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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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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四章:兵变

  “徐谦,你想做什么?”

  厅里的烛火幽幽,烛光跳跃,姜昕的脸色很难看,他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身为兵备道副使,这徐谦能奈何他?

  徐谦长身而起,道:“姜大人,保重了。”

  话音刚落,外头顿时传出如雷的喧哗声,这声音听不真切,只听到黑夜中无数的大吼,听到凌乱的脚步,听到没有底气的大喝。

  突如其来的变化,岂止是姜昕,便是徐阶也坐不住了。

  徐阶皱眉道:“徐侍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谦挑眉,淡漠的道:“钦差问我,我又问的谁来?”

  过不多时,有个差役连滚带爬的进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哗……哗变了……天津卫六个千户所,全数哗变,指挥大人会同各千户官弹压不住,官兵已经聚集,向兵备道来了……”

  姜昕呆住了,他惊魂不定起来,哗变……天津卫怎么会哗变,没有人鼓噪和指使,又怎么会有哗变?这哗变从哪里来的?他看向徐谦,目光中要放出火来,大喝道:“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你……”

  徐谦漫不经心的道:“这是什么话,天津卫哗变,理当是兵备道办事不利,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姜大人这欲加之罪,还真是厉害,先前冤枉邓健,现如今又来冤枉我,大人莫不是以为邓健好欺负,我也好欺负了?”

  徐阶顿感问题严重,哗变可是大事。一个不好,天津卫可是要一锅端,他身为钦差,不得不站出来。整了整衣冠,道:“当务之急,是立即请指挥、千户等官员来会商,来人。速去寻天津卫指挥。”

  其实这个时候,天津卫指挥洪宽已带着诸多千户马不停蹄的到了,他们脸色阴沉,一身戎甲,带刀进来,纳头便拜,道:“诸位大人受惊,眼下城中已经不安全,还请诸位大人立即出城。回京告急。卑下人等留在天津卫。尽力弹压,若是弹压的住自然是好,弹压不住……”

  徐阶和姜昕俱都变色。

  徐阶忙问:“为何营中哗变。官兵们到底有什么要求,是不是有人在后挑唆滋事。”

  这个时候虽然劝他们离开天津卫。可是谁都知道,徐阶是钦差,钦差是万万跑不了的,一跑肯定要受御使弹劾,到时候就算是能保住乌纱,探花的前途只怕也没了。至于姜昕,那更是不能跑,他是主掌军事的官员,现在出了哗变,他难辞其咎,一旦跑了,朝廷第一个就是拿他治罪。

  外头的呼喊声已是越来越大,似乎有一队哗变官军已经越来越近,姜昕和徐阶的脸色很难看,都不由看向徐谦,徐谦脸色虽是平静,却压根不去理会他们。

  此时洪宽却是回答:“卑下不敢说。”

  徐阶气的跺脚:“事情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不好说,快说,官兵们为何要哗变。”

  洪宽无奈的磕了个头,正色道:“大人,官兵们哗变,是不愿再受苦役……”

  “苦役……什么苦役?”徐阶目瞪口呆,当兵的,操练也算苦役吗?若是因为这个哗变,他洪宽怕是也该杀头了。

  姜昕的脸色却是顿时难看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深深的看了徐谦一眼,脸色霎时苍白。

  洪宽道:“是兵备道命卫中官兵替漕船卸货,充作脚夫,官兵们平时忍气吞声,倒也罢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大起了胆子,闹出哗变,说是要讨个公道,还说官兵们甘为兵备道驱使,为奴为婢,可是兵备道一个铜子儿也没发放……”

  徐阶随即看了姜昕一眼,淡淡道:“姜大人,这搬运漕粮,不是由官府征募民夫进行吗?户部每年调拨这么多损耗、脚力的费用,为何不去雇佣脚夫?”

  姜昕垂头,这种事本来是无凭无据,就算是想告,上头怕也不会处置,这是潜规则,天津这么干,通州也是这么干,上头的人也晓得,毕竟每年的冰敬炭敬谁家都没有少,所以大家都当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因为这个事闹出了哗变,事情的严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在你能把烂摊子收拾好的情况下,现在官兵因为这个理由闹起来,搞得天下人都知道,这就不太好说话了。

  洪宽又道:“除此之外,兵备道每年拨发的粮饷,都是会抽掉一些,官兵们吃不饱,力不足,又要沦为苦役,自然不服。”

  徐阶脸色冷峻,又问姜昕:“姜大人,这件事可是有的吗?”

  姜昕不发一言,眼睛闭上。

  洪宽道:“将士们苦兵备道久矣,只是卑下想不到,今日却是突然发难,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钦差立即回避,卑下无论如何也要弹压住哗变,若是以身许国,还请大人……”

  徐谦拍案而起,冷冷笑道:“要平息兵变,唯一的法子就是彻查此事,还他们一个公道,钦差大人,你怎么说?”

  徐阶乃是钦差,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也深知问题严重,不管兵变是谁鼓噪起来的,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把事态控制住,至于以后怎么处置,那又是另一回事,他连忙对洪宽道:“你立即去告诉各营,这件事本钦差定要彻查到底,请他们相信朝廷,朝廷必定给他们一个公道。”

  洪宽看了姜昕一眼,露出几分决然之色,他既然站在了姜昕的对立面,那么这一次若是不能整死姜昕,那么接下来完蛋的就是他了。他什么都没有说,旋身便走,毫不犹豫冲入夜幕之中。

  花厅里头死一般的寂静,姜昕大气都不敢出,他原本以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以为别人这样,他也可以如此,天下的官有哪个不贪的,别人能贪,他为何不能?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了,至少别人没有贪赃枉法到兵变的地步,按照朝廷那种民不举官不究的风格,就算晓得你不是好东西也不会理会,可是一旦天下人都晓得你是坏东西,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黑锅,少不得要请他来背了。

  徐阶看向姜昕:“姜大人如何解释?”

  姜昕苦笑:“下官无话可说。”

  徐谦在旁道:“姜大人无话可说,可是本官却有有话要说。钦差大人,方才姜大人说‘待罪之人,暂行收押’,因此邓健有放纵兵丁残害百姓的嫌疑,理当收押起来,而姜大人现在涉嫌贪赃枉法,甚至到了激起兵变的地步,敢问钦差能否做到一视同仁,这人……是收押还是不收押?”

  徐阶哭笑不得,他今日才知道徐谦的厉害,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事都敢说,兵变都被他弄了出来,整人的花样还真是推陈出新,不过虽然徐阶再如何怀疑徐谦暗中指使了这场兵变,也没有任何把柄,恰恰相反,徐谦乃是侍读,也是刚刚从京师过来,而天津卫的官兵却一直是受兵备道辖制,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官,你要说能控制天津卫的兵马,反而是兵备道控制不住,这种话说出去,怕也是没有人信,既然无人信,自然也无话可说,人家能做到天衣无缝,你能奈何?

  徐谦见徐阶不答,脸上满是杀气的继续追问:“钦差大人为何不说话?本官在问,是否可以一视同仁。”

  徐阶只得道:“眼下的局面,为了平息官兵怒火,只能暂行收押。”

  徐谦却是得理不饶人:“可是方才大人还说,邓健乃是武官,兵备道节制武官,暂时收押,也没什么不妥。可现在姜大人乃是文臣,又该由谁收押?本官以为,既是犯官,为了以正视听,少不得要先行由天津锦衣卫百户所暂时关押,待大人审问之后,再做定夺,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姜昕连忙道:“这……不可……”

  徐谦步步紧逼:“怎么,钦差要食言了吗?钦差到了天津卫,固然是奉旨查案,有便宜行事之权,可是规矩还是规矩,锦衣卫专司犯官收押,这是朝廷的规矩!若是大人不肯遵守规矩,那么徐某人就少不得要怀疑,钦差和这姜大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钦差是奉旨查案,徐某人也是奉旨迎接倭使,你我都是奉旨行事,若是徐某人认为事情不对,少不得也要便宜行事。”

  这一句话端的是厉害,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谁也不晓得。天晓得这徐谦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外头哗变的官兵可还在闹呢,要是这家伙一不做二不休……

  徐阶心里自然开始权衡起来,良久,他不得不苦笑:“我等都是按律行事,姜大人现在待罪,确是理所当然的暂行在锦衣卫百户所里收押看管,事情就这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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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五章:徐谦出品 整人专用

  天津城热闹了一晚上,徐阶彻夜没有睡,只听到外头各种喊杀,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兵丁,天知道这些人是去哗变还是弹压的,匆匆的脚步时而越来越近,时而渐行渐远,徐阶是心惊肉跳,几次去叫人来问,结果府中的差役只是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大家都是人,又不是神仙,他娘的外头乱哄哄的,知道那才神了。

  至于徐阶催促差役去们看看情况,这些人也就是听听罢了,外头闹得可是大头兵,你娘的还一个个举着火把刀剑出鞘,这不是送死吗?

  其实以徐阶的智商,若是想不到这场哗变之后是什么人的预谋那就真的是猪了。偏偏就像徐谦压根就找不到姜昕派人屠杀百姓的证据一样,徐阶又怎么能找到制造哗变的证据。这种事肯定是指挥衙门的几个高级核心武官和徐谦商量好了的,然后安排几个心腹鼓噪几下,点把火,事情就起来了,你一点证据都没有,根本连查的头绪都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无罪,用嘉靖的话来说,你丫的要是真有作奸犯科的本事,能做到天衣无缝,那么尽快去耍你的小聪明,可是你丫的若是半吊子的水,非要兴风作浪,那就莫怪人家拿你开刀。

  这徐谦……好厉害的手段。

  徐阶坐在花厅里看到洒落一地的残羹冷炙,回想着徐谦到了天津立即收复锦衣卫和指挥衙门,而后又毫不犹豫制造这场混乱,心里对徐谦不由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家伙虽然不消停,可是人家的手腕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典范,任何手段都是他达到目的的过程,而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姜昕落在了锦衣卫百户所里,徐阶这钦差,顿时也成了摆设。

  摆设就意味着。邓健的这个案子,将会按着徐谦的思路进行,什么代天受命,奉旨查案,这他娘的就是个笑话,能力不足,不能够掌握地上,没有足够的威慑,就只能被人牵着牛鼻子走。他刚刚抵达天津卫。钦差的威风还没有显尽。就他娘的被架空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徐谦正在架设私堂。专侯姜昕招供。

  至于这个邓健,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审下去的必要。审了有什么用,这边抵死不认,只要姜昕那边认了,审了也是白审。

  徐谦这个家伙……真是厉害。

  徐阶觉得自己上了一课,原来做官未必就一定要忍气吞声,未必就要在幕后布局谋划,不显山露水。原来还可以做的如此嚣张,吃相这样难看。

  一直耗到了天微微亮,指挥洪宽却是兴匆匆的来了,道:“大人,卑下人等幸不辱命,哗变已经弹压,大人受惊。”

  其实傻子都晓得,兵变肯定要弹压的,这是一出戏,徐谦出品,整人专用,你要是弹压不住那才是怪了,徐阶哭笑不得,想发火又发泄不出,因为你发火,岂不是冤枉徐侍读和眼前这个指挥大人勾结制造兵变,这是很大的罪名,人家可不是你随意能‘栽赃’的,你要是敢稍稍暗示一下事情和徐谦有关,又没有相关的证据,保准第二天,人家让你横尸天津卫。

  不到天津卫不晓得什么叫做黑暗,这一下,徐阶是见识到了,事实上就算有证据,他也不敢随意拿出来,因为事到如今,在他看来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没有这个必要。

  徐阶不得不假装振奋精神,道:“洪指挥辛苦,此次你立了大功,本官定要上表,奏陈你的功劳。”

  洪宽毫不犹豫,道:“大人,这不过是卑下分内之事,卑下哪里有什么功劳,只要朝廷不治卑下玩忽职守导致兵变之罪,卑下就已感激涕零了。”

  徐阶对这不要脸的指挥已是厌烦了,明知道这家伙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一,却还要捏着鼻子夸奖他一番,最后道:“好吧,你忙了一些,早些休息了去吧。”

  洪宽抱拳行礼:“卑下告辞。”

  洪宽从这兵备道里出来,到了大门前一口吐沫吐出来:“呸!什么钦差,狗一样的东西!”

  接着便带领一干亲军到了锦衣卫百户所,一到这里,洪宽一下子成了缩头乌龟,连走路都蹑手蹑脚了许多,看到门前两个标枪一样的皇家校尉,忙小心翼翼的道:“卑下洪宽,特来请见徐侍读,还请两位小哥代为传报。”

  带刀的一个皇家校尉不客气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稍等吧。”

  “是,是,卑下稍等,若是侍读老爷不得空,其实也不必劳烦,他老人家心情好吧?若是心情不好,你只说卑下来了一趟就是了,不要打扰他歇息。”

  皇家校尉也不理他,跨进去传报,过不多时出来,道:“侍读有命,请你进去说话。”

  洪宽抖擞精神,勾着腰小跑着进去,有人领他到一处小屋子,屋子里很闷,却胜在雅静,此时在徐谦身边围了不少人,有老迈的武官教习,也有麒麟服的校尉,徐谦正对几个人训话:“暂时就在塘沽那边安营扎寨,一方面呢,那个地方新近遭了海贼,百姓们惶惶不安,皇家校尉在那里操练一则可以安抚人心,二则嘛,那儿沙地也多,又是依山靠海,让他们多一些见识也好。”

  徐谦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口气虽然带着几分商量,可是屋里的所有人都屏息直立,谁也不敢打断他,唯有一个文教习手拿着竹签,飞快记录徐谦说话的重点。

  洪宽见了,自然不敢造次,乖乖在墙角落边站着,一声不吭。

  这时徐谦又道:“一千多个武英殿校尉,这么多人要安营扎寨,还要吃喝,如何安排,怕少不得要诸位多费心思了,本学在天津卫还有些事要处置,周教习,其余的事暂时托付给你。”

  有个白发沧沧的武教习忙道:“是。”

  徐谦显得有些累了,挥挥手:“都下去吧,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私下来寻我,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

  众人一齐道:“遵命。”便鱼贯出去。

  房里只剩下了徐谦和洪宽,徐谦背对着他,淡淡道:“洪指挥来的正好。”

  洪宽连忙拜倒,小心翼翼的道:“卑下见过大人,大人,卑下特来报喜,兵变已经弹压住了。”

  “是吗?”徐谦伸了个懒腰,道:“看来洪指挥是功不可没了。”

  洪宽眼巴巴的看他,徐谦没叫他起来,也只能乖乖跪着,从这个角度去看徐谦,觉得徐谦很是伟岸高大,不过他倒没觉得什么不妥,人就是如此,跪着跪着也就习惯了,反而不跪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卑下哪里敢居功,只求朝廷……朝廷……”

  徐谦微微一笑,旋过身来看他,道:“你怕朝廷处置是不是?这件事,本官会为你周旋,你若是文官倒也罢了,可毕竟是武职,总有说情的地方,只是将来你却要本份,往后朝廷再派要员来主持兵备道,你却不能再同流合污了,明白吗?”

  洪宽满是感激,磕了个头:“大人再造之恩,卑下感激万分。”

  徐谦板起脸来:“你若是感激,就好好在这任上待下去吧,这天津城外距离下塘不远的地方是中塘,你晓得那儿正在建作坊吧,好生替本官照顾着办。”

  中塘那儿洪宽是晓得的,那里距离塘沽不远,离天津卫也近,也是依山靠海的地方,唯一和下塘、大沽那儿不同之处就是那儿近海多有暗礁,所以不适合吃水太深的大船,因此那儿虽有几个渔村,却并没有港口,也没有设水路巡检。前些时日,确实有大量的商贾涌来,先是大兴土木,接着便又开张了许多的门面,据说是为了抢占先机,后来又有数千上万的工匠招募过去,还在修建驰道,说是要输送原木、生铁到那儿。

  天津卫是北地的中枢之一,既有运河又靠着海,所以无论是生铁或者是其他原料都可以随时运送而来,那巨大的工坊已经筹建完毕了,却没有正式的开工,据说是半年之内先让巧匠们讨论制艺,如生铁的提炼技巧,还有制模的一些东西,什么时候有了进展,才会大规模的开工。

  对这个,洪宽不懂,不过懂不懂无所谓,他只晓得,这个工坊背后有许多的大人物,京师里头不少公侯都派了管事来过问,他胆子虽大,却绝不敢去染指这个东西,索性就当作什么都不晓得,任由这工坊去折腾,少做少错。

  现在徐谦突然打了招呼,洪宽隐隐预感到,这工坊背后的主人怕是徐侍读,他不由吸了口冷气,这京师里这么多公侯莫非和这位侍读是一伙的,这也难怪了,难怪这么多五品麒麟服的校尉跟在他后头马首是瞻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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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六章:你狠我更狠

  洪宽有一种预感,他现在抱住了一条很粗的大腿,至于这大腿有多粗他或许心里没有概念,虽然指挥也算是中高层的武官,可是天下的官但凡是放到了地方,只要是除了巡抚之外,其余人都得看京师这边的脸色,更不必说,是翰林里的文官。

  官不在大,最紧要的还是关系,得看人家跟谁是一伙,显然这位徐侍读的背后不简单。

  洪宽连忙道:“大人放心,工坊里的事就是卑下的事,届时我会布置官军在工坊附近轮番值守,加强警戒,无关人等,不得出入,往后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他拍着胸脯保证,其它的事他未必做得了主,可是在私下里给些方便却是容易,加强附近关卡和驻军的守卫即可,三天两头借着操练的名义去那里转转,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便好极了,有你和杨百户在,这工坊必定固若金汤,你起来说话吧。”

  洪宽听到自己后头加了个杨百户三个字,顿时对这杨雄又恨又是委屈,原以为自己得了这徐侍读的托付,原来还有个杨百户,可惜……可惜……

  只是这种事也属正常,鸡蛋自然不能放在一个蓝里,况且锦衣卫是暗中看护,指挥衙门则是在明面上,大家井水犯不上河水。

  徐谦显然是一宿未睡,打了个哈哈,道:“走吧,反正你也来了,随我去见见咱们的姜大人。”

  洪宽打起精神。虽说此时时过境迁,当年他对姜昕马首是瞻,现在倒打一耙,面子上有点不好看。不过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已经兵戎相见,姜昕更是沦为阶下囚。谁不好意思相见还未必呢。

  洪宽乖乖随着徐谦到了百户所设的‘牢房’,说是牢房,不过是个守卫森严的屋子而已,由于姜昕只是犯官,没有徐谦发话也无人给他上刑,徐谦命人开了门,掩鼻推门进去,便看到了盘膝坐在了榻上的姜昕。

  姜昕一夜之间生了许多白发,一副万念俱焚的模样。见了徐谦进来。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可是当他看到了洪宽,顿时眼睛血红,狠狠的剜了洪宽一眼。发出冷哼。

  徐谦慢悠悠的进来,几个校尉则已悄然布置在了屋子四周。

  徐谦背着手。上下打量姜昕,道:“姜大人这一夜都枯坐在这里?”

  姜昕不理他,旁边一个校尉怒了,呵斥一声:“侍读大人在问你话,聋了吗?”正要上前,却被徐谦拦住,道:“你们到一边去。”

  随即,徐谦叹息道:“姜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成王败寇!”姜昕冷笑一字一句道。

  这就是他的心思,他并不认为他错了,他只是认为自己时运不济,一时疏忽而已。

  徐谦微微一笑:“你怎样想,我没兴趣去听,事到如今,你招认吗?”

  “大人要招认什么?”姜昕露出几分不服输的气色。

  徐谦道:“招认什么你自己清楚,到现在轮不到你嘴硬,本官时间有限,你若是肯乖乖配合,倒还好说,可要是不乖乖配合……”徐谦拿起桌上的一个粗制瓷碗放在手里把玩,而后手轻轻一松,瓷碗碎落在地,徐谦将残片一脚踢开:“那么少不得要对你动粗了,我奉劝你还是乖乖的好,你以为不认罪,你就能保全你的家族?哼,你家里几口人丁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你们姜家在成都是大姓,你能派人伪装是贼人屠杀塘沽百姓,你以为本官不可以让人在成都动手?而你一个犯官,涉嫌到了压榨官兵,贪渎不法,又闹出了哗变,朝廷肯定是留不得你,反正都是全家死光,又何必要在事先熬刑受苦?人要有自知之明,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自己思量吧。”

  姜昕勃然大怒,他确实有这个打算,盘剥官兵激起兵变的事他可以招,因为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想不招认也不成,可是指使人扮作海贼的事却是万万招认不得的,这涉及到了诛三族的大罪,所以他咬着牙关,打算宁死不说。

  可是现在徐谦竟放言要杀他全家,他怒不可遏的道:“你敢,本官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本官动刑,本官家小何辜,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你……你就不怕王法吗?”

  徐谦倒也不避讳,哈哈大笑,道:“王法?大人栽赃邓健的时候,难道不是朝廷命官,大人让人屠戮百姓的时候,难道就怕王法了?规矩是你破坏的,徐某人做事从不讲规矩。官场上的规矩太多,挡着了徐某人的道,徐某人就一脚踢开,杀你全家又如何?你能做,我就能做,我动用的人手绝不会比你少,我能指使的人也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你现在若是不肯说,今日徐某人就要打碎你全身的骨头,割了你的舌头,扒了你的皮,三个月之内,将会有一队山贼袭击你的姜家老宅,宅里的人必定都鸡犬不留,昨天夜里,我给了你一次机会,让你当着钦差大人的面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可惜,你自己要作死,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给你一次说的机会,你若是不肯,我立即就走,你明白了吗?”

  徐谦深吸一口气,冷冷盯着姜昕:“姜大人,最后一次问你,你肯招认吗?”

  姜昕整个人就如被抽干了一样,说来也好笑,一个不守规矩的人,一个对别人能如此狠辣的人,却非要别人对他守规矩,对他温柔,直到他突然发现,别人比他更不守规矩,比他更狠辣时,才震惊了,才醒悟了,才晓得了厉害,害怕的瑟瑟作抖。

  姜昕确实是在颤抖,他原本以为,徐谦虽然会整他,可是还不至于如此,可是现在,当徐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心沉了下去,他当然清楚,徐谦这个人连兵变都敢拿来做二人对局的游戏,那么他方才所说的话必定能言出必践,这个人……是个疯子。

  徐疯子在观察姜昕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他的眼里,见姜昕不发一言,徐谦微微一笑,旋身要走,吩咐屋里的锦衣校尉:“好好招呼,我方才怎么说来着,给我一颗颗把他的牙齿打掉,敲碎他每一根骨头,扒了他的皮。”

  徐谦身后的洪宽不由打了个冷战,虽然徐谦对付的对象不是自己,可是对这个文质彬彬的侍读,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有酥了一下。

  “且慢!”姜昕脸色苍白的发出喊声,生怕徐谦走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后来又成了官老爷,这辈子实在没吃什么苦,这个刑,他清楚自己熬不过,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无论说和不说都是全家死绝,那么,还是让朝廷明正典刑来的好,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说。”

  徐谦驻足,笑吟吟的看他:“从哪里说起?”

  姜昕倒也不瞒了,索性把自己的安排统统抖落出来,是谁派去联络,私募的是哪些人手,这些人在劫掠之后,开的又是什么路引让他们逃窜去了哪里……

  徐谦认真听着,最后道:“你是说,这些人现在扮作商旅,用路引一路去了山东?是山东哪个县?”

  姜昕脸色苍白,道:“应当去的是德州宁津县,其中有一个人,便是宁津人,平时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在德州有个姐夫,做的生意不小,足够藏匿他们一伙人。”

  徐谦朝他笑了笑:“若是抓到了人,你这皮肉之苦自然能幸免,可要是抓不到人,我方才说什么还是什么,好了,好生招待这位姜大人吧,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说罢,领着洪宽出去。

  洪宽跃跃欲试,道:“大人,德州宁津县那儿距离天津并不远,不过昨夜姜大人被人拿了,保不准有人偷偷去报信,就怕这些贼人事先听到了风声藏匿起来,既然要拿人,一定要快,以卑下的估计,如果昨夜有人去通风报信,只怕明日清早,消息就会传到,也就是说,想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唯有今夜抵达宁津,就算是用快马怕也要不吃不喝不眠才能做到。”

  徐谦淡淡道:“无妨,那么就让人今天夜里的时候赶到宁津县就是。”

  洪宽倒吸口凉气,若是派八百里加急倒也无妨,可是若是捉人,要对付这上百号人,没有两三百怕也不可能,两三百人不吃不喝不睡的赶到宁静,还要立即组织人手拿捕海贼,这天下间,能找几个这样的人?

  那些专司快报的加急快驿,可都是经过专门操练的,而且每到一处,都要换人,和军马可不一样。

  徐谦也没有和他解释,直接命人唤了陆炳来,吩咐几句,陆炳颌首点头,飞快去了。

  徐谦又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加急送去宁津县衙,无非是让县衙配合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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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七章:杀

  宁津县并不大,属于中等县,这里的县老爷也不过是个三班生,所谓三班即赐同进士出身而已,前头一个赐字,意味着你这乌纱是看你可怜赏赐给你,不是靠你本事拿来的,后头一个同字更悲剧,意思是说你享受的是进士待遇,为什么要特意点出来呢,还是告诉你,其实你是个假进士。[本文来自]

  读书人读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千军万马中胜出,名次不好倒也罢了,却还非要加个赐和同,乌纱上顶着这个出身,别扭倒也罢了,还偶然性的受人歧视,当然,官场文化本来就是歧视文化,做官的歧视做吏的,所以叫贱吏,进士歧视举人,一甲歧视二甲,二甲嘲讽三甲,至于三甲自然心理变态,少不得放任一方,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见人就歧视,吆五喝六,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大老爷的虎威。

  宁津县令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反正京师的大人物早就将他忘了,不过在地方上,县老爷还是很威风的,他的姓很是古怪,姓凃单名一个海字,涂老爷抱着美人睡觉的功夫,却被差役叫醒,正一股子怒气没处发,那差役便拿出了天津来的火漆公文呈上,却是一封海捕文书,格式是如此,可是有点怪,因为它既不是巡抚衙门也不是布政使更不是知府衙门发来的,而是一个自称翰林院侍读发来的。

  涂海一下子清醒了,翰林院啊,想当年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结果悲催的丢去了兵部观政,然后又悲剧的丢到这儿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这一辈子,怕是永远不能和翰林院交集了。想不到……

  他拆开文书,随即脸色古怪起来,问差役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发来的?”

  差役道:“百里加急,据说清早的时候还在天津卫。现在已经送来了,大致有十一二个时辰。”

  涂海随即冷笑,将文书抛到一边:“大致十一二个时辰,这个徐侍读说会有一队拿捕的官兵今夜子时抵达,侍读就是侍读,别看清贵,好像是清流,却是不谙世事,大队人马远行。十一二个时辰能疾行二百多里地吗?大明朝没有这个先例。本官在兵部……”他本来想说当差。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正式的当差,可要说他是观政。又似乎脸面有点过意不去,索性就含糊过去。继续道:“从未听说过大队官军能日夜赶路两百余里的,简直就是笑话,依本官看,三天能抵达,就已是阿弥陀佛了,真以为这人是铁做的,说去哪里骑着马就成?这人总要吃喝吧,总要带上兵刃吧,除此之外,马还要带上草料吧,单单这个,就负重数十斤了,况且人不是铁做的,也总得歇息。哼……翰林……也不过如此。”

  背后大骂一通,心里得到了满足,涂海又想起什么,道:“这公文中要本县打开县城又不可大张旗鼓的迎接,只需让他们入城即可,这倒是为难的事,本县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呢,罢了,反正今日也到不了,先睡了吧,有什么事,三天之后再说。”

  涂海甚至觉得,今夜的事还可以拿来将来和同僚们吹嘘的本钱,让大家见识一下清流的见识,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是侍读,这种事自己若是嚷嚷出去,保不齐哪天传到这位清流老爷耳里,人家怒中心起,说不准联络几个言官在京师把自己告了,到时候都察院派来巡按,又或者有人去省里、府里打招呼,这不是作死吗?

  于是涂海涂大人决定,他自个儿偷着乐,绝不告诉任何人,犹豫再三,觉得方才对这差役就透了底,于是便咳嗽一声,道:“这个……这位徐大人想来只是一时失误,写错了时间,这也是常有的事,又或者是这封公文乃是下头的书吏代劳,啧啧……这种事本县见得多了,公门里的这些书吏没一个用心的,个个就晓得偷奸耍滑,出了错总是没有他们的事,还不是徒惹自家老爷被人嘲笑?”

  他移花接木,顿时觉得已经天衣无缝,给那位远在天津卫的徐大人留了面子,便大摇大摆,自然搂着他的小妾再鼓捣一番不提。

  谁晓得才过去半个时辰,又有人来叫门,涂大人上不得下不得,恰好到了关键处,眼看身下小妾双颊潮红,口里呼出来的冤家二字才说到一半,涂老爷可耻的缩了,他怒气冲冲的从榻上趿鞋起来,恨不得掐断来人的脖子。

  “老爷,城外头来了人,是一队官军,端的是威武,都是身穿麒麟服,戴着绣春刀,拿着的是武英殿校尉的腰牌!”

  涂海有气没出撒,一巴掌煽在这差役的脸上,骂道:“狗东西,你在唱戏吗?这天下有一队官军个个都穿麒麟服的?又还佩戴着绣春刀的?有自称武英殿校尉的?戏文里都未尝有这般胡编乱造,你反倒来糊弄本县,真以为本县是泥塑的官,任由你们这些贱吏搬弄是非?”

  差役挨了打,满是委屈的道:“老爷,你看。”

  他拿过了一个腰牌交给涂海,涂海接了这腰牌,见上头刻着‘皇家学堂武英殿校尉陆’的字样,他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这腰牌是真的,绝对货真价实,寻常人就算想仿制,也不可能仿制的如此精湛,皇家学堂,他渐渐有点印象,上次听某个士绅似乎提起过,说是个新学堂,莫非……

  想到这里,涂海反倒不敢怠慢了,连忙让那差役提了灯笼,叫醒轿夫,坐着轿子到了城门口,从城楼下张望,果然和差役所述一般无二,他倒是想过会有附近山贼赚城,不过细细想来,哪里有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丝绸的山贼,山贼若是都人手一匹马,人人都绫罗绸缎了,他娘的老爷我还做什么官?

  涂海还是很有眼光的,心里再无疑虑,立即命人开门,就在这功夫,他立即到了门洞,正想套下交情,谁晓得门洞一开,便有个领头的已策马进来,大呼一声:“位置在哪里?”

  这些人的呼吸声都很重,便是座下的马也都气喘吁吁的打着响鼻,一个校尉展开一个图,拿出火折子点起来看了片刻,道:“应该在县城东南,那儿有一处货仓,想来就是那里了。”

  领头的人二话不说,大手一挥:“走。”

  一队骑兵呼啦啦的便朝里头策马疾奔而去。

  涂老爷看的目瞪口呆,他娘的,好大的架子,简直就是不把本县放在眼里吗?

  不过人是很贱的动物,人家若是对他客气,涂老爷说不准还觉得对方没什么来路,现在看这架势,涂老爷一下子两眼放光,这真真是有派头,瞧瞧人家一口的纯正凤阳口音,来头不小啊。

  “大人,咱们怎么办?”差役小心翼翼在旁问。

  涂老爷二话不说:“怎么办?没看到天使上差吗?你问本县怎么办?你立即去,去县衙,擂鼓,把三班的差役能召集多少召集多少,告诉吴主簿,让他准备好酒食,其余人等,协助上差拿贼。”

  说罢他立即钻入轿子,催促轿夫:“去,速速跟上去,本县要和上差荣辱与共,要心连着心。”

  来的这一队校尉,正是皇家学堂第一期的武英殿校尉,为首的乃是陆炳,他们从清早出发一直到现在滴米未进,嘴唇都已干涸,又是长途跋涉,被风横扫之下,脸色都很不好看,尤其是两股之间,早已磨得生痛,在马上动一动,都带着钻心的痛感。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叫唤一句,众人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一处商贾租用的货仓,附近幽森,隐隐有几家灯火被这马蹄的哒哒声惊醒,纷纷掌起灯来。

  又累又乏的陆炳已是翻身下马,他看到货仓里已点起了灯,便晓得里头的人也已经惊醒了,他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大呼一声:“王蛛,带一队人寻找后门,前头都堵上,其余人拔刀。”

  黑暗中,无数人拔出刀来,陆炳翻身下马,从马镫上踩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已经麻痹的双腿有点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而后毫不犹豫的道:“除四队在外警戒,其余人随我破门,顽抗者格杀勿论,但是尽量要抓几个活的。”

  他一声令下,却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真刀实枪的捉贼,此时反而不觉得困乏饥饿了,不过手心却是捏了一把汗。

  百名校尉同样如此,他们随着陆炳一齐到了大门前,有人附上耳朵听了里头动静,无数的刀锋对准了大门,陆炳亲自带头,与十几个校尉一起发出暴喝,猛地踹门。

  一下、两下……这时候的门并不结实,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个货仓而已,到第四下的时候,大门已经踹翻,陆炳毫不犹豫扬刀朝虚空一劈:“杀!”

  “杀!”无数人没有胆怯,毫不犹豫的随陆炳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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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八章:水落石出

  货仓里的匪徒显然没有想到有人来拿他们,他们可是为天津兵备道办事,上头有人庇护,怎么可能犯事?

  就算是犯事他们也不怕,毕竟若是天津卫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会有人来通风报信,姜大人可不是傻子,若是他们这些人被拿住,到时候他们若是乖乖招供了,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更新】

  事前没有风声,外头突然提到凌乱的马蹄声,匪徒们倒是开始有些警觉,可是警觉归警觉,却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

  直到外头的踹门声响起,百来个匪徒才感到不妙了,还未等他们反应,大门破开,洪水一般的校尉便冲杀进来,这些人冲杀得极有章法,进来时虽是鱼贯涌入,可是一旦进入开阔的地方后队立即涌上,层层叠叠的队伍形成一波波的潮水,尽量做到左右都有自己的同伴,既不退缩,也绝不会贸然脱离队伍。

  喊杀声已经响起来,前门被破,接着后门也破开,两股官军形成了合围之势,盗匪们自然晓得自己做的是什么案子,这是滔天大罪,一旦追究,左右都是个死,因此也无人胆怯,有人拿起武器,有人一时寻不到兵器却也是赤手空拳,有人大吼:“冲出去一个是一个,杀!”

  双方撞在了一起,校尉们第一次临战不免都有些紧张,便是王蛛也不免如此,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眼看到一个盗匪手提长凳朝自己砸来,纵然操练已久,却也吓出了一生冷汗。

  长凳已经距离王蛛越来越近,带着呼呼的风声,黑暗中有着无数莫名的危险。王蛛粗重着呼吸,竟是一时有些发懵。他从前毕竟只是个纨绔,是个混吃等死的人渣,虽然浑身焕然一新,可是真正面临到这种危险处境时,本能却告诉他自己应该跑开,唯一令他还坚持在当场的怕只有那严明的学规,和条件反射的所谓‘不可退却一步’的操练了。

  而在这时,身边的校尉大吼:“王校尉。小心!”话音刚落,一个人斜冲出来,长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上,啪的一声,身边的校尉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吼。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

  这时候,保持队形的好处立即显现出来,附近的校尉见状,立即将他拉扯进了本队,又立即填补了他的空缺,王蛛的头脑顿时清明起来,他的目光从茫然变得杀气腾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胆怯换来的是自家兄弟的伤亡,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恶徒,自己后退一步。那么他从此之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就什么都不是。

  勇气……从他的体内迸发,他紧紧的握住了刀,发出了一声大吼。趁着那砸凳匪徒收力的功夫,毫不犹豫地举刀直劈下去。

  刀是好刀。五尺长刃,刀锋逼人,使刀的气力亦是全身贯注于一线,狠狠劈下。

  入骨的声音传出来,锋利的长刀直直斩下了拖凳人的胳膊,鲜血溅射,撒了王蜘一身。

  假若是从前那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王蛛,怕是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了,可是这血腥气却是激起了心底的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的目光血红,此时再不犹豫,与身边的同伴保持一致,左劈右砍,开始时劈砍有些经验不足,总是收不住力道,可是渐渐地,他似乎摸到了那么点儿诀窍,鲜血四射,王蛛也不知是谁的血,便听有人大吼:“贼人乱了,冲杀过去。”

  众人一呼百应,一起发出怒吼,脚步加快,清理残敌。

  这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杀戮更好些,在训练有素的校尉面前,所谓的贼人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再加上校尉们全副武装,又是进退有序,只是一开头的时候有三四个校尉受了伤,到了后来,几乎就是势如破竹,犹如切瓜切菜一样简单。

  局面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各队开始分散开,救治受伤的同伴,清点亡寇和绑缚投降的贼人。

  王蛛手斜横着刀,刀口已经微微有些卷刃,一滴滴血顺着刀锋滴淌下来,他看着满地的尸首,呆滞得有些难以适应,甚至心里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只是……他的毅力在压制这种情绪,他随即冷笑,收了刀,不发一言。

  一百三十多个贼寇授首的竟高达九十有余,可见这些匪徒的伤亡多么惨烈,只是他们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官军并不如他们从前所想象的那样的不堪一击,更没有想到自己成了这群校尉们的磨刀石。

  此时涂大县令已经坐着轿子带着一大帮子临时征来的差役赶来,正要好好的和校尉们亲近一二,少不得要表现出一点勇气,命人和校尉们并肩战斗,谁晓得到了这里,一切都成了黄花菜,凃大县令目瞪口呆,他可不是清流,清流所想象中的两军相交多半还在想象中的戏文里,那里的两兵相交,少不得要先布阵,布阵之后双方各跳出两员上将,一个手持八十斤大环刀,另一个自然要抖出六十斤的梨花枪,二人通报姓名,各自大喝一声,随即斗在一起,胜利者大手一挥,全军出击,掩杀而去,而失败者自然是救了主将,仓皇而逃,丢盔弃甲。

  这种傻逼式的战斗方法,也亏得有人当真,涂海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些人清早从天津卫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而后毫不犹豫的剿贼,在人数优势并不明显的情况之下,只用了短短一炷香时间,事情就一切都结束了。

  涂海倒吸了口凉气,觉得很不简单,连忙凑上去,笑呵呵的拉了一个校尉道:“恭喜、恭喜……”

  他话说到一半,已有人走出来,道:“敢问可是本县县尊?”

  涂海忙道:“本县涂海,不晓得高姓大名。”

  谁晓得人家比他更直接:“可有酒食吗?弟兄们一天没有吃东西,饿坏了。”

  “有,有的……”涂海也不含糊,连忙张罗去了。

  这个交道打得并不成功,不过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涂海心里喜滋滋地想着,说不定能抱上个大腿,前来前程无量。他若是晓得他抱着的大腿是遭内阁首辅大人嫉恨,在满朝大臣眼里都是个坑爹货色,怕是就没这么欢欣鼓舞了。

  第三日的时候,一队人犯已是押解到了天津卫,徐谦也没有审,而是直接让人送去了钦差行辕。

  徐阶显然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快,他连忙升堂,命人将人犯尽皆押到堂下,大喝一声:“尔等何人?”

  众人纷纷道:“小人张进。”“小人……”

  徐阶冷笑:“据说你们便是在塘沽作乱的乱党,可是确有其事吗?”

  其实人家不远数百里的去抓人,是人都晓得朝廷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乱党了,而且一次杀了这么多人,这些侥幸的匪徒心里本就没了指望,只是乱党二字当然是不能承认的,想要从轻,最好表现出一副冤枉的形象,于是便有人道:“小人确实是在塘沽……塘沽……”

  听到对方承认,徐阶立即打起精神,他当然清楚,这种事是没人可以冒认的,你便是打断了人家骨头,人家也绝不会轻易去承认这个罪名,因此这些人只有可能是真的乱贼,绝不可能有假。

  徐阶凛然道:“快说,你们是受谁指使,为何如此胆大妄为?”

  众人纷纷磕头,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道:“大人明鉴,小人们是受那兵备道副使姜大人指使,小人们在漕运上混饭吃,身家性命都在姜大人手心里头,他要小人们怎么做,小人们怎么敢说个不字?那一日他家主事唤了小人去,说什么大人有个事让咱们办,咱们当时听了,也就顺着他的话做了,他自称自己有办法,会给咱们安排个好地方,过些时日等风声渐渐没了再让咱们回去,大人……小人们冤枉啊,误信了这姜大人之言……”

  指望这些人有什么义气那是假的,靠漕运吃饭的泼皮很多,有的是和漕船上的官兵勾结,大家悄悄的弄出点‘损耗’,还有漕船行运过程之中,也有各种名目的花销,而这一行却往往是官方指定,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你若是不识相,人家随便找你个罪名就能弄死你,这些人一个个叫屈,也不是完全没有道出实情,他们确实是迫不得已。

  徐阶顿时冷笑,案子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水落石出,他抖擞精神:“你们还敢叫屈,为何不问问那些冤魂是否冤屈?烧杀掳掠,做了就是做了,到时自有王法候着你们,来人,一个个动刑,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罪。”

  徐阶一点也不客气,对于这种人,他自然也流露不出一分半点的怜悯之心,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差役自然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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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九章:陛下那啥

  秋去冬来,京师里刮起了北风,让人在空旷处睁不开眼睛,北运河一夜间浮上了一层细薄的冰面,次日清早曙光一照,霎时五光十色起来。

  紫禁城的人依旧是起的最早的,其实过了子时的时候就有神宫监的太监拿着扫帚开始扫除,再过一个时辰尚膳监便起来了,为贵人们准备糕点,差不多这个时候,黄锦便该起了,今日是他当值,问了太监,说是陛下没有去坤宁宫的各殿贵人处睡觉,而是在暖阁里将就了一晚上。

  黄锦撩着厚实的袍子连忙赶到暖阁,其实嘉靖已经起了大早,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睡,总之他的性子很古怪,此时的嘉靖端庄坐在铜镜前,由身后的小太监给他梳发束冠,铜镜中的嘉靖有点未老先衰,唯有那双眸子,依旧闪耀着光彩。

  “几时了?”嘉靖平静的问。

  黄锦忙道:“还早着呢,才打了两次鸡鸣,晨鼓都没响。”

  嘉靖嗯了一声,突然道:“昨天夜里,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朕浑身是血,可怕,可怕啊,怕是恐有血光之灾,寻常百姓家若是做了这样的梦,会怎么来着?”

  黄锦吓了一跳,这宫里谁敢说血光之灾四个字呀,也就是皇帝可以口没遮拦,他连忙道:“陛下,这梦一向都是反着的,陛下昨夜梦见……那个那个……想来是大吉之兆。”

  嘉靖陡然冷笑,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太监退下。随即眯着眼侧目看黄锦,道:“梦是不是反着的朕不知道,朕却是有预料,朕、还是朕的朝廷。保不准就要出大事,东厂那边,近来都打探了什么消息?”

  黄锦忙道:“正定河的通州段那边闹了个事故,两伙船夫打将起来。顺天府已经处置了……还有……是了,钦天监的杨茹病倒了,据说和他儿子有干系,他儿子不争气,和他的小妾暧昧不清,正好给他撞了个正着……再有就是前个儿工部侍郎赵碧母亲生辰,摆了大宴,连王鳌王老大人也都去了,同去的还有……”

  嘉靖不耐烦的摆摆手:“朕说的是天津卫。天津卫有什么消息?”

  黄锦苦笑。道:“前个儿不是报了吗?天津卫发生兵变了。”

  嘉靖余怒未消:“朕当然知道。可是朕的大臣们都说了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就不会议论。不会非议,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哑巴?”

  黄锦连忙道:“是。是,奴婢是知道一些,就怕说出来陛下生气。”

  嘉靖披头散发的站起来,赤着足在这烧了地龙带着余温的地砖上走了几步:“朕气的还不够?直说了吧。”

  黄锦压低声音道:“许多人私下在说,这是有人故意乱中取栗,在这兵变背后,一定是有人唆使,至于唆使之人……”

  “是徐谦是不是?”嘉靖面无表情的道:“是就是,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朕也觉得是徐谦,可是又觉得不对,天津卫指挥一向是听兵备道调度的,对一个侍读表面客气倒也罢了,怎么敢冒这样的风险?可见这都是有人在造谣滋事,不是徐谦火中取栗,是有人想火中取栗。天津卫这事儿总是透着古怪,你还打听了什么消息?”

  黄锦苦笑道:“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兵变的事确实是有,官兵们不忿的是兵备道的姜昕,现在姜昕也给拿了,听说昨夜许多言官凑到了一起,多半就打算拿这个做文章,弹劾徐谦挑起兵变,擅拿朝廷命官,本来这事儿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姜昕咬死了贼人是邓健指使的,而徐谦又咬死了这和姜昕有关,现在突然连姜昕都拿了,有人说这是徐谦的诡计,多半用不了多久,指不定会严刑逼供,逼迫姜昕承认姜昕才是天津卫大案的主谋。”

  嘉靖冷笑:“朕晓得徐谦是什么人,这个家伙虽然缺德,比起朕的那些个直臣们却好一些,徐谦突然指认姜昕,怕真有内情。只是这事儿远在天津卫,朕也是鞭长莫及……”他显得有些烦躁:“好不容易有了点新气象,不会就此变故罢,哎,加快人手,再探。朕琢磨着,今日的廷议,怕是有人要拿这个说事。”

  今日恰好是每个月中廷议的日子,也难怪嘉靖心里不痛快,平时的时候他可以躲着,偏偏今日却是不能躲,每次廷议的时候想借此博个清名的清流实在太多,总会有人说三道四,让嘉靖心里大火,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黄锦自然摸透了嘉靖的心思,苦笑道:“陛下,这事儿……”

  嘉靖压压手,制止黄锦说下去,叹口气,道:“你退下,朕要梳头。”

  廷议一般都在正午进行,到了正午艳阳高照,不过这京师的风依旧大的很,在正德朝以前,廷议只是朝廷多个部分进行的会议,倒是有点类似于联席会议一样,大家讨论一下大致的方针,研究一下各部需要配合的地方,皇帝可以不在场,不过结果却要报上去,遇到争议不下的事儿,也需报给皇帝裁决。

  不过嘉靖为了以示自己和正德那人渣的区别,所以将这廷议正式化,其中最大的举措就是将廷议纳入了朝议,除了遇有大事而临时组织的非常务廷议之外,每月月中还得来一次常务的廷议,嘉靖身体力行,为了表现君臣鱼水之情,当然要在场。

  大臣们冒着呼啦啦的北风到了崇文殿,紧接着嘉靖也就到了,既是例行的廷议,所以讨论的事也和那种临时组织的廷议不同,今日的廷议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大家各抒己见。

  至于嘉靖呢,则是在卷帘之后,该干嘛干嘛。

  先是有兵部大臣告了一下新近从江南来的大捷,说是在浙江官军剿灭了一伙倭寇,杀死倭寇三十七人,倭寇的人头也已经检验,确实是三十七颗,这一次次的大捷,让今日的廷议平添了几分喜气。

  嘉靖的坏心情也不由冲淡了几分,忍不住道:“天下的事,怕的终究是认真二字,只要认真起来,就无往不利了。这两年朝廷革除时弊,改革军事,都可谓是对症下药,正因为如此,才有如今的气象,倭寇如今畏我大明天威,是以化整为零,试图负隅顽抗,朝廷这平倭之策,还要继续下去,今日一个大捷,明日一个大捷,待数年之后,务求做到倭寇绝迹。”

  众臣纷纷道:“陛下圣明。”

  正在这时,却是都察院御使张参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嘉靖耐着性子:“爱卿所奏何事?”

  张参道:“微臣听闻,天津卫出了兵变,不知可有此事吗?”

  兵变的事其实早就传开了,这张参却是借故问起,摆明着是要做文章。

  嘉靖淡淡道:“朕也听说了一些。”

  张参道:“微臣觉得,此事很不简单哪。”

  张参从前和毛纪的关系走的很近,自从毛纪滚蛋之后,他便成了孤家寡人,犹如丧家之犬,他当然晓得,有徐谦在一天,自己的苦日子就还在后头,之所以现在没人收拾自己,是因为大人物们早就将他忘了,被人遗忘是很痛苦的,而这一次,张参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这次展露锋芒,或许还能垂死求生,至少他晓得,朝中不少人都和徐谦有矛盾,自己登高一呼,说不定会得到某些人的青睐,到了那时,徐谦趁机整死了,自己又得到别人的照顾,青云直上,自是风光无限。

  张参当然也清楚,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痛不痒的弹劾几句,效果并不大,好在他是言官御使,这言官御使最大的本事就是夸大其词,此时心里有了腹稿,旋即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可知,此前兵备道副使姜昕弹劾巡海大使邓健纵容部属不法,这邓健,微臣已经查明,竟是徐谦的故交,二人是穿着一个裤裆的朋友,后来这徐侍读为了救邓健,竟是亲自带人去了天津锦衣卫百户所要人,百户所的百户不敢得罪徐谦,自然乖乖将人交出,此后徐谦又带人明火执仗到指挥衙门……”

  张参还是做足了功课的,风闻奏事嘛,若是连风闻都没有,还奏个屁事,他今日在殿中所讲的东西和事实也确实八九不离十,虽然有小小夸张,却还算没有说谎。

  紧接着,张参痛心疾首的道:“陛下想想看,朝廷刚刚要彻查邓健一案,就闹出了兵变,微臣听说,指挥衙门的指挥后来也和徐谦关系匪浅,对他马首是瞻,微臣在想,是不是这个指挥有什么把柄在徐侍读手里,徐侍读与他勾结,暗地里发起兵变,趁机拿了姜昕姜大人,再严刑逼供,让这姜昕做邓健的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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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章:闭嘴

  张参一番控诉,可谓字字泣血,毫不客气,更可贵的是他事先做足了功课,抽丝剥茧,丝丝入扣,一番长篇大论,竟是一下子得到了满朝不少人的认同。

  张参最后拜倒在地,哽咽道:“陛下,此事不可不察,堂堂朝廷命官,勾结当地指挥激起兵变,擅拿兵备道副使,多半还要严刑逼供,为的不过是一己私利,关系重大,若是陛下不立即处置,若是人人效仿,社稷恐有倾覆之危。微臣建议,应当另委钦差要员前往天津卫,一方面赦出姜昕,另一方面暂时拿住徐谦,先从天津卫指挥入手开始查起,到时定能水落石出,还塘沽被屠百姓一个公道,还姜昕一个公道。”

  最后的结论几乎是致命的,其实兵变的事谁都觉得有蹊跷,为什么早不哗变晚不哗变,偏偏这个时候哗变?无非……是因为有人挑拨而已,而挑拨兵变对谁的利益最大?说穿了,还是徐谦而已,所以彻查徐谦,却不能从徐谦身上动手,因为徐谦是侍读,不好动刑,却是可以暂时软禁他,最恰当的切入点应当是天津卫指挥洪宽,因为闹起兵变,他责无旁贷,既然如此,先治他的罪,这就有了严刑拷打的机会,只要他熬不过刑,必定要乖乖供出是谁勾结他,到了那时,一切真相就都浮出水面了。

  朝臣们不少人听的暗暗点头,都觉得有理,这时又有人站出来,道:“臣附议,事关重大,既要彻查,就要彻查到底,朝廷既不会冤枉好人。更不能放过一个奸佞,况且涉及到了兵变,不可不慎。”

  许多人呼啦啦的出来响应,一个个大臣如走马灯一样站出来:“臣附议。”

  嘉靖不禁皱眉,本来他已经有了应对的准备,无非就是装傻充愣而已,谁晓得今日竟如此激烈,他眯着眼,不发一言。心里还没有什么计较,这时,却有人兴匆匆的道:“急报,急报!天津卫急报!”

  这太监匆匆进来,却是因为陛下早有旨意。若是有天津卫的消息,无论何时何地都需立即来报,此时正在廷议,按理来说这是很无礼的举动,可是偏偏因为嘉靖的这句吩咐,却没有在前头加一个除廷议之外,却惹得无数大臣不由翻起白眼。

  真是岂有此理。廷议是什么场合,也是小太监说闯就闯进来的?陛下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宫里连这点礼数都没有了吗?

  嘉靖现在却等于是有人替他解了围,虽然心里晓得到时必定有人要骂宫里没有规矩。现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忙道:“来,递上来。”

  一封奏书递上,这奏书乃是徐阶所上。星夜送来,俱言的是天津卫一案的经过。最后的结论是,此案的幕后主使之人便是姜昕。

  若只是说姜昕认罪伏法倒也罢了,更骇人听闻的是,便是那些滥杀无辜的党羽也都已经拿获,四十多个活口,也都纷纷认罪,他们的口供也都指向了一个人——姜昕。

  有了人证,那么罪名可就实在了,若是一般人,或许你可以操作一下,让人来做伪证,可是这四十多个同党想要逼迫他们做伪证却是万万不能的,毕竟他们也是死罪,既然是死罪,那么你又拿什么来威胁他们?况且此案涉及到了‘谋反’,谋反大罪,党羽固然不会千刀万剐,不过诛族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已经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况且是异口同声的指认姜昕为主谋。

  如此一来,事实就很清楚了,姜昕是主谋,而且绝对没有丝毫的疑点,不只是这些同党落网,便是姜府的主事也已经归案,是姜昕吩咐了主事,主事再去寻了这些党羽,最后这伙党羽在塘沽滥杀无辜,再伪装商贾,拿着天津卫兵备道出具的路引,远遁山东。

  徐阶也已经调查了沿途关卡,案发当日,确实有一群拿着天津卫兵备道路引的商贾出现,这就证明,这些人确实是加害塘沽百姓的真凶无疑,正是因为有了兵备道的庇护,所以一路畅通无阻,沿途的官兵亦没有起任何疑心,只是认为这商队和兵备道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这商队的东家是兵备道副使大人小舅子又或是堂兄弟之类,这是很常有的事,沿途关卡上的官兵自然不敢搜查。

  姜府主事、同党还有各路关卡的官兵最后都已证实,现在根本不必有姜昕的口供,此案算是正式定案了。

  邓健只是被栽赃,而且根据奏报,姜昕在任期间,确实贪墨了脚力钱,却是奴役天津卫官兵去充作苦役,这种种的事迹已经证明,天津卫所发生的事,和谁都没有关系,唯一有关系的也就是这个姜昕。

  嘉靖看完了奏报,脸色阴沉的可怕,目光一扫满堂的大臣,却见张参还要张口,道:“陛下……”

  “住嘴!”嘉靖大喝一声,声色俱厉!

  张参吓了一跳,他乃是言官,皇帝怎么能让他住嘴呢?不过这嘉靖一看便晓得正在盛怒之中,他一时气短,居然不敢再说话了。

  嘉靖沉吟片刻,整个崇文殿也是静悄悄的,谁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送来的这份奏书说的又是什么事。

  良久,嘉靖有了主意,立即道:“杨先生,王先生,随朕来。”

  说罢他那着奏书,飞快下殿,带着一干太监和禁卫火速前往了暖阁。

  满朝的大臣一头雾水,谁也不晓得天子为何会如此的古怪,杨廷和和王鳌对视一眼,随即也赶赴去了暖阁。倒是留下这一干大臣,却是不晓得如何是好,毕竟天子也没说散朝,现在就走,似乎很不合适,于是只能在这儿呆呆站着。

  这张参现在有点后悔了,身为言官,居然被天子骂了一句住嘴,这还了得,早晓得自己应当表现出一点风骨来,直接顶撞一下天子,倒是现在回想,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倒像是自己理亏一样,白白错失了一个做直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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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清冷的崇文殿相比,暖阁要舒服了许多,整个阁里热腾腾的,每日千斤的柴火、煤炭就在这暖阁的地下燃烧,使得虽是初冬,却依旧如置身暖春之中。

  嘉靖将奏书递给了杨廷和和王鳌传阅,杨廷和看到奏书之后,顿时骇了一跳,他惊讶的不只是这个姜昕竟是如此残暴,他更骇然的是这群皇家校尉,两百多个皇家校尉为了拿贼,居然不歇不眠不吃不喝,从清早到次日的子时时分一路的跋涉,而后又以零伤亡拿下了一伙贼寇,这些贼寇既是惯匪又是穷寇,是绝不可能乖乖俯首就擒的,此时便是杨廷和也不由感叹:“武英殿校尉冠绝天下,老夫算是见识了。”

  杨廷和脸上并没有太多触动,事情已经清楚,他自然不会再玩什么花招,对他来说,这事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无所谓,毕竟他是内阁首辅,没有干涉过多的必要。

  王鳌见了奏书,也是啧啧称奇,不由道:“杨公所言不差,冠绝天下四字,武英殿校尉确实名副其实。”

  二人都十分默契的选择了避重就轻,猛地夸奖武英殿校尉,却对姜昕的事避而不谈。

  因为姜昕这件事上有一个谁都绕不过的问题,恐怕这也是嘉靖让他们前来密商的原因,否则直接在廷议时公布于众岂不是好?

  他们二人猜测的果然没有错,嘉靖目光冷淡,道:“二位先生以为,姜昕怎么处置?”

  这就奇了,明明是谋反大罪,怎么处置还要来问别人?他之所以这样问,正是因为有一个程序上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在于,嘉靖登基之后,处处以正德加以区分,嘉靖还曾颁布旨意,痛斥过正德任用奸邪,虽然到了嘉靖朝,各种乱七八糟的龌龊事也是不少,可是和正德朝的江彬、刘瑾这些人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现在,就在天子脚下,居然出了姜昕,姜昕这个人可谓罪孽深重,其罪恶怕是和刘瑾比都不遑多让,若是现在将此人的恶事公布于众,结果会如何?刘瑾再坏,正德皇帝好歹也处置了,姜昕更坏,皇帝虽然同样要处置,可是在天下人眼里,又会怎么看?

  嘉靖要考虑的,就是这个面子问题。

  所以他才询问杨廷和和王鳌,询问他们怎么处置,因为嘉靖不愿将这奏书公布于众,一旦公布,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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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一章:杀鸡儆猴

  嘉靖是这样的想法,杨廷和和王鳌又何尝不是如此。

  天津卫的这个案子,等于是扯下了整个朝廷的遮羞布,就如这杨廷和,他是吏部尚书,吏部往年的屡次功考,姜昕都十分优异,一个如此残暴,如此贪婪的官员,居然屡屡被吏部评为优秀官员,杨廷和怕是难辞其咎。

  这事儿一旦传出去,吏部肯定要遭人诟病,牵涉到了吏部就牵涉到了杨廷和,杨廷和的声望怎么办?

  而王鳌呢,其实也差不多,他负责整肃吏治,结果眼皮子底下这么大一个蠢虫居然犯了这么大的案子才被发现,老脸怎么搁?

  君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平时里明争暗斗,各种使绊子背后刀子,可是现在,他们的想法却都出奇的一致——这件事,必须要捂住,捂不住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虽然都抱着这个念头,可是谁都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毕竟这话说出来,难免显得自个儿急于想推卸掉责任,若是远在天津卫的那位徐侍读晓得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地步,多半也不知该哭该笑了。

  甚至于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将来还要记录入明实录,而这明实录要流传于后世,说不定就成了嘉靖昏庸的罪证,也会成为杨廷和、王鳌尸位素餐的佐证,对于这天下熙熙攘攘的人来说,眼前的利益是最重要的,所谓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可是对于天子和阁臣这样的人物来说,后世之名却是意义非比寻常,他们的所有决定,都必须为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权衡、考量,天下的利都被他们占了。而这个名自然就成了他们追逐的焦点。

  杨廷和咳嗽一声,终于道:“陛下呢,陛下是什么意思?”

  皮球又踢到了嘉靖的脚边上,难得杨廷和也有不专断的时候,难得他还以嘉靖马首是瞻。

  嘉靖脸色很不好看,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姜昕是必定要处置的,可是为了杜绝坊间非议,就以贪渎的重罪惩办。”

  王鳌不由道:“如何量刑?”

  嘉靖沉吟:“自然是越重越好。就说是为了以儆效尤,震慑不法官员,直接判一个贪渎钱财尤其重大,知法犯法,又玩忽职守。三罪并罚,拟明年秋后问斩,再抄没其家,家中男丁尽皆流放千里,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奴,二位先生以为如何。”

  虽然不是以谋反论处,不过这个惩罚却也差不多了。虽然家眷的性命是保住了,不过这又是流放又是为奴,其实和诛杀也没什么区别。

  听了嘉靖的话,杨廷和和王鳌立即道:“陛下圣明。”

  嘉靖闻言苦笑。平时的时候也不见圣明,现在大家一起捂盖子的时候,反而真心实意的称颂圣明起来了,他踟躇道:“既然姜昕是贪渎。那么塘沽的案子,又怎么办?”

  杨廷和毫不犹豫的道:“这个容易。这些人本就是海贼行径,不妨就说他们是流传至天津的倭寇,倭寇侵犯天津,我大明武英殿校尉克日剿贼,所有涉及此事的,统统就地处决,这件事,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嘉靖颌首点头,这些人确实和倭寇没什么两样,说他们是倭寇自然也无人质疑,这等于是把一个案子分成了两个案子,姜昕犯下的两件事一分为二,将姜昕和这伙恶徒分开了问罪,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问题却不是没有,真正棘手的问题就在于,这件事的知情人有哪几个?锦衣卫百户倒是好说,他是亲军,自然不敢胡说。至于那个天津卫指挥,本身就牵涉到了许多问题,只要派人警告一下,他若是敢胡说八道,立即就可以以玩忽职守致使倭寇登陆如入无人之境的名义办了。

  可是有三个人,要堵他们的口却不容易,这第一个就是徐阶,徐阶可是清流官,清流官就意味着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篓子都敢捅,他要是把篓子捅出来怎么办?

  其二就是徐谦,徐谦这厮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乱,要是胡言乱语几句,又或者什么时候和杨廷和不对付,拿这个来做文章,这也是一个麻烦。

  当然,嘉靖只要出了面,给他一点暗示他确实会谨言慎行,可问题在于,人家辛辛苦苦的把事情办好了,让真相水落石出,揪出了姜昕,结果却是这么个结果,现在却反而让他噤声,若是不给点好处安抚一下,显然是很不厚道的。

  最后一个人就是邓健,邓健在这件事上吃了很大的亏,差点连性命都没有保住,千辛万苦不负众望从海外回来,结果一登岸就吃了这哑巴亏,若是这家伙不开窍呢?

  嘉靖淡淡道:“徐阶此次不负圣恩,功不可没,不妨敕他去詹事府吧,圣旨今日就要发出去。至于徐谦,操练皇家校尉有功,况且此次武英殿校尉剿灭倭寇亦是大功于朝,如何赏赐,朕还要再斟酌一二。倒是这个邓健,据闻他万里迢迢代朕巡守四方,很是辛苦,即便无功亦有苦劳,便敕他海路安抚使司安抚使,反正朕也打算设个海路安抚使司,便让他来就任,暂定为六品,如何?”

  三个人俱都是得到了好处,徐谦暂时还没有恩赏出来,不过肯定不会少,徐阶也是运气,本来放去了大理寺,虽然出身是极好,可是这一次直接让他去詹事府,虽然现在太子年幼,詹事府里眼下还没有太子,不过只要一脚踏入了詹事府,那么未来的前程必定是不可限量,由詹事府入内阁的几率比由翰林院入内阁的几率更加高了数倍。

  至于这所谓的海路安抚使司名堂就更多了,按理来说,安抚使司是正五品的衙门,和布政使司差不多,相当于知府衙门的级别,只不过如这布政使司一样都是名存实亡,现如今大明朝已经极少见到安抚使司衙门了,只有情况特殊时进行特设,只是嘉靖弄出了个海路安抚使司,级别却只是正六品,可见他也只是借题发挥,说穿了,就是给这邓健一个名份,让他好好的跑船。

  从前邓健的官职是巡海大使,是九品武官,九品升六品,简直就和火箭蹿升一样,不过这种事也是常有,低阶的官员升官本来就容易,而到了六品之上,每一步都要难上许多,最重要的还是,从前的巡海大使不过是流官,而现在,却等于是转了正,转正之后,邓健就等于是正式的官员,并且可以光明正大的招募差役、水手等一些人手。当然,朝廷永远是不会吃亏的,比如朝廷给了县令、知府、巡抚们自己招募随员和差役的权利,你想要招募多少便招募多少,当然,工资是你自己给付。

  嘉靖提出来的赏赐算是极为丰厚,甚至某种意义来说,直接改变了徐阶和邓健的命运,若换在其他时候,杨廷和怕都要反对,理由就是不合规矩,只不过现在和以往不同,杨廷和自然也不愚蠢,只是点点头:“可以。”

  王鳌自然也不反对,却不由问:“陛下,海路安抚使司分管什么差事?”

  王鳌是个认真的性子,既然弄出了个海路安抚使司来,总要问清楚才好。

  嘉靖沉吟道:“安抚各藩,巡视海路。”

  这是一个很笼统的说法,越是笼统的东西权利就越大,比如说安抚各藩,这各藩怎么个安抚法,藩国们要和你交易,你交易不交易?藩国们国内出了问题要平乱,你平乱不平乱?藩国内部发生了争议你要不要协调?所谓的安抚使和招讨使其实职能都是一样,都他娘的属于啥事都可以不管,又都可以干涉,凭的全是个人爱好。

  再有这巡视海路那就更是笼统了,朝廷对所谓的海路就是睁眼瞎,海上有几个岛屿都不知道,若是遇到了海盗,你这巡视海路的安抚使司要不要管,有各国商船贸易,天朝上国又要不要管?

  王鳌苦笑,心里说,但愿这姓邓的不要学徐谦,若依着徐谦的性子来做这安抚使,把是这汪洋大海上都得翻个个来,只是身为内阁大臣,对于这种海事实在没多少兴致,就算是有兴致,王老先生也不懂,最后他提出来了最后一个问题:“现在若不把事情讲清楚,再有言官弹劾徐谦等人怎么办?方才廷议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陛下既然打算遮掩此事,又拿什么说辞来应付言官?”

  嘉靖微微笑的看向杨廷和:“这件事,怕只有拜托杨先生了,杨先生认为该怎么办?”

  皇帝老子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总不能光遮丑不办事吧,杨廷和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他沉吟片刻,随即斩钉截铁的道:“这个容易,无非是四个字——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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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二章:惊天捷报

  崇文殿里议论纷纷,大家本来正在弹劾,天子却突然和两个阁臣消失不见,这算怎么回事?

  最着急的自然是张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这人生最大的投机,谁晓得砸了一块巨石落水,居然连个泡沫都没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人是得罪了,却没有音讯。※※

  这可不成,张参现在最怕的就是廷议结束,因为现在大家伙儿兴致正高,也正惦记着这事儿,现在又到了岁末,各部都有自己惦记的事,若是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怕是再想闹出点动静就比较难了。

  正在他七上八下的时候,外头却传出声音:“陛下驾到。”

  这死太监的大喊宛如仙音,在张参耳朵里别提有多享受,他连忙振奋精神,果然过不了多久,陛下便已到了,一步步上了金殿,坐上了御椅,杨廷和和王鳌亦是一脸平静的回到班中。

  嘉靖坐定,道:“方才朕有些事要和两位先生商量,是了,方才议到了哪里?”

  嘉靖抛砖引玉,张参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实在等不及了,忙道:“陛下,方才微臣弹劾徐谦等人……”

  话说到一截,张参正要借题发挥,谁晓得这个时候杨廷和突然站了出来,杨廷和的表情很是平静,却是很不客气的打断张参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张参顿时无言以对,本来正要口若悬河,谁晓得这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被别人打断倒也罢了。至少张参还可以呵斥这人无礼,偏偏打断他说话的乃是杨廷和,杨廷和是什么人,动动手指头都能掐死他。张参只能忍气吞声,先等杨廷和奏事之后再做计较。

  此时听杨廷和道:“陛下,前些时日,吏部查出工部在修补西苑各殿时出现了以次充好地现象。尤其是东安殿最是耸人听闻,该殿所需木料十五,秦砖三千,可是据说所用的木料和砖石不及工部报上来的一半,这倒也罢了,所用的工匠,报至户部的纹银是一千二百四十四两,结果真正发放的,却不及半数。微臣见兹事体大。已命人核实。本想过几日再上奏本,今日陡然想起,是以给陛下先知会一声。”

  嘉靖闻言大怒。道:“果有此事吗?此事定要彻查不可,只是为何出了这样的事。朝中竟无人揭发?非要到今日才有杨先生道出来?”

  按规矩,修补宫殿必须得由工部和都察院一起出面监督,而张参偏偏就是这个监督工程的御使,张参顿时脸都黄了,其实太阳底下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像这种工程,从中捞取好处的人可是不少,工部那边得了油水,张参这个监工的御使其实也得了好处,可问题在于,杨廷和为何此时现在跳出来追究?

  嘉靖继续道:“监工的御使是谁,站出来说话。”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唯有张参瑟瑟作抖的跪在地上。

  嘉靖似是怒火更胜了:“怎么,有胆子敢贪墨宫中的银子,此时连站出来的胆子都没有吗?好……好……”

  张参只得苦笑道:“陛下……微臣恰好负责……”

  所有的人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张参,张参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嘉靖冷笑:“原来是你,朕问你,此事你知情吗?”

  张参犹豫了,他现在遇到了人生之中最痛苦的一个问题,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答案,他若是说不知情,那么就是昏聩,是玩忽职守,将来那些工部的人拿办,也迟早会供出他来,这就是欺君大罪,死无葬身之地。可要是说知情呢?监守自盗,隐瞒不报,这也绝对是死路一条。

  无论是任何答案,他都死定了。

  嘉靖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上心,勃然大怒道:“朕在问你的话。”

  张参只得战战兢兢的道:“微臣知情。”

  嘉靖冷笑:“你既是知情,为何不报。”

  “我……我……”张参嘴皮子打哆嗦,恨不得索性现在死了还能一了百了,最后艰难的道:“微臣万死!”

  “看来,你是和其中的官吏早有勾结了,身为言官,做出这等丑事,滚出去!”

  张参面如死灰,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

  事情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嘉靖眯着眼,慢悠悠的道:“传旨,革去御使张参之职,交付大理寺拿办!”

  一个太监,匆匆去了。

  满殿的大臣此刻大气都不敢出,许多人心里纷纷猜测,这个节骨眼上,为何杨阁老要突然来整张参,显然这是杨廷和的一次突然行动,事先根本就没有布置。

  答案很快出来,只怕张参的完蛋,和方才张参说的话有关,张参说了什么话呢?是了,弹劾徐谦,因为张参弹劾徐谦,所以杨公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至少张参这辈子,怕是没有然后了。

  大家深吸一口冷气,既然知道了张参的‘死因’,此时自然再不敢提徐谦的事,若只是天子想保徐谦倒也无妨,可假若天子和杨公都不希望有人拿天津卫的事来文章,那么谁要是敢唱反调,怕是下场并不会比张参好多少。更不必说,徐谦在这朝殿上还有第三个盟友——王鳌。

  王鳌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影响力,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既然定了调子,不准有人再胡说八道,谁敢胡说?

  可是又有人心里不禁犯嘀咕,这个徐谦,不是一向和杨公不睦吗?怎么今个儿杨公却是转了性子,反而和徐谦同穿一条裤子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大家虽然不晓得这个妖是什么,但是至少晓得眼下朝廷多了一条红线,谁敢触碰这根红线,那么谁就死路一条。

  嘉靖处置完了这件事,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捉摸的冷笑,他看了杨廷和一眼,心里更加忌惮,西苑宫殿修缮的事,假如不是因为这次徐谦的事件,怕是这杨廷和永远都不会说起吧,他的这个内阁首辅学士还当真厉害,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毙命。更可怕的是,虽然坐拥锦衣卫和东厂,可是这朝中的许多内情,嘉靖却是远远不如杨廷和,杨廷和能有今日,确实有他自己的手段。

  他微微一笑,道:“诸位爱卿,方才朕说到了哪里?”

  这下子没人吱声了,方才说的是徐谦,再说徐谦就得等着见棺材,傻瓜才会告诉皇帝咱们说到了哪里呢?

  见大家不吭声,嘉靖显得有些兴致阑珊,道:“既然无事,那么卷帘散朝吧。”

  话音落下,天子已经离座而去。

  次日清早,一封封旨意传了出来,先是天津卫兵备道副使姜昕贪渎钱财,压榨官兵,朝廷治吏如此严苛,竟还敢铤而走险,可谓丧心病狂,责令锦衣卫拿办,最后还补了一句,严惩不贷。

  这基本上是把天津的事盖棺定论,就算有人发出疑议,怕也难以改变结果了。

  而第二封旨意,则是褒奖徐阶不负圣恩,钦差督办天津卫一案之中,殚精竭力,劳苦功高,敕其为詹事府谕德,命其即可缴旨回京。再有巡海大使邓健,出巡有功,得到各国广泛赞誉,因而建海路安抚使司,敕其为海路安抚使。

  敕封徐阶倒也罢了,毕竟徐阶的资历摆在这里,身为探花,又做了这么多年的编修,早该多年媳妇熬成婆,这次事件算是一个契机,唯独让人猜不透的是那个根本就无人晓得的邓健,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突然特意出现在了恩旨上,居然还说他是得到各国广泛赞誉,他娘的,现在各藩国都闲的如此蛋疼,有事没事来赞誉吗?

  不过旨意出来,大家虽然关注,觉得匪夷所思,却是无人出声反对,因为这个旨意乃是内阁草拟的,而不是皇帝私自颁发的中旨,既是内阁草拟,而后司礼监盖印,这就意味着,这个安排得到了宫中和内阁的支持,谁敢提出质疑。

  到了下午,又是一封旨意出来,这封旨意却是说,皇家学堂剿倭寇一百六十余,捷报已经传至宫中,如此大捷,乃平倭之役以来难得的大胜,皇帝看过捷报之后,大喜过望,敕武英殿校尉银牌一枚,以示圣宠,赐皇家学堂掌学徐昌、皇家学堂总教习徐谦金牌,赐飞鱼服。

  这个旨意出来,顿时朝野炸开了锅,他们不在乎什么赏赐,重点就在于,皇家校尉剿灭倭寇的事。

  一次剿灭倭寇一百六十余,这绝对算是一场大捷了,毕竟倭寇本就分散,从江南传来的捷报,虽然也有剿灭几十一百的,可问题在于,人家可是数千上万的官兵,而根据圣旨中所言,皇家学堂只是出动了两百余人,便获得了大捷,不只是如此,校尉除了几个负伤之外,并无损失一兵一卒,这才习惯了以多胜少,倭寇负隅顽抗而致使官军损失不小的所谓‘大捷’来,皇家学堂的这场大捷才算是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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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三章:出名了

  死气沉沉的朝廷,一直缺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皇家学堂的这场大捷却如一支强心剂,大明朝自正德以来已极少有这样的大捷了。

  再加之各种消息传出来,说是皇家校尉奔袭两百里,随即围剿倭寇,当日即取得完胜,正常战斗,只维持了一两柱香的时间,倭寇即全军覆没,这个战绩,说是大捷都不为过。

  自然,也会有人怀疑,捷报一定有虚假的成分,可是当数十个‘倭寇’由锦衣卫押至京师,旋即便投入了诏狱,那么再也无人质疑了,江南那边三天两头的大捷从未有过俘虏,而如今剿贼一两百人,却是拿获数十俘虏,这个数字其实算一算,便是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诸天下,杭州的明报报馆里头,随着明报的销量节节攀升,由从前的两万份已增加到了十一万份,明报的报馆也随之扩张起来,如今在报馆里已有编撰十余人,下头的编辑也有百人之多。至于下属的印刷工坊随着大规模的生产,在印刷方面进行了几次的改进,现如今已有工匠数百,学徒上千,规模极其庞大。

  销量的不断增加,一是在于明报已经深入人心,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各省已经供不应求,无论是福建、江西、山东等省,只要报纸新印出来,便会有快马在外候着,背着一沓沓的报纸日夜兼程赶送各地,虽然在其他地方,往往买到的报纸往往都已过了几天之后。不过这时也不在乎新闻的时效性,读书人看报纸,一方面是想从报纸里寻一些精彩的文章,另一方面是在无所事事中寻找一些趣闻。

  再者江南民风开放。舆论更是宽松,想说什么就什么,前几次明报甚至用春秋笔法讥讽内阁,朝廷那边也至今没有丝毫反应。之所以不反应,是因为人家得表明一个态度,一方面你没有明目张胆说出来,虽然说话阴阳怪气,可要是你较了真,难免会认为你没有肚量,宰相肚子能撑船,只要不点名道姓,人家也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这种文章却最对人的胃口。你越是针砭时弊。销量就越高。寻常的读书人一门心思的考功名,可是功名哪有这般容易?在这种心理落差之下,自然对朝中的衮衮诸公们有着些许的不满。所谓谁做官都不如老子来做官,别人做官做的再好。那也是黑心无耻王八蛋,老子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这朝廷分明就是没有识人之明,这样的朝廷,你说混账不混账。

  再加上江南这边多的是失意官僚,这些人有一个特点,要嘛是没有大腿可抱,要嘛就是抱住了大腿,结果他娘的居然抱错了,然后被打发到南京,凄凄惨惨戚戚,每日长吁短叹,自是爱煞了这种时文,立即生出知己之感,这里头的话真是说到了心坎处,一把辛酸和老泪,恨不能对着报纸来流。

  买报的第三个群体自然是商贾了,商贾们要出去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偶尔要去官府,或者与本地士绅结交,你总得说的上话,本来大家就觉得你是满身铜臭、俗不可耐,心里就带着几分鄙视,你若是不与时俱进,每日看看报纸,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明报也适时的推出了商报,和如意坊合作,由如意坊提供最新的消息,倒也惹来不少商贾的推崇。

  销量的与日俱增使得明报的身价也节节攀高,刚刚起步的时候,或许一个知县、知府看不顺眼都可以整一整你,可是现如今,便是你去拔巡抚的虎须,人家也得乖乖捏着鼻子认了。

  做官的爱财,可更要的是名,而且最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一旦闹大,便会惹起争议,有了争议,就难免会被朝廷注意,朝廷注意了你,说不定就是你滚蛋的时候,所以大家恪守的都是中庸,谁也不想被报纸盯上,就算盯上了,你含糊过去,当作没发生,那也无妨,若是你要闹,人家逮着机会就骂你几句,你又能如何?有本事就来查封,真要查封,那么你必定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保准成为天下数省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现如今,一个报馆里的编撰已成了致仕官员和失意文人眼里的香饽饽,官既然没指望了,那就骂吧。

  徐申如今也装成了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穿着剪裁合体的儒衫,每日都和一群文人打交道,不过他是披着羊皮的狼,依旧改不了他市侩的脾气,今日清早,他便立即带着消息寻到了王老夫子,王艮如今很是清闲,作为总编撰,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每日写写文章,再添加他肚子里的一些私货,倒是成为了颇具影响力的人物,他见徐申急匆匆地来,倒也没有怠慢,笑吟吟地道:“东家可是来讨茶水喝的?你来的正好,恰好有个学生给老夫送来了一斤好茶叶……”

  徐申却是道:“重大消息,天津卫大捷,麻烦王老夫子立即撰写一篇文章,明日就要刊载。”

  王艮倒是认真起来:“什么天津卫的大捷?这些大捷老夫早就见得多了。”他一副讽刺的嘴脸道:“咱们江南不是三天一小捷,五天一大捷吗?如此多的大捷,何以倭患非但没有根除,反而愈演愈烈?可见……”

  徐申苦笑,道:“你看了便知道。”随即将新近快马送来的邸报给王艮看。

  既是明报,自然有专门的人马侯在京师,专等邸报出来,然后再快马送达南京,消息比快马加急还快一些,往往邸报未到,明报就已经刊载了消息,是以许多官员索性连邸报都不看了,索性改看明报。

  王艮认真起来,接过邸报看了片刻,深吸口气:“果然是真正的大捷,这消息传出来,这江南岂不是要翻天?江南各地苦倭寇久矣,难得有此大胜,老夫这便撰文,明日直接登上头版。”

  王艮如今经验丰富,一看这消息便晓得其价值,甚至在转瞬之间,连标题都已经想好了,他立即下了逐客令,道:“徐老弟,老夫要动笔,请你回避。”

  徐申呵呵一笑,自然晓得他的脾气,连忙退出去。出了总编的房,瞥见一旁的总务房里的灯还亮着,便上去敲门,道:“赵小姐还未回去休息吗?”

  里头传出赵小姐的声音:“是徐叔叔?这里有一笔帐还未算清,待会儿就去睡了。”

  徐申便摇摇头,抬腿走了。

  却说次日清早,报纸发售出去,果然如徐申料想的一样,一石激起千层浪,徐谦和他的皇家学堂顿时出名了,街头巷尾都是议论徐谦的人,本来徐谦作为江南出身的状元就是出名的人物,现如今这次灭倭,使他声望短时间内激增。

  所有人称赞徐谦的同时不免对江南官军破口大骂,这皇家学堂如今也成了耳熟能详的人物。

  甚至有不少人四处倡议,要皇家学堂驻杭州,让徐谦也到杭州来总督军务。

  这消息不啻是在打江南各路官军头子们的脸,便如新任的江南总督也是脸上无光。

  江南这边舆论一旦闹起来,就是非同小可,甚至许多衙门墙垣上都提了诸多小诗,有痛骂官府无能,有吹捧徐谦,偏偏这些衙门的差役谁都敢拿,偏偏对这些读书人不敢造次,倒是总督府有意整肃,结果不少读书人聚在总督府门口滋事,吓得这位新任总督一下子缩了。

  远在天津卫的徐谦当然不晓得江南的陈情已经如雪片一般的送去了朝廷,当然,就算是送了去也是无妨,按照朝廷的规矩,官员不得在家乡方圆五百里处为官,他是浙江人,绝不可能放任去浙江。

  倒是旨意传到了天津,徐阶、邓健俱都升官,而徐谦亦是钦赐了飞鱼和金牌,皆大欢喜,旨意刚到,徐阶便下了名刺来,前来拜访,这个家伙算是因祸得福,本来以为此次被人牵着鼻子走,钦差做的窝囊,谁晓得撞了大运,直接有了去詹事府的机会,这个机会很难得,等于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阁,发迹是迟早的事。

  二人落座,徐阶对着徐谦苦笑,见左右无人,倒也不遮掩什么,开门见山地道:“徐侍读难道不觉得这一次朝廷的处置很奇怪吗?”

  徐谦不服气地道:“当然奇怪,明明是徐某人立了大功,你们尽皆都升官发财了,反倒是徐某人赐了件衣服和金牌,真叫人难堪。”

  徐阶目瞪口呆,想不到徐谦如此大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只得安慰道:“徐侍读也是刚刚升任侍读,年纪轻轻,异日必定大有可为,却急于这一时半刻做什么?况且现在皇家学堂已是闻名遐迩,徐侍读身为总教习,将来自然水涨船高,想来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将来徐侍读的成就必定远在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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