明的臣子吗?还有什么脸面位居高阁之内?”

  毛纪惊得魂不附体,瑟瑟作抖,想说几句辩解的话,可是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他惊恐地看向杨廷和,骤然想起了蒋冕,那个时候的蒋冕岂不是像他一样?如今不但被打发滚蛋,连名声也已经声名狼藉,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现在却发现自己连失败者都不如,至少失败者终究还能留一丝体面,而他呢?

  杨廷和冷笑,淡淡地道:“事到如今,刘向是不能留在翰林了,明日会有言官弹劾他言行不检,届时打发他去南京礼部任个主事。”

  事到如今,什么争雄的心思尽都和毛纪的魂魄一样飞散,毛纪艰难地道:“是,是,这样的行径确实是有碍官体,这件事让我来办,我……我亲自弹劾。”

  杨廷和冷冷一笑,道:“这就不必了,老夫会亲自递上弹劾奏书。”

  毛纪听了,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刘向是他的姻亲,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现在杨廷和要亲自站出来弹劾刘向,这不等于向整个朝廷宣告,杨公要收拾他毛纪了?

  与杨廷和比起来,假若杨廷和是日月之辉,那么毛纪就连萤火之光都不如,一旦杨廷和表明了立场,那么就会有无数趋炎附势的人哄抢而上,狠狠地打他这落水狗。

  毛纪本身就有许多把柄,和谨慎的蒋冕比起来,要搜他的罪证可谓易如反掌,一旦有人出面弹劾,保准满朝都要哗然,届时定是满城风雨,他已经预感到明日杨廷和的奏书一上,自己将是如何的处境了。

  想到这些,毛纪连忙道:“杨公,有些事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杨一清的事是我指使人做的,我……我……可是我对杨公并无其他心思,我……”

  杨廷和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可越是不动,越是惜字如金,就越是让毛纪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恐惧,他最后狠狠地磕了个头,道:“刘向不只是口没遮拦,我还知道他在户部任上的时候贪墨了不少银钱,挪用了国库纹银近三万两,后来用其他的帐冲账抵销,那些证据都在我手里,这等害群之马自然是不能留了,可是杀鸡焉用牛刀,杨公只管作壁上观即可,一切……让我来办,让他去南京都已经是便宜了他,依我看,应当上书宫中,让有司拿问,革去官职,下狱彻查!”

  这些话都是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也算是下了某种决心,因为他把刘向推向了火坑,就等于是彻底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杨廷和,刘向和自己一向不清不楚,一旦让有司拿问,想拷问出什么,还不是杨廷和一句话的事?只要杨廷和让他毛纪去死,只需一个授意,‘有司’自然能搜罗出许多刘向和毛纪罪证出来。

  毛纪等于是拿出了一把刀,将刀柄送给了杨廷和,任由杨廷和宰割,以显示自己对杨廷和的忠诚。这既是一条死路,却也不失为死中求活的办法,因为毛纪知道,杨廷和要的不是一个清正廉明的毛纪,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毛纪。

  杨廷和似乎开始犹豫了,不得不说,毛纪这一下壮士断腕确实是厉害无比,从某种程度来说,让杨廷和的杀机不由收敛起来,杨廷和陡然一笑,道:“好了,没事了,去拟票。”

  一句很简单的话让毛纪松了口气,只是心里不免还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值房里又恢复了平静,过不多时,杨慎却是来了,杨慎看了杨廷和一眼,道:“父亲……”

  “你听说了?”杨廷和淡淡一笑。

  “是,听说了。”杨慎皱眉,又补充道:“是张书吏说的。”

  杨廷和陡然笑了:“既然如此,你何故皱眉?”

  杨慎苦笑道:“爹,儿子左思右想,觉得这有可能是徐谦的离间之计,方才毛大人进来说了什么?”

  杨廷和倒是脸色平淡,听到离间二字亦是不露声色,他慢悠悠地道:“他这不是离间之计,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收买人心,你真以为他只是离间?”

  杨慎一头雾水,道:“这……”

  杨廷和叹口气,道:“你比徐谦年长不少,可是心机却比他浅薄得太多,哎……老夫问你,毛纪让人弹劾杨一清,这件事是不是确有其事?”

  杨慎点头。

  杨廷和眼眸微眯:“那么老夫是不是该趁机敲打一下毛纪。”

  杨慎想了想,道:“未免他得意忘形,自然该敲打一下。”

  杨廷和又道:“老夫推举杨一清入阁,最大的阻碍是毛纪吗?”

  杨慎不由道:“自然是他。”

  杨廷和却摇头道:“真正的阻碍是皇上!好,老夫再给你梳理一遍,皇上不希望杨一清入阁,这是因为一旦杨一清入阁,为父既有杨一清协助,又有毛纪臣服,岂不是可以只手遮天?陛下为了达到平衡,表面上是让为父和毛纪举荐人入阁,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离间之计而已,既然陛下要离间,那么老夫索性就将计就计,而徐谦则是送来了枕头,好让老夫上演一幕好戏,这个戏码其实很简单,就是让老夫有了敲打毛纪的借口,既让毛纪能够听话,又能让陛下看看‘笑话’,当然,在敲打毛纪的过程之中还可以趁机收拾了刘向,刘向此人不但阻了徐谦的路,还阻了你的路,若是借此收拾了刘向,不但能让毛纪以后更加死心塌地,而且还能让你借此荣升侍读学士,算起来,你的资历也够了,谁也不会说三道四,而徐谦所要的就是你空出来的缺,尝一尝这翰林侍读的滋味。你看,老夫得了好处,你也得了好处,甚至陛下也看了热闹,徐谦呢,自然也有好处,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杨慎恍然大悟,他来之前就隐隐感觉到自始至终都是徐谦在捣鬼,虽然徐谦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他的直觉却是如此,他一直在奇怪,看父亲的动静似乎是着了徐谦的道,因此特意过来提醒,可是现在听了父亲的一番解释,他才知道,徐谦不是施展什么诡计,根本就是投其所好,给准备上梯的父亲送来梯子,徐谦在演戏,父亲也在演戏,这内阁里头,除了毛纪,所有人都在卖力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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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八章:阁老被扒灰

  后世有一句歌词,叫做女孩儿的心思,真呀真难猜。※※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的男人一般都不猜女孩儿的心思,只需要能猜中女孩儿父母的心思也就是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成双成对,马车、宅子必不可少,不过媒婆的嘴儿却也是重中之重,因此这时代的媒婆大致和后世的传销份子相当,不但要忽悠别人,更要懂得忽悠自己。

  能忽悠自己又能忽悠别人的人大多是聪明人,嘉靖就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他却犯迷糊了。

  这几日,朝廷不知抽什么风,尽都是稀奇古怪的事,女孩儿的心思,嘉靖是真呀真没猜过,可是这大臣的心思,当真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嘉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以至于黄锦这边倒了霉,后世的男人猜女人心思,总有那么一两个损友拉去垫背,所谓集思广益。可是大明朝的皇帝猜测大臣的意思,损友自然是拉不来,喂喂,那个那个谁,就你了!

  这个你……自然是太监,而且还是最亲近的太监。

  黄锦嗔目结舌,几天下来,这大明朝最怪异的事情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实在匪夷所思。

  第一件诡异的事就是毛纪上书弹劾刘向。一开始,嘉靖看了这道奏书,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他把黄锦叫来,忍不住问:“刘向是谁?”

  身为首席特务之一,黄锦对于这些个大臣的背景如数家珍,直接回了一句:“翰林侍读学士。”

  嘉靖忍不住道:“朕问的不是官职。”

  黄锦想了想,道:“此人是毛纪的亲家,平素关系匪浅,走得很近。他这侍读学士就是毛纪使了浑身解数办下来的。”

  嘉靖脸色古怪起来,将奏书给黄锦去看,黄锦一看,眼睛都直了,这份毛纪的弹劾奏书要弹劾的正是刘向,说他口无遮拦,没有大臣之风,说他贪赃枉法,说他国丧期间嫖娼。说他有四个私生儿子,说他好男风,这一桩桩的罪行,看上去似乎都不足以致命,可是毛学士深知蚂蚁多了咬大象的道理。林林总总竟是罗列了数十个罪行,这份奏书通篇读下来,用一句话总结的话,那么就是:这个刘向就是个人渣中的人渣,垃圾中的垃圾,朝廷一定要重惩,罢官都是轻的。不杀他全家都不足以平民愤。

  看了这封奏书,黄锦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震惊了,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哪。

  两个脸色古怪的主奴对视一眼。然后嘉靖问:“你怎么看?”

  黄锦想了想,道:“奴婢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是……不敢说……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嘉靖皱眉道:“你说罢。”

  黄锦苦笑道:“听说刘向的长子娶了毛纪的女儿,刘家长子现在还在四川为官。如此看来,这刘向……或许扒灰了!”

  扒灰……

  嘉靖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然。

  黄锦解释道:“就是聚麀。”

  嘉靖又一次震惊了,聚麀指的是公媳乱伦,大宋的名相王安石,就曾有人议论过他有聚麀的行为,当然,这是稗官野史,多半是王安石变法把人得罪得狠了,所以才制造这种舆论出来中伤。

  而现在……

  嘉靖竟是点头,忍不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若非聚麀,毛纪又怎会不顾亲家之情,而如此气急败坏?哎……”他强忍着笑,继续道:“纲常伦理真是越来越崩坏了,堂堂翰林侍读学士做出这等丑事来,真是让人恶心,这封奏书拟准了吧,拿问刘向,也不必审了,省得审出什么幺蛾子来被天下人笑话,直接找个借口从严责办了吧。”

  聚麀这种事连嘉靖这么坏的人都难以接受,想想都觉得有点恶心,是以也不想深究什么,直接来个快刀斩乱麻。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事情出来之后,嘉靖每每感叹,好端端的侍读学士,平时都是仁义礼智,怎么就扒灰了呢?可是在外朝,刘向一倒,大家也顾得上琢磨毛纪这家伙怎么就和刘向翻了脸,现在所有人都盯住了侍读学士的位置,一个个红着眼睛,心很痛。

  心痛的是,如此尊位自然是轮不到他们,大家洗洗睡了也就是了,有资格的就这么几个,最有资格的就是杨慎,人家是状元之才,资历也够,上头又有个首辅做自己的爹,集才子、官二代、老油条于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碰谁死。

  可问题又来了,杨慎上位了,留下来的侍读给谁呢?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那些部堂的大佬都有门生故旧,那些庶吉士和编修们也舔着嘴眼巴巴的在看着,至于其他官员也有交好的同僚朋友,侍读是肥缺中的肥缺,若说中了庶吉士尚且只有一成的机会入阁,那么混了个侍读,这入阁的机会又增加了三成,大明朝十年也未必有十个侍读轮替,炙手可热,简直就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

  吏部这边已经有很多人打招呼了,其实吏部也不管翰林的事,因为翰林关系重大,吏部无权干涉,大家之所以向吏部打招呼,无非就是向杨廷和打招呼而已,和杨廷和关系近的早就登门造访了,关系远的也没闲着,上下其手,大把的花银子,四处求人牵线搭桥,所谓钻营钻营,你不钻,怎么有营生?

  徐谦的表情自然是风淡云清,其实大家都不看好他,虽然他是六首,确实是有机会,是热门人选。可是徐谦和杨廷和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和毛纪的关系那自是不必提,况且在翰林院里,他也极少去走动,在别人的眼里,这叫做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既不能和同僚打成一片,又不能巴结上官,这样的愣头青,嘿嘿……

  徐谦对外界的流言蜚语自然是无动于衷,而内阁这边对他照样还是不冷不热。

  这一日,他拿着内阁的一个条子前去翰林,现如今翰林倒是热闹,今科有不少的庶吉士和编修都已经点卯报到,足足增加了十几人,他们是无定员的官,就是属于没有什么管辖范围,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差,哪里有事哪里让他们帮衬的那种,因此翰林院里乱哄哄的,翰林院本来就没有多少公务,大家闲下来,自然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清谈。

  徐谦进了去,先是拜会了桂湘,交割了公务,桂湘突然对他道:“内阁近来的动向诡异,老夫听说刘向之所以栽了,是因为……咳咳……”

  “是因为什么?”徐谦刨根问底。

  桂湘老脸一红,道:“是因为聚麀,是吗?”

  徐谦震惊了,堂堂翰林学士,你怎么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他不由苦笑道:“这个下官哪里知道。”

  桂湘吁了口气,道:“老夫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是了,翰林这边侍读的空缺,想来你是知道吧,若是寻常时候呢,老夫倒是能尽力为你争取,虽然按理来说你该在数月之后再授予实职,可是你是六首,倒不是不可以破例。只是现在看来,老夫是出不了力了,盯着的人太多,内阁那边似乎已经有了想法,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徐谦感激地道:“大人有这样的心就足够了。”他心里却在想,连桂湘都在怀疑是聚麀,莫非这全天下的人都误以为毛纪和刘向的反目是因为聚麀?哎……人心真是可怕,把人想得如此龌龊,天可怜见,刘向刘学士只是贪赃枉法、行为不检、喜欢男人而已,弹劾奏书里写得明明白白,怎么就成了聚麀呢?龌龊啊龌龊,这些读书人,真没几个好东西!

  心里腹诽一番,徐谦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伟大的,至少从来不会用最恶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他告别了可桂湘,恰好看到几个庶吉士在一个值房里喝着清茶闲聊,门是半掩着的,有人觑见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徐谦这厮是别的衙门来公干的,仔细一看,有人却认出了徐谦,这不是状元公吗?便有人道:“可是徐编撰吗?徐编撰在内阁办公,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大家都是翰林,可惜大家进了这翰林院,却总是不见徐编撰,今日总算是逮着了,不妨一起进来闲谈几句。”

  徐谦看这几人也是面熟,毕竟许多人都是一起参加过殿试的,只是叫不出名字而已,现在人家热情相邀,反正这么早回去也是坐着发呆,于是笑呵呵地道:“客气,客气,那么就少不得叨扰了。”

  步入这值房里,这里原有四五个人,大家连忙让出一个座位,让书吏去斟,方才叫住徐谦的翰林叫张涛,乃是庶吉士,他和其他三人一样,都是对徐谦带着笑,只有其中一个似乎对徐谦印象不好,徐谦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他的身子故意朝外倾了倾。

  这小举动被徐谦看了,倒也不介意,笑吟吟地道:“诸位在说什么?”

  那张涛眨眨眼,笑嘻嘻地道:“徐编撰,你是在内阁公干的,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闻。”

  徐谦道:“什么传闻?”

  张涛道:“刘向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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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九章:高升

  徐谦不由目瞪口呆,心里对所谓翰林的印象一落千丈,这些闲得蛋疼的鸟人还真是无聊。[本文来自]不过人家问起,徐谦自然不能恶意去怂恿什么,反而正色道:“诸位何出此言?刘向刘侍读学士是这样的人吗?毛纪毛学士也是这样的人吗?他们都是饱读圣贤书的,扒灰这样的事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上?扒灰?哼,扒灰这种事能乱说吗?毛学士的女儿必定是三从四德的妇人,刘向刘侍读就算再坏,能去扒灰吗?这些话往后休要再提!”

  这一番话可谓义正言辞。大家连声说是,可是张涛几个心里不免腹诽,这徐谦口口声声说什么休要再提,矢口否认。可是理由却是苍白,只说毛纪的女儿绝不会做这种事,刘向也不会做这等事,可是不是已经公布了刘向的罪行,可谓劣迹斑斑,堂堂侍读学士,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没有做?一个这样的人,你说他不会扒灰,那才怪了。

  既然徐谦说不提,大家自然不提,倒是坐在徐谦边上对徐谦不太友好的那人依旧冷着脸,突然冒出一句:“毛学士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正好遂了徐编撰的心愿吗?”

  本来大家只是喝茶闲谈,一般情况都是和和睦睦,这家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就有点挑衅的意味,张涛三人的脸色微变,忙朝这人打眼色,意思是让他注意分寸。

  可是这家伙却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似笑非笑,吃了一口茶,无动于衷。

  徐谦眼眸一眯,打量了这人一眼,他依稀记得。这家伙应当是参加了殿试,再看此人的官服,分明是正七品,想来此人应当是个编修,就算不是一甲的进士,在二甲中也是头几名的人物,他呵呵一笑,道:“敢问兄台姓名。”

  这人也不客气:“张京!”

  徐谦淡淡一笑,道:“听说过一些。”

  一些二字用得很是巧妙。徐谦自然是闻名天下的人物,用这样的词句虽然有点不太客气,却也不算过份。

  只是这位张编修冷冷一笑,道:“下官不过是二甲三名,贱名自然不足挂齿。徐编撰如今在内阁走动,真是羡煞旁人,是了,徐编撰既然是在内阁,那么下官倒是想问,咱们院里空出来的翰林侍读学士不知谁可继任?”

  徐谦懒得理这样的人,这个人的口气根本就不像是来打探消息。反而是想向徐谦炫耀什么似的,他不露声色,道:“我又不是阁老,哪里知道这些。”

  张京笑呵呵地道:“我的业师现在忝为吏部右侍郎。他倒是有准确的消息,这侍读学士必定是侍读杨慎的囊中之物。”

  张韬几个听了这些话,不由羡慕地看向张京,贵为编修。又搭上了吏部右侍郎这条线,难怪消息灵通。

  徐谦不做声。低头去吃茶。

  张京感受到众人羡慕的眼光,又得意洋洋地道:“可是杨慎杨侍读空了侍读出来,徐编撰以为谁也接任?”

  问出这么一句话倒是在座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了,侍读学士,谁敢指望?大家都是新晋翰林,那是想都不要想,倒是这侍读,像张涛这些人倒是希望渺茫,可是张京和徐谦这样的编撰、编修却有那么一丝希望。

  张涛心里嘀咕,难怪这张京对徐谦如此不友好了,同行是冤家呀。

  张京对徐谦不友好,当然不只是因为同行的缘故,而是他已经受到不少大人暗中的照拂,对朝廷里的消息把握比较精准,知道徐谦表面上入阁,看上去是官运亨通,实则早被许多重要人物所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张京自然也不介意和徐谦翻脸。

  再者,这个侍读,他已经暗中活动过,他的那位业师已经打了包票,只要不出意外,定会在杨廷和面前为他争取,只要杨公那边没有内定的人选,有八成希望让张京高升一步。

  张京是新晋的编修,现在抱了粗大腿,要关系有关系,要出身有出身,他见徐谦是六首,自己反倒黯然无光,况且人家现在在内阁行走,自己却在翰林修史,心里早就不满,现在有了‘准信’,自然不免嚣张几分,当然也有一些故意踩一踩徐谦,故意炫耀的意思。

  徐谦却是个榆木疙瘩,忍不住道:“哦?不知这侍读是谁接任?是不是已经有准信下来了?为何我却不知?”

  张京顿时无语,这厮表面上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弦外之音却有暗讽自己的意思,他脸色一冷,道:“虽然没有准信,可是也差不离了。”

  张涛几人见二人说话带着火药味,一个个讪讪然,却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徐谦不露声色,道:“莫非这侍读可是张编修……”

  话说到一半,张京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我又何德何能。”

  他说到了何德何能四字,张涛等人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因为这个用词很微妙,分明是说,内阁那边已经属意于他的意思,这岂不是告诉大家,侍读已经收入了他张京囊中了?

  张涛几人连忙道:“恭喜,恭喜张编修。”

  张京心里也是得意非凡,看了徐谦一眼,心里想,你是在内阁行走,却也混不到一个侍读,我在翰林修史还不是照样抢先你一步?状元又如何?六首又如何?你得罪了人,合该被我踩在脚下。

  徐谦倒是显得有些意外,心里不由想,这张京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口气这样的大,脸上堆笑起来,朝张京拱手道:“恭喜,恭喜,想不到咱们这儿出了个侍读,张侍读了不起啊,今日是侍读,过不了几天,怕就要入阁了。”

  张京听出了徐谦的弦外之音,冷冷地道:“入阁倒也不指望,都是朝廷命官,为朝廷效力罢了,做什么官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尽忠职守。业师曾经教诲,做官即是做人……”

  他又抬出自己的业师出来,徐谦已经打断他,笑呵呵地道:“张侍读做官好,做人也好,令人钦佩。”

  本来张京只是炫耀一下而已,谁知徐谦这个家伙表面上客客气气,可是暗中却夹着枪棒,不由勃然大怒道:“钦佩就不必了,就如徐编撰,你固然是学问好,可是做人却是不行,做官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做人亦是如此。”

  徐谦仍然带笑,眼眸中却掠过了一丝鄙视,却是道:“哦?还请张侍读请教。”

  张京当着众人的面道:“请教谈不上,就说你平时言行放荡,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别看你在内阁行走,可是内阁行走更该慎之又慎,做人休得狂傲,否则定为别人所不容。”

  他竟是真摆足了官架子,对徐谦呵斥一番,不但过了嘴瘾,心里也是飘飘然起来。

  张韬几个目瞪口呆,察觉到了这火药味更浓了,更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索性低头喝茶,倒是徐谦对他左一口张侍读,右一口张侍读,似乎混不在意。

  张京说到兴致勃勃处,冷笑道:“就如你在殿试时居然殴打同年,还威胁考官,哼,这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吗?你还懂不懂礼法了?似你这样也想做官?”

  徐谦脸色平静,道:“难道君子不是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吗?我殴打他乃是大义。”

  张京笑得更冷:“什么是大义,为人下官者就该知晓情理,真是愚不可及,难怪这次升任侍读没有你的份。”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不客气了,张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张侍……编修,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大家吃茶吧。”

  张京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干休,道:“我这是教他做官的道理,点化于他,是行善积德,你说何必如此,倒像是本官故意针对他一样。业师对我多有教诲,就曾提过徐编撰,说徐编撰飞扬跋扈,迟早……”

  他说到这里,却有一个书吏在外头大叫,道:“徐编撰,徐编撰是不是在这里?”

  那书吏眼睛一转,便要进这值房来问,进来之后却发现徐谦恰好坐在这里,他连忙笑嘻嘻地道:“恭喜徐编撰,今日杨公拟了新晋侍读学士的人选呈送入宫,陛下已经准了,徐编撰高升,忝为翰林侍读,恭喜,恭喜……旨意已经到了,还请徐编撰前去内阁接旨。”

  张京呆住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明明这次十拿九稳的是他,连业师他老人家也已经拍胸脯保证,就算不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徐谦?徐谦这厮不是四处得罪人吗?不是人神共愤吗?不是杨公早就看得不顺眼吗?这样嚣张跋扈、不守官场规矩的家伙怎么可能高升……

  张涛几人也是讶异得愣住了,事情变得太快,本来连他们都认为张京必定是要升任侍读,否则今日怎么敢说出这样拿大的话?可是最后的结果……怎么是徐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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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章:怒火冲天

  任命的旨意下来得很快,原本需要酝酿一两个月功夫,可是内阁这边推举,人选又让宫里满意,因此宫里和内阁之间倒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杨慎高升侍读学士,徐谦为侍读。[本文来自]

  旨意下来,徐谦却不在,不过倒也无妨,这又不是诏命和敕命,直接传达也就是了。

  杨慎得了侍读学士,自然有不少人纷纷前来恭喜,杨慎倒也谨慎,想来这些年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再不像从前那样狂了,和众人寒暄几句便溜到了杨廷和的值房。

  “父亲!”

  杨廷和抬眸,朝他一笑,道:“如何,这侍读学士尚可吧?再往上就是翰林了,进可入阁,退可选调各部为侍郎,便是老夫要安排你上来,却也要花费一番功夫。本来呢,宫里是不会如此轻易答应的,父子二人俱都是学士,这在国朝可不多见,就如那谢太保,他贵为内阁学士的时候,自家的儿子谢正却不免要压一压,直到他致仕,谢正才进了翰林,人言可畏倒是不怕,到了为父这个地步,身前身后之名固然紧要,可是嘴皮子长在别人身上,却也无可奈何。最重要的是天子多疑,本来是未必肯拟准的,这一次是搭了一个徐谦上去,权当是买一送一,天子才准了这事。”

  杨慎忍不住道:“这徐谦就这么受陛下的信重?”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人都有好恶嘛,这徐谦不算太坏,总比天子信重刘瑾这样的人好,这个人,老夫之所以给他点甜头,既是互利。也是因为他本心不算坏,暂时还没有妨碍到老夫,不妨让他多闹腾几日。”

  杨慎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两鬓之间已有丝丝白发,心里不由感伏万千,杨廷和的年纪虽然不小,不过一直保养得不错,可是岁月催人老,再如何保养。这白发和皱纹还是不免生出来。

  杨慎道:“父亲现在最担心的应当是杨叔父入阁的事吧?”

  杨廷和倒是镇定自若,微微一笑道:“入阁?为父倒是并不担心太多。”

  见杨慎一脸疑惑,杨廷和慢悠悠地道:“杨一清入阁,毛纪已经不成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陛下。不过陛下那边,为父已经有了办法,你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宫里就要震动了,到时陛下会妥协的。”杨廷和深深地看了杨慎一眼,道:“为父今日索性就给你上一课吧。你随时关注宫中动静!”

  杨慎一呆,连忙点头。

  与此同时,徐谦得了消息,自然是不能再吃茶了。起身告辞,尤其是着重地看了张京一眼,笑呵呵地道:“张侍读,再会。”

  张侍读这个称呼。方才张京还听着舒服,可是现如今却是如此的刺耳。张京的脸色惨白,恨不得从地缝里钻出去。

  徐谦又道:“方才张侍读的教诲,徐某受教,做官之人千万不可言行放荡,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徐某人一定要以张侍读为鉴,绝不言行放荡,好了,诸位再会,若是有闲,大家既是同年又是同僚,不妨出来浅酌几杯。”

  他匆匆告辞,留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同年’,急匆匆地过了午门,本是要往内阁赶,谁知半途上却被一个公公截住了,这公公道:“徐编撰,快,王太后有请。”

  徐谦忍不住道:“王太后?王太后请我做什么?”

  这公公显得有些急躁,道:“陛下也在那儿,专侯你去,出事了。”

  出事了三个字在宫里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要是胡说,被人听了去,多半说你这厮乌鸦嘴,既然这太监说出这三个字,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徐谦倒也不急着去领圣命,道:“公公带路吧。”

  跟着这公公到了慈宁宫,徐谦想请他进去禀告,谁知这公公直截了当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太后和陛下等得急了,快进去吧。”

  徐谦连忙进去,走进殿里却发现殿里一片狼藉,地上似乎是有人摔了一个茶盏,到处都是碎瓷片,王太后一脸肃杀地坐在榻上,嘉靖抿着嘴,脸色阴沉,黄锦则是跪在一边,除此之外,王成居然也来了,这位王国舅眼泪婆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声音还在哽咽。与王国舅并排而跪的竟还有钦赐给徐谦的未来老丈人陆征。

  徐谦定了定神,上前道:“微臣来迟,请娘娘和陛下恕罪。”

  不过他没有顺势跪下去,地上全是碎瓷片,跪下去那就是傻子,且不说这跪地与节操有什么干系,单单这伤及身体发肤的事,徐谦也不会蠢得去做。

  众人见徐谦来了,倒都是精神一振。

  嘉靖道:“赐坐。”

  徐谦不客气,欠身坐下,王太后看了他一眼,便道:“哀家唤你来,是让你办一件事!”

  徐谦道:“还请娘娘明示。”

  王太后冷冷地道:“你身上不是有御赐的天子剑吗?你带人去顺天府,拿下顺天府府尹以及今日当值的堂官,谁敢阻拦,尽皆杀无赦!”

  听到这话,徐谦惊呆了,提剑去砍人,王太后,哥是翰林不是陈浩南啊,这种砍人的事怎么能请我去做?

  再者……好端端的,砍人做什么?

  徐谦只得带着求救似的目光看向嘉靖,嘉靖显得有些尴尬,连忙对王太后道:“母后,顺天府只是秉公办事而已,至少……”

  不等他说完,王太后便声音高昂地道:“这也是秉公办事?分明就是故意构陷?蛛儿和陆炳二人只是和人争执,怎么就成了杀人?顺天府好大的架子,说拿就拿,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这是有人要打你的脸,有人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都欺到这个地步,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厉害,哀家索性不做这太后,你也不要做这皇帝了。”

  嘉靖顿时气势一弱,讪讪道:“儿臣也是这意思,他们现在就是挖好了坑就等母后冲动,到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眼下要解决这事就必须从长计议,再者说了,徐谦是翰林,你让他去喊打喊杀又有什么用?母后息怒,这件事让儿臣处置吧。”

  王太后显然不依,冷笑道:“处置?怎么处置?事情到这个地步,你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平时的时候,你不是总是智珠在握吗?陛下,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会不知道你?你总是算计、算计,可是有些事不是凭算计就有用的,要果断决然,切不可妇人之仁。”

  王太后的脸色冷若寒霜,眼眸中杀意重重,大明朝的太后里头最强势者就莫过于王太后了,她此时完全是一个被惹翻了的悍妇,冷冷地继续道:“事到如今,绝不能忍让,忍气吞声了这么久,真以为咱们孤儿寡母是软柿子,你们瞎了眼了。徐谦,你既然来了,哀家就听听你怎么说。”

  徐谦还不知道发生了怎么回事呢,就听到王太后在这儿勃然大怒,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了,把嘉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平时嘉靖嚣张得很,口吻总是带着不容置疑,总是把自己当作权威,现如今被王太后大骂一通,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徐谦心里暗咐:“从未见王太后这般大发雷霆,定是发生了彻底激怒了王太后的事,否则断不会如此。”

  徐谦心里苦笑,他没有想到会卷入到宫中的私事,连忙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微臣至今一头雾水。”

  王太后便不吭声了,倒是嘉靖道:“事情就出在了如意坊,今日如意坊里出了一桩命案,而涉事的便是永丰伯世子王蛛和陆炳。”

  事情其实很简单,如意坊如今越来越热闹,不只是在如意坊里头,由于这里逐渐鼎盛,还带动了附近的许多地方,甚至不少商贾喜欢去那里,便是一些贵族子弟也喜欢跑那儿去厮混。

  王成本来就在如意坊里占了一点干股,他那倒霉孩子王蛛自然邀上了一群子弟跑去游玩,而陆炳和王蛛是熟识的,因为陆炳的娘在安陆的时候曾经做过嘉靖的乳母,而王蛛身为嘉靖的表兄弟,自然经常出入王府,如今进了京师,大家比以前更加热络了,本来好好的玩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出在如意坊上头。

  如意坊如今风头太盛,已经涉及到了许多产业,比如在如意坊附近就已经盘下了许多的土地,用以开发客栈、酒楼甚至是一些风月场所。王蛛和陆炳大清早的去,自然也不是喝花酒,而在那儿恰好有个斗狗的地方,也是如意坊旗下的产业,王蛛爱斗狗,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这时候,顺天府的差役却来了,硬说这儿有逃犯,要进去搜查,这店里的张贵自然不肯,因为官差们一冲进去,肯定去影响生意,本来这种事好好交涉也就罢了,偏偏王蛛和陆炳二人跳了出来,身为贵族,这二人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接就指使下头的随从和官差们打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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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一章:惊天动地

  谁先动的手,其实不用想都能明白,定是王蛛先动的手,像这种世子最是坑爹,再加上这斗狗场算起来也有他爹的一份,看到有人居然敢来捣乱,自然勃然大怒,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必顾忌什么,一言不合,自然也就动手。※※

  陆炳的性子相对沉稳,可毕竟是年轻人,自己朋友已经先动了手,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倒是那些差役的来路,徐谦也能猜测出一点东西来,他爹本来就是差役出身,这些差役都有一个特点,都是没有薪俸的,他们既不算是朝廷的人,朝廷也没有俸禄拨发,可是投身这一行的却也不少。道理说穿了,其实就是虽然上头不给钱,可是下头有油水。

  眼下京师里,头油水最丰厚的也就是如意坊那一带了,甚至由于如意坊的出现,使得京师南市和北市都渐渐地萧条下来,商贾们都聚在那里,他们的消费力实在太大,于是为了给这些商贾提供便利,各种娱乐设施,各种铺子、客栈、赌场、青楼拔地而起,往往这些生意获利最高,油水也是最丰厚。

  可是那儿大多数的这类产业都牢牢地控制在如意坊手里,如意坊背后有人,寻常的人也不敢随意去找晦气,上至官差,下到泼皮,这黑白两道的人一般是不敢上门招惹的。

  于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许多商家见了便打了主意,正如有了功名的举人可以不缴粮一样,结果许多人家都将田地转移到了举人老爷的名下,如意坊那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许多的商铺都求告上门,情愿出让一半的干股给如意坊。再换上如意坊的招牌做生意,别看白送了干股出去好像吃亏,可是做生意讲究的是省心,没人找麻烦,这钱赚得才舒服。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越来越多的门面挂着如意坊的招牌,而如意坊对这些也是来者不拒,最后如意坊的‘生业’越来越多,寻常的小商小户反倒不多见了。

  这对于顺天府的差役们来说简直就是要命的事。以前他们不沾如意坊是因为犯不上,毕竟不吃如意坊还能吃张家、王家、刘家、杨家。结果张家、王家也挂在了如意坊的名下,他们能吃的只剩下了刘家和杨家,可供下口的越来越多,想要满足自己。就肯定要变本加厉,结果这油水越刮越狠,此后仅剩下的刘家和杨家也吃不消了,从前顺天府的人还只是每月让他们拿十两八两银子,现在却是翻上一番两番甚至是三番,于是刘家不得不关张大吉,杨家一看吃不消。也挂上了如意坊的名儿。

  差役们显然不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可是他们的做法确实就是竭泽而渔,刮得太狠,掌柜东家们宁愿白送如意坊干股也不愿意再和这些强盗打交道。

  问题很严峻。这已经是事关生死存亡了,差役们平时刮油水惯了,从前都养得肥头大耳,现如今这些‘肥羊’一个个不翼而飞。这日子还怎么过?

  显然……你把人逼急了就会有人铤而走险的,这些差役眼睛都红了。摆在他们面前有一座金山,他们现在却在饿肚子,不动金山,他们难道靠那点零星的碎银子度日?

  可以想象,所谓斗狗场里窝藏王洋大盗根本就是托词,他们的目的就是捣乱,捣乱的目的就是要钱,不拿钱出来,他们今日搜查一下,明日又检查一下斗狗的赌客,人家的生意还做不做?

  许多事情绝不能破例,因为一旦破例,不但不会让对方收手,反而会变本加厉,今日若是斗狗场服软,明日人家就会故技重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斗狗场乃是挂在如意坊名下,每年近半的利润也是上缴如意坊,人家有底气,当然不肯放人进去,结果双方起了冲突,王蛛这脑门子里少了一根筋的家伙一看,他娘的,算起来斗狗场还有王家的一份,你哪路的神仙,也敢闹事?少不了要去出头。

  至于后头发生了什么冲突,最后怎么打死人,虽然嘉靖是说了,当然是偏袒向王陆一边的,可是徐谦却觉得这里头肯定有水分。

  最大的问题就是,顺天府一看死了人,直接就去拿人。若说那些差役不知道王蛛和陆炳的身份,顺天府拿人的时候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如此敏感的两个家伙,他们突然如此强硬,直接把人拿了,还关押起来,这里头就有玄机了。

  在顺天府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或许打死人只是意外的事件,可是事后的处理似乎是成了某些人闹事的借口,这些人为何要闹事,莫非要和宫里对着干?王蛛再如何,那也是王太后的外甥,谁有这个胆子?就算有人有这胆子,顺天府没有底气也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唯一的解释就是,顺天府背后的这个人给予了顺天府足够的勇气。

  其实真相到现在已经不言自明了。

  徐谦皱起眉来,对王太后道:“娘娘息怒,微臣有两个问题,这其一:这个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道理到底站在哪一边,现在虽然说不清,不过顺天府如此胆大包天,实属罕见,王娘娘可知道是谁给他们撑的腰?”

  王太后在气头上,可是听了徐谦的问话,竟是呆了一下,现在回想了一下,也似乎察觉出了那么点儿头绪。

  徐谦又问:“其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微臣是刚从翰林院过来的,暂时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怎么消息如此严密呢?”

  王太后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看了无奈的嘉靖一眼,道:“微臣所能断定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已经有朝中的某个位高权重之人出面搀和了进来,而且这个人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便是娘娘和陛下见了他,只怕也要忍让三分。而他并没有急于把事情闹大,而是把事情压着,显然他的目的并非是给王娘娘和陛下难堪,而是另有所图。”

  王太后一头雾水,只是觉得徐谦的话显然过于深了。反倒是嘉靖也预感到了什么,其实嘉靖本就是心机深沉之人,只是王太后现在因自己的外甥被关在大狱之中,怒急攻心,搅得嘉靖也不安生,令嘉靖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现在徐谦提了出来,让嘉靖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个人有什么图谋?”

  徐谦微微一笑,道:“陛下,蒋学士致仕,内阁里头不是正缺了一个学士吗?想必这个人希望和陛下做个买卖。”

  嘉靖顿时怒了,冷笑道:“朕是天子,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朕谈买卖?”

  徐谦却是叹口气,摇头道:“为政之人最擅妥协二字,现在此人就是要逼迫陛下妥协,陛下想想看,若是陛下不露声色的准了此人,让他举荐的人入阁,那么这件事必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不了多久,王蛛和陆炳就能悄无声息的出来,从此以后,谁也不会记起这件事,若是陛下不肯妥协,事情就会闹大,到时肯定闹得天下皆知,就算陛下动用强力的手段要回了两个人,可是王蛛毕竟和太后有牵连,陆炳又曾陪陛下读书,到时候少不了天下人对陛下失望至极,会议论陛下放纵亲族不法、草芥人命了。若是这个幕后之人再拿来做点儿文章,发动无数大臣弹劾上书,王娘娘和陛下想必都没有台阶下,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会对太后和陛下的声誉带来巨大的影响,一旦流言四起,陛下又如何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难道还能把所有上书的大臣都给予重惩吗?”

  嘉靖的脸色瞬时白了,王太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方才的豪气顿时收敛,反而露出了几分惊慌,不管怎么说,嘉靖是他儿子,儿子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儿子登基不久,又只是以藩王的出身,对嘉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树立威信,若是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天下人必然会站在宫中的对立面,大臣们沉寂已久,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闹一闹,假若这个时候,顺天府再表现得强硬一些,皇帝就算下达旨意,大臣们也可以直接封还圣旨拒不接受,人家正好有了口实,有了站得住的理由,又掌握了舆论公器,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最后皇帝的政令到了内阁便被有‘骨气’的阁臣和各部‘不畏强暴’的给事中们驳回,那么就可能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了,甚至有动摇国体的可能。

  其实有些事本来就很奇妙,往往每个重大事件的前奏都是一件巴掌大的小事,而小事能不能变大,就看围绕着这件事的人使出什么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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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谦不由地叹口气,道:“陛下现在麻烦,老虎也麻烦,月票少得伤他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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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二章:就怕你玩不起

  张太后听得心惊,此时怒气收敛起来,反而担忧地看了嘉靖一眼。

  事情既然涉及到了朝野的博弈,张太后再蠢也不可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事情闹大,虽然不至于天下大乱,乱子却也不小。人家有时候就是等着你往这个火坑里跳,正德皇帝就是前车之鉴,这家伙虽然不太靠谱,可你要说他一无是处,说他是混账王八蛋再加三级,那真是冤枉了人家,可是天下人的舆论就是如此。

  而且正德至今都是死得不明不白,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让人有了联想翩翩的余地。

  嘉靖登基,确实很有一番‘作为’,可是一旦戴上了一个昏君的帽子,想摘下来却是不太容易。

  那陆征和王成二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陆炳是陆征的侄子,作为一家之主,陆征肯定要出头,而王成更不必说,骨肉至亲,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遭罪,王成热泪盈眶地道:“请陛下做主,现在人还在顺天府,这孩子平时也没遭什么罪……”

  嘉靖此时倒是显得不为难起来,他的眼眸眯着,却是不理王成,慢悠悠地道:“徐谦,你继续说下去。”

  徐谦心里摇头,有些事反而是他这局外人看得清,他正色道:“事情绝不能草率,微臣以为,宫里不必这么快反应,因为外头有人就等着宫里救人,可是一旦救人就可能落人口实,无论怎么说,毕竟是死了人,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陆征忍不住道:“那人怎么办?人就不救了?”

  徐谦摇摇头,笑道:“人自然要救,可是不要急于一时,我们不慌,他们才会忐忑,你若是处处落入别人的算计,反而就处处要被人拿捏了。再者说了,他们这是博弈,而不是对抗,顺天府有拿人的胆子,却绝没有杀人的心,陆王二人虽然关押在大牢里,想来也不会受到什么虐待,反而为了防止出乱子,坏了手里的筹码,甚至害怕担上迫害皇亲的干系,顺天府那边,必定会对两位公子优渥照顾,稍有损伤,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徐谦生怕不能说服这两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家长,笃定地道:“现在就是下棋,越是心急反而越是容易出错,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保准七日之内把人救出来,可是现在必须沉得住气,王伯爷,陆侯爷,你们出宫之后便回府,暂时不要露面,什么事都不要做,什么话都不要说。”

  陆征似乎明白了什么,此时不禁用老丈人的眼光去审视徐谦,心里暗暗点头,这个家伙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不过他是文臣而非武将,就算他身上没有功名在身,也不是状元公和六首,这个女婿,似乎也值了。

  倒是王成这厮有点不甘心,道:“蛛儿平时宠溺惯了,就怕吃不了这个苦。”

  徐谦道:“吃不了也得吃,人活在世上哪里有一辈子顺顺当当的?总不能一世都让他在蜜罐里泡着,这一次对他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正好磨砺一下心性。”

  他的口气倒是很大,王成一想,虽然心里不甘,可是也觉得徐谦的话有道理,对方再肆无忌惮,总不敢对王蛛动刑,再丧心病狂,也不敢让他的蛛儿挨饿受冻,人只要在就没事。

  对于徐谦的处置,王太后不置可否,嘉靖却是欣赏地颌首点头,道:“怎么,徐爱卿已经有了办法?”

  谁知徐谦一摊手,道:“微臣现在还没有办法,不过这办法终究是人想出来的,这就好像两军对阵一样,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负,可是两军交战之前就必须摆好阵脚,切不可乱了方寸,至于将来怎么打,却要从长计议。”

  “说到底,这件事就是道理的问题,既然有人搀和进来,就看谁站在道理这边,谁占了这个理字,谁就是胜者,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是他们的道理,而微臣现在必须去寻个站得住的理由,否则冒失行事,受害的就不只是永丰伯和陆侯爷了。”

  说罢,徐谦看了王太后一眼,笑吟吟地继续道:“王娘娘也要沉得住气,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断然不会有事,这也绝不是斗殴杀人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朝野之争,有些人巴不得来看笑话,既然人家想看笑话,王娘娘就更要端足母仪天下的姿态,得让天下人看看王娘娘是如何的处变不惊,如何的举重若轻。”

  一番劝谏倒是令王太后不得不笑起来,她方才担心王蛛,毕竟是她王家的子弟,平时宠溺惯了,就怕出事。现在徐谦说绝不会出任何问题,就算在狱里也绝对能养的白白胖胖,这就让王太后定下了心神,心里不由想,是了,不能让人看笑话,否则岂不是授人以柄?事情又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看这徐谦如此有信心,交给他处置就是。

  她站起来,走到徐谦的跟前,笑吟吟地道:“万事都托付给你了,其实呢,小辈们吃点苦也没什么,只要性命无忧,身体发肤无损,让他们历练历练也是无妨,徐谦,这事儿该怎么办都由你来拿主意,你自己斟酌着处置就是。”

  徐谦颌首点头,道:“微臣尊娘娘懿旨。”

  嘉靖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徐谦的手段,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方才雷霆大怒的王太后和两位焦灼不安的国戚,他莞尔笑着补了一句,道:“办好了,朕自有赏。”

  对于嘉靖的赏赐,徐谦还真巴望不上,单凭自己和王成、陆征的关系,这件事他也必须出个头,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陛下召微臣到这里来,只怕有心人早就知道了,既然是从长计议,这宫里宫外就都要配合好,微臣告辞了。”

  嘉靖莞尔,道:“朕自然会配合你,你放心便是。”

  从王太后这里告辞出来,刚走几步,不妨那陆征也告辞而出,追上来,大叫道:“贤婿。”

  徐谦驻足,不得不苦笑以对道:“宫禁之地,侯爷怎们能……”

  谁知陆征比他更加理直气壮,道:“这又算什么?贤婿就是贤婿,一日为贤婿,终身都是贤婿,怎的,还怕别人听?”

  徐谦一直觉得这位陆侯爷不是脑子搭错了一根筋,就是这家伙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这话的弦外之音怎么听来好像是:一日是冤大头,终身都是冤大头?

  徐谦只得苦笑,道:“陆侯爷不在里头多坐坐?”

  陆征道:“老夫算是想明白了,坐在这里也理不出头绪,这事儿还真得你来办,宫里出面终究还是有忌惮,我特意出来寻你说话就是告诉你,你要办事,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陆家上下,包括这么多亲军,自然都听你调用,你放心大胆地用便是。”

  徐谦风淡云清,谢绝他的好意,道:“这又不是比谁的人多,看谁的拳头大,要这么多人做什么?”说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点灵光,似乎有了主意,只是这时候也不能说出来,笑吟吟地道:“你放心便是,人肯定能平安无恙地出来,顺天府既然要玩,那就奉陪到底就是了,就怕他们玩不起。”

  见徐谦自信满满,陆征也不由信心一振,感叹万千道:“天上掉下了贤女婿,这也是老夫之福,什么时候有空来咱们陆家坐一坐?老夫人可是想你了。”

  徐谦不由打了个冷战,天上掉下的不该是林妹妹吗?想不到我徐某人在别人眼里竟和林妹妹等同了,俺是大老爷们呀。至于后头那一句老夫人可是想你了,又让徐谦无比郁闷,当时为了凑齐血书的事可没少往陆家跑,每天把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可是后遗症也很严重,至少现在这后遗症就来了。

  徐谦尴尬地道:“择日定然登门造访。”

  陆征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也不强求于你。不过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谦忙道:“侯爷但说无妨。”

  陆征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沉吟良久才道:“其实呢,你若是喜好男风……这个……这个……也是无妨的,这军中多的是这样的人,不过多是男女通吃,这个……这个……只是要有所收敛才是,人的喜好固然是不同,可是现在老夫……和你……”

  他说得闪烁其词,遮遮掩掩。

  可是意思,徐谦算是听明白了,徐侍读的眼睛不禁一张,忍不住道:“侯爷这是听谁说的?”

  陆征道:“寿宁侯!”

  徐谦目瞪口呆,骂道:“这个老王八东西!”

  陆征道:“其实寿宁侯也只是随口说说,他一向口风很紧的,况且他也是从永丰伯那儿听来的。”

  徐谦的脸拉了下来,追问道:“永丰伯呢?是从谁口里听来的?”

  陆征叹口气:“据说是宗令府的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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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三章:有病

  徐谦觉得事情很严重,居然连宗令府都知道了,这不是说已经满城风雨了?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谁造的谣,不过徐谦现在很郁闷,他是不能接受这样谣言的,情愿别人造谣他嫖娼不给钱或是和某房丫头私通,而好男风这东西对心理上比较传统的徐谦来说,就跟说他戴绿帽子的打击差不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谦怒了。

  最悲剧的是,这未来的老丈人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让他不要往心里去,喜好男风怎么了?喜好男风才不失为大丈夫也,又是说起许多秘闻,靖国的某某,你认不认得,此人便是燕王军中出名的那啥那啥,那又如何,人家子孙也有,妻妾也是不少,男风嘛……只是爱好而已,有什么遮遮掩掩的?贵族圈子里没这么点儿癖好,你还敢妄称贵族?你是忠良之后嘛,现在忠良之后都时兴这个,这有什么丢人的?老子陆征的贤婿就是那个那个啥又怎么了?谁敢碎嘴?

  当然,这只是安慰,安慰之后却还是要谈清楚的,好男风只是娱乐项目,就像姓王的那孙子喜欢斗狗一样,只是爱好而已,切莫过度云云。

  徐谦算是听明白了,这位未来老岳丈口里是在安慰他,实则却是劝他,只是这劝的方式有那么点儿非主流,可惜他现在满肚子的火气,却又没处发泄,你若是骂他,人家可是好心好意,对你多有‘理解’,让你不必在意世俗眼光,挣脱内心枷锁,哪一句不是为了你好?这满天下的未来老丈人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吗?可他的话每一句都如一根根针一样,刺得徐谦起鸡皮疙瘩。

  徐谦实在吃不消了。有些谣言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何辟谣,只能挪到以后再说,他恨透了那什么宗令府的周大人,可是再一琢磨,宗令府又从哪里听来的?他娘的,没天理啊,徐某人不就是没有上过窑子勾搭过姐儿嘛,居然遭受如此恶意中伤。

  深吸一口气。徐谦才道:“侯爷,顺天府是什么时候拿的人?当时发生厮打时,具体是什么过程,能否见告吗?”

  本来陆征还想絮絮叨叨的说,一听这话。顿时也严肃起来,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王家带的是七八个随扈,而陆炳只是孑身一人,打起来的时候总计有二十一个差役,开始只是王家的随扈动了手,后来陆炳怕吃亏。也加入了战团,你也知道,他是谨慎的性子,看到差役们如狼似虎。于是一拥而上,到了后来,王蛛红了眼睛,他腰间是悬着佩剑的。竟是冲入了战团,一剑刺死了一个差役。这差役姓吴,本来这种贱役杀了也没什么相干,那些差役见死了人,一哄而散,王蛛也不觉得有什么,仍旧呆在那儿看狗斗,再之后,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会同顺天府差役就来了,王蛛和陆炳见事情闹得大,可是亮明了身份也不管用,直接就被带去了顺天府,老夫和永丰伯二人亲自登门去求情,对方却只是说兹事体大,事主的亲眷已经上门,再者涉嫌袭击官差,这样的大罪定要事先裁定。”

  徐谦沉吟片刻,道:“这么说就是打官腔?”

  陆征苦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人真是大胆,连王太后都不看在眼里。”

  徐谦冷笑道:“你这就不懂了,王太后固然尊贵,可是天下人都对王太后又敬又畏,唯独这读书做官之人却是没有敬畏的,这事儿涉及到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问题,也牵涉到了国戚杀死官差的问题,事情闹将起来,他们越是强硬,士林对他们的颂扬声音就越高,到时大不了这官不做了,可是却能名留青史,你可知道正德年间的时候,但凡是罢官的官员回乡,所过之处都有无数地方官员和乡绅殷勤接送吗?他们蛰伏在家,安心读书,再过几年,朝中时局一变,用不了多久,又可起复,朝廷、朝廷,永远都离不开他们,他们今日走了,迟早还要再回来的,只要声望在,怕个什么?”

  陆征愣了一下,道:“这岂不是成了走马灯了?”

  徐谦道:“严肃点,我们在说朝廷大臣,怎么能拿小孩儿的玩意来比?不过走马灯……倒是形容得好。还有,你方才说五城兵马司也动了?我的预料果然没有错,就算是出动五城兵马司,一般情况也不会这么快反应,五城兵马司归兵部节制,若是没有兵部老爷们的首肯,他们断不会出这个头,他们的行动很快,布置得也很缜密,看来这一次,是真想挟国戚而令……”

  后头的天子二字,徐谦没有说,他不由苦笑摇头,继续道:“这件事,我要先搞清楚,搞清楚之后再做定夺,未来老丈……呃……侯爷,徐某人先去待诏房了,后会有期。”

  陆征却是拉住他,笑呵呵地道:“方才老夫的话,你记着了吗?没什么可怕的,好男风算什么?我还见过好狗的,那些每日和狗同吃同睡的人都不遮遮掩掩,你又遮掩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是就是,堂堂正正……”

  徐谦急了,甩开袖子,道:“我徐某人若是好男风,天打五雷轰!”

  陆征却是露出会意的笑容,一副我懂得的意思,最后摇摇头道:“反正由你,不过你这女婿我是要了,老夫人那边已经放了话,你就是他的孙婿,她已经认准了,不管你是好男风还是好猪狗,将来都是陆家人。”

  徐谦吓得满头大汗:“老夫人也知道了?侯爷为何连这个都说?”

  陆征倒是愣了一下,道:“老夫自然没说,是前几日英国公的刘夫人来走动透露出来的风声。”

  徐谦脸都变绿了,忍不住道:“我靠!”骂了一句,旋身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内阁这边倒是安静,徐谦觉得头皮发麻,书吏们给他打招呼,一个个都是含蓄带笑,可是在徐谦眼里,这些家伙一个个的笑脸背后似乎都有一股嘲弄的意味,徐谦心里便在琢磨,方才陆征说的事,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还不知道背后怎么取笑了,真是冤孽啊!

  闲坐片刻,看时候差不多了,徐谦便提笔写了一封告假的文书,无非是说身体有恙,需要告假几日,本来翰林告假,自然是该去寻翰林学士,可是他现在在内阁办公,终究绕不开内阁,他拿着这假条跑去内阁,拜见杨廷和,通报一声,便有人请他进去。

  此时的杨廷和气定神闲,脸色平静异常,见了徐谦进来,含笑道:“是徐侍读,徐侍读年纪轻轻就已官拜侍读高位,老夫看了都是称羡不已,后生可畏。”

  徐谦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杨公过奖。”

  杨廷和却是摇头,道:“过奖谈不上,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你来见老夫,不知所为何事?”

  徐谦连忙道:“下官身子近来不太舒服,所以想告假几日。”

  杨廷和听罢,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却也不问徐谦身体如何,只是慢悠悠地道:“怎么,你刚才入宫了?”

  内阁本就在宫中,入宫的意思是指内廷,反正这事儿也瞒不住,徐谦倒是索性承认道:“是走了一遭。”

  杨廷和幽幽地叹口气,有些惋惜地道:“你是才子,亦是佳人哪!”

  徐谦听了不由皱眉,杨廷和的话表面上是没什么意思,可是在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却是不同,有一句话叫做:卿本佳人柰何从贼,杨廷和之所以无故发出这么一句感慨,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他竟是把宫里当作了贼,又或者说,他把徐谦比作了贼。

  其实在这个时候,某种意义来说,朝廷的命官们确实对宫里的一切人和事都不太友好,无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或者是相交甚密的大臣,把徐谦为天子分忧比作是做贼虽然有过份的嫌疑,却也折射出了大明中后期皇权与大臣们的矛盾,这个矛盾说穿了就是谁治理天下的问题,皇帝认为天下是我家的,自然是该我来,而大臣们却认为社稷是公器,皇帝不是昏庸就是容易受小人蛊惑,所以应当让他们来。

  这两者在徐谦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徐谦舔舔嘴,没有做声,显然不想和杨廷和争辩这个问题。

  不过杨廷和倒是没有发怒,感叹一句之后,微微笑道:“你既然想养病,那也很好,歇养一下身子吧,老夫准了,权当是玩玩,不过可要小心,有的病养不好反而容易滋生其他病痛,切莫把小病养成了大病。”

  徐谦抬眸道:“杨公教诲的是,杨公也要注意身体。”

  杨廷和的脸色平静,道:“老夫没有病,也不怕百病入侵。”

  徐谦突然笑了,一字一句地道:“这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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