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四百四十四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欢进了指挥使值房,便看到朱宸背着手在房中急得团团的转,要说朱宸不紧张是不成的,他不但紧张,而且还捏了一把汗。

  任何事最怕的就是出意外,假若这些人不是刺客,又或者没有抢占先机,被徐家的人先把人拿了,那么所有的谋划尽皆要满盘皆输。

  是人都不喜欢输,朱宸自然也不例外。

  见了王欢进来,朱宸驻足,反而静下了心来,摆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道:“事情办得如何?”

  王欢拜倒道:“大人,事情办妥了,人已经拿下,也已经审问过了,都录了口供,证据确凿,大人请看。”王欢立即拿了口供递上去,朱宸大喜,抢上前去将口供捏在手里反复地看,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口供十分翔实,一点都不像是粗制滥造,而且时间地点旁证都清楚,可不单单是逼供的结果。

  “看来,这些人当真是刺客无疑了,既然如此,本官要立即入宫,你就在这里候命吧。”

  王欢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出了他自己的心思:“大人,卑下不妨随大人同去。”

  听到这句话,朱宸的脸色变得可怕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欢连忙垂头道:“卑下该死。”

  他说同去,终究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这是天大的功劳,靠着这功劳,升任个佥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怕就怕朱宸拿了供状入宫,最后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自己反而成了路人甲的人物,虽说这功劳肯定得有指挥使大人的一份,可是毕竟总有多少之别,指挥使大人多一些。他就得少一些,指挥使大人若是胃口好,把这功劳都拿了,他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朱宸自然也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如此可怕地瞪他一眼,在他看来,王欢有点不太识抬举,这个家伙也未必可信。

  只是转眼之间,朱宸的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道:“你要一同去其实也无妨,不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外头还得有人看着,提防这姓徐的作势反扑,你放心。这功劳少不了你的,你是老夫的人,老夫会亏待自家人吗?”

  某种意义来说,王欢抢了徐家父子的功劳,而这朱宸也绝不会是什么好鸟,自然这功劳主要还是在他的身上,他笑呵呵地道:“好啦。休要啰嗦,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同心协力,你等着恩旨吧。”好言抚慰一番,便好好收了供状。连忙叫人备了车马进宫去了。

  王欢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心里自然咒骂一句,可恶的老东西。只是他却晓得,自己不过是个千户。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只能如此。

  却说朱宸入宫觐见。嘉靖听到有了眉目,自是大喜过望,连忙在暖阁中召见,其实对不太靠谱的朱宸,嘉靖是不敢确信真有好消息的,所以带着几分狐疑的态度,朱宸见了礼,嘉靖虚抬了抬手:“起来吧,你说有好消息,要来报捷,莫非是刺客当真拿住了?”

  朱宸小心翼翼地站起,道:“不错,确实是拿住了,自从刺客之事发生之后,卑下是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生怕这些刺客闹起来,不但有伤国体,更让主上受辱,卑下便布置了眼线若干,时刻关注京师中的动静,倒是恰好内西城千户王欢突然来报,说是这内西城里有些古怪,卑下不敢怠慢,立即命内西城千户王欢细查,果然……发觉到了蹊跷,兹事体大,卑下生怕夜长梦多,已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朱宸顿了一下,才又道:“陛下,这是口供,还请陛下过目。”

  口供转手到了嘉靖的手里,嘉靖自然晓得锦衣卫最擅屈打成招,就怕弄出个笑话,对待这口供当然谨慎,细细看过,见里头的证据翔实,才猛地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此看来,刺客是果然拿住了,好,好得很,朱爱卿,你为朕了却了一桩心事啊。”

  朱宸连忙道:“卑下也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当不得陛下夸奖。”

  嘉靖板起脸来,却是认真地道:“歪打正着就能办成这样的事?你虽然不聪明,可是胜在勤勉,勤能补拙嘛,此次朕要重赏。”说到这里,嘉靖沉默了一下,似乎正在思量怎么个赏赐,这时,黄锦却是急匆匆地进来,道:“陛下,不好了,内西城那边,锦衣卫内讧了!”

  内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嘉靖顿时大怒:“这王法还要不要,天子亲军也内讧,是谁起的头?为的又是什么事?”

  黄锦道:“说是徐千户带着人到了内西城千户所外头,指责内西城千户王欢抢功,要讨要个说法,现在双方剑拔弩张,虽然没有打起来,可是……”

  嘉靖冷笑:“抢功?抢的是什么功劳?”

  朱宸忙道:“是这样的,卑下命王欢拿了一干刺客,可是徐千户不服,说是这是他先发现的,非要说这功劳和他们姓徐的有关系,卑下怕他胡搅蛮缠,所以没有理会他,想不到他这样的胆大,陛下,这事儿闹起来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徐千户平日脾气还是极好的,办事也得力,唯一有一点不足。”

  嘉靖慢悠悠地道:“什么不足。”

  朱宸淡淡地道:“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升迁极快,所以有点目中无人,在卫所里头,他名为千户,可是当着佥事、同知,他都敢出言顶撞,骄气太盛了。”

  朱宸很聪明,想要让自己的话更具真实性,就必须得真话里头说假话,他先是夸奖徐昌办事得力,才慢慢地道出徐昌的坏话出来,更添几分真实性。

  嘉靖的眉头锁得越来越深,似乎有点动气的征兆,可是良久,他长吐口气:“立即命人去传朕口谕,让徐昌把人撤回来,让他在家待罪,闭门思过。”沉默了一下,又道:“让徐谦入宫,朕要听他的解释。再有……”又似乎想到什么,嘉靖继续道:“也让倭人使节入宫吧,现在真凶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朕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当着使节的面,朕要告诉他们,天子脚下,大明保障任何使节的安全,让他不必再忧心忡忡了。”

  黄锦得令,连忙去了。

  朱宸心里暗叫可惜,本以为趁着这机会令陛下龙颜大怒,趁机把徐昌办了,谁晓得陛下似乎不为所动,这让他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年的时候在安陆,他也算是嘉靖跟前的红人,嘉靖对他信任有加,可现如今,嘉靖的信任分明更倾向徐家父子,比起圣眷,他朱宸竟还差了几分。

  朱宸能有今日,靠的就是圣眷,当然晓得这圣眷的厉害,或许这圣眷对寻常的士大夫助益还不够大,陛下再宠幸,也绝不可能让个资历不足的人入阁,也不可能让个科举出身不好的人大力提拔,可是在亲军里头,皇上的话显然要管用得多。

  嘉靖坐下,又认真地看了口供,并没有察觉出任何的漏洞,这才松口气,可又想起徐昌闹事,先是愁眉不展,渐渐地也就平息了怒火,身为天子,下头的人私底下关系不睦,对天子并没有妨碍,就如王鳌与杨廷和,对嘉靖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他们闹得关系紧张,反而是怕他们关系太过和睦,沆瀣一气。

  ………………………………………………………………………………………………………………………………………………………………

  事情很快传到了徐谦的耳里,徐谦倒是平静,徐勇过来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通,徐谦问他:“爹已经带人去了内西城千户所?”

  徐勇道:“咱们的人手不够,实在不成,不如调动皇家校尉吧,皇家校尉一去,看那姓王的……”

  徐谦压压手,道:“不必了,这种事又不是比人多,你等着吧,旨意马上会出来,我们等旨意就是。”

  正说着,黄锦居然亲自登门,只是今日,黄锦并没有给徐谦太多好脸色,而是板着脸道:“翰林侍读徐谦,陛下有口谕,请你立即入宫觐见。”

  徐谦站起来,道:“公公,陛下唤下官,所为何事?”

  黄锦冷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最后叹口气,才又道:“罢了,咱家也不瞒你,陛下召你入宫,为的是你爹的事,还有,朱宸已经破获了这桩案子,陛下看了口供,以陛下聪慧,竟也没有发现口供中有丝毫疑点,想来这案子是水落石出了,你呀……平时看你们父子做事倒是谨慎,怎的今日反倒糊涂了,你休要解释什么抢功的事,朱宸已经拿了口供进宫,所以你再如何争辩,这功劳铁定是他的,与其做意气之争,还不如乖乖认个错,就说一时糊涂,请陛下降罪就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徐谦不由苦笑道:“公公晓得这是朱宸抢功?”

  黄锦嘿嘿一笑:“朱宸是什么人,咱家会不知道他?他若是能办成事那才是怪了,可是你要记着,有的人虽然办不成事,可是败事却是有余,这样的人要嘛少招惹他,要嘛就得多留心眼,这个亏,你们是吃定了,好啦,闲话少说,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随咱家入宫去吧。”

TOP

0
  第四百四十五章:徐侍读翻云覆雨

  徐谦随着黄锦入宫,沿途上说了许多话,到了午门却发现倭使也已经到了,那什么什么殿下坐在车驾直接入宫,想来是特殊的待遇,倒是那随来的王芬小姐却没有这个特权,只得步行。

  她见了徐谦,连忙朝徐谦颌首点头,娇笑道:“原来徐大人也要去见天子。”

  徐谦道:“王小姐好。”

  王芬美眸一转,道:“据说贵国已经拿住了刺客?小女子真是万分感谢,若非是你们,殿下怕还要惊慌不安……”

  徐谦微微一笑道:“进了宫再说吧。”

  到了暖阁,便看到秋筱宫仁信已经拜倒在地,参见嘉靖,可惜二人言语不通,王芬快步上前道:“大明天子陛下,小女是仁信殿下的通译,殿下恭祝陛下万岁。”

  嘉靖颌首点头,看了进来的徐谦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这秋筱宫仁信的身上,道:“据闻亲王不远千里远道而来,赤诚之心已是天日可鉴,至于两国修好之事,朕会命礼部来和你们细谈,此次召你们入宫,是听说你们受了惊吓,眼下我大明已拿住了真凶,也算是给了你们交代,望你们不要再介意刺客之事,事情过去便已过去,明白了吗?”

  王芬对着仁信用倭语低声翻译一通,仁信点头,满是感激地又朝嘉靖行礼,王芬道:“殿下感激陛下的恩德,倭国上下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倭国愿意与大明一道共同剿除倭寇,借此表明下国修好之意,再有,下国人等远道而来,带来了些礼物。想要进献大明天子,不足敬意,请陛下勿怪。”

  嘉靖笑了,道:“是吗?好吧,朕收下了。”

  说到一半,嘉靖磕了磕桌上的供状,朝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躬身揭起供状,送到王芬面前。嘉靖道:“这是刺客的供词,你们看看,毕竟这些乱党逆贼刺杀的乃是尔等随扈,朕理应给你们个交代,你们若是觉得没有问题。朕便要颁布旨意处置了。”

  王芬拿着供状一字一句翻译给仁信去听,仁信脸色凝重,时而颌首点头,时而皱眉,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长出口气,对王芬低语几句。王芬对嘉靖道:“供词极为详尽,佐证亦是翔实,想不到徐大人办事竟如此利落,实在佩服。”

  突然说到了徐谦。想来这些倭人以为这件事是徐谦办下来的,毕竟徐谦专门负责保护他们和揪出刺客,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自然误以为此次拿住刺客的就是徐谦。

  王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嘉靖。嘉靖的目光如电一般掠过徐谦,希望看到徐谦面带愧色的神情,谁晓得徐谦这厮脸皮很厚,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是淡淡一笑。

  相由心生,一般人通常都会根据自己的处境露出各种表情,比如有人成亲,便是再古板的人也得露出几分微笑,有人丧父,你纵是刚才捡了千两银钞也得表现出那么点如丧考妣,按理来说,徐谦现在的处境很不妙,一方面,他爹在外头闹事,而且事情显然很棘手,就差要抄家伙干架了。而在这里,嘉靖招他入宫,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委托他揪出刺客,结果反而被人捷足先登不说,眼下倭使反而以为是徐谦拿住的,你他娘的,难道就不能表现出那么点儿惭愧出来?

  徐谦不但不惭愧,反而淡定从容,一副与有荣焉,很是光彩的样子。

  这个表情在嘉靖眼里,就他娘的像是有根刺一样的扎眼。

  嘉靖本来是想接见完了倭使,让倭使们满意而去,再来提及徐谦的事,现在是不吐不快了,他冷冷地道:“是吗?不过你们却是错了,刺客并非是徐爱卿拿住的,而是朱爱卿。”

  王芬呆了一下,目光随着嘉靖的指点看向了朱宸。

  朱宸立即站出来,道:“陛下,卑下不过是尽忠职守,实在惭愧。”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简直就是忠奴的典范,毕竟是伺候嘉靖长大的人,晓得嘉靖这个人自诩聪明,最是受不了别人放肆,越是低调做人,存活的几率越大。

  嘉靖面带微笑,又去看徐谦,似乎告诉徐谦,你学学人家朱爱卿,看看人家怎样做人?

  结果徐谦抿着嘴,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似乎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看他神情恍惚的样子,这家伙是不是听进去了别人话也唯有天知道。

  嘉靖心里苦笑,怎么就碰到这么个家伙?若换做是别人,嘉靖早就将这家伙踢去了爪哇国,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一辈子不要相见才好。

  嘉靖慢悠悠地道:“此次朱爱卿功绩卓著,朕心甚慰,也不枉朕的栽培,朕……”

  说到这里,徐谦突然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看来是坐不住了。”嘉靖心里想着,看着徐谦,漫不经心地道:“所奏何事?”

  徐谦道:“微臣以为,陛下既为天子,恩赏尤要谨慎,须知君无戏言,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所以请陛下审慎。”

  这个家伙……

  嘉靖耐住性子,道:“朕已经审慎过了,朱爱卿功勋卓著,敕封益阳侯……”

  朱宸大喜,忙道:“陛下恩德,微臣万死难报万一。”

  徐谦却是摇头:“冤孽,冤孽啊。”

  朱宸恨不得将这姓徐的一脚踹死,当着皇上和自己的面说什么冤孽,就如朱宸死了爹,有个家伙突然跳出来说死的好、死的其所一样。

  嘉靖皱眉,道:“徐谦,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忙道:“陛下恕罪,微臣不能及时制止陛下,身为臣子,让陛下闹出一个这么大的笑话,实在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若徐谦说的是,微臣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责罚倒也罢了。至少徐谦是肱股之臣,是嘉靖的爱将,大家关起门来,这事儿闭着眼睛也就过去。

  偏偏徐谦说的却是相反,嘉靖怒道:“朕哪里闹了笑话,莫非是因为朱爱卿抢了你父亲的功劳,所以你们心中不服?朕问你,刺客是不是朱爱卿拿住的,供词又是不是朱爱卿审出来的?朕一向秉公而论赏罚,你们说朱爱卿抢功,那么又有什么证据,你有证据,能拿出信服的东西,朕自然不会偏袒朱爱卿……”

  徐谦正色道:“微臣所为的不是这个。”

  嘉靖皱着眉头道:“那么为的又是什么?有什么话,你不能和朕说?朕和你之间,莫非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吗?”

  徐谦苦笑:“陛下,还真有点不太方便。”

  嘉靖差点没气个半死,当着倭使的面,又不便大发雷霆,只得道:“这里并无外人,你直言无妨。”

  徐谦叹了口气,似乎思量着肚子里话是不是该出头,最后他叹口气,道:“既然陛下非要说不可,那么微臣只好说了,微臣认为,朱指挥使大人拿错人了。”

  “……”

  所有人目瞪口呆。

  嘉靖的脸色苍白,这些话若是别人说出来的,他倒不以为意,毕竟眼见为真,供词和证据都十分确凿,若说拿住的那些人跟倭寇没关系,除非是朱宸大胆包头,这样的案子,他还敢栽赃陷害,还敢伪造证据。

  可徐谦给嘉靖的印象不同,他知道,徐谦虽然平时糊涂,可是这样的玩笑却是绝不会开的,他没有信心,绝不会无的放矢。

  只是朱宸不同,朱宸可不信徐谦的鬼话,他认为徐谦这是嫉恨,是故意拆他的台,是想借机给自己点‘颜色’。朱宸心里冷笑,小小一个侍读,也敢班门弄斧,老夫耍弄心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冷冷看了徐谦一眼,道:“你说老夫拿错了人,那么敢问徐侍读,老夫现在的供词,现在的诸多证据,都是假的吗?你莫非是说,老夫丧心病狂,竟敢拿着这些伪证,来糊弄皇上?”

  朱宸的自信心还是有的,这案子非同小可,没有证据他哪里敢放肆?毕竟一旦你去冒功,真正的刺客却还藏匿在京师,一旦又闹出一个刺杀事件,他朱宸纵有天大的圣眷,怕也要人头落地,死无全尸了!

  朱宸既然敢跑来邀功,就是因为以他多年刑名的经验,这个案子没有丝毫的漏洞,时间、地点都对的上,没有任何疑点。

  现在徐谦居然敢说他拿错了人,岂不是告诉别人,他欺君罔上,这个结果,他自然不能接受,他得出结论,姓徐的疯了,竟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如此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王芬和那仁信殿下二人目光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王芬道:“敢问大明皇帝陛下,徐大人说拿错了人,可是当真?假若如此,那么下国怕又要担惊受怕、坐卧不安了。

TOP

0
  第四百四十六章:拿下

  嘉靖心情很不好。

  因为问题一下子从简单变得复杂起来。

  若是按原来的预想,刺客已经拿住,事情也就结束,倭寇们可以安心在京师久居,朝廷也可以松一口气,立了功的受赏,十恶不赦的给予重惩,然后皆大欢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现在徐谦突然说,人抓错了。

  人一旦抓错,后果可就严重了。这就意味着,刺客依旧还在京师,倭使岌岌可危。也意味着,闹了一个这么大的乌龙,偏偏他身为天子,还兴致勃勃的请来了倭使,亲口告诉了人家,事情已经摆平,让他们不必忧心。

  这……

  嘉靖脸sè惨白,更不必说,方才他还重赏了朱宸,君无戏言,这意味着什么?朱宸受赏,是因为他有功,功劳若是虚的,将来顶着一个侯爵出去,不但别人笑话朱宸,更会笑话他嘉靖。

  嘉靖冷着脸,瞪着徐谦:“拿错了人,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刺客?你直说无妨。”

  徐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确实拿错了人,微臣敢拿人头担保。”

  嘉靖道:“何以见得?”

  徐谦正sè道:“刺客目的是什么?刺客的目的自然是该阻止大明和倭国修好,一旦修好,必定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倭寇,既然如此,怎样才能破坏修好呢?唯一的法子,就是刺杀倭国使者,只有这个人死了,死在了大明的京师,倭国必然震动,修好之事,自然无从谈起。”

  徐谦顿了顿:“可是……这些刺客选择的目标却是一个侍卫次长,甚至不惜去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将人侍卫次长杀死,敢问陛下,这些刺客莫非是傻子吗?刺死一个侍卫次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但有可能露出马脚,而且对大明与倭国的和谈,并没有丝毫的影响,况且侍卫次长死后,朝廷的戒心只会越来越重,鸿胪寺内外卫戍更加森严,将来他们再想行凶,难度又要增添几倍。敢问陛下,既然刺杀这个次长于事无补,而且还会使朝廷更加jǐng觉,他们刺杀的目的是什么?”

  徐谦冷笑:“连目的都没有,还谈什么刺杀,若说这些人只是愚蠢,才贸然动手。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并不愚蠢,而且组织极为严密,否则京师内外广布耳目,何以此前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一群穷寇,组织严密,目的明确,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嘉靖的脸sè更加yīn沉下来,以他的智慧,徐谦说的话他当然懂,这个疑点实在不小,没有错,若说刺客们愚蠢,何以组织如此严密,一个愚蠢的人,有这样的能力吗?既然对方做了如此蠢事,又该怎么解释?

  嘉靖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徐谦一席话,已是让他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漂亮的落幕有了那么点儿瑕疵,而这个瑕疵不断扩大,让嘉靖如鲠在喉。

  在这方面,朱宸却不懂嘉靖的心思,他冷冷一笑,道:“真是笑话,你既然说不是这些人刺杀了侍卫次长,那么又是谁?为何这些刺客的商行里缴获了大量官银,还有许多武器,为何就在侍卫次长死的那段时间,有大批的人员在商行出入,便是连他们都已经承认,人是他们杀的,你却凭着几句所谓的猜测,就想翻供?徐侍读,莫非你也是倭寇余党吗?”

  最后一句话端的是yīn险,明知道徐谦不可能是倭寇余党,可是这话说出来,无非是说,你这般为这些刺客脱罪,不是党羽又是什么?

  徐谦压根不理会他,他在观察嘉靖,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聪明的嘉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许多事其实不必说的太深,点到即止,愚蠢的人则永远愚蠢,而聪明的人却能幡然悔悟。

  嘉靖眯起了眼睛,变得审慎起来:“其实朱爱卿说的也很有道理,朕来问你,莫非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伪造的吗?那么是谁伪造,又谁能伪造?”

  徐谦点点头:“确实有人伪造,伪造的人就在这个殿里。”他朝黄锦使了个眼sè,黄锦点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该死!”

  “……”

  殿中所有人惊呆了。

  一个死太监突然跳出来,还道了一句该死,这种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来搀和什么?

  甚至嘉靖隐隐怀疑,莫非伪造的人是黄锦,黄锦是乱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却听黄锦道:“来人!”

  一声大叫,外头竟是埋伏了无数侍卫,个个带刀,人人满是肃杀。

  众人涌入殿来,一起半跪在地:“见过陛下!”

  嘉靖震惊了,没有他的授意,居然有侍卫敢带刀进入暖阁,好大的胆子,嘉靖的脸sè变得铁青,狠狠的瞪了黄锦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锦刚要解释,徐谦却是道:“这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全,所以微臣事先托了黄公公,让他有所准备,方才黄公公出去了一趟,已经安排了人手,因为……这个殿里,就有两个倭寇,来,还不将两个倭使拿下!”

  “遵命!”

  呼啦啦的侍卫没有迟疑,纷纷拔刀而起,有人自觉的将嘉靖团团围住,有人已挺刀冲上去。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尤其是那所谓的仁信和王芬小姐,他们先是惊愕,随即便是jǐng惕,可是现在,再如何jǐng惕也没有用了,却见那‘仁信突然朝挺刀而来的侍卫冲去,一面大叫:“小姐,快走!”

  ‘仁信’说的居然是汉话,而且竟然叫王芬为‘小姐’。

  这个时代的小姐,并非是某种下三滥勾当的代称,自然也不会提供‘吹箫’、‘那啥’之类的服务。小姐是敬称,所谓的亲王‘殿下’,居然称呼一个通译为‘小姐’,这本身就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亲王’,方才满口倭语,可是一句汉话都听不懂,现在竟然用的是最正宗的汉话,倍儿有面子的福建口音,纯熟无比。

  嘉靖的脸sè骤变,顿时明白了。

  而一旁的朱宸则是不可思议,以他的智商,当然也难以理解,怎么倭使一下子成了倭寇,倭人怎么又成了汉人,殿下摇身一变,竟是一口福建官话。

  王芬却是露出几分惨sè,道:“赵叔,逃不掉了,他们既然事先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那赵叔还要抵抗,手脚的功夫亦是不弱,左右开弓,朝一个侍卫冲去,只是眼下侍卫们在天子面前,个个争先,亦是不肯避其锋芒,只用了片刻功夫,‘赵叔’已经被人按倒在地,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倒是那王芬倒是乖乖俯首就缚,并没有顽抗。

  嘉靖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挣脱出来,一屁股坐在御椅上,看着御下的两个‘倭寇’,估摸着他也难以想象,所谓的倭寇,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再加一个看上去颇为忠厚的‘大叔’。

  黄锦跪在地上道:“奴婢擅作主张,还请陛下责罚,因为事发突然,在进宫之前,徐侍读告诉奴婢,倭使极有可能才是真正倭寇,只是不敢确认,所以让奴婢早做提防,奴婢害怕陛下出什么闪失,所以方才趁着陛下召问倭使……不,是倭寇的时候,便出去了一趟,命侍卫们埋伏在阁外,以防不测。”

  嘉靖惊魂未定,压了压手,温和的道:“朕知道了,你也是为了朕的安危着想,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黄锦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居功。”

  嘉靖的目光落在徐谦身上,道:“这二人是倭寇,你为何不早说?”

  徐谦汗颜,道:“微臣在进宫之前,只是觉得可疑,不过却不敢妄加揣测,假若微臣怀疑错了,到时候错拿了倭使,岂不是有伤国体?因此微臣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直到完全确认之后,才敢惊动陛下。”

  徐谦的理由倒还算得体,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当真把倭使错当了倭寇,怕这大明朝又闹了个笑话,所以徐谦为了以防万一,一面没有揭破,另一面却是让黄锦提早做好万全准备,心细如发,可见一斑。

  嘉靖不由感叹:“你做的很好,只不过……既然这些使节是倭寇,那么倭使在哪里?”

  徐谦苦笑:“微臣猜测,倭使还未抵达大明的时候,已在汪洋之中遭遇到了这伙倭寇,已经被这些倭寇尽皆处死,倭国确实派出了倭使,只不过这些倭使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倭国,更不可能抵达大明罢了。”

  听了这话,嘉靖唏嘘不已,随即目光一冷,杀机腾腾的看向‘赵叔’和王小姐,旋即冷哼一声:“现在,朕该如何处置?”

TOP

0
  第四百四十七章:事情真相

  “几艘大船远离了倭国的港口,大船满载着倭国的使节和护卫,他们的目的是大明朝,所为的,正是因为宁波之乱后,重新修复与大明的关系。”

  徐谦娓娓道来,嘉靖用心的听着,便是两个已经伏法的‘倭寇’,竟也鸦雀无声,人都有不忿心理,既然露了马脚,就算是死,也希望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可是在沿途上,这支船队遭遇了倭寇,一支实力强大的倭寇,狡猾的倭寇不断发起袭击,终于,船队上的倭人不支,船队被洗劫,船上的人尽皆处死。”

  徐谦说到这里,面无表情,仿佛死了这么多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说回来,死的这些人,还真他娘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同情心还不至于泛滥到几个国际友人被人丢到了海里喂鱼,就热泪盈眶的地步。

  “可是倭寇们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当他们看到了整整一船的贡品,看到了倭国的国书,他们意识到,自己钓到了一条大鱼。倭国的贡品固然是价值不菲,可是如果……如果这时候将这些贡品送到大明,那么这批贡品的价值将会翻上十倍百倍。”

  徐谦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贡品固然值钱,可是和大明朝的赏赐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和单纯的抢掠贡品相比,大明朝给予的赏赐才是真正的价值不菲。

  “有了十倍的利润,就足够让人铤而走险,对于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穷寇来说,更是如此。很快,这伙倭寇便制定了一个详尽的计划,他们伪装成了倭使。乘着大船,抵达了天津。”

  “他们的意图十分明显,抵达京师之后,与倭使一样和大明修好,同时献上贡品,得到大明朝的赏赐,再带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物远遁,当然,他们并不介意在扬帆出海的时候。再干一票。只不过……他们的计划虽好,却有一个问题,寻常的倭寇毕竟不擅长与人交流,说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于是倭寇们又有一个计划,就是所有的倭寇都假装不通汉话,而只让王小姐这个通译来进行交流,王小姐想来亦是出身倭寇中的名门,既通晓汉语,也对倭语了若指掌,最重要的是。她是女子,女子能让人放下戒心,她为人谨慎,说话也甚是得体。想来由她出面来应对,才会将这危险降至最低。”

  王芬微微蹙眉,她显然感觉到,徐谦的讲的这个故事。竟与事实一般无二,她的眸光盯在徐谦身上。露出几分佩服又蔑视。佩服此人心细如发,思维敏捷,能举一反三。蔑视纯属是她所站的立场,本能的对徐谦抱有的敌意。

  而嘉靖却是沉迷其中,很明显,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最喜欢的就是抽丝剥茧,徐谦抛砖引玉,自然免不了让他浮想联翩,尽量来猜测事情的经过。

  徐谦继续道:“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最终还是走漏了,其他的倭寇对于这伙倭寇的事略有耳闻,结果在江南,锦衣卫还是得到了消息,只不过这个消息并不完整,他们只知道有倭寇要潜入到京师,因此做出了判断,这伙倭寇潜入京师一定带着某种图谋,京师陈兵十万,谁敢造次?区区百来个蟊贼,又怎么敢公然劫掠?恰好这时倭使入京,这便不免让人联想到,倭寇的目的不在于抢掠,目的定是倭使,锦衣卫分析之后得出,定是倭使与大明修好,会妨碍到倭寇的利益,所以倭寇派人潜入京师,图谋刺杀倭使。”

  徐谦苦笑:“这是一个很正常的推论,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倭寇确实入了京,打的却是倭使的旗号,如此的光明正大,又如此的冠冕堂皇。消息传到京师之后,朝廷和北镇府司自然果断的做出反应,要极力保证倭使的安全,微臣徐谦奉命保障倭使安全,一千皇家校尉三班轮替,日夜守卫鸿胪寺,所有人等,不得出入,以防不测。”

  徐谦在这里叹口气,道:“这本是朝廷的好意,假若这些人是真的倭使,倒也罢了。可问题在于,他们是倭寇。倭寇进了京师,本就是如履薄冰,生怕露出丝毫的马脚,他们不愿意惹人关注,更不愿意自身的安全受到朝廷的重视,更不必说,千余校尉日夜轮班保护他们,保护的同时,也不免与他们时刻接触,可能稍一疏忽,就会露出破绽,最后满盘皆输。再加上皇上迟迟不见倭使,他们定然预感到,事情并没有预期中所猜想的那样简单,至少在京师,他们所呆的时间可能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而与此同时,厂卫却在京师日夜排查,寻找所谓的刺客,形势对他们来说已是刻不容缓,一方面,他们担心保护他们的皇家校尉,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锦衣卫当真查出点什么。”

  “于是……”徐谦看向了王芬,笑吟吟的道:“于是我们的这位王小姐想出了一个计划……”徐谦目光幽幽的看向王芬,道:“王小姐,徐某人猜测的不错吧,你虽然伪装的乃是通译,可是你却是这伙倭寇的头目,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也是由你制定,王小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睿智,竟是差点将大明朝廷和赫赫有名的北镇府司都骗过,佩服,佩服!”

  王芬冷哼一声,露出不屑之色,只是这不屑毕竟是假的,她还真没有鄙视徐谦的底气,因为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没有她鄙视的理由。

  嘉靖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休要啰嗦,到底是什么计划?”

  徐谦道:“计划很简单,寻找替罪羊,只有北镇府司拿住了‘倭寇’,锦衣卫才会罢手,才不会继续查下去,而每日在鸿胪寺内外轮替卫戍的皇家校尉才会撤除干净,才能保证这些真正倭寇的安全。既然要选择替罪羊,自然不能草率行事,至少也得像这么一回事才成。最后,王小姐将目标放在了这个商行身上,这个商行确实与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专门负责给倭寇销赃,商行的东家本身就是个金盆洗手的倭寇,既然如此,王小姐自然知道这个内情,于是在那一夜,她在鸿胪寺里设宴,宴请几个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与此同时,他们派出了两个倭人出门,这两个倭人其中一个得了王小姐的授意,另一个同样是他们的替死鬼,他们出去之后,首先就是放出了暗号,与那商行暗中联络,商行的东家见状之后,立即就明白,在京师里,出现了‘自己人’,而这些自己人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请求他们协助。”

  “倭寇之间虽然没有情义,可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所以关键时刻守望相助却还是有的。更何况既然对方晓得自己的身份,若是真遇到了麻烦,被官军拿住,就难保不会供出自己来,商行东家立即没有迟疑,亲自带着十几个伙计,暗中携带兵刃,按着暗号中指定的地点聚集。可笑的是,在那里等候他们的是一个陷阱,因为在放出暗号的同时,其中一个倭寇,此人自称是‘宫本和进’,却是突然对自己的同伴下了毒手,他毫不犹豫的掏出了匕首,将自己的同伴杀死,想来他的同伴也是始料不及,万万想不到,宫本和进会突然对自己下狠手,杀死了此人之后,宫本和进连忙制造了伤口,接着藏匿了兵刃,装出一副被人追杀的模样逃回鸿胪寺。”

  终于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徐谦笑吟吟的道:“可就在宫本和进回到鸿胪寺时,那为倭寇销赃的东家却带着人已经赶到了事发地点,当他们看到这里有一个已经被杀死的‘倭人’时,他们自然感觉事态严重,虽然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确认这个倭人已经死亡之后,连忙带着人飞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徐谦叹口气:“后面的事想来大家也就清楚了,‘刺客’杀死了一个倭人,微臣父子奉命彻查,很快就找到了线索,并且盯上了这个商行,这商行本来就与倭寇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所以一旦盯上,很快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比如他们行踪诡异,比如他们与寻常商贾全然不同,比如他们的伙计个个精干,似非常人。之后内西城千户带人袭击了商行,自然也能看到不少来不及销赃的赃物,还有若干朝廷明令禁止的兵刃,至于那些所谓的旁证就更多了,比如事发时,这伙人携带着兵器曾去过事发地点,想来这个过程,有不少人曾亲眼目睹,对方本就和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又有兵器和旁证,对锦衣卫来说,他们自然就是那些所谓的刺客。有了这么多旁证,重刑之下,还怕这些人不按自己的心意招认?于是,陛下手里的这份供状,自然也就出炉。”

TOP

0
  第四百四十九章:吾皇圣明

  被拿住的这些人,确实是倭寇,就算不是倭寇,那也是倭寇的党羽,他们负责给倭寇销赃,为倭寇收集情报,潜伏在京师之中,说他们是倭寇也不为过。.

  正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就不干净,再加上王芬设计,转嫁栽赃,这就造成了一个极为完美的证据确凿假象。

  换做是谁,看了供词,还有诸多的旁证,怕都不会对供词起疑。

  而王芬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将商行的党羽当成替罪羊之后,让京师平静下来,皇家学堂撤除皇家校尉,锦衣卫们停止排查,否则迟早有一天,这伙铤而走险的倭寇将会被察觉出蹊跷,最后全部葬身京师。

  这个计划,不可谓不狠,也不可谓不毒。

  他们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像倭使一样完成他们的使命,至于大明所提出来的议和提议也都一一答应,反正所谓的议和本就是虚的,只要哄的大明朝廷高兴,到时定会像寻常一样给予赏赐,这些赏赐,绝对是寻常倭寇辛苦几年甚至是十年的获益。

  而后他们带着这些金银财宝,大大方方的在明军的护送下出海,从此扬帆万里,远走高飞。

  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好笑,一群倭寇如此胆大包天,居然布置了如此妙棋,竟是差点骗过了大明朝廷,差点把整个大明都骗了过去。

  可是嘉靖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至今仍感觉到有些后怕。

  假如今曰当真被这些倭寇蒙骗,当真放松了警惕,让这伙倭寇得逞,这大明朝怕是闹出一个国朝百五十年都不曾出过的丑闻,朝廷居然和一群倭寇进行议和,还对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赠与他们大量的财货,将他们礼送出境。

  不只是如此,对方既然遣使,按照规矩,朝廷也必须派出相应的人员带着朝廷的旨意,甚至还有朝廷重新敕封倭国国王和将军的金印一道随这伙倭寇出海,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怕是接下来钦差就会劫持,金印和敕封的圣旨也都落入这伙倭寇手里,天晓得再过了半年之后,这些人会不会故技重施,拿着金印伪造倭国的国书又跑来坑蒙拐骗。

  等到那时候事情被戳破,这笑话不只要成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怕是还要冲破大洋,传诸宇内,要成为各国的笑柄了。

  天朝上邦,什么最是紧要?自然是脸面,脸面都没了,还谈什么教化,谈什么恩威。

  幸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水落石出,才没有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现。嘉靖此时几乎是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徐谦一眼,若非徐谦发现出了蹊跷,怕是这个笑话还要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嘉靖对一个问题有了兴趣,他不由问道:“徐爱卿,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人就是倭寇?莫非此前有什么蛛丝马迹不成?”

  其实嘉靖说出来何止是他一个人的疑问,殿中的所有人此时此刻怕都希望揭开这个谜底。

  徐谦微微一笑,道:“蛛丝马迹有很多,第一个疑点就是在天津卫的时候,当时那倭人说了一通倭语,而恰好海路安抚使邓健亦在微臣身边,他曾远渡去过倭国,说是能说几句倭话,结果我让他翻译,谁晓得他竟是一头雾水,说是倭话和我大明的语言一样,也有地域之分。微臣当时不以为意,可是事后回想却又觉得不对,这自称仁信的亲王所说的自然是最纯正的倭国官话,而且他刚刚下船,和微臣说的话必定是问候之语,无非是说烦劳大人等候,有劳了。又或者是大人辛苦。邓健与倭人打了许多交道,其他的话或许听不懂,可是这种开场白的倭话岂能不懂?而且他也曾和倭国贵族打过交道,虽然倭话有地域之分,可是倭人贵族的语言想来却是一致的,微臣正是因为如此,才生出了些许的怀疑,于是便留上了心。”

  谁能想到,王芬这些人竟是栽到了这个上头。

  嘉靖不由道:“莫非他们说的并非是倭话?”

  徐谦微笑:“其实说的倒是倭话,不过微臣估计,他们所说的应当是带着福建口音的倭话而已,因为口音太重,所以邓健听不甚清。”

  嘉靖吁了口气,徐谦的细心他倒是见识到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对这种事上心。

  徐谦又道:“这第二个疑点,就是王芬,王芬给微臣的感觉,是倭人们对她过于敬重,倭人对女子向来视之为财货,王芬除了是个通译,并无所长,可是倭国使团的人员对他却是礼敬有加,有时候就算没有行什么大礼,可是也能感受到他们对王芬的敬重,这也是非比寻常的事,微臣虽然没有去过倭国,却也从一些图志之中对倭人的习俗有些了解,所以一直觉得很是奇怪。”

  “再者,案发那一夜,宫本和进和他所谓的兄长一道出去,刺客们既然早有准备,准备了数十个人手,为何宫本和进能逃脱出来?他口称死者是他的兄长,可是微臣并没有看出他流露过多悲伤之意。”

  “再加上此前微臣说过,如果真有刺客,刺客的目标永远只有所谓的仁信殿下,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寻常的使团随扈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迹?”

  徐谦深吸一口气:“因此微臣判断,这些人肯定不是倭使,倭使已经死了,他们不过是拿着抢掠来的国书,换上了倭使服装的倭寇!”

  嘉靖脸色铁青,点了点头道:“黄锦,命人将二人关押起来,不可走漏风声。”

  嘉靖没有命朱宸来办这件事,而是命黄锦来办,按理说侍卫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大汉将军,大汉将军也隶属锦衣卫,而且这样的重犯,肯定是要押去诏狱,黄锦虽是东厂厂公,可是负责侦缉或许有他的份,收尾的事理应吩咐朱宸才是。

  这个看上去很平淡的一个口谕,却透露出了许多的信息,朱宸的脸色煞白,心里自是后悔不迭,此时满脑子的心思怕是如何抽身了。

  一干侍卫将王芬和她的同党押了下去。

  嘉靖背着手在这暖阁里走动几步,随即道:“事情紧急,虽然已经拿住了几个匪首,可是其余党羽却还在鸿胪寺中,只不过……朕不想在光天化曰之下将他们一网打尽,此事毕竟不甚光彩,还是遮掩一些的好,放出消息去,告诉他们的党羽,就说朕与他们的首领交谈甚欢,已在宫中赐宴,到时再说他们已喝得酩酊大醉,就说要迟一些才回回去。皇家校尉会同路政局随时做好准备,一到入夜之后,封锁附近街巷,立即动手拿人,这些人尽皆是穷凶极恶的恶徒,不必心慈手软,若是他们敢负隅顽抗,尽皆都杀了吧。”

  徐谦顿时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嘉靖想要杀人灭口,与其将这些倭寇全部拿下过审,还不如用更省事的办法,将这些人尽皆处决,也省的把事情闹得太大,人人都看笑话。

  徐谦不由道:“至于那个王芬如何处置?”

  嘉靖既然要灭口,那么王芬要不要灭口,这也是一个问题。

  嘉靖吁了口气:“你怎么看?”

  徐谦道:“依微臣愚见,这个王芬,必定是倭寇之中颇有声望的人物,又或者她的父兄在倭寇之中地位崇高,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定是非常人也。所以微臣建议,可是暂时收押,也不必太多为难,慢慢审问,将来或许可以大用。甚至……我们可以借此女为诱饵,让倭人自投罗网。”

  嘉靖面目表情的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来办。今曰的事,不必声张,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倭使无状,顶撞了朕,朕对倭人一忍再忍,再三退让,他们却得寸进尺……你们……都明白了吗?”

  徐谦摇头苦笑:“陛下,这种事遮掩着反倒不妙,若是如此,朝廷那边必定沸腾,毕竟两军就算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不如直接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这些人并非倭使,而是倭寇?”

  徐谦的话很有道理,嘉靖想了想,也觉得徐谦说的不错,这种事想要遮掩,怕是不容易,与其如此,还是诏告出来的好,他不由苦笑:“如此一来,少不得又要有人诽谤宫室了。”

  徐谦正色道:“陛下睿智,倭寇假借倭使之名招摇撞骗,沿途接待官吏竟不能察,反而是陛下慧眼如炬,一眼戳穿倭寇面目,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又有谁敢诽谤陛下?到时候天下人少不得要称颂陛下圣明了,后曰这个时候,明报即可刊载头版消息,讲述此事,用不了多久,陛下英明,必定广而告之,官民僧俗人等,亦是欢欣鼓舞!”

TOP

0
  第四百五十章:清算

  其实嘉靖是很纠结的,一方面,徐谦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很动他的心思。

  徐谦不居功,而是将这慧眼如炬的功劳送到了嘉靖面前,嘉靖是个很热衷名利的人,妥妥的唯物主义者,虚无缥缈的诸如节操之类的东西他是没有的,徐谦提出的东西给他的诱惑很大。

  想想看,倭寇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可是一进宫就现了原形,岂不证明他英明神武?这叫坏事变成了好事,固然是官吏们无能透顶,可是皇帝老子还是英明的。

  徐谦送上这份大礼,自是因为他忠心耿耿,急皇帝所急,想皇帝所想。

  只是……

  嘉靖的目光冷冷的扫过了朱宸。

  除了徐谦和嘉靖两个当事人之外,在这暖阁里,唯一知道内情的就是朱宸了,徐谦是不会说出去的,这一点嘉靖信得过,其实还有个根本不能算目击者的黄锦,黄锦就是嘉靖的影子,自然也不会吐露半字,至于朱宸……

  朱宸被这可怕的眼眸一瞪,吓得浑身哆嗦,立即醒悟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陛下允文允武,慧眼之下倭寇无处可藏,端的是圣明无比,微臣叹服。”

  嘉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他脸色木然,宛如寒冰,慢悠悠的道:“擅自捉拿钦犯,差点酿成大祸,朕该如何处置?”

  朱宸满嘴苦涩,事到如今也合该他倒霉,本想着抢功,谁晓得却是拿错了人,人拿错之后还傻乎乎的来报功,结果惹得皇帝兴致勃勃,把倭使招来。差一点儿让嘉靖下不来台,他深知嘉靖的脾气,嘉靖现在虽然没有暴怒,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可怕,朱宸连忙磕头,脑袋狠狠砸在热烘烘的砖石上,地上洒落殷红的血珠子,朱宸道:“微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嘉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他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不管怎么说,朱宸是伴着他长大的,嘉靖固然是杀伐果断。可是朱宸此时诚信认错,却还是让嘉靖下不了决心,他淡淡的道:“内西城千户王欢这个人办事不是很牢靠啊。”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朱宸却懂了,忙道:“微臣明白了,明白了。”

  嘉靖显得有几分疲倦,目光又落在徐谦身上。道:“徐爱卿也乏了,今夜将倭寇一网打尽,明日午时你们父子进宫来吧,朕有话说。”

  徐谦道:“微臣告退。”

  徐谦和朱宸是一道出暖阁的。这一路上,二人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朱宸这一次脸面丢的有点大,所以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徐谦自然也懒得理会他,这一次最大的获利者必定是徐家。不过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必须尽快让人用快马将消息传到杭州,让明报尽快刊载文章,然后再将文章送到京来。

  再有,鸿胪寺的倭寇还需处置,必须做到一网打尽,而且绝不容出任何差错。

  当然……借着这个机会,正是徐家在锦衣卫内部扩张声势的大好时机,因为接下来,有乐子瞧了。

  朱宸现在想的,却是如何善后,他当然清楚,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一次他犯了大过,若是再不识趣弥补,那可就真的是猪了,以皇上的性子,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在自己的脑勺后头,不露声色的盯着自己呢,皇上一定会以观后效。

  既然如此,他必须去做一件事。

  到了北镇府司,朱宸已经召集了人手,冷漠的眼眸扫过了一干心腹一眼,随即道:“召集各部校尉,捉拿内西城千户王欢。”

  号令之下,却惹得众人窃窃私语,谁不晓得,王欢是朱指挥使跟前的大红人,可是现在为何要拿王欢。

  “大人……”一个和王欢相熟的千户上前,正想劝说几句:“不知王千户犯了什么罪,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朱宸冷笑:“他胆大包天,擅作主张,视捉贼为儿戏,胆大妄为,天怒人怨!”

  这罪名等于是告诉人家,老子就是没有罪名,但是就是要整他。

  既然指挥使大人下了命令,况且这王欢的后台本身就是朱宸,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人为他说话,要拿起人来自然也没什么阻力,片刻功夫,王欢便捉拿归案,朱宸也没有将其送到南镇府司,从某种意义来说,嘉靖说出那一句话,意思已经很明白,算是放了他朱宸一条生路,假如嘉靖说一句,这个王欢,让徐昌来处置,又或者是送交南镇府司法办,朱宸就必死无疑,因为嘉靖绝不是傻子,他只需三言两语,就能猜出这个王欢是朱宸的心腹,二人之间不晓得有多少的事勾结在一起,让别人去法办,就等于是嘉靖要着手收拾朱宸。

  想到这里,朱宸自然没有什么疑虑,这是嘉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他不能抓住,那就真的是蠢材了,他冷着脸,二话不说,不容王欢争辩,已是大喝一声,直接命人动刑。

  王欢也算是倒霉,本来好生生的等着陛下恩旨来,谁晓得形势急转直下,竟是有校尉捉拿自己,他原以为是徐谦捣鬼,结果却发现动手的竟是朱宸,以至于现在还懵懂无知,就被打的皮开肉绽,先是哭叫求饶,接着便是奄奄一息。

  随后,王欢便下了狱,在这阴暗潮湿的诏狱里,王欢浑身是血,听到外头看守校尉们的议论:“此人是王欢?不是说是锦衣卫千户吗?怎的……”

  “嘘……休要多言,这些话不是咱们能说的,实话告诉你,方才指挥使大人已经递了条子来,叫咱们好好招待,切不可简慢了他,今天夜里,得请他好好吃一顿,明日再收拾干净,报一个畏罪上去。”

  “啊……今天夜里……”

  与此同时,迷迷糊糊的王欢顿时一惊,他也是锦衣卫,岂会不知道今夜请他好好吃一顿是什么意思,他努力想要挣扎,口里喃喃大骂:“朱宸狗贼……朱宸……你这狗娘养的。”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关注他,谁也没有搭理他,这阴暗的牢房里,他将度过的是最后一个夜晚,在他今日清早意气风发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会有现在,当他虎虎生威和徐昌阴阳怪气的时候,又何曾想到今日。

  一切都结束了,今夜,一切都会结束,而在这阴森森的鬼域之外,照旧还是朗朗乾坤,照旧还有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有如日中天的徐家,一切都这样花团锦簇,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故事,这些故事,和这里无关。

  突然,外头传出了几个声音:“都站直了,休要再胡言乱语,徐侍读来探监。”

  徐侍读……

  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诏狱的人来说很陌生,至少对于这些看守的校尉来说,几乎是闻所未闻,可是看当值百户这般紧张的口吻,大家却晓得,来的这个人不是寻常的侍读,而是个大人物,于是,整个诏狱变得安静下来,只是这阴森的气氛,却不曾更改。

  徐谦闻着这里的古怪气味,由前头的一个百户提着灯笼的指引,在牢房中穿梭,他来探视的不是王欢,王欢的命运已经注定,或者说朱宸的命运已经注定,当嘉靖说出那一句‘王欢这个人办事不是很牢靠’的时候,徐谦就知道,这件事就该适可而止了,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朱宸依旧是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而王欢则照样做他的替死鬼,他是来见王芬,王芬也被关押在这里,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角落,而这里,已经安排了两个校尉日夜当值。

  正午的时候,诏狱里头就迎来了个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几个校尉将她关押在了某处单独的居室,随即便无人再理会。

  小小的囚室里很是昏暗,只有一盏不起眼的油灯,因为是重犯,所以虽是个女子,狱里的校尉谁也不敢造次,亦没有提审,据说上头已经打好了招呼,让大家好好看管,更是严禁有人动手动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假若这个女人少了一根毫毛,就得有人准备人头落地了。

  锦衣卫们别看平时大胆,便是朝廷命官关进来也免不了凌辱的命运,可是一旦上头有了暗示,这就非同一般了,自然无人敢造次。

  徐谦微微弯腰钻进了这个囚室里,看到了坐在榻上一脸无动于衷的王芬,他微微一笑,道:“这里条件有限,哎,下次我叫人给你送一支笛子来,你若是在这里呆的实在无趣,或可吹笛自娱。”

  徐谦顿了顿,又道:“我来这里,并非是要审问你,只是有一句话想问你,你的父兄是谁?你一个妙龄少女,定然不可能能够让如此多的倭寇对你恭敬有加,也不可能让人对你如此忠心耿耿,女人终究是女人,便是手段再厉害,再如何机智,能施展的也是有限,所以,你爹亦或者是你的兄长,一定在倭寇之中,很有威信是吗?”

TOP

0
  第四百五十一章:贼就是贼

  王芬阖目,微翘的嘴唇轻轻蠕动一下,淡淡道:“大人打听这些,想做什么?”

  徐谦目光锐利,不客气的在她身上掠过,道:“你说呢?”

  这个反问倒是有意思,人家既然来问了,当然不是来和你谈情说爱的。

  王芬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陷在这里逃是别想逃了,尤其她是一名女子,想死容易,想活却难。

  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做蠢事,王芬道:“我有一个兄长,叫王直,在海上做些买卖。”

  买卖二字,看上去轻巧,却是非同小可。大明朝在海上做买卖的人不啻是杀官造反,因为海禁,任何人在海上做买卖都是杀头大罪,再加上这碧波汪洋之上,更不知有多少危机,所以敢走上这条路的人,哪一个都是亡命之徒。

  徐谦伫立在一旁笑了:“王直?不晓得你兄长下头有多少条船,又有多少人手。”

  王芬知无不言:“七十余艘大小船只,人手要看怎么算了,真正肯为兄长卖命的不过数百,可是仰仗他鼻息讨生活的,怕是有数千甚至上万人。”

  徐谦想不到一个倭寇头子势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这还只是其中一伙倭寇,这海上有多少股倭寇也只有天晓得。

  不过眼下难得遇到这种倭寇的核心人物,徐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询问了王芬许多倭寇的内情,王芬倒也聪明,对这些事尽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眼前这个男子不简单,他能看破她的计划。假若再不说实话,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既然如此,索性就把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只是徐谦从她口中得到的信息,却也让徐谦吓了一跳,因为从她口中得知,所谓的倭寇已经不再单纯用寇来形容,因为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条完善的产业链,其实以大明的国力,对付些许蟊贼。就算这些蟊贼再如何厉害,那也不过尔尔,可是一个完善的产业链则不同,在这个链接中,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一个份子。许多人都仰仗这个产业而生活,有人充作水手,有人负责动用武力,有人修缮船只,有人为其销赃,有人专门吃下他们的赃货之后暗中购买兵器和粮草,有人提供供应。参与到这个产业链中的,何止数万,甚至已高达数十万人。

  明军今日剿灭数十,后日剿灭数百。这种剿法或许对付寻常山贼草寇有用,可是对倭寇并没有作用,正因为这个产业链,人死了。随时都有人补充,大明的亡命之徒。倭国的流浪武士、流落在远东的佛朗机人,只要缺少人手,会有无数人源源不断补充进来。

  徐谦吁了口气,道:“王小姐的话很是发人深省,徐某人想拜托王小姐做一件事,不晓得王小姐肯吗?”

  王芬自嘲一笑:“小女子沦落到这个地步,又谈的上什么肯和不肯,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徐谦道:“王小姐自幼随父兄行船,想来对这海外的事很是清楚,能请王小姐为徐某人绘制一张地图吗?海外有多少岛屿,又有哪些岛屿可以藏匿人手,哪些岛屿可以停泊大船,王小姐想来耳熟能详。”

  王芬有些意外,道:“大人就不怕小女子绘制假图?”

  徐谦微微一笑:“王小姐是聪明人,徐某人却是信得过你。”

  徐谦信得过她倒是有鬼了,之所以信得过,是因为徐谦多少在前世对地图有些印象,虽然这个印象模糊,可是一些大的岛屿的主要位置却知道一些,王芬想要轻易骗过徐谦,却也没有这么容易。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来,却是陆炳和王成二人,陆炳上前,道:“大哥,都已经布置好了。”

  徐谦颌首点头,道:“走吧。”

  王芬眸光一转,她却是认得王成和陆炳,不由道:“大人布置了人手,莫非是要……”

  徐谦毫不掩饰的打断她:“是要做什么都已经和你没了关系,你们既然敢来京师,就得有死的觉悟,你自然不会死,可是其他人统统要人头落地。”

  王芬脸色煞白,眼眸掠过一丝惊慌之色,道:“其实许多倭寇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许多人也是走投无路,大人可知道,江南有多少流民,这些流民没有其他生业,若是不做倭寇,就得饿死,大人……”

  徐谦已是转过了身,带着陆炳、王成二人决绝的走了。

  他当然知道,但凡是做贼的,统统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也统统都是绝望到了极点的人,可是他同样知道,贼就是贼,无论有再多的借口,当他们成为贼的那一刻,当他们上岸大肆劫掠的一刻,他们就注定了要死。

  每一个凶残的恶寇都可以为自己的罪恶找到无数的借口,通敌叛国、为虎作伥、涂炭神州可以说自己为同胞所不容,可以说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落草为寇,劫掠客商,奸淫掳掠可以说自己遭受了冤屈,没有了活路。

  可是……贼就是贼,无论是你走投无路又或者是因为你蒙受了什么灾难,当你将灾难加诸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将你的苦难强加于他人之上的时候,你就是贼。

  是贼,就要死!

  鸿胪寺外头,死一般的静谧,为了麻痹这些倭寇,皇家校尉已经撤下,可是在这附近,却已经布置了无数的锦衣校尉,他们潜伏在这黑暗之中,随时观察着里头的一举一动。

  而此时,一队队的皇家校尉也已经潜伏在这里,这是他们的第二场战斗,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更加凶残,一有疏忽,非同小可。

  因此十几个教习,已经制定出了最缜密的计划,与此同时,各队校尉已经潜伏在了各个位置,现在要等的,就是一声号令。

  徐谦已经骑马赶到了,他穿着钦赐的飞鱼服,身后却跟着几辆马车,这几辆马车,自然是装载着‘仁信’殿下和王小姐进宫的车辆,皇家校尉本想趁这些倭寇入睡时再动手,只是如此难免会让人起疑,因为他们的头领还没有回来,一旦让倭寇感觉到了不妙,他们必定会警戒起来。

  因而,这个新的计划则更加完善,那便是由徐谦穿着一身礼服,带着两辆马车回来,四周的护卫自然必不可少,不过一个个表现出慵懒之色,到了鸿胪寺门口,早有几个倭寇倚门相盼,王小姐至今没有回来,让他们感觉有些不妙,问题出在哪里,他们自然不知,虽然此前已经有人知会,说是王小姐在宫中受了招待,一时没这么回来,倭寇们仍然有些不信。

  可是当他们看到徐谦亲自陪着两辆马车回来,这两辆马车又是此前接王小姐入宫的马车,倭寇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人连忙进去通报里头的同伴,无非就是告诉大家,小姐已经回来,而门口的两个倭寇则欢快的上前,要来迎接他们的首领。

  越来越近,徐谦距离倭寇只剩下十丈的时候,他悄悄握着腰间御剑的手猛地一抽,随即大喝一声:“杀,陛下有令,所有倭寇格杀勿论!”

  一声号令,保护两辆马车的护卫一下子脱离了马车,一齐勒马冲上,举刀朝猝不及防的倭寇劈去。

  鲜血溅出来,伴随着咒骂和哀鸣之声,徐谦策马伫立在鸿胪寺大门的阶下,月光昏暗,两对石狮依旧用它铜铃般的石眼向前注视,注视着无数的护卫装扮的人没命一般的朝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各处大街小巷如沸腾的滚水,从各处杀出的人马形成一道道的潮水,朝着各自指定的方向猛扑而去。

  无数人喘息声,令人窒息的低吼,皮革制成的内甲与刀剑的摩擦声,急促的脚步,将这鸿胪寺的宁静瞬间打破。

  陆炳带着一队已经自后门冲杀至倭寇的驻地。王成亦随着假扮护卫的人流冲破了仓促而起的倭寇们试图纨绔的一处院门。齐成的第四队爬上了早已架好的梯子,跃下了围墙,朝着靠东的位置扑去。

  倭寇大乱,若说他们方才还绷紧了神经,可是当他们得知小姐回来,精神还未松懈多久,便传出漫天的喊杀,喊杀来自四面八方,无数的校尉从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并非是江南形如乌合之众的官军,他们无论冲杀亦或是追击,都组织严密,进退有据,个人的勇武在这些人面前根本施展不开,这些毫无组织纪律的倭寇或许与落单的校尉能战个生死,可是他们面对的却是一队、一群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更多的倭寇,连自己的兵器都来不及握在手上,便被如洪峰一般的校尉冲杀而至,砍翻在地,倒在血泊。

  夜空依旧,这座古老却又巍峨的皇城角落,却被鲜血染红了……

TOP

0
  第四百五十二章:圣明

  夜里的动静实在太大,想不惊动别人也不容易。

  各家大人们一宿未睡,暗中都在打探消息,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多数人是依旧被蒙在鼓里。

  可是对杨廷和这样的人来说,消息自然是很快送了来,他坐在书房里,听着一名锦衣卫千户的禀告,这千户身材瘦长,在杨廷和面前躬身垂头而立,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此时慢悠悠地道:“大人,今个儿清早,陛下便召了指挥使和徐谦以及倭使入宫,自此之后,倭使就没有回来,最是怪异的反而是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回来之后,竟是下令拿下了内西城千户王欢,这事儿透着古怪。”

  杨廷和脸色冷漠,他虽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大致摸清了脉络,倭使现在还没有出来,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被拿下了,可问题在于,为何要拿下?这些倭使莫非犯了什么忌讳?

  再者,内西城千户此前和徐昌闹得动静很大,差点要拔刀相向,谁都晓得王欢的后台是朱宸,又为什么朱宸从宫里出来之后却是对王欢动手?

  现在鸿胪寺那边又突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其实稍微想一想便知道,这定是锦衣卫围住了鸿胪寺,对里头的倭使随扈动手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廷和其实并不关心,嘉靖突然对倭使动手,肯定会有他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定然正当无比,而他关心的却是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事。宫里竟然秘而不宣,连个招呼都没有。就算是在正德朝的时候,正德皇帝想要做点什么大事,多少还会通过各种渠道事先打一声招呼。两相对比,表面上是当今皇帝比正德皇帝圣明,实则却是嘉靖天子在借机削弱内阁。

  杨廷和显得有些烦躁,喝了口茶。压住了心中的那股无名火,淡淡地道:“王大人近来如何了?”

  这千户看了杨廷和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近来似乎身体差了许多,夜里总是咳,前几日还特意请了太医去诊视,请的是东巷的董太医。”

  千户又补充道:“这董太医最善治的是痨病。”

  杨廷和听罢,顿时愣了一下:“痨病?”

  千户点头:“东巷那边距离王学士家有些距离,况且平时王学士看病大多都是请刘太医代劳,可是前些日子突然咳嗽。大家都以为只是冬天到了。所以王学士一时承受不了。只是近日就开始三天两头请董太医了。”

  这个消息确实震撼,痨病可是大病,属于绝症的一种。最重要的是,这个病极有可能会传染。王鳌密而不发,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杨廷和吁了口气,他闭上眼睛,随即眼皮子才渐渐打开来,浑浊的眼里竟是闪过一滴清泪。眼下他提及的这个人既是他的半个授业恩师,亦曾是助他平步青云的前辈,二人都已经老了,可是往事依旧历历在目,杨廷和似乎再次看到二三十年前这个人对他的勉励,对他的诸多关照。

  “哎……”长叹口气,杨廷和感觉自己的喉间竟有些哽咽,鼻翼煽动了几下,勉强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千户道:“知道的人并不多,王家的人对此颇为忌讳,况且王学士平时当值时虽也身体不适,可是并没有人疑心其他。”

  杨廷和点点头,将悲意压在心底,振作精神道:“明日清早,把消息散布出去,整个京师都要知道。”

  千户冷冷一笑,露出几分残酷之色,他当然晓得杨廷和要做什么,消息一经散布,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这种事一旦传出去,王鳌这学士怕也到头了,可问题在于,他的主子仍旧是内阁之中独掌乾坤的巨头,他虽在锦衣卫,可是锦衣卫本身就是四分五裂,只要有人肯为他说几句话,将来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这千户道:“卑下明白了。”

  “你笑什么?”杨廷和突然看着他,脸色却很平静。

  “这……”千户想了想,道:“自然是为大人高兴。”

  “是吗?”杨廷和依旧很平静,他吁了口气,道:“你来……”

  千户上前几步,杨廷和站了起来,这千户正待说话:“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啪……

  狠狠一巴掌打在千户脸上,杨廷和的劲道并不大,可是这一巴掌却是很清脆,疼得千户龇牙咧嘴。

  “往后不要再笑了,出去!”

  千户打落了门牙也只能往肚里咽,却又不知为何挨这巴掌,只得乖乖地退下。

  杨廷和已是转过了身,目光幽幽,看到了书房里的一面空墙。这面空墙以前显然还有一副字画,可是现在字画却已收了起来,现在杨廷和突然想了起来,道:“来人。”

  外头的管事连忙进来道:“老爷。”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那幅字帖还在吗?贴上去吧。”

  “啊……”管事呆了一下,道:“老爷……这……”

  “让你张挂回去就张挂回去。”杨廷和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悦。

  这管事再不敢吱声,连忙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两个家仆进来,敲敲打打一番,在这面空墙上张贴上了一幅字帖。

  ‘人臣之术,顺从而复命,无所敢专,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孙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

  这是字帖上的句子,下方乃是王鳌的题跋,王鳌行书苍劲,这篇为人臣者的字帖带着几分刚意。

  杨廷和注视着字帖,吁了口气,这幅字帖是王鳌致仕时赠给他的,可笑的是,当王鳌起复时,杨廷和却命人将这字帖收了起来,现如今,字帖依旧悬挂于墙,杨廷和的目光落在‘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之上,喃喃念了一句,随即目光坚毅起来,对管事之人道:“跟都察院的几个御使打个招呼,明日要上书请陛下恩准让太医前去王府给王大人诊视病情,若果是病入膏盲,请陛下立即恩准王大人养病。”

  一头雾水的管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被杨廷和不耐烦地挥退出去。

  次日清早,京师已恢复了平静,那本该一片狼藉的鸿胪寺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只是这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紧接着,宫中旨意传出,诏告天下,俱言倭寇假扮倭使,试图鱼目混珠,而礼部、鸿胪寺官员竟是被倭寇骗过,当然,旨意并没有说是皇帝亲眼撞破,只是说及至宫中败露了行藏,嘉靖立命侍卫拿下,其余随扈人等都已伏诛。

  这旨意传出来立即引发了轩然大波,跑来京师的倭使居然是假的,最重要的是还骗过了朝廷,现在许多人想来都不由后怕,这可是倭寇,倭寇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诸公们的眼皮子底下,而诸公们居然与他们谈笑甚欢,若非天子圣明,看破天机,怕是整个大明朝都要被这些倭寇蒙蔽,那就是闹出天大的笑话。

  这个信息对朝廷命官们来说是后怕,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猎奇,尤其是涉及到了倭寇,涉及到了天子,于是坊间不免有许多的段子流落出来,都是说天子如何看破倭寇的面目,又如何急中生智,又或者说倭寇进宫之后,试图刺杀天子,颇有戏剧性的要献上倭国图册,而后图穷匕见,手握匕首的刺客妄图弑君,天子如有神助,又如何制服倭寇云云。

  这些无伤大雅的言论倒是很合时宜,虽然夸张,却给了这位登基不久却饱含了争议的嘉靖皇帝镀上了一层神话色彩。

  厂卫俱都在打听这些言论,而处在深宫中的嘉靖自然也将这些话当作笑话来听,只是这许多的笑话里头无疑是在透露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就是,市井百姓们对天子多了诸多敬重。

  嘉靖兴致勃勃地吃着茶,半眯着眼听到自己身上散发出金光,使刺客骇然一叫,哇哇大叫时,不由莞尔一笑,旋即板着脸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好像朕有三头六臂一样,坊间流言,果然是可笑。”

  黄锦笑嘻嘻地道:“陛下,流言固然是不可信,不过百姓们称颂陛下圣明,这却是实打实的,陛下本来就圣明嘛,百姓们哪里说错了?”

  嘉靖倒是生受了这马屁,不由道:“昨天夜里,皇家学堂那边,听说有十几人受伤了?”

  黄锦道:“是,倭寇凶残,负隅顽抗,虽然徐千户和徐侍读布置得滴水不漏,可还是不免有些许疏漏。”

  嘉靖颌首点头:“朕已经很满意了,要好好地抚恤一下,重伤的不但要极力救治,还要重赏,这些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不可让他们受了委屈。”

TOP

0
  第四百五十三章:忠臣哪

  一般情况,立功受赏是理所当然,有功自然是有赏的,可是嘉靖刻意提起,提及了重赏二字,自然也意义就更加不同了。

  这可不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的升调皇帝虽有决定权,却没有选择权,若是吏部那边不肯办,又或者给事中们反对,最后闹将起来,说不定就要闹出个轩然大波出来。亲军就不一样,这是皇帝自己的私人武装,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是有反对,也阻止不了宫中的决定。

  黄锦此时心里有点发热,这皇家学堂如今如日中天,如此下去,将来大有可为,黄锦此时想到了自己的一个侄子,他这做太监的,什么都不亲,唯独侄子最亲,毕竟将来还指着人家给自己养老送终,本来按黄锦的意思,是想办法把侄子调到亲军去,再拉到东厂来,想着法子立点功,弄个世袭的百户做做,若是他的造化好,没准儿还能巴望上千户,可是现在一想,自家侄子就算先进亲军,未来也未必竞争的过这些皇家学堂出来的锦衣卫武官,这些人出来就是五品,人脉又广,几乎亲军的高级武官都和他们有关系,将来把持亲军的,必定是这些人,自家侄子若是不去镀这么一层金,就算再怎么栽培,迟早还要遭人排挤,武官之间排挤起来可不是软刀子,命人堵在你家门口一不做二不休的也不是没有,势单力薄,就算有自己在,又顶个什么用?

  想到这里,黄锦再无疑虑,猛地拜倒,哭泣道:“奴婢有事相求,奴婢伺候皇上。这辈子是值了,本来在宫外并无牵挂,可是唯独有个内侄,平素不受管教,奴婢在宫里办着事,心思却偶尔飞到外头去,奴婢不能尽心伺候皇上,是万死之罪。奴婢在想,能否陛下开恩。跟这徐谦说一说,让奴婢的内侄进皇家学堂,至少奴婢心里也踏实些,请陛下恩准。”

  黄锦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的聪明之处在于。明明这件事他可以找徐谦来办,以他和徐谦的关系,徐家父子想推却都难,要进皇家校尉,其实并不难。而黄锦之所以选择走嘉靖这条路,却是一步妙棋,这是告诉皇上。他虽有小小的私心,可是对陛下绝不会有任何的隐瞒。假若他直接去寻徐谦或者徐昌,把侄子弄了进来,嘉靖皇帝必定能通过其他渠道这个消息。那时候,怕就会有些想法了。

  况且黄锦和徐家父子的关系,外头都盛传极为亲密,这一点。嘉靖怕是也有耳闻,身为天子。固然对身边的人再如何信任,也不希望这些信任的人有什么利益输送关系,今天你帮他这个忙,明天他帮你办什么事,这种私下里的小动作,一向是嘉靖反感的,因此,黄锦现在跪下来恳请,却等于是给嘉靖一个施恩给自己的机会,将来说出去,那也是黄锦承皇上的情,是皇上恩赐。

  嘉靖听罢,闻言笑起来:“你是不是看这皇家学堂也是眼红耳热?你是什么人,朕会不知吗?本来你是阉人,阉人之后进皇家学堂是有些不妥,不过朕这一次准了,等皇家学堂第三期招募校尉的时候,你让你侄儿直接去学堂报道,若是学堂不收,就说这是朕准的,让徐谦来找朕。”

  他顿了一下,突然道:“你不是和徐谦关系不错,为何不直接去寻他,反而寻朕头上?”

  黄锦道:“陛下误会了,奴婢之所以和徐谦关系匪浅,是因为陛下对徐谦信任有加,奴婢就在想,陛下对徐谦如此信重,想来他定是咱们大明大大的忠臣,因此平时呢,自然给他一些照顾,好教他用心为陛下办事,陛下,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回答简直就是绝了,黄锦就算不做太监,有这份心机和口才,怕是在哪一行都能混出头来,嘉靖果然大笑起来,显得很是愉悦,道:“没什么不妥,朕只是随口问问,你有这份心,朕就很知足了,说起来昨日你带兵暗藏暖阁,还算护驾有功,否则那徐谦空有一肚子鬼主意,能看破倭寇行藏,怕也无可奈何,反而将朕置之危墙了。”

  黄锦毫不犹豫的道:“陛下错了。”

  嘉靖一愣,脸色有点僵硬:“朕哪里错了?”

  黄锦正色道:“分明看破倭寇行藏的乃是陛下,又哪里是徐侍读,昨日陛下看破倭寇行藏的时候,徐侍读、奴婢还有朱宸三人可都是亲眼所见,亲眼见到陛下慧眼如炬,教倭寇无处可藏,这事儿不只奴婢三人知晓,便是满天下也都知道了,方才奴婢不是还在说吗?这市井之中,都是对陛下的称颂呢!”

  嘉靖闻言,不禁莞尔。

  他没有接口,而是闭着眼,拿起了桌上的奏书去看,只是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默认了此事,既然徐谦说是他看破的,黄锦说是他看破的,全天下人都说是他看破的,那么他不必去解释,解释了,则浪费了徐谦的好意,可要是大言不惭的说,不错,就是朕看破的,那么又显得有点过于不要脸,聪明的人会选择缄默,因为在下头的人会比他更加聪明,会为他大肆的鼓噪,狠狠的造势。

  他心不在焉的翻看着奏书,心里对徐谦的印象又增加了几分,徐谦若是有看破倭寇行藏的功劳,又平添了一个资历,将来升迁大有希望,他毕竟是六首,是状元公,如此好的出身,唯一缺乏的就是资历和政绩,只要足够,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就算嘉靖不喜欢他,也阻挡不住他的平步青云,可是偏偏,这个天大的功劳却是不露声色的让给了自己,想必徐谦知道,自己这个半路子出来的皇帝,缺的正是威望,有了这份威望,嘉靖对朝野的控制又能增加不少。

  “这个家伙,不是叫他午时入宫吗?他为何不提早些来?”嘉靖心里想着,翻开一本奏书,却一下子微愣了。

  奏书中说,有流言说,大学士王鳌得了不治之症,嘉靖不由呆了一下,连忙抬眸道:“黄锦……”

  黄锦道:“奴婢在。”

  嘉靖问道:“近来王爱卿的身体可好?”

  黄锦道:“仿佛染了一些微寒。”

  嘉靖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道:“去打听一下,寻董太医去问。”

  黄锦不敢怠慢,连忙去了,而嘉靖则是焦躁的站起来,来回踱步,到了王鳌这个年纪,任何重症都是致命的,这一点嘉靖自然深知,可是眼下王鳌一旦得了重病,假若自己一意挽留,必定会有人说皇帝不抚恤臣子,这倒也罢了,假若这重症当真是肺痨,后果就更严重,因为肺痨是严重的传染病,更是不宜当值了。可是王鳌一旦离开,嘉靖好不容易挽回的局面怕要付诸东流,这个局面来之不易,王鳌一走,整个朝廷必定转向。

  过了小半时辰,黄锦终于回来了,嘉靖急迫的道:“怎么?董太医怎么说?”

  黄锦期期艾艾的道:“董太医说,确实是重症,已经病入膏盲。”

  嘉靖身体颤了一下,差点打了个趔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前几日,翰林院学士桂湘请求放任去宣府,这事你知道吗?”

  黄锦道:“听说过。”

  嘉靖眯起眼:“还有那个徐阶,非要放任天津兵备道,这个事,你有没有印象?”

  黄锦道:“也有耳闻。”

  嘉靖焦躁不安,继续道:“是了,还有一个刑部的左侍郎叫蓝程的,也是请求放任出去,都察院也有……”

  他一连说出几个名字,最后叹口气,道:“这些人无一不是和王鳌关系匪浅的人物,又或者是有贵人相助,暗中收到了消息,更或者是王鳌的安排,给自己的门生故吏们安排后路,朕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黄锦也晓得事态的严重,道:“陛下……”

  嘉靖宽慰的道:“唯一没有走的,就是徐谦,这正是树倒猕猴散,所有人都在寻出路呢,罢,罢,王爱卿的病情,怕是早就出来了,只是一直瞒着不报,之所以不报,是因为还有许多事要安排,而现在,纸是包不住火了,朕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黄锦宽慰道:“陛下何必忧心,这朝廷,有的是心向着皇上的……”

  嘉靖冷笑:“除了一个徐谦,还有谁?”

  这句话问出来,让黄锦膛目结舌,他掐着指头算算,真正敢表明立场的,还真就是徐谦,其他人或许不满杨廷和,可是至多也就是搞一点小动作,可是小动作有什么用,该用的时候全避祸去了,不该用的时候倒是上窜下跳出来,这些人,注定了是锦上添花的,雪中送炭的还真寻不到第二个人来。

  嘉靖深吸口气:“传旨,让太医去诊视王爱卿病体吧,再有,去催一催,让徐谦及早入宫。”

TOP

0
  第四百五十四章:封赏

  接近正午,徐昌父子已抵午门,迎面撞到了正要出宫的黄锦,黄锦见了他们,连忙抢步上来,急切地道:“你们可算来了,快,陛下已在暖阁等候多时。()”

  徐谦皱眉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黄锦道:“王学士重病。”

  听了这个消息,徐谦愕然了一下,随即暴跳如雷地道:“他娘的,我被坑了,难怪那些孙子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姓桂的最不是东西,亏得还是连襟,他跑就跑,为何连告知一声都没有?”

  徐谦可不是傻蛋,王鳌病重,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再联想到近来许多人纷纷出逃,这稍一琢磨,就能体会到其中三味,这不是被坑那才是出鬼了。

  王鳌这厮暂且不说,虽说大家守望相助,可是交情毕竟有限,他瞒着自己倒也罢了。可是桂湘这厮当真是不要脸哪,亏得还是亲戚,这亲戚未免也太不值钱了,如此始料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这几乎是徐谦所面对到的最可怕的阶段,因为王鳌一旦养病,那么朝中大权又会重新落回杨廷和的手里,而王鳌原来的那些党羽呢?亲信的党羽自然都已经跑路了,而那些当时看王鳌势大的墙头草们会怎么样?

  便是连猪都晓得,这个时候再不改弦更张,随时都可能被人清算,为了明哲保身,他们一定要和王党划清界限,只是王鳌都已经告病了。再加上王鳌本身就是杨廷和半个授业恩师,你总不能骂王鳌吧?不能骂王鳌,那总得逮人来骂,想来想去。徐谦已经不用再琢磨了,就是自己。

  徐谦几乎已经想到几日之后的场面,无数条官场疯狗追着自己狂吠,而杨党们就算不打算这个时候把自己收拾掉。可是见有人起了头,必定也会跟进,到了那时,自己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算有皇帝保着,可是这日子……

  徐昌感受到了儿子的无奈,连忙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谦儿。怕个什么?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来做亲军。以你的资历,一个千户还是有份的。”

  徐谦鄙视地道:“我堂堂六首和状元公去做莽夫?”

  徐昌大怒,手上加了力道。狠狠地拍在他的肩上:“原来你看不起你爹?”

  “……”

  徐谦深吸一口气,道:“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的意思是说,别人要拆你的台,怎么能轻易服输?他娘的,我徐谦是服输的人吗?谁敢招惹我,我十倍百倍奉还,等着瞧,谁也动不了我,惹得急了,我就……就……”

  徐昌道:“就什么?”

  徐谦卖个关子道:“你等着瞧,有的是好戏看,我们还是先去见皇上吧。”

  到了暖阁,父子二人行礼,嘉靖脸色说不上好坏,吁了口气,道:“都起来吧,都是自家人,没有这么多礼数,昨夜的事,朕已经知道了,这次你们立了大功,倭寇既被皇家学堂一网打尽,即是大捷,有大捷就要升赏,升赏的旨意,朕已经拟定了,徐爱卿……”嘉靖看向徐昌,道:“你操练军马有功,为国育才,很是辛苦,此次又立此军功,朕已告知礼部,敕你侯爵。”

  侯爵……

  按理说这确实算是实打实的军功了,只是歼倭寇一两百人就因功封侯似乎有些欠妥,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国无大患,在江南那边,有个百户官带兵剿了七十余个倭寇也升任了世袭千户,更何况,这伙进京的倭寇乃是倭寇中的精锐,皇家学堂又是完胜,更不必说,徐谦在此次中的作用。

  当然,嘉靖如此厚赏自然有他的用意,徐谦把自己的功劳这送给了嘉靖,如此一来,徐谦看破倭寇行藏的功劳等于是没了,可是对嘉靖来说,毕竟是个人情,人情加功勋,这是实打实的。

  徐昌倒也不推辞,连忙谢恩。

  嘉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爱卿,朕曾经向你承诺,想办法升任你为侍读学士,只是眼下出了变故,王爱卿的事,你知道了吗?”

  徐谦苦笑道:“微臣知道。”

  嘉靖叹息道:“朝中好不容易稳定,又逢此变故,这是天不佑朕也,没了王爱卿,这杨先生怕又要咄咄逼人了。所以这件事有了点儿麻烦,眼下你最紧要的是独善其身,朕打算外放你出去避祸,你可愿意吗?”

  徐谦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微臣若是走了,陛下当如何?微臣宁愿留在京师里。”

  他是绝不愿意走的,一旦溜了,自己在京师的许多努力就都白费,既然如此,索性留在京师,可要留在京师,当然得捡些好听的话,得表现出留在京师是因为担心皇帝,也算是卖个好了。

  嘉靖不由苦笑:“你的忠心,朕是知道,可是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暂时放你去南京更好一些,趁着王先生还没有致仕养病,请他在吏部调你去南京兵部任职,一两年后,等朕渐渐站稳了脚跟,你再回来。”

  徐谦依旧摇头,道:“臣宁愿在京师,至于杨学士,臣有办法周旋。”

  听到徐谦有办法,嘉靖不由道:“什么办法?”

  徐谦道:“请陛下恕罪,臣不能说,一旦说了就不灵了。”

  嘉靖倒是有了兴趣,其实他也不愿徐谦离京,现在徐谦说自己能自保,自然是好,对徐谦的本事,嘉靖还是相信的,这个家伙做任何事都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办法,有些办法甚至超越常规,事后让人啼笑皆非。

  嘉靖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也不多言了,你似乎还有话说?”

  徐谦道:“微臣的侍读学士还算不算数?微臣的意思是,假如微臣能让杨学士不反对此事。”

  嘉靖古怪地看了徐谦一眼,想做官的人他见得多了,可是在这个风头上还想着做官的人他却是第一次见,话说这个节骨眼上,不是该缩起头来做人,夹着尾巴乖乖在边上防止明枪暗箭吗?怎么这个家伙反而一副跃跃欲试,非要蹦达几下不可的样子?

  沉默良久,嘉靖正色道:“君无戏言,自然算数。”

  徐谦笑起来道:“若是如此,微臣算是放心了。”

  嘉靖却是叹息:“你倒是放心,朕却是放心不下,你的恩师还在杭州吧,近来身体可好?”

  嘉靖没来由地问出这么一句,倒是让徐谦有些紧张起来,嘉靖这意思多半有起复恩师的意思,话说恩师入阁倒也不是个办法,可问题在于,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千里迢迢赶回京师来;一大把老骨头,却还要和杨廷和勾心斗角,这可不太妙。

  徐谦虽然平时对谢迁有几句腹诽,可是授业之恩他却还是记得的,当年若不是靠着他,徐谦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若不是凭着他的光环,哪里会有后来的状元郎?

  他也曾经琢磨过请恩师出山,可是一来念恩师老迈,另一方面,谢迁不是王鳌,王鳌和杨廷和之间是因为有个师恩的光环在身上,所以大家必须得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杨廷和无论采取任何措施,都不可能过于激烈,说到底,这是一种温和的斗争。

  可是一旦谢迁入阁,那么就绝不会有任何客气可言了,谢迁固然名满天下,资历也高,可是为了打击对手,到时候什么幺蛾子都可能出来,谢迁混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临到老来,反而一世英名丧尽。

  在这一点上,徐谦有自己的固执,若是有朝一日,杨廷和倒了,让恩师出山来维持下大局,刷一刷声望,满足一下重新执掌天下的感觉,那倒是喜事,可是现在这个时局上出山,稍有不慎,就可能什么都玩完。

  徐谦玩完其实都不怕,大不了滚去琼州或是岭南混个几年,做个学正,或者混个知府、同知什么的,将来迟早还可以回来,几年后还是条好汉。可是谢迁却明显不同,他已风烛残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徐谦连忙道:“陛下,恩师近来身体不太好。旧疾复发,一直都在养病。”

  徐谦非常违心地说了个谎,他相信就算是嘉靖去问谢正,谢正也会是这个回答,谁都晓得,接下来的朝局确实不适合谢正入阁。

  嘉靖听罢,也不知是完全信任徐谦,又或者是打消了眼下的念头,略带几分遗憾地道:“是吗?哎……可惜,朕对谢爱卿素来挂念,只是……接下来,谁可入阁呢?”

  他沉吟了片刻,觉得这件事不宜问一个侍读和一个锦衣卫千户,便闭上了嘴,心里开始琢磨起来,现在入阁的显然都是炮灰,所以他心里的盘算更多的是,接下来谁来做炮灰呢?

  要做炮灰是很不容易的,首先必须得会拉仇恨,保证入阁之后不能一转眼就他娘的成了杨廷和的人,除此之外,还要保证这个人多少得有点战斗力,总不能直接拉来给杨廷和刷经验,人家翻翻手,就直接掐死了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17 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