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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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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四章:这才是墙倒众人推

  王康的身份实在过于敏感了,一方面,王康乃是吏部功考主事,可以说,毛纪主持的所谓整肃吏治,王康对里头的事知道得太多,甚至许多事都是由他经办,一旦王康倒戈,对毛纪是严重的打击。

  更何况王康本身就是毛纪的杀招,谁晓得最后反咬了毛纪自己一口,连自己人都反了水,这对毛纪的打击可想而知。

  毛纪此时的感觉已是天昏地暗,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王康为何敢反他?他可是内阁学士,就算是落地凤凰,要收拾他一个王康却是绰绰有余的,除非……除非王康受了徐谦的威逼,另一方面,王康自信这一次能借机整垮自己,否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

  想到这里,毛纪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使王康有这样的底气?参与这件事的人中除了徐谦和王康,还有谁?

  这种事越是往深里去想,就越是让人不安,甚至感到恐怖,毛纪左右环顾左右的大臣,这些人似乎都不可爱起来,甚至许多人变得可畏,是他吗?又或者是他吗?到底是谁?

  而正在这时,王康的声音已经回荡在殿中:“微臣所劾毛纪的第一大罪:玩忽职守,包庇罪官。陛下当知,王学士整肃吏治,所拿赃官二十余人,其中多数证据确凿,可是毛纪接手之后却破坏他们的罪证,为其伸张,其中有一个张华乃是毛纪的门生,因挪用国库钱粮,本是证据确凿。随时要移送大理寺法办,可是毛纪却将证据视而不见。反而授意办案的官员,令其销毁了一部分证供……”

  毛纪吓得瑟瑟发抖。大叫:“你胡说!”

  王康道:“微臣不敢胡说,因为销毁的证供中有不少都是交代下官办的,陛下整肃吏治,原意本是利国利民,可是毛纪自接任之后改弦更张,目无法纪,知法犯法,微臣在吏部公干,如此践踏国法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不啻是抛出一枚炸弹,虽然说这大明朝的官没几个干净的,就算是王鳌,难道真能做到绝对公正?可是这种事一旦在这种场合宣扬出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些事捂着不说是一回事,被人大庭广众下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再换一句话。若是揭穿毛纪的是寻常的言官倒也没什么大事,别看言官逮谁就骂,也正因为他们骂的人多,所以真实性大打折扣。除非是言官联名弹劾,像一般的弹劾对付五六品小官可以,对付毛纪这样的大佬不痛不痒。

  可是王康不一样。王康乃是吏部清吏司主事,而且还是毛纪整肃吏治的左右手。这个人跳出来弹劾毛纪,其轰动可想而知。

  毛纪呆住了。他已经感觉到许多人在用同情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着他,他羞怒道:“王康,你疯了。”

  王康冷笑道:“下官没有疯,下官不过是幡然悔悟,不愿再陪大人伤天害理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还要弹劾毛学士第二大罪,路政局一案尽皆是毛学士授意,毛学士曾将下官寻去,告诉下官,徐谦父子殊为可恶,屡屡触怒于他,此次既掌吏治大权,定要好好收拾,于是命下官寻找证据,又嫌证据不足,便四处张罗,要无中生有。更大胆的是,毛纪还说,他自然晓得路政局的一笔银子关系到了宫中,可就是要拿这个来做文章,以此来逼迫宫中就范,挑起君臣不和,挑唆群臣对宫中的不满,唯有这样才能浑水摸鱼,借机整死徐家父子……”

  这一次已经不只是大家嗔怒结舌,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大家心里知道也就成了,一旦说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毛纪已经说不出话了,辩无可辩,他当然不记得自己曾和王康说过这番话,可是这些话确实是他的内心写照,他的意图也正是如此,他想反驳王康,说根本就不曾说过这些话,可是有人信吗?王康在毛纪的治下办事,毛纪对他说这番话在大家看来虽然大胆,却也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晓得毛纪的打算,只是说和不说的区别而已。

  徐谦一脸‘震惊’,立即道:“王康,你所言当真?”

  王康道:“不敢诳言。”

  这倒是实在话,在这种场合,针对的又是毛纪这样的人,他一个吏部主事,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睁眼说瞎话?唯一的可能就是毛纪确实天怒人怨,做事不顾后果。

  徐谦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天天说奸臣逆子,可是这奸臣逆子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毛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毛纪是真没话可说了,跳进了黄河,你洗得请自己吗?他的脸色蜡黄,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陛下!”王鳌慢悠悠地站了出来,道:“事关重大,还请陛下立即下旨拿送毛纪法办,包庇门生倒也罢了,玩忽职守倒还情有可原,可是欺君罔上,却是非同小可,微臣建议,立即会同法司拿办,彻查此事,待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王鳌只是个风向标,他所说的话并不过份,过份的自然还在后头。

  “陛下,既是天怒人怨,应立即革除毛纪官职,下狱待查,毛纪之罪,不亚于刘瑾这样的奸佞,切不可姑息养奸。”

  “陛下……”

  场面失控了,还是那个道理,墙倒众人推,毛纪是死定了,是人都看得出来,若只是包庇,或是玩忽职守,大家还有争辩的余地,可是现在多了一条欺君罔上,且不说死不死的问题,这内阁学士的位置肯定要挪窝。

  既然如此,那些王系的人马自然是蜂拥而上,恨不得踩上一脚。而那些平时和毛纪素来交好,又或者有关系的大臣此时也吓呆了,欺君罔上已经和谋反差不多了,犯了这么大的事,谁晓得会不会株连?到时候肯定要拿问党羽,这不是坑爹吗?在这种情况下,这孙子自然是死了才好,死了一了百了,大家都开心,而且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证明自己和毛纪没有关系,那就更该上去踩上几脚,不踩个几脚,你对得起自己吗?

  “陛下……微臣泣血奏陈……微臣乃是毛纪门生,本不敢妄言师过,只是不曾想毛纪竟牵涉欺君,微臣忍无可忍,亦有事要奏:毛纪刚刚主持户部,就曾私下命臣…………”

  “微臣听说,毛纪在家乡强取豪夺,他的幼子还打死了一对父子,后来被当地知府压下,事情奏报到了京师,毛纪非但没有大义灭亲,反而让人活动,提拔那知府……”

  “风闻毛纪在父丧期间曾吃酒作乐……”

  “这样的人实在是天理难容,其罪当诛,请陛下立即下旨,诛杀毛纪,以儆效尤。”

  “臣与毛纪曾在礼部同事,毛纪在任期间,曾与某富商有染。”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近日云南地崩,或是上天警示,请陛下立诛毛纪,以顺应天命。”

  毛纪听到这些话,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脸孔,那些和自己关系不深的人倒也罢了,这些反而只是希望请有司法办,可是眼前这些一个个恨不得吃他肉寝他皮的人却都是他的门生故旧,这些人在他风光得意的时候极尽巴结之能事,可是现在立即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感到头晕目眩,脑子嗡嗡作响,喉头一甜,一下子瘫倒在地。

  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他的目光看向了杨廷和,或许……这天下能救他的,只有杨廷和,若是杨廷和肯伸出援手,事情还是大有可为,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杨廷和的背影,可是杨廷和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毛纪绝望了,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徐谦的身上,这个洋洋得意的徐谦,心里怕是高兴坏了吧,他不甘心,他是堂堂内阁学士,怎么可能受制于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嘉靖眯着眼睛,一动不动,欺君罔上,他清楚知道,可是现在呼声这么高,若是没有表示那是不可能了。

  嘉靖的目光看向徐谦,徐谦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让嘉靖莞尔一笑。其实他哪里知道,徐谦的兴高采烈是装出来的,虽然整死毛纪,了却了他一桩心事,让他卸下了一个重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以踩人为乐,这世上高兴的事多了,泡妞、喝酒、吹牛,哪个不比这整人?只是徐谦晓得,自己必须要表现出狂喜之色,因为他知道,嘉靖的眼睛一定会注视着自己,他第一次展现出他超凡的能力,把人坑得这么彻底,以嘉靖的性格,在高兴的同时,难道就不会有别的心思吗?而他高兴则表现出他的内心‘想法’,这是给嘉靖的一个信号,徐某人虽然阴险,其实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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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五章:其实 你死的并不冤

  十月十一。

  毛纪获罪,辞内阁学士、户部尚书,交大理寺审问。

  随后又移交吏部,交由吏部主审,会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协同会审。

  毛纪不是蠢材,一通审问下来,对于如何包庇门生,甚至是贪赃枉法的事迹都一一承认,唯独对这欺君罔上,却是抵死不认。

  三日之后,宫里下了条子,命王鳌从快处置。

  所谓从快,就是宫里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事情闹得太大,议论太多,这种事最终也只能冷处理。

  有了宫中授意,下头倒是好办,倒是不再追究欺君了,直接判了个玩忽职守和行为不检,开革官籍,永不叙用。

  这个惩罚对毛纪来说,和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好在没有牵累到家族,总算还有些安慰,能到这个地步,他也立即选择了配合,立即上了一道奏书,认罪服法,泣告自己的过失,算是把这件事圆了过来。

  微颤颤的回到毛家,整个大宅已是树倒猕猴散,坊间早有流言,说是老爷犯得是欺君,欺君是株连之罪,毛家上下早就不安了,先是一些奴仆收拾了细软逃跑,接着一些侍妾亦都逃散,如今这偌大的宅子,除了发妻,便是一个老仆。

  至于毛纪的儿子则在老家,不晓得收到了消息没有,不过这时,怕也惶惶不可终日吧。

  宅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逃奴们留下的痕迹,散落的家私与这偌大的宅子格格不入。

  败了……这才几天,就彻底的败了。

  一个家族的兴起,或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甚至是三代人。可是要败落,只需要几天,几天而已。

  “老爷……”老仆含泪哭告:“您可回来了,那些该死的东西……”

  毛纪的脸色比以前平静了许多,他摇摇手,道:“不必多言了,近来可有人拜谒吗?”

  老仆道:“并没有人来。”

  毛纪的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一个人都没有,他毛纪才几天就成了孤家寡人。下了狱,一个探视和前来安慰、帮助的人都看不到……

  深吸一口气,毛纪勉强笑了笑,道:“是吗?嗯,老夫知道了。”

  老仆突然想起什么。道:“是了,倒是徐谦下了个拜帖,馈赠了五百两银子来,说是给大人做盘缠。”

  毛纪眼睛眯起来,不由道:“他怎么知道老夫没事,知道老夫要离京?”

  老仆道:“这就不知了,只是这五百两银子……”

  “退回去!”毛纪咬牙切齿的道。

  老仆却是苦笑道:“老爷。实不相瞒,咱们家里已被那些该死的东西们洗掠一空,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几个姨娘伙同婢女、家丁们带走了。其余的东西,本想当一些,不过当铺晓得老爷犯了事,也不敢来收。所以……所以……”

  毛纪气的发抖,落地凤凰不如鸡。他想不到,事情会到这种窘迫地步,这不是意味着,自己一旦离京回乡,怕是连盘缠都没有了,而这个时候,徐谦送来纹银五百两,倒是显得雪中送炭了。

  只是毛纪巴不得这姓徐的落井下石,也不愿他雪中送炭,重重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你拿了老夫拜帖去,拜帖具名草民毛纪敬上,道一声谢吧。”

  老仆显得很不理解,他当然清楚,若非徐谦,老爷不会到这个地步,可是被人坑成这样还要称谢,实在让人费解。

  他摇摇头,道:“老爷……”

  毛纪苦笑:“去吧。”

  毛纪的心思,又有哪个晓得,到了这个份上,他和徐谦的恩怨倒变得次要了。想想看,一个人经历了所谓亲朋好友的背叛,经历了门生故吏们的落井下石,又怎么会提起多少恨来,就算真要恨,毛纪要恨的怕也不再是他的敌人,至少现在看来,更可恨的,反而是那些过河拆桥的‘朋友’。

  老仆没有多说什么,毛纪坐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想要吃茶,却发现根本无人来斟,他呆呆坐着,有些不知所措,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即走,明日清早就上路,这里不再留了,他永远不会回来。

  正在这时,外头却传来了动静,却是那老仆和人对话:“老爷正要小人去给徐侍读道一声谢,想不到大人就来了,对,老爷就在里头,徐大人请。”

  脚步簌簌的声音传来,接着有人跨进坎儿,正是笑吟吟的徐谦,徐谦吩咐这老仆道:“我还带来了一些茶叶,你去泡一些来,我和你老爷有话说。”

  老仆有些迟疑,因为他察觉到了老爷的错愕表情,对于这个不速之客,他却拦不住,最后只得点点头:“是。”乖乖的去了。

  徐谦今日穿了一身鱼服,浑身汗淋淋的,却不知又在学堂里弄些什么,这若是平时被毛纪看了,肯定要心声鄙视,可是现在,他鄙视不出。

  徐谦解下来腰间的两柄剑,道:“再过几日,倭寇使节就要入京,陛下有意给这些倭寇一点下马威,所以皇家学堂近来忙乱了一些,正在为这事准备。我听说毛公从吏部回来了,想来很快就会仓促离京,所以特来看看,毛公消瘦了许多。”

  毛纪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对徐谦,这个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莫非是连自己在京师的最后一刻也不放过,来奚落自己吗?

  徐谦随便拉起一把倒地的椅子坐下,道:“毛公可有什么打算?”

  毛纪苦笑道:“又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

  徐谦微微一笑,道:“颐养天年,却未必是坏事,不过我来寻毛公,却有件事相求。”

  把人家害得家破人亡,却又跑来求事,人不能无耻到这地步,而事实上,徐谦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反而理直气壮,就好像你不帮这个忙,你对不起国家和人民一样。

  最重要的是,徐谦现在有了代表月亮消灭你的能力。

  毛纪双目阖起,他觉得有些突兀,随即,他舔舔干涸的嘴唇,道:“老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若是还想要什么,倒也无妨,反正不值几文银子。不过你既有事相求,老夫也有事相求。”

  徐谦道:“毛公但言无妨,只要己所能及,徐某人一定能办到。”

  毛纪道:“很简单,老夫输的不明不白,只求徐侍读能够为老夫解惑。”

  其实徐谦一开始就隐隐猜到了毛纪的目的,他还是不甘心,这个不甘心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把徐谦整死,而是输的不明不白,让人死不瞑目。

  徐谦淡淡一笑,正在这时,那老仆已经斟茶过来,随手搭了两个桌几,请二人来吃。

  毛纪朝老仆挥挥手:“你出去,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老仆点点头,连忙退出去。

  徐谦叹口气,道:“毛公当真要听?若是当真听了,就怕毛公心里难以接受。”

  毛纪毫不犹豫的道:“难以接受总比抱憾终身的好。”

  徐谦倒也干脆,道:“那么我就说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设下了圈套,当然,设下这个圈套的并不是我一个人,参与者很多,王鳌王大人,想来你是知道的吧,除此之外,还有我爹,还有陆家,甚至还有陛下。”

  徐谦说出的这些人,哪一个都是非同小可,其实真要说是徐谦一个人整垮了毛纪,那确实是玩笑,以徐谦手里的那点资源,动的了内阁学士?

  毛纪倒是不觉得意外,淡淡道:“那么这个圈套是什么?”

  徐谦道:“有一日我和陛下提起,毛公要垮了,陛下深以为然。毛公想来也能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对毛公并不喜欢。”

  毛纪只是叹口气,没有说话。

  “除掉了毛公,就等于是断了杨廷和一臂,陛下对这件事,很有兴趣,然后我对陛下说,陛下若想除掉你,其实很简单,只要帮个忙而已。”

  “你所谓的帮忙,就是路政局那笔银子,这笔银子,想必是诱饵吧?”毛纪唏嘘道。

  徐谦微微一笑,道:“不错,这笔银子只是诱饵,只是铺垫,不过这笔银子的用处,对我来说却很大,将来,我的许多计划都还要用到,我不但说服了陛下拿这笔银子出来当作了诱饵,同时,也为自己接下来的操办提供了条件,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我们还是谈正事。”

  徐谦继续道:“单凭一个诱饵是不成的,想要让你上当,就必须得把你逼到墙角,不把你逼到墙角,你怎么会跳墙呢?所以,下一步就是寻王学士,王学士主持整肃吏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整肃户部,你那时候刚刚接任户部尚书,正要大施拳脚,结果这户部却被查了,不但大权旁落,更重要的是,你一定会察觉到一丝危险,因为户部固然不经查,可是这全天下的官,又有哪个经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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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六章:功在千秋

  毛纪重重叹了口气,服输不服输是一回事,他哪里想到,从一开始,人家就在给他挖坑跳进来。

  根据徐谦的描述,徐谦伙同许多人早就设了局,就等他来钻。

  先是故意留下破绽,然后就是王鳌步步紧逼,使毛纪滋生不安,彻查户部,身为户部尚书,必定会乱了阵脚,因为谁都不能保证,最后会不会查到他的头上,于是乎,乱了阵脚的毛纪不得不进行反击,这一切,都是人家精确计算好了的。

  至于后来夺取了王鳌的吏治大权,毛纪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一直是个野心家,野心家得了大权,最先做的,当然是否认掉前任的政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结果,他的第一个把柄,就落实了,王鳌要整治的人,他为人家平反,王鳌往东,他便往西,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毛纪到这个地步,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王康,他实在料想不到,王康居然会临阵倒戈,也是这个王康,给了他致命一击,毛纪眯着眼,看着徐谦娓娓动听的讲述整治他的经过,忍不住问道:“这个王康,莫非此前就是你们的人?”

  徐谦摇头:“王康这个人,是个很好的契机,其实在此之前,吏部所有人的资料,王老学士都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吏部的十几个主事、郎中、给事中,每个人的脾气、性格也都摸透了。王康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担当,他是个官迷。在正德年间,甚至还据传和刘瑾有瓜葛。当然,刘瑾垮台的时候。并没有他和刘瑾狼狈为奸的证据,只是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人。”

  徐谦沉默一下,继续道:“所以当王康上了门,我便清楚,这个人必定是关键人物,所以我拿出了军法,给他栽赃了许多罪名,这些罪名虽然多是无稽之谈。可是一旦放出去,王康的前途也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大人明白吗?比如有人被告为强奸,固然最后证据不足,那么这个人,也必定会受人指点。王康也是如此,朝廷里头,最重要的是清名,他不敢冒险。所以只能乖乖听我的吩咐行事。”

  “当然……”徐谦笑了笑:“单靠这种威胁是不足的,这时候,李时起了很大作用,李时亲自去了一趟学堂。和王康促膝相谈了一番。”

  李时……

  毛纪骤然明白了,李时乃是王鳌的心腹,至少现在满朝文武都晓得。至于李时向王康许诺了什么,怕是连徐谦都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王康站出来作为这压垮毛纪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时所许诺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

  这是一个交易,要嘛跟着我混,我给你功名利禄,若是不肯,就让你身败名裂!

  毛纪冷冷一笑,这笑容中,饱含了对王康的鄙视。

  只是鄙视有什么用,与他为伍的人,哪里可能会是道德君子,这世上有的是墙头草,更别提是在这庙堂了。

  毛纪淡淡道:“事到如今,老夫无话可说,徐侍读不是有事相求吗?不妨直说吧。”

  徐谦道:“据闻毛公在正德五年时曾任户部侍郎,曾负责过造作事务?”

  大明设织造、造作,虽然某种意义上,这些专司制造的工坊多有太监负责,可是钱袋子却都捏在户部手里,比如毛纪任右侍郎,就曾整顿过造作局,并且成效颇好,尤其是京师的一处造作局,被毛纪整肃之后,就曾大放异彩,那一段时间,这个专司供给兵器的制造局在边镇的丘八们眼里成了香饽饽,许多武官指定要求自己的兵器、铠甲从这个制造局里供应。

  毛纪并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相反,他是个干才,他的不幸应当来自于他的地位,明明是个人才,结果却在一个与自己能力不符的地位上,最后陷入了偏执,落到今日的下场。

  就如某人在知府任上,或许能名扬天下,能把一府的事务打理的好,可是若把他放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或许就要悲剧一样。

  毛纪在户部侍郎任上,曾经针对制造局进行了几次破天荒的改革,比如为了保证兵器质量,特地在各边派遣了人员,若是兵器出现问题,让这些人员进行汇总,再送回京师,对那些不负责任的工匠进行处罚。

  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因为虽然大明朝的兵器制造为了保证质量,要求工匠将自己的姓名刻于兵器之上,一旦发现问题,可以寻到相关责任人,只不过这种所谓的制度看上去很高明,其实用处不大,尤其是在大明朝中后期,根本就没有人追究这样的事。

  而毛纪所采取的办法不同,从以前的被动等待问题发生,到主动去寻找问题,并且推行了适当的奖惩制度,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毛纪眉头微沉:“这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徐谦只是笑笑:“虽然许久以前,不过我曾看过一份笔记,说的就是毛公整肃制造局的事迹,心里很是向往,此次毛公是打算回乡吗?哎……毛公回乡心切却没什么问题,可是你却不要忘了,你现在已成了罪臣,不知多少人,在等着你的笑话,大明朝历来获罪开革的官员,往往都没有好下场,回到乡中,被本地官府严密监视,隔三差五上书言罪,这叫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成化年间的一个布政使,也是如此,原只是开革,用不了几年,却是以心中挟怨、疑有图谋的罪名落了个抄家的下场。我的意思是,大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谋出路。”

  毛纪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老夫吗?”

  徐谦苦笑摇头:“并非威胁,而是想请毛公去天津,在天津那里,十七万两纹银已经就位,能工巧匠也都已经在招募,这个制造局,现在并非朝廷所有,而是归于如意坊名下,陛下的意思,也不希望派驻官员管理,一切,都由亲军和如意坊负责,若是毛公愿意,可以去天津主持大局。”

  毛纪愕然。

  他很费解,徐谦莫非是要招揽他?

  他堂堂大学士,姓徐的把自己坑了害了,到头来居然招揽到他的头上,这个请求,不可谓不过份。

  只不过……毛纪也明白徐谦方才的意思,他不是正常途径致仕的官员,而是犯官,是被开革出去的,按照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一旦回到乡中,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和邻里发生了争吵,那些风闻奏事的言官也免不了拿他这冷饭出来炒一炒,如此再三,什么时候朝中有人不耐烦了,也就是再一次被人拿问追究的时候。

  这才是徐谦请他去天津主持局面的目的,若是去了天津,就算有人弹劾,至少朝中还有人肯为他说说话,至少多了一个护身符。

  堂堂大学士,混到这个地步,实在可悲。

  毛纪冷冷一笑:“老夫并没有这个打算,徐侍读请回。”

  对这个决定,毛纪没有多考虑,他当然清楚徐谦提出来的乃是他最优的选择,可是让他给徐谦做事,他的情感是不能接受的。

  徐谦叹口气,道:“毛公若是不肯,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毛公真甘心如此吗?天津制造局虽然兵部隶属朝廷,却和亲军息息相关,在那儿,将会建立最大规模的兵器作坊,出产刀枪剑戟、火铳、火炮等等,将招募工匠三千余人,学徒七千,陛下有意将这制造局的兵器当作是一个试点,是陛下增强武备的重要一个棋子,若是能做好,不但功在千秋,而且必然也会水涨船高。技艺方面的问题,自然有工匠去做,可是如何调度,如何总揽全局,却非毛公这样的人不可,毛公,人走错了一步,那么就不妨走对一次,只要走对了,仍不失为一代名臣,其实我若是毛公,必定会试一试,反正到了现在,还不如去做一件事,把这件事做好,也算给自己,多了一个交代。徐某该说的也说了,言尽于此,若是毛公依旧不肯,那也无妨。陛下命我下午入宫觐见,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毛公既然明日要回乡,车马之类,我已经命人准备了,我并非是要你承我这个情,只是觉得毛公虽然做错了事,却绝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人这一辈子,谁敢说自己永远都是正确,又或者永远都是错误,对错只在一念之间,看的都是造化。”

  徐谦站起来,朝毛纪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毛纪被徐谦的四个字打动了心思功在千秋!

  他抬起眸,不由苦笑:“你急着走?不妨再和老夫说说,这天津制造局的情况。”

  徐谦大喜,其实制造局现在银子是砸了,可是怎么管理,却是个大问题,徐谦不是没有经验,只不过许多东西放到这个时代,未必就能有用,而毛纪在这方面却有很多经验,他任侍郎时,兼管制造局尚且能如此出色,若是专门进行管理,徐谦足以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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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七章:鸡贼的皇帝

  从毛府出来,徐谦松了一口气,为了对付毛纪,所以弄出了个制造局,而这制造局却是徐谦蓄意的安排,它的兴起固然是斗争之用,可是未来的作用无法估量。

  一般一个兵器作坊,几万两银子就已算是规模宏大,不过天津制造局的银款乃是十七万两银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徐谦打算借着这个制造局好好地做一些事。

  届时他会招募大量的能工巧匠,甚至是位于澳门的佛朗机工匠也将聘请而来,这些巧匠将会凑在一起,对兵器的改进和制造应用进行大量的研究。

  而前期的兵器,暂时会应用于皇家学堂和亲军,若是效果好,则可以推广到其他地方,甚至是兜售出海。

  现在万事开头难,之所以选择毛纪,一方面是毛纪这个人确实在这方面很有才干,另一方面,这厮是个犯官,犯官的意思就是,若是不老实,将来可以随时收拾。

  他心情愉快地出来,便立即前去午门,请求觐见了。

  清早的时候,宫里就已有旨意,让他过了午时来觐见,现在时间刚刚好,只是这个时候,徐谦在午门看到了一个人。

  此人年纪不小,可是身体很是健硕,须发皆白,却是精神奕奕,他的眼睛微微眯着,也在打量徐谦,然后和徐谦打了个招呼:“可是徐侍读?”

  徐谦不由道:“是杨公?”

  此杨公非彼杨公也,这人是杨一清。从前的大佬级人物,大明朝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

  杨一清莞尔一笑道:“失敬。”

  徐谦道:“有礼。”

  两个人都在打量对方。尤其是徐谦整倒了毛纪之后,这朝中已经没有人再小看徐谦了,杨一清道:“陛下传唤你我二人,不知所为何事?”

  徐谦道:“想来是和倭事有关。”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漫不经心地进宫,虽然表面上客气,可是都带着戒备,皇家学堂虽然出尽风头。但据说武备学堂也是风生水起,有杨一清这样的人坐镇,招募的教习显然比皇家学堂还高明一些,所以在朝廷内部,更多人对武备学堂更加看好。

  徐谦对此不屑于顾,在他看来,亲儿子才是好的。别人家的孩子肯定是渣渣。

  二人到了暖阁,一道觐见,口呼万岁。

  嘉靖显得精神奕奕,近来他的精神很好,这得益于他这皇帝渐渐进入了状态,从前的时候。大臣们铁板一块,他说东,杨廷和说西,然后大家都往西去了。现在却是不同了,自从王鳌入朝。毛纪垮台,杨廷和在这方面变得谨慎起来。也开始倾听嘉靖的意见,嘉靖终于在政务上有了说话的份量。

  这是人生的一种新体验,正如一个欲求不满的少妇突然得到了满足,嘉靖还保持在这种亢奋之中,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满足感。

  “二位爱卿,平身吧。”嘉靖笑吟吟地道,然后给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搬来两个锦墩,请二人坐下。

  徐谦很不客气地坐下,杨一清显然谨慎得多,身子微微前倾,只坐了锦墩的一个角落。

  嘉靖叹口气,道:“江南那边捷报频传,福建巡抚刚刚来的奏报,说是在莆田一带,剿灭倭寇三百余,效果显著啊。看来用不了一年,倭寇就要剿平了。”

  杨一清忙道:“恭喜皇上,陛下运筹帷幄,才有这天大功劳。”

  徐谦皱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怎么倭寇都和npc一样,三天两头上岸来给官军刷经验?要知道,倭寇都是流寇,而且神出鬼没,他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趁人不备,谁也不晓得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哪里,一旦风声好的时候,他们就会倾巢而出,可是一旦风声紧,必定会变得谨慎起来。前几个月,三天两头都有捷报传来,其实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倭寇三天两头地被剿,还奋不顾身地登岸,这不是傻逼吗?

  什么是海盗?海盗就是打劫的,而且是在危险系数最低的情况下进行打劫。一群海盗千里迢迢不远万里的赶到了大明,为了大明朝的平倭事业纷纷登岸,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任由官军来剿杀,这是什么精神?这尼玛不是倭寇,分明就是神经病啊。

  嘉靖却是兴致勃勃,天朝上国嘛,心态很重要,再加上此前并没有多少对海盗的经验,所以嘉靖沉浸在这一场场大捷之中,显得很亢奋。

  “上年年末的时候,倭国恳请入朝贸易,派出了使节,要来亲自觐见朕,虽然宁波之乱令朕对倭国很是不喜,不过现在朕既要平倭,自然也希望倭国对该国流寇进行处置,所以朕同意让倭国使节登岸,只是宁波之乱发生不久,朕欲给倭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天朝的天威,因此打算派军马一支前去天津迎接倭使,这支军马非但要军纪严明,更该斗志高昂,要让倭人知晓厉害。本来呢,朕有意派勇士营,却又觉得有些过了,你们现在不是都在办学吗?现在已有两三个月,不知有了成效没有?”

  这可不是后世,一支军队要形成战斗力,必须需要半年乃至一年的时间。毕竟在这个时代,战争的花样比较少,无非就是那么几下,所以两三个月,对嘉靖来说已是比较漫长了。

  徐谦和杨一清对视一眼,明眼人都晓得,这对各自的学堂来说是个机遇,杨一清忙道:“武备学堂生员人等随时可供差遣。”

  徐谦道:“皇家学堂校尉足以担当大任。”

  嘉靖失笑道:“一个可供差遣,一个担当大任,可是总不能都去,只是派谁去好呢?”

  徐谦心里破口大骂,哥和你关系这么好,你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啊,问这个做什么,直接暗箱操作啊。

  嘉靖似乎一眼看穿了徐谦的心事,心里摇头,他倒是希望皇家学堂去,不过直接派去,显然有失公允,武备学堂毕竟有不少忠臣良将的遗孤,难免要被人说闲话。

  杨一清也看破了这一点,所以倒也淡然。

  嘉靖微微一笑,道:“不过朕也不急,此次去天津乃是彰显我大明的天威,所以要慎之又慎,是了,朕倒是想了起来,张太后生辰即到,朕打算在宫里热闹热闹,设宴宫中,款待群臣,那时候,你们不妨各带二十学生来吧,一来呢,是给张太后瞧瞧咱们大明朝的后生晚辈,让他们给她老人家贺寿,二来呢,权且给王公大臣们看看,也好分出个高下来。”

  嘉靖又板起脸来,道:“不过既是彰显国威,将来少不得要赐穿麒麟服,可是覆水难收,一旦赐穿,到时候朕也就不收回了,你们懂朕的意思吗?”

  嘉靖一席话,连杨一清都不由动容,若说此前,还只是竞争,可是现在,奖励实在丰富,一旦获得资格,那么就是全部穿着麒麟服去接人,麒麟服乃是钦赐的五品赐服,一旦赐穿,将来学堂里的这些人分派去军中,前程一定大好,毕竟钦赐的是五品官服,兵部和亲军衙门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谁若是得到这个地位,学堂的档次必定提高一截。

  杨一清看了徐谦一眼,心里倒是不以为意,他多少打听了一些皇家学堂的事,不过皇家学堂不许进出,对外几乎没有任何消息,到现在都不晓得这学堂里头在搞什么名堂,到底是故弄什么玄虚,杨一清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徐谦还是太嫩了,虽然是六首,是状元,对兵家之事,哪里及得上半辈子都和军队打交道的杨一清?杨一清管理了很多年的马场,还担任过边镇的巡抚,掌握军机数十年,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练兵办法,只要嘉靖不是有意偏袒皇家学堂,这钦赐的麒麟服,他要定了。

  而徐谦也在暗中猜测杨一清的实力,对这麒麟服也不免眼红耳热,想想看,将来学堂的校尉一身麒麟服出去,几百人都是大红的五品赐服,到了将来,谁还会记得有武备学堂?皇家学堂必定会成为天下最瞩目的对象。

  学堂的实力会影响到校尉们的出身和前程,就如国子监一样,国子监办得好,监生们出去必定大有前途,可要是没办好,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跟着倒霉。从前国子监办得好的时候,监生出来就可以直接做官,可是到后来越来越差,以至于监生连普通的举人都不如。

  而只有办好,有前途,才会吸引更多的学生,会有更多高素质人才趋之若鹜进来,办学,其实就是如此。

  徐谦忙道:“陛下,不知设宴的日子是哪一天?”

  嘉靖微微一笑,道:“后日!”

  后日……好鸡贼的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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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八章:欲求不满

  之所以说嘉靖鸡贼,是因为嘉靖把时间居然选定在了后日,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这分明就是防止徐谦和杨一清临时抱佛脚,现在距离张太后生辰不过一天多的时间,就算是想抱佛脚都不成了。

  既是如此,那么只好拿出自己的真本事。

  嘉靖笑吟吟的道:“二位爱卿有信心吗?是了,朕还想好了,若是此次哪个学堂把差事办好,朕会给学堂的教习一些奖励,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出来吧,张太后也想看看这稀罕。”

  徐谦和杨一清应了,嘉靖又勉励几句,打发他们出去,随即坐在椅上,不由苦笑,道:“这种家里长短的事,真是教朕心烦。”

  黄锦微微笑起来,道:“陛下,是不是给两宫娘娘送个信,就说这事儿成了?”

  嘉靖摇头,道:“待会儿朕自然去说。”

  或许徐谦和杨一清蒙在鼓里,真以为这事儿和倭寇使节有关,其实只有黄锦才知道,这个安排,牵涉到了两宫娘娘的算盘。

  这几日许多命妇入宫,打听的都是自己二字的近况,皇家学堂那边是全封闭管理,几个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一旦进去,便是石沉大海。

  男人们倒也罢了,对这些命妇们来说,却实在是放心不下,平时自家儿子没有吃过苦,学堂那边又不肯通融,最后这些人索性把主意打到两个太后这边,每日总是磨着两宫下旨,无论如何也要休假那么一日,至少让人看看这些孩子在里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被人折磨的不成了人形,是不是吃不饱。是不是吃不暖。

  一来二去,连两宫太后都动了心思,什么叫做贵族,贵族就是历经几代之后,总能和宫里攀上亲,要吗就是女儿嫁入了宫中,要嘛就是某公主下嫁出来,几代下来,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外头这些亲戚们一个个来哭诉,无论是张太后和王太后都过意不去了,尤其是王太后,亲侄儿王蛛也在里头呢,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王成这没心没肺的东西不管不顾,可是王夫人却是急的每天睡不好,隔三差五就到宫里来哭诉,王太后自然也心疼自家侄子,可是皇家学堂毕竟是外朝的事,管了不好,最后她和张太后一接头。结果一拍即合,一起出来抱怨。

  嘉靖越来越吃不消了,第一次提及倒也罢了,可是有了二次、三次。都快成了祥林嫂,这还让不让人活?嘉靖也难,他倒是想干涉,可是无奈何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干涉过份。最后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反正是张太后生辰,把人都请来。表面上是竞赛,实则是让命妇们入宫见见儿子,就算有的人不能入宫,但是看看别人家的儿子,大致也晓得自己儿子在学堂里是什么生态,至少让他们放个心才好。

  当然,倭寇使节的事,正好也办了,嘉靖正好不晓得该派谁去办呢。

  嘉靖在暖阁小憩片刻,随即便启程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这边,王太后与张太后身边围了一群命妇,这些命妇叽叽喳喳,虽然晓得宫里拿出了办法,可是事情成不成还是悬在心里,直到嘉靖进来,众命妇连忙行礼,却都勾勾看着皇帝,如饥似渴。

  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这个如饥似渴,自然不是情爱欲望之类的东西,而是想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

  嘉靖搬了凳子坐在塌下,坐在榻上的王太后已经牵住了他的手,道:“皇帝,你可来了,你若是不来,哀家还真不晓得该怎么说,怎么,事情交代了吗?那徐侍读怎么说?”

  嘉靖笑吟吟的道:“成了。”

  听拉他的话,所有人都吁了口气,永丰伯的王夫人喜上眉梢,道:“陛下有没有交代蛛儿入宫,哎,几个月不见他,说不想是假话,都说男儿大丈夫该在外头建功立业什么的,可是咱们妇道人家却不懂这么多,平时这么娇惯的人,连衣服都不会穿,吃饭都要漏米粒子,进了里头,肯定要吃许多苦,我这做娘的,心里不知多难受。”

  嘉靖微微一笑:“朕可没有交代,只让他们挑选人手进来。”

  王夫人顿时失望,却又无话可说。

  张太后笑着安慰道:“其实嘛,也无妨,进去的都是这样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样,自家的孩子就是什么样,这叫什么?这叫管中窥豹,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只要在心里安生便好。”

  倒是有个命妇突然道:“突然来了这么多少年俊杰,说实在的,太康公主的婚事,也该上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王太后和张太后都打起了精神,须知这永淳公主的婚事已经一再拖延,先是否决了个陈钊,现在又否了个高中元,最后连最合意的谢昭也否了,眼看年纪越来越大,再不下嫁,难免被人取笑。

  只是这时候,太后毕竟谨慎起来,就怕再出谢昭这样的笑话,所以虽然急,可是都压在心里,现在听了都不由动心,到时这么多世子都入宫来,不妨可以看一看。

  那永淳公主端的是任性,不合心意的,宁死也不要,这一次索性把人叫到后宫,让她悄悄看着,看看哪个合适,索性就把这悬而未决的事解决了,皆大欢喜。

  有了这个念头,王太后和张太后都打起精神,王太后道:“这事嘛,还得问问永淳这丫头。”

  王夫人道:“哪能问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会错吗?大伙说说,咱们还做闺女的时候,说要嫁人的时候,还都不是抵死不肯,最后如何?这世上的事,终究是逃不过生米煮成,女孩儿能懂什么?”

  张太后也觉得王夫人的话有道理,道:“再说,也不是问她怎么样,只是告诉她一声,省的她发脾气。”

  公主的事,大家倒不敢多说了,众人得了满意答案,俱都眉开眼笑,对后日的事充满期待。

  张太后随即交代嘉靖,道:“陛下,既然到时候王公大臣们都要入宫,就要提早做好准备,这宫里该收拾的都要收拾一下,我和王娘娘打算把慈宁宫收拾下来,让神宫监好好打理一二。”

  嘉靖一一应了,也来了兴致,道:“二位母后歇了吧,儿臣去寻红秀说说,这事儿,朕这兄长去说也好,到时候她看中哪个,只要家世不差的,朕便给他做主了。”

  不得不说,女人一直是改变历史进程的伟大力量,男人们虽然在创造历史,可是却和背后的女人们息息相关,三言两语之间,许多事便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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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备学堂的格局虽然不及皇家学堂,却也可以用宏大来形容。

  明武堂和讲武堂一样,都是学堂里中枢。

  此时杨一清已经召集了所有的教习训了话,除了让人加紧操练之外,便是择选入宫的人员。

  而在这时,却是有人来报,说是内阁那边送来了条子,现在的内阁又从三人缩编为了两人,不是杨廷和就是王鳌,不消说,这定是杨廷和送来的。

  杨一清打开条子,里头只有寥寥几句:“杨兄共勉。”

  这四个字是杨廷和的笔迹,杨一清重重叹了口气,杨廷和在内阁已经大不如从前,不过依然还是首辅,一方面,他选择了以退为进,所以近来并没有问什么事,而另一方面,也说明杨廷和对外界的事务很关心,自己刚刚入宫回来,杨廷和就已经接到了消息,而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可见杨廷和在宫里的耳目很多。

  共勉二字,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暗示此次定要成功,武备学堂的设立,从一开始或许只是用来恶心皇家学堂,可是现在,却又重新赋予了新的意义。

  谁曾料到,当今天子对武备的重视如此高,甚至不在正德之下,这就意味着,两个学堂必定大有可为,如此大有可为的东西,自然要牢牢抓在手里。

  杨一清眯着眼,将条子收起来,正色的叫来个差役,道:“去给杨公传句话,就说,尽力而为之。”

  差役应命去了,杨一清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又叫来个差役:“把所有遗孤之后的名单都拿来,老夫要看,一定要功臣的遗孤,尤其是那些死在鞑靼、瓦刺人之下的武官,本官有大用。”

  武备学堂的劣势是不似皇家学堂,收容了太多勋贵之后,而它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这些遗孤。

  杨一清打算在这上头,做点儿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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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九章:男子汉当扬眉吐气

  千户所衙门,在这小巷里不起眼的建筑里,徐谦亲自登门造访,他是第一次来,看到这里的环境不禁皱眉,堂堂亲军千户所,想不到如此简陋。

  老爷子徐昌慢悠悠地吃着茶,听着徐谦说起宫里的事,他不由撇撇嘴,道:“依我看,宫里的意思,是想挑起两个学堂的争斗,陛下这样做,有他的深意。”

  徐谦挑了挑眉,不由道:“什么深意?”

  徐昌瞪他一眼,才道:“老子要是知道,何必和你故弄玄虚?反正是深意就是了,皇家学堂许胜不许败,这是皇家学堂的第一道坎,至关重要,唯有在宫里大放异彩,才能惹来天下人的关注,更能得到陛下的垂青。”徐昌摇头晃脑地教授着心得:“人活着,靠人家提拔是不成的,得自己有自己的本事,得让别人晓得缺了咱们父子不成,没了咱们许多东西玩不转,只有这样,咱们徐家的日子才好过。别人看咱们徐家好,都以为是有了圣眷,以为徐家是靠着圣眷才有今日,其实他们错了,大错特错,姓徐的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别人离不开咱们的本事,没了路政局,内库就要告急,没了如意坊,许多王公贵族们就得节衣缩食,谦儿,我们现在就要告诉别人,这大明朝没了皇家学堂,所谓的整肃武备,就是个笑话。你懂什么意思吗?拿出真正的本事,让大家瞧瞧咱们的厉害,压倒杨一清,将这皇家学堂办成天下武官的圣地。可保徐家几十年荣华富贵。”

  这些话,徐谦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淡淡地道:“就是不晓得那杨一清有什么绝招,他的生源毕竟比我们好。不过此次入宫。幸好并不比武,这倒是我们的强项。”

  徐昌笑了,道:“你不要怀着侥幸的心理,虽然现在没说比武,可要是人家不服输的时候提出演武呢?咱们徐家输不起,姓杨的难道输得起?他可是执掌边镇数十年的人物,若是被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压着,你想他会甘心吗?”

  徐昌的话让徐谦顿时恍然大悟,是了。自己一直怀着侥幸的心理,总是想着按规矩来,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在这个规矩中渔利,可是却忘了规矩的制定者不是自己,你按规矩来,人家会按规矩来吗?

  徐谦冷冷一笑,道:“他没规矩,那么咱们也不按规矩来。”

  徐昌笑了,突然奇怪地看着徐谦。道:“你这家伙越来越像爹了,以前你是书呆子,现在满肚子都是阴谋诡计,哎……其实爹还是听想念你做书呆子的时候。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想,每日之乎者也,也没这么多坏主意。更不会想到去坏人的规矩,莫非这是天意?咱们姓徐的合该发迹。所以让你开了窍?”

  徐谦苦笑以对,他能说什么。以老爷子的认知,也只能这样的思考,这个秘密他一直藏在自己的心底,自然不能向人提及。他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么儿子去做准备了,先把人选拟定出来,今日好好操练一下,明日让他们歇息一天,后日便进宫。”

  父子二人道别,徐昌站起来,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学而报,你有没有在京师开办的打算?你那叔父写信来,说是若是可以,可以让赵梦婷北上。”

  徐昌问这问题的时候注视着徐谦,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看徐谦的态度。

  徐谦笑起来,道:“赵小姐要来,那好极了,不过京师凶险,却非其他地方可比,办报的话,时机未必成熟,毕竟在江南那里,说错了话倒也无妨,无非就是和人对骂而已,可是在京师说错了话就不同了,不过咱们可以折中一下,先在京师办个学报,暂时以文章和故事为主,不要搀和进时事,想来不成问题,这件事,爹来安排吧。”

  徐昌苦笑:“那爹再问你,赵梦婷来了,住在哪里?”

  徐谦不由咋舌,懊恼地道:“不妨住在家里怎么样?”

  徐昌叹口气,道:“果然有乃父之风,吃了碗里还看着锅里,就怕稚儿那边不肯,她可是有身孕的,你自己悠着些。”

  徐谦气势如虹地道:“我一没偷二没抢,怕个什么?”

  口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他可不是古人,毕竟还是有那么点现代人思维,若是按照古人的思维,或许不会有什么负担,可是……

  徐谦苦苦一笑,不过他本是乐观的性子,过不了多久,就将这麻烦抛之脑后,坐轿到了学堂,召集教习们先是开了个会,这些教习倒是一个个跃跃欲试,徐谦最后道:“皇家学堂自然不会输武备学堂,不过要及早做好准备,此次入宫的名额只有二十人,大家集思广益,拿出个名单出来。”

  众人商量了一通,倒是拿出了一份名册,徐谦看到陆炳、王蛛都在,并没有说什么话,倒是在名单的末尾看到了齐成二字,请了周泰来问,道:“这个齐成,是不是那个屡犯学规的家伙?”

  周泰解释道:“此人虽然屡犯学规,不过平时操练倒是用心,卑下觉得他可以试试。”

  徐谦点点头,道:“那么就是他了,也不能全都挑好的去,总得选一两个差的,省得别人说咱们不能一视同仁,这二十人要麻烦周教习亲自调教一下,明日再让他们歇一歇。”

  周泰点头,应命去了。

  两个学堂的事在朝廷上层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期待,对于贵族们来说,多少都有亲戚在皇家学堂里,心里生出期待,想看看这皇家学堂到底鼓捣出了什么名堂,至于那些家里有人入了学堂的自是不必说,做娘的都是一整夜的睡不好,做爹的表面上淡定从容,心里却在打着小九九。

  其实把儿子送进去,无非就是希望博个皇家学堂的名头罢了,一开始倒也没有注意,原以为会和国子监一样,镀镀金也就是了。谁晓得人家是真的办学,几个月下来,居然一趟回家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是心头肉,心里少不了惦记。

  而大臣们也颇为期待,他们倒不是对这个有兴致,只是想见识一下杨一清的高明手段,杨一清毕竟是曾经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学生倒是让许多人想见识一二。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反对建学堂的,觉得这是徒费内帑,此次也希望从中寻出毛病来,好拿来做证据好好抨击一番。

  上层如此,坊间也渐渐关注起来,风潮就是如此,百姓们无所事事,最喜欢的就是秘闻或者是稀罕事,尤其是皇家学堂最是神秘,每日在朝阳门那边听到操练声震天的响,却不知有什么成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竞争,有了竞争,大家自然来了兴致,想看个胜负出来。

  有一家如意坊下设的赌档已经开了盘,不少赌客趋之若鹜,不过大多数人买的却是武备学堂胜,徐谦的名头虽响,可毕竟生嫩,又没有练兵、带兵的经验,而杨一清则不同,此人乃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在边镇人称杨相公,主持过不少的战事,让很多人看好。

  大家好不容易地捱到了武备学堂和皇家学堂进宫的这一日,一大清早,无数的人穿戴一新,便往紫禁城去了,其中贵族和大臣走的是午门,至于命妇女眷人等走的却是神武门,直接往后宫去。

  在皇家学堂里,徐谦一身簇新的大红官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十个挑选出来的皇家校尉。

  这里是讲武堂,已经摆上了餐桌,二十余人围着餐桌,桌上摆了糕点、茶水,徐谦先是吃了口茶,道:“人活在世上靠的就是一口气,常言说的好,人不可争一日之长短,不过对于你们皇家校尉,本学就以为不然了,皇家校尉应当处处去和人争,处处和人去抢,大丈夫在世,要的就是扬眉吐气,要的就是此生无憾。武备学堂算什么东西?你们身份比他们高贵,你们操练的时间并不比他们少,你们是本学亲自调教出来的,难道比不过他们?此次入宫不必惊慌,一切都听命行事便是。若是遇到本学不在的时候,陆炳……”

  陆炳连忙道:“卑下在。”

  徐谦道:“那么就交给你负责,还是那句话,平时是什么样子,入了宫就是什么样子,还有那个那个谁……”

  说到那个那个谁的时候大家面面相觑,不晓得徐谦说的是谁。

  “是了,就是齐成,齐成在不在?”徐谦猛地想起这个名字。

  齐成就在人群里头,听到徐谦唤他,连忙苦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徐谦郑重其事地道:“人犯错不打紧,这一次,要争口气,不要丢了本学的面子,晓得吗?”

  齐成其实听到自己有入宫的名额,还是颇为高兴的,带着兴奋地道:“是。”

  徐谦便道:“好了,用了早饭,立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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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章:庆生

  率着二十个校尉入宫,徐谦可谓牛气哄哄。

  当然他也晓得,在这重文轻武的时代,这实在是被人看作是脑残之举。

  脑残就脑残,毕加索是脑残,哥白尼也是脑残,徐谦不在乎,况且他绝不会这样悲剧,只要自己过得好,管别人这么多做什么?

  到了午门,徐谦自是入宫,而陆炳等人也没有让他们卸下兵器,而是直接先安排到偏殿候着。

  嘉靖在崇文殿里举行了朝议,百官不能进入后宫,所以只能在这里庆祝张太后生辰。

  只怕这个时候最是哭笑不得的就是杨廷和,原以为自己能拉来张太后为盟友,里应外合,谁晓得张太后对他是愈来愈冷淡,而嘉靖对张太后大献殷勤,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后宫里头没了内应,内阁之中又有王鳌掣肘,现在的杨廷和实在有那么点儿悲剧。

  嘉靖今日显得格外的精神,叫了百官平身,代张太后承了百官的情,随即咳嗽一声,道:“朕近来很高兴,宫里呢,是母后的生辰,朝廷呢,近来吏治又有了好转,江南那边将士用命,倭寇苟延残喘,灭亡只在即日。如今国泰民安,已显中兴之兆,这皆赖的是祖宗保佑,众卿奋命哪。今日虽是太后生辰,不过朝议不可废,众卿有何事要奏吗?”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站出来的,乃是福建科道御使。

  他皱眉道:“微臣听说,福建、浙江一带,官军屡屡大捷。倭寇闻风丧胆,可是前几日,浙江巡抚又派了人来朝中催粮,说要定倭寇。非加粮饷十五万,犒劳三军,才可一鼓而定。微臣私以为,既是倭寇已是穷途末路。为何还要大面积的加饷,莫不是江南那边有什么变故?”

  这位御使叫蒋彪,乃是杨廷和的门生。

  先前嘉靖还说有了中兴之兆,这个蒋彪竟是如此没有眼色,直接怀疑江南那边的捷报有问题,这等于是赤裸裸地打了嘉靖的脸。

  嘉靖的脸色果然有些挂不住了,他看了王鳌一眼,又看杨廷和一眼,随即冷笑道:“将士们辛苦。犒劳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虽然捷报不断。可是浙江巡抚的奏书却是说,倭寇退居海盗,以此为跳板。负隅顽抗,官军要破敌。却还需半年之功,这是情有可原的事,言官固然是风闻奏事,可是全凭想当然就大放厥词,尔需慎之戒之。”

  蒋彪倒也无话,道了一句微臣万死,便退到一边。

  杨廷和趁机道:“既然倭寇弹指即灭,那么陛下平倭大计之中设江南总督,总督平倭事宜之事,是否继续进行?”

  这又是个难题,现在江南的情况不错,那么设立总督府,都督平倭事的主意显然就显得有些鸡肋了,这个江南总督,是设呢,还是不设呢?假若设立,现在看来是杀鸡用牛刀,可要是不设,对嘉靖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拟定出来的大策,而且已经公布天下,显得有点面子搁不下。

  当然,假若大家都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嘉靖显然对这江南总督没多大兴趣了,最后销声匿迹就好了,只要能有大捷就好。

  可问题在于,杨廷和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嘉靖若是摇头说个不字,似乎也欠妥当。

  嘉靖只得微笑道:“倭寇源源不断,固然是有官军威慑,可是他们依托海岛,一时之间也难以剿灭,不彻除倭患,朕终究心中难安,只是总督一职,谁可担当?”

  总督这东西虽然早已有之,也不是常设,一般都是以尚书的身份下放到地方暂代总督,把事情解决之后,就召回京师来。江南总督职责重大,可不是开玩笑的,问题在于,派谁去才好?

  既然要派人,那么首先级别一定不能低,这个人必定要是尚书、学士级别的人,一般的什么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类,显然还不够资格,当然,部堂里的侍郎加为尚书,兼总督一职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眼下朝廷里有这个级别的只有这么点人,掐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派谁去好呢?

  南京的那些尚书,那是别想了,这些本来就是失败品,提出来肯定会招致反对,而京师的这些安安分分地呆在京师舒服得很,谁愿意去江南?都说平倭,都说倭寇即日就要灭亡,天知道要灭到什么时候,若是人家倭寇老是原地满血复活,你这余生莫非都要耗在那上头。

  大家都不吭声了,尤其是那些够了级别的,个个耸拉着头,充耳不闻。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老臣倒是有个人选。”

  嘉靖顿时打起精神,道:“爱卿但言无妨。”

  杨廷和道:“翰林侍读学士李时,可以担当大任。”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李时这家伙?前些日子倒是据传他有入阁的机会,毕竟是侍读学士,品级不高,可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出来便是尚书、侍郎的级别,运气好的能直接入阁,去做个总督,资历上是绰绰有余的,更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想去,好不容易提出来个人选,你若是反对,别人肯定说,那就你去吧,这不是倒霉吗?

  倒是李时和王鳌俱都呆了一下,毛纪垮台,李时是很有机会问鼎内阁的,李时什么都不缺,现在人脉有了,资历也够了,陛下显然也不太嫌弃他,现在跑去江南做总督,这分明是杨廷和的调虎离山之计。

  王鳌正要反对,却听杨廷和借着道:“陛下,李学士代表朝廷节制各省、各部平倭最是恰当,他在翰林中已任职二十年,满腹经纶,在平倭同时,还能教化一方百姓,微臣始终以为,倭寇要平,可是这教化也不能荒废,况且现在各部的人手本就不足……”

  嘉靖本来就有点骑虎难下,平时对李时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他已经看出许多人不肯去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选,倒也不以为意,至于李时的能力,嘉靖也不抱什么希望,一个在翰林呆了二十年的书呆子能有什么用?不过现在江南屡屡大捷,胜利在望,现在不过是走个形势而已,嘉靖便应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内阁速速拟旨,呈送宫中便是,就任李爱卿为南京兵部尚书,兼江南总督,即可赴任,节制江浙、福建。”

  李时此时的心情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几次都有问鼎内阁的希望,结果次次都不顺利,现在加了江南总督,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而且这大明朝也没有总督入阁的先例,莫非这辈子是和阁臣无缘了?

  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说个不字,只得按捺住心里的不甘道:“微臣定然幸不辱命,全力以赴。”

  嘉靖已是不耐烦了,道:“张太后生辰,已在慈宁宫设宴款待王公,就此散了吧,若受了张太后相邀的文武大臣,可随朕同去。”

  嘉靖散了朝,其实外朝的官员受邀的并不多,也就是几个历经数朝的老臣而已,如王鳌,如杨廷和之类,这是国宝级的人物。

  倒是那些王公贵族却是不少,徐昌父子也在其中,跟着嘉靖浩浩荡荡地至慈宁宫,慈宁宫里已是加强了警戒,几乎所有的太监似乎都涌到了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方面是出于安全方面考量,另一方面,也是怕王公大臣们失仪。

  慈宁宫已经分隔开来,男人们都在宝相阁,两宫太后和一干贵妇自然都在张太后寝殿附近,井水不犯河水。

  酒菜已经上来,嘉靖独坐一案,下头男宾尽都分列两边二人一案跪坐于地,徐谦和徐昌坐在一起,徐昌低声嘱咐道:“待会儿有得忙的,现在赶紧填饱肚子,多吃一些,等下想吃都没得吃了。”

  徐谦点点头,先是用过了一些干果,也不吃酒,随意浅尝了一下,又吃了一些菜填饱肚子。

  其实这宫中酒宴最是没意思,皇帝端坐在那儿,谁也不敢笑,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嘉靖吃了三杯酒,便站起来,道:“朕要去见母后一趟,诸卿慢用。”接着又补充一句:“徐爱卿、杨爱卿随朕去走走。”

  大家顿时明白,好戏要登场了,这个所谓的杨爱卿自然不是说杨廷和,而是杨一清,徐爱卿则是徐谦,此前坊间就有议论,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徐谦和杨一清一起站起来,互望一眼,杨一清看到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徐谦,徐谦也看到了老而弥坚的杨一清,都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接着跟随嘉靖,朝寝殿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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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一章:久别重逢

  虽是白日,慈宁宫依旧灯火通明,百盏宫灯透过轻纱发出淡淡的微光,寝殿之中的命妇们争相斗艳,莺声燕语,又有年长的老妪赐坐在殿中与身边的妇人言笑。

  一些皇室近亲的男子也到了,不过不敢放肆,如王成、张鹤龄兄弟,平时虽然跋扈得很,可是今日却温顺得像是小猫一样,乖乖地在殿门这边站着,目不斜视。

  天子驾到,众人纷纷跪迎,嘉靖是见惯了这样的排场的,派若无人地到了张太后跟前,跪下叩了三个头,道:“儿臣恭祝母后万寿无疆。”

  嘉靖入京两年多,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架势,张太后又惊又喜,不得不从榻上下来,亲自将嘉靖搀扶起,嗔怒埋怨道:“皇帝是天子,怎的这样作践自己?快快起来,地上凉。”

  嘉靖顺势起来,呵呵一笑,而后道:“二位爱卿进来吧。”

  说话之间,徐谦和杨一清一道进来,杨一清是糟老头子,年过七旬,本身又没什么出奇之处,所以他进来的时候,女眷们都像是瞎了眼睛,愣是没看到他。

  这便是风烛残年的悲剧之处,别看在男子们面前,年老是资本,说话都有底气,可是在女人家们看来,糟老头子就如空气一样,可有可无。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杨一清身边那带着年轻活力、英俊潇洒、身材修长的徐谦身上,有这杨一清做陪衬,此刻的徐谦实在是光彩夺目。英姿不凡。

  杨一清和徐谦尽皆拜倒,向张太后贺寿:“恭祝娘娘万寿无疆。”

  张太后端庄地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二人又向诸多贵人们行了礼,自报了姓名。众人晓得这少年是徐谦,更是多了几分关注。

  “你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就成了状元郎,教习皇家校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比他的年纪还大呢,见了他也得叫他一声大人。”

  “他便是徐教习?这样的年纪,真能把学堂办好吗?”

  众人又是欣赏又带着狐疑,毕竟不少亲戚都在学堂里头,且不指望把人教好,就怕把人带坏了。

  他们是见识了子侄这一辈一群狐朋狗友厮混一起是什么光景的,什么坏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胡说。

  张太后命人给杨一清和徐谦赐坐,徐谦坐下。见这么多老妇、少妇看他。心里怪有点不好意思。目光一转,想躲闪这些热切的眸子,不妨却是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却是那陆家小姐。

  陆家小姐跟在陆老夫人身后,乖巧地在旁伺候。有时捋起鬓角的乱发露出鹅蛋般的脸庞侧对着徐谦,凑在陆老夫人耳边说着悄悄话,这些话多半和徐谦有关,陆老夫人便瞧着徐谦呵呵地笑。

  这笑容让徐谦不由自主的汗毛竖起,不晓得这陆小姐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正在这时候,嘉靖慢悠悠地道:“母后,你不是常说,这生辰也没什么意思,年年都是这个样子,一晃眼就过了,无非就是听听戏,说说话吗?朕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玩意,让一些后生晚辈来给你祝寿,你看如何?”

  张太后心领神会,和王太后对视一眼,俱都露出得逞的笑容,道:“哦?不晓得是哪些后生晚辈。”

  嘉靖正色道:“这些既有功臣之后,也有忠良遗孤,都是我大明将来的栋梁之材,他们听闻母后生辰,所以也想尽尽孝心。”

  张太后笑了,道:“你呀,就是会出一些古灵精怪的主意,人都来了,叫进来吧,哀家好好看看。”

  她说到好好看看的时候,朝王太后使了个眼色,王太后则朝身边的一个嬷嬷咳嗽一声,这嬷嬷立即碎步进了一旁的耳房。

  说是耳房,不妨说是偏殿,这偏殿用数重轻纱隔开,嬷嬷朝轻纱的方向行了个礼,抬眼看了轻纱后的俏丽身影一眼,道:“殿下,人来了,娘娘请你去瞧瞧。”

  轻纱后的声音显得不悦,银铃的声音道:“有什么好瞧的,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平时里在人前乖巧得很,背地里就是另一个样子,本宫厌烦死了这样的人,没有父荫,他们这些眼高手低的人怕要饿死了。你去打听打听,这些人读过书吗?都是酒囊饭袋。”

  嬷嬷苦笑道:“其实那个谢昭不就满腹经纶吗?殿下还不是不喜欢。”

  轻纱后的人呆滞一下,便恼羞成怒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样木讷的人,本宫喜欢那才怪了。”

  嬷嬷顺势道:“不知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里头的人嗔怒道:“你休要打听,我喜欢什么样的,母后也寻不来。”

  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堂堂公主,背后是两宫太后,还有天子撑腰,这世上还有寻不来的人?莫非是要文曲星下凡,又或者是天上的神兵不成,不过公主今日火气格外的大,嬷嬷不敢顶撞她,便道:“娘娘说了,殿下看看就是,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权当是请殿下来看戏而已,殿下可不要为难老奴……”

  “好吧……好吧……”永淳公主心软了,道:“就依了母后,去,把帘儿卷开,本宫从这里瞧瞧就成了。”

  她莲步出来,竟就是上次徐谦在江南所见的红秀,近两年的功夫,红秀身上平添了几分成熟,一身雍容宫装,似也掩不住她的婀娜之态,杏子一样的脸儿白皙如画,到了门前,含烟的眼眸透过帘子看向外殿,她的眸子带着几分慵懒,似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可是突然间,她眸光一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事,低声呢喃:“竟然是他?”

  嬷嬷在旁道:“殿下说的他是谁?”

  “没什么。”红秀意识失态,薄唇微扬,自嘲地笑笑,漫不经心地道:“那个坐在陛下边上的少年,是什么来头?”

  嬷嬷顺着红秀的话瞄了外头一眼,道:“他是状元公徐谦,翰林院的侍读,今次不是叫进来两个学堂生员和校尉来给张娘娘贺寿吗?这皇家学堂的教习便是他。”

  红秀呆了一下,皱皱鼻子,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口里虽是不屑,心里却是颇为吃惊,她不由想到在浙江时的事,那时候颇为痛快,为什么痛快呢?红秀没有往深里去想,她仔细回忆,感觉在那儿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说是说人间天堂,风景并没有宫中美艳,似乎……似乎有一个人,倒是让她颇有兴趣。

  她饶有兴趣的打量徐谦,徐谦比从前高了,许是做了老爷,肤色比以前也白皙了一些,依旧是那样眉清目秀,就是坐着的时候显得过于严肃。

  这么久没见,竟没有一点陌生感,以至于红秀突然想起二人分别时的话,

  “我现在心里惆怅,做不出诗来。”

  “你这人好不识趣,有人欺你,是我为你报信,黄公公那边,我也给你多有美言,现在求你作诗道别,你竟是推三阻四。”

  “我做不出诗来,不如只赠你一句话罢。”“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西湖瘦。愿姑娘此去一帆风顺……”

  “这虽不是诗,却有些意思,才知道思念总比西湖痩,哎……”

  “好了,滚出去罢!”

  “我靠!”

  想到这里,红秀莞尔笑了,眼睛如星辰一样闪一闪,薄唇勾起的时候煞是好看。

  这个傻子,不晓得还记得我吗?想到这里,红秀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红秀的一颦一笑,还有那蹙眉时的恍惚,都落在身边的老嬷嬷眼里,这老嬷嬷顿时骇然,吓得脸都绿了,心里在嘀咕:“这徐谦可是有妻子的,宫里还给他许了一门亲,一个人,两份的债,假若……假若……这不是要人的命吗?若是让娘娘知晓,这宫里头不晓得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吧。”

  偏殿里的人胡思乱想,外殿传出喧哗,却见一队魁梧彪悍的武士一身劲装鱼贯而入,这些武士乍看之下,便带着一股摄人的威势,目露凶光,让人望而生畏。

  武士们入殿,旋即一字排开,一齐拜倒在地,朗声道:“恭祝张太后万寿无疆!”

  这些人一齐发出呼声,个个都声若洪钟,更是平添威势。

  张太后顿时吓住了,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却勉强地做出微笑,道:“好,都是好男儿,你们可是皇家校尉吗?”

  杨一清站出来,拜倒在地,道:“微臣启禀娘娘,此乃武备学堂武士。”

  张太后旋即颌首,对嘉靖道:“哀家是妇道人家,说不上好坏,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满是赞赏,道:“壮士。”又补充道:“勇士营也不过如此。”

  听得一边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立即愁眉苦脸,勇士营乃是宫中最精锐的武装,禁卫中的禁卫,由御马监统帅,这武备学堂才操练几个月,就把勇士营比了下去,这不是分明说他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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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二章:高下立判

  武备学堂这些武士的出现,又得了嘉靖的褒奖,殿中上下人等自然跟着啧啧称奇。

  况且这武备学堂的武士确实算是精卒,一个个虎背熊腰,气势如虹,确实算是非同凡响。

  那偏殿里头,老嬷嬷对红秀解释道:“这些都是武备学堂的校尉,都是忠臣遗孤和边镇的武官之后,殿下瞧瞧他们,可有看得顺眼的吗?”

  红秀看看这些武士,再看徐谦,感觉徐谦虽然不及他们孔武有力,可是身形匀称,在这些武士面前宠辱不惊,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风采,这种看似文弱却又举重若轻的神采显然非一群武夫可比。

  红秀笑笑,咬着贝齿道:“没一个顺眼的。”

  老嬷嬷不由咋舌,心里更是不安。

  在外头,嘉靖精神奕奕地朝杨一清笑道:“杨爱卿虽已致仕,可是仍为朝廷尽忠职守,朕心甚慰,这武备学堂的操办,朕费的心思不多,往后都托付于卿,但有所需,朕会命兵部尽量给予满足。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故有上不玩兵、下不废武之说。朕不玩兵,却也绝不能废武,从此之后,武备学堂在学武士,一旦肄业,即授以军职,寻常武士,忝为从九品,若有佼佼者,可授八品,朕望你能多费心思,为朕储才。来日朕还有恩旨。”

  这一通夸奖表明了嘉靖对武学学堂的态度,从某种意义来说。也表明了嘉靖治国的态度,事实上,由于卫所制的彻底糜烂,使得大明朝更加迫切地需要招募一支善战的军马,而武备学堂的出现,显然对了嘉靖的胃口,也抓住了时机。

  杨一清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不求犒劳。只求用这无用之躯为陛下献绵薄之力。”

  嘉靖显得很高兴,对张太后道:“母后,杨一清乃是老臣,难怪孝宗先帝对他赞赏有加。”

  张太后道:“这也是陛下圣明,能识人善用。”

  嘉靖哈哈一笑,旋即将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道:“想来现在徐爱卿的担子不轻吧。朕问你,这武备学堂的武士如何?”

  嘉靖的话里头分明有调侃的意味,又似乎别有深意,很想看看徐谦有什么拿手的绝活。

  徐谦风淡云清地道:“尚可。”

  尚可两个字未免有点拿大了,皇帝可是定了调子的,在武备学堂的武士面前。连勇士营都不过如此,当今冠绝天下者,非勇士营莫属,既然勇士营不如,那么武备学堂岂不是天下第一了?

  嘉靖这厮……分明就是在激将。

  徐谦心里想笑。皇帝老子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儿了,你以为徐某人会中你的激将计吗?哼哼。我才不会上当!

  虽是这样想,徐谦终究还是着相了,尚可的回答泄露了他的本质。

  嘉靖莞尔一笑,慵懒地道:“那么……就不妨让朕的校尉们觐见吧。”

  听了这话,立即有公公出去传旨,随后,外头爆发出一声大喝:“列队!”

  紧接着,二十个校尉列成四横五纵的队列一齐进来,四人一纵,脚步划一,身材挺直,目不斜视地一齐至殿中,站在一纵队首的陆炳又是高喝:“行礼。”

  哗啦啦……二十人一起单膝拜倒,高呼道:“卑下恭祝娘娘万寿无疆,卑下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虽然这一队人未必比得上武士们那样健壮,可是整齐划一的动作确实让人刮目相看,若是真要比较,方才的武士们进来会让人不禁打量一个个武士,看他们的体魄,看他们孔武有力的身躯。可是皇家校尉们进来,却没有这样的印象,并不是说这些人身材及不上那些武士,也不是校尉们比不上武士英姿飒爽,只是因为……二十人如一人的举止让人的观念上只会从一个整体去看他们,二十人如一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势不只是美观,气势显然也更加恢宏。

  “那……是不是蛛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夫人,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队伍里的王蛛,表情端的是古怪无比。

  知子莫若母,王蛛是什么货,王夫人不晓得那就是怪了,这家伙平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走没走形,站没站形,若是见了自己,少不得要亲昵地过来讨好撒娇,这个家伙就是个蜜糖里泡大的孩子,自幼就娇惯惯了。

  可是现在的王蛛呢?比从前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可是显得更精干,最重要的是,这小子今日表现出来的神态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从前是嬉皮笑脸,现在却是目不斜视,带着一股子男子汉的气概。

  整个人……焕然一新。

  其实还不只是如此,还有许多的不同,只是这些不同,王夫人说不上来,也道不清楚,只是觉得王蛛转眼之间就换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虽然陌生,却似乎比从前那个纨绔的少爷要敦厚稳重了许多。

  二十个人单膝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宛如磐石,似乎就算天上落下惊雷,也不能令他们动弹丝毫。

  而殿中人自是在相认自己熟悉的子弟,许多人不禁发出惊呼,低声窃窃私语。

  王太后听了王夫人的话,忙是顺着王夫人的目光看去,这才找到了王蛛,她的震惊固然不必多言,她不禁喃喃道:“还真是蛛儿,蛛儿像个男人了。”

  说他是男人,并不是说这家伙以前是孩子,而是因为王蛛这个家伙从前就是个人渣,人渣成了男人,意味着多了担当,多了稳重,能举重若轻,有了气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王蛛会有今日这个样子?

  张太后也是见过王蛛的,觉得很是难以置信,连忙道:“都起来吧,孩子们都不容易。”

  她话音落下,二十个校尉依然纹丝不动。

  王太后不由皱眉,道:“你们没听清吗?张娘娘让你们起来。”

  陆炳朗声道:“禀娘娘,按皇家学堂学规,若无圣旨或教习之命,卑下人等不敢奉命。”

  这句话实在大胆,很有搅人兴致之嫌,谁知这时候,嘉靖的目光一闪,却是浮出一丝喜色,虽然这些家伙有点愣头青,不过……如此学规很合嘉靖的胃口。

  太后的话可以不听,别人的话更会不听,嘉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嘉靖咳嗽一声:“都平身了罢。”

  二十个校尉才豁然而起,伫立不动。

  殿中的窃窃私语声愈发大了,这些纨绔子弟今日的表现实在让人震撼,人渣们焕然一新,让人心中骇然。

  张太后心念一动,心里不由在想:“张家子弟也有一些不成器的,不妨想办法补进去。”

  其实和张太后这样想法的人实在太多,二代们大多数有些荒唐,就算不欺男霸女,可是挥金如土、横行京师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毕竟都是隐患,谁也不希望自家子侄如此瞎混,糜费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将来成了家立立业,莫非还这样荒唐?

  从观感上看,武备学堂给人的印象是彪悍,而皇家学堂给人的印象却是震撼,不震撼不行啊,毕竟武备学堂的生源比皇家学堂好了许多,而且武备学堂的个人素质虽然高,可是从整体上看,皇家学堂更加号令严明。能将一群人渣操练到这个地步,单单这一条就足以秒杀武备学堂了。

  嘉靖含笑,上下打量陆炳,又打量王蛛,随即侧目看了徐谦一眼,道:“皇家学堂,亦是名不虚传,当得起这皇家二字,很好,这是你们父子教化有功。”

  徐谦忙道:“学生父子深受皇恩,敢不尽力?”

  嘉靖爽朗笑起来,看向张太后道:“母后以为如何?”

  张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道:“很好,好得很。”评价比之方才的武备学堂隐隐高了许多,倒不是她本心上亲近皇家学堂,而是皇家学堂确实更让人震撼。

  嘉靖抿嘴道:“杨爱卿呢,杨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杨一清亦是有些吃惊,惊讶于皇家学堂的本事,此时嘉靖问起,他沉吟道:“不错。”

  很平淡的回答,可是要从他口里抠出这么两个字,难度也确实不小。

  杨一清又道:“不过兵者,凭纪律严明却是不够的,还是要在手底下才能见真章,若是陛下有兴致,不妨在此演武,学堂各出三人,三人较技,见个真章如何?”

  杨一清已经感觉不对了,武备学堂显然已经落了下风,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换一个规矩来玩,他不信这些皇家校尉真有什么本事,既然如此,那么就战个痛快。

  嘉靖似乎看穿了杨一清的心思,皱眉道:“今日乃是母后生辰,杨卿何出此言?”

  杨一清顿时愕然,感觉自己失言了,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宫外和皇家学堂比一场,只是输得有些急红了眼才失了口,连忙道:“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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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三章:比一比

  徐谦莞尔一笑,道:“杨掌学既然想要比试较技,倒也无妨,我倒是有个法子,既不能来武斗,不妨来文斗,权当是给太后庆生,逗个乐子。”

  徐谦心里琢磨,杨一清吃了个闭门羹,肯定会要求比试,武备学堂的武士现在已经在砍柴阶段,而皇家校尉还处在磨刀阶段,皇家学堂的教学讲究的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真要打起来,现在的皇家校尉未必是武备学堂武士的对手,既然如此,那么就用皇家校尉的优点来对付这些武士的缺点。

  嘉靖来了兴致,道:“如何文斗?”

  徐谦慢悠悠的道:“其实两军相斗,比的不只是刀剑技艺,终究比的还是体力和耐性,不如这样,不如让两队官军各自披甲而立,看谁支持久就算谁胜。谁要是动了,就算淘汰出局。”

  这种坑爹比试,也只有徐谦才想得出来。

  所谓披甲,说的是锁甲,这种锁甲一般人不会穿的,原因很简单,太沉重,若是全身的锁甲,至少也有数十斤,虽然防护的像乌龟一样,可是乌龟它老人家也累不是?因此明军除非是高级武官在某种特殊场合,一般都不会披甲。

  不过徐谦的提议倒是新颖,便是连杨一清都不能否认,真正的精锐,最讲究的是耐力,比如寻常的官军一日只能行二十里,假若是精锐,则能做到一日一夜急行百里,这里头的差距千万不要小看,杨一清可是在边镇做过统帅的,所谓统帅就是运筹帷幄制定计划,摊开地图,传下命令。某部应当在什么时间之内在哪里会合,某部又还在这个时间里出现在这里,无论是追击还是设伏,又或者是截击,虽然在地图上一目了然,可是真正要想把自己的战略意图执行下去却不容易。

  因为大家都不是超人,你让寻常的军队在指定地点规定时间内赶到,人家未必能如期抵达。

  蒙古人厉害之处就在于他的速度,蒙古人不但拥有战马。其耐力也非常人匹敌,他们常常能骑在马上一日一夜不眠不歇,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地方出现。若是让铁木真指挥的不是蒙古铁骑,而是一群卫所官军,管他是什么狗屁一代天骄又或者是那啥超人。估计也得歇菜,因为战略制定得再好,执行不下去,最后也得完蛋。

  徐谦对这一点深以为然,历史上常胜的拿破仑,最后一役就是死在这上头,他固然是杰出的统帅。制定了最完美无缺的计划,结果他的部队根本不能如期抵达,最后一败涂地。

  又如许多战役之中,明明对方的兵力有百万之众。却往往被数十万的大军用人海战术冲垮,也是因为如此,因为百万大军不可能聚在一处,一定是分城而守。只要有二十万训练有素的军马,能够日夜行军。随时出现在对方的薄弱环节,以二十万围住十万、五万敌军,立即展开围剿,待到敌军各处的援军来了,战斗已经结束,人家也早已跑得没影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军队的耐力比军队的爆发力更重要,历史上真正的强军永远都是耐力最强的军队,而正是这样的军队才能成就百战百胜的统帅。

  嘉靖看向杨一清,道:“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一清道:“徐侍读说的很有道理,古往今来的精兵都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辈。”

  其实在耐力上,杨一清颇有信心,因为带进来的这些武士的体力都很很健壮,披着甲站一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嘉靖倒是来了兴致,笑道:“那么,就权当是嬉戏罢了,这并不是义气之争,只是玩玩,来,去取甲来。”

  宫里内库有的是锁甲,过不了多久,四十副同样制式的锁甲便被抬了来,武士和校尉们纷纷换上了甲衣,司库的太监禀告道:“此甲乃蜀中所贡,曰:玄龟甲,重三十七斤。”

  三十七斤或许不重,可是穿得久了让你伫立不动,寻常人就未必支持得住了。

  嘉靖点点头,至于其他王公、贵妇自都是兴致盎然,任何事只要有了竞争,就能提起别人的兴致,太监们穿梭其间,给他们送来了干果、茶水,大家纷纷坐下,武士和校尉们披着重甲各站一边,陆炳大喝一声,道:“列队。”

  队伍从四横五纵立即变幻成了一字,所有校尉哗啦啦的顿了顿地,而后就不动了。

  武士们亦是不甘示弱,仗着自己体魄强劲,一身轻松地站在另一边,大家大眼瞪小眼,便如雕像一样,再看不到丝毫细微的动作。

  王夫人有点心疼地看着王蛛,见王蛛一身重甲站在人群里,不由蹙眉附在王太后的耳畔道:“是不是太委屈了孩子。”

  王太后却是笑吟吟地道:“委屈?王家的子弟还怕委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这王家难道想凭着哀家的一时恩宠延续下去?别人做得成,蛛儿也能。”

  王夫人顿时惭愧,不敢多言。

  偏殿里头,红秀已经看得出神,只是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脖子有些酸麻,她粉拳握起来,伸展了下腰肢,不由笑呵呵地道:“依本宫瞧,徐谦这小子赢定了。”

  老嬷嬷听到殿下唤徐谦叫小子,便晓得殿下和徐谦的关系怕是不浅,心里苦笑,口里道:“何以见得?”

  红秀咬咬唇,想了想,道:“他不会吃亏的。”

  如果这也算是理由,那么小明以早上忘了刷牙为由殴打小红一顿估计也算是理由充分了。

  时间很是漫长,三炷香过去,所有人依然是纹丝不动,徐谦端坐,显得胜券在握,杨一清好整以暇,摆出一副悠哉悠哉之态。

  眼看这么站下去,怕是没有两个时辰也分不出胜负,徐谦微微一笑,对嘉靖道:“陛下,时间仓促,怕是难以分出胜负。”

  “唔……”嘉靖也是觉得有道理。

  “不过微臣有个办法,不妨给他们加入一些难度,如何?”

  “难度?”嘉靖淡淡道:“只要公允,倒也无妨。”

  徐谦便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搬了几个椅子在校尉和武士们的中间,然后又将蔬果摆上去,接着将桔子拨开,露出里头的果实。

  众人大是不解,却没有多问,连杨一清也是疑窦丛丛。

  而接下来,大家终于晓得这位徐侍读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里虽是皇宫,可是皇宫也有苍蝇,苍蝇受了吸引,立即飞来,嗡嗡的沾在桔肉上,吃饱喝足,自然胀着肚子在附近乱飞,就如此时,陆炳的脸上便爬了一只苍蝇,苍蝇落在他的鼻尖上,放肆地戏谑。

  众人不由倒吸口凉气,对这些贵人们来说,受到苍蝇的袭击必定浑身难受,少不了要拍打一下,可是陆炳却依然没有动,无论苍蝇如何戏谑,如何在他脸上放肆,依旧是纹丝不动。

  反倒是对面的武士有些吃不消了,苍蝇落在他们的脸上、手上,一股难以莫名的感觉弥漫全身,现在的他们恨不得把自己鼻子挖去,也不愿忍受这样的煎熬。

  可是再看对面的校尉,无论是王蛛,是齐成,却都一个个像失去了触觉,除了眨动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任何细微的动作。

  锦衣卫的酷刑里头就有一个专门给人挠痒痒的,往往这种酷刑比单纯的鞭打更加有效,因为这种细微的感受虽然冲击不够强烈,可是那种弥漫全身的痛觉显然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让人难以忍受得多。

  王夫人已看到王蛛身上沾了不少苍蝇,心如刀割之余,却看王蛛依旧丝毫都没有动弹一下,不由地低声呢喃:“平时小磕小碰吃不消,现在……现在却……”

  王太后的目光却是一亮,道:“这才是男儿。”

  嘉靖却是倒吸凉气,难以想象人可以受这煎熬,几乎有些不忍,可是见徐谦好整以暇,似乎觉得还不尽兴,不由觉得徐谦过于残忍。

  杨一清则是感觉不太对劲了,他已经看到大部分武士似乎要忍受不住了,甚至开始做一些小动作,比如微微地颤颤身子,似乎想借此驱开苍蝇,而皇家校尉则依旧是石雕一样。

  徐谦叹了口气,道:“哎……几只苍蝇怕是不够,陛下,时间仓促啊,微臣再来试试。”他站起来,笑呵呵地命人去取了藤条来,手里拿着藤条在校尉们面前虚晃,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出于人的本能,都会下意识去躲闪,可是这些校尉铁了心要做石雕,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啪的一下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却是徐谦身后的一个武士终于没有忍住,想要去拍打脸上的苍蝇,终于……还是吃不消了!

  有了第一个,其余武士的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全部撤除,一个个抖动身体,驱赶身上蚊虫,活动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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