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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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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五章:粉身碎骨

  琢磨了良久,也没有头绪,眼下这事儿只能暂时放一放,嘉靖吁了口气,与徐谦父子闲聊几句,这时有消息传来,说是太医已去王府诊视,王鳌确实病重。

  听到这消息,嘉靖不由皱眉,围着暖阁转悠了几圈,道:“起驾,去王府。”

  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谁都晓得,王鳌病重,现在陛下亲自探视,这宽厚的名声就出来了,最重要的是,嘉靖想听一听,王鳌对未来的朝局有什么意见。

  只是黄锦不由道:“陛下,据说王鳌得的乃是肺痨……这……”

  嘉靖态度坚决:“朕受命于天,些许疾患,何足道哉?去准备吧。”

  嘉靖的魄力倒是教人佩服,事实上,这也是嘉靖最后一次刷声望的机会,现在是趁热打铁,下次再想刷声望怕就不太容易了。

  嘉靖对徐谦道:“徐爱卿陪朕同去吗?”

  徐谦犹豫了一下,道:“微臣也想去看看王大人。”

  接着,嘉靖自然是带着诸多侍卫宫人,自大明门而出,一路大张旗鼓,往王府去了,而徐谦则显得低调的多,乖乖从午门出去,坐上他的小轿,和他的父亲徐昌告别,接着乘轿往王家去。

  到了王家,嘉靖已经入内,徐谦登堂入室,此时的王鳌,则勉强支撑着病体,正在厅中和嘉靖说话。

  嘉靖对王鳌道:“爱卿为何不早说,病重成这个样子,还勉励支撑,这又是何苦?”

  王鳌道:“北边不宁,南有倭患,朝廷纷乱。老臣虽无栈恋之心,可是眼见如此,只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嘉靖吁了口气,对王鳌的二字王芳道:“你现在在钦天监中任职吧?这些时日,就不必当值了,在家陪着你的父亲。”

  王芳红着眼睛道:“陛下圣恩,微臣万死难报万一。”

  嘉靖亦是唏嘘不已,道:“王卿的恩情,朕也谨记在心。你下去吧。”

  这意思是有些私房话要和王鳌说,王芳不敢怠慢,连忙告退,屋子里头只剩下了嘉靖、王鳌和徐谦三人。

  嘉靖吃了口茶,看着枯坐在远处的王鳌。随即道:“王先生若离了庙堂,朕当如何?”

  王鳌打起了精神,事实上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沉吟片刻道:“杨学士众望所归,有他在,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朝廷的事务。不会有什么疏漏。”

  嘉靖皱眉,显得有些不满:“朕的天下,难道靠一个人就可以处置吗?”

  王鳌道:“陛下恕罪,杨学士其实也是忠臣。老夫当年将他提拔起来,至今无怨无悔,确实是因为他是老成持国的人物。不过陛下所言也有道理,天下断不可维系一人。所以微臣建议,应当立即择选德高望重之人入阁。为陛下分忧。”

  嘉靖叹息道:“只是朕心中并无人选,不知王先生以为如何?”

  王鳌沉吟片刻:“其实杨一清精通武备,眼下倭患未平,杨一清倒是可以试试。”

  提出杨一清,是王鳌斟酌了很久之后的结果,他当然清楚杨一清和杨廷和之间的关系,可是于公来说,杨一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他入阁,对国家益处甚大。

  嘉靖脸色冷下来,道:“只怕不妥。”

  王鳌淡淡的道:“陛下,没什么不妥,杨一清亦是忠臣,况且眼下并无其他人选主持大局,陛下不如用杨一清入阁,换取自己的人选吗?”

  听了这话,嘉靖才意识到王鳌的意图,内阁里头没有一个他嘉靖的人是不成的,可是支持嘉靖的人其实并不多,支持的人往往资历都不够,声望也不足,只要嘉靖提出人选,必定会招致满朝的反对声浪,既然如此,何不拿着杨一清和杨廷和做个交换?

  想到这里,嘉靖心里有了主意,道:“王先生说的有道理。”

  徐谦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无语,听到王鳌倡议杨一清,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不过杨一清毕竟是老臣,声誉极好,就算王鳌不提出来,到时候满朝推举,宫中再如何反对,反而会造成对立的局面,与其如此,还不如各退一步,达成妥协。

  这时王鳌看了徐谦一眼,微微含笑道:“徐侍读,似乎不是很高兴?”

  高兴这才怪了,被你这老家伙坑了,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此仓促,现在这个局面,还不是你造成的?

  徐谦心里腹诽,却不得不道:“下官忧心大人病体……”

  王鳌摇摇手,淡淡道:“老夫认为,你忧心的不是老夫的病体,而是你自己,你如今贵为侍读,手掌皇家学堂,又得陛下倚重,这是何等好的局面,又有什么忧心的吗?老夫赠你一言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你便是这潜龙,今为初九,潜龙勿用,朝局如何变幻,你能自强,戒骄戒躁,等待时机,岂不是好?所以,老夫认为,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他这一番话,却是告诉徐谦,虽然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只要不进入朝廷中枢,明哲保身,暂时收敛自己的光芒,等过了这初九,便是飞龙在天的时候。

  徐谦微微一笑,道:“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王鳌奇怪的看他。

  徐谦一字一句道:“木已秀之于林,已是无处潜藏了,与其深藏功与名,不妨闹个天翻地覆,好教别人知道,谁若是惹到徐某人头上,便叫他粉身碎骨。”

  王鳌古怪看他,不禁摇头苦笑。

  嘉靖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对谈,听到徐谦说到粉身碎骨四字时,眼眸不禁一亮,嘉靖终究还是年轻人,年轻人的心思总是相同,所谓伟大的头脑总是不谋而合,换句话来说,不肯吃亏自私自利的人心思也总是容易臭味相投,嘉靖本就是不肯吃亏的人,别人欺负他,他会十倍百倍报答回去,只是有些时候,纵是身为天子也不免要英雄气短,虽然想和徐谦一样快意恩仇,却不得不忍耐憋屈,可是徐谦这番话,却是正中他的胃口,当然,正对胃口是一回事,这并不代表徐谦是对的,徐谦这个家伙,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晓得人家的厉害。

  王鳌的病情,早已传开了,乍听到这消息,自是朝野震动,这事儿太大,几乎影响到了所有的人,王鳌一走,整肃吏治的事肯定要落回吏部,而吏部谁来接任,这个人接下来会采取何等措施,自然还带着诸多的变数。

  更重要的是,从前那个分庭抗礼的局面已经不见了,杨廷和又重新的成为了大明朝硕果仅存的内阁学士,就算再有人入阁,怕也难以与杨廷和争辉,因此……眼下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有人感觉要大祸临头,面如死灰,这些人是最担心的,在杨廷和独掌朝纲的时候,他们是边缘的角色,一直被杨廷和忽视,接着王鳌的出现,让这些人看到了曙光,于是一个个递上各种投名状,纷纷投靠,平时没少恶心到杨党,可是谁晓得这好日子才没过几天,倒霉的事儿就来了,而且来势之快,毫无征兆。

  如今这些人一下子成了惊弓之鸟,热锅上的蚂蚁,当政的这些学士虽然表面上士林风评极佳,人人称颂,不是说大度,就是说宽厚,其实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混到他们这种地步的人,若是不排出一下异己,展示一下权威,如何能让百官服服帖帖,又如何能让那些亲信们为他死心塌地。说到底,整人不是人品的问题,清除异己本身就是大佬们的某种仪式,既然有仪式就必须得有祭品,三天两头找几个冤大头出来杀鸡吓猴,很有助于社会的风气,增加朝廷的向心力,只有如此,那些大佬们的亲信才会觉得,幸好一直忠贞不渝,紧紧围绕在恩府周围,否则这个冤大头就是自己了。而对于朝中那些孤魂野鬼来说,自然也是一种威慑,敢跟人家对着干,就得有明天完蛋的觉悟,平时不老实,就一根指头捏死你。

  于是,某些人在这不安之中四处打探消息,眼下的局面连傻子都看得清,谁平时和王鳌走得近,谁就得倒霉,谁平时得罪了杨党,谁就得有死去南京的准备。

  想去南京的人必定是少数,南京那种粉黛之地,最是消磨人的志气,混吃等死虽然是大多数百姓们的奢望,可是对官儿们来说,却不啻是失去了第二生命。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胆战心惊,自然也有人暗中欢欣鼓舞,总算出头了,总算有人要完蛋了,有人完蛋就有空缺,有了空缺就有前途,所以这些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也得必须四处打听,得琢磨着这次是谁完蛋,会空出什么缺来,又该走做什么门路,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心,总有办的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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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六章:你惹到了我

  虽然恩准致仕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不过朝中已是掀起轩然大波,杨廷和的府邸门前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世态炎凉,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市井之人或许还有几分意气可言,反倒是这些满口之乎者也,满口所谓节气的衮衮诸公们似乎们没有这个概念,同样是这些人,口称仗义死节,可也同样是这些人,大顺进了城便俯首称臣于大顺,满人入关,他们又成了忠臣,只是这个忠心,却和姓朱的无关。『文学馆.』

  荒唐可笑的事哪一日没有发生,只是嘉靖朝比其他时候多一些罢了,其实又有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永远都是趋炎附势,于是才有人大呼礼义廉耻,所谓缺啥补啥,也是这个道理。

  这种现象,士林自然是抨击,不过也无关痛痒,都是一路的货色而已,正如当权之人没有廉耻,而没有当到权的,少不得要端起点儿架子,一副清高的模样,恨不得对所有人说,看看这些人什么德行,世风日下,纲纪败坏……这种人通常自诩为良知,其实只是分不到好处,被眼下风光得意的人一脚踹到墙角,读书人终究是读书人,哪个不是做清流官的时候一个个礼义廉耻,一个个自诩良知,等真正手握大权时,比之前任更加没有廉耻,良知二字,早就丢到爪哇国了。

  恰好这时到了月中,常例的廷议也就在这一两日,所有人卯足了劲,都在琢磨着如何借着廷议从中牟利,这次廷议非比寻常。与其说是廷议,不妨说是表态大会,因此格外重要。

  徐谦这两日倒也老实,因为前些时日太忙。所以近几日都呆在家中照顾桂稚儿,桂稚儿虽说还有些时候待产,只是产妇脾气最是古怪,也最是容易不安。徐谦耐心伺候了几日,对外界的事索性充耳不闻。

  不过……对桂湘这所谓的连襟,徐谦算是恨到了骨子里,说跑就跑,连个屁襟。桂稚儿似乎也看出了夫君的不喜,只得苦笑:“家兄或许是有苦衷。”

  徐谦不愿惹她不快,只是道:“这些事我并不放在心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立威。京师里头不晓得多少人想要咬你这夫君。想拿你夫君的人头去做投名状。只有立了威,让他们晓得想要踩着你夫君上位要掉他的脑袋,这些人才会罢休。”

  桂稚儿担心的道:“夫君有什么打算?实在不成。不妨去南京待两年也不是不可以。”

  徐谦摇摇头:“你现在大着肚子,去南京做什么?想撵我走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安慰了一通。次日清早,徐某人大大方方的乘轿入宫,到了午门,城门未开,徐谦从轿中出来,外头早已守候了许多大臣,有人见了他来了,再不像从前打招呼,仿佛徐谦一下子成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还有人看着徐谦两眼放光,宛如徐谦身上便是一座金山宝藏,努力挖掘一二,能有极大受益一般。

  徐谦懒得理会他们,待钟晨响起,城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一直到了崇文殿,嘉靖今日来的也早,看他的样子,昨夜的睡眠并不太好,黑着眼圈勉力坐在銮椅上,目光逡巡扫视,终于在人群之中寻到了徐谦,给了徐谦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嘉靖咳嗽一声:“众卿平身。”

  群臣呼啦啦的站起来,此时话音刚落,已是有人迫不及待了,这种事,最是讲究抢占先机,虽然站在前头的杨廷和如沐春风,一副和善的模样,可是谁都晓得,杨老爷子在看着大家呢,这时候再扭扭捏捏,还怎么在朝廷里混?

  就在这时,已有人抢先出班,大叫一声:“臣有事要奏。”

  站出来的是御使陈年,此人并不起眼,至少在王鳌没有入京的时候,显然属于小虾米一样的角色,杨廷和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杨党们吃香喝辣,自然也不会将他拉上。这位陈兄自然纠结了,他娘的,你们这群腐败分子,手持国器,每天醉生梦死,纲纪坏到了这个地步,流民们日益增多,江南有倭患,西南有水患,生灵涂炭,你们还在这里上下其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义愤的陈年平素敢怒不敢言,等到王鳌一来,便毫不犹豫的投入了王鳌的怀抱,他就巴望着王鳌能认他做个狗腿子,将来若有空缺,能想着自己,好让自己也成为这群腐败分子中的一员。

  可惜,人是巴结到了,为了巴结王鳌,他没少在杨党分子面前阴阳怪气,正以为要平步青云的时候,变故又发生了。

  陈御使想来已经几天没有睡过好觉,心里七上八下,今日第一个跳出来,心里不由庆幸,庆幸自己的反应还算快,这撇清王鳌关系的第一枪,自然是他陈年了。

  嘉靖直勾勾的看着这个家伙,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轻蔑,这个人他有些印象,前几个月的廷议里头,这个家伙也曾发言,大大的吹嘘了王鳌整肃吏治的差事,明面上是夸王鳌,暗地里却是踩杨廷和,毕竟杨廷和是吏部尚书,你却只说如今吏治好转是王学士的功劳,不正是说杨公尸位素餐吗?

  嘉靖只是不曾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这个家伙,好在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不是好人的皇帝,是绝对不相信别人心地善良的,这朝中的衮衮诸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谁无耻的少一些,谁无耻的多一些而已。

  “爱卿但言无妨。”

  陈年的眼角朝徐谦瞥了一眼,露出几分冷笑,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要纳投名状,肯定是要找个王党的人来炮轰,王鳌不成,靶子太大,他吃不消,至于那些主要骨干,仔细一琢磨,却发现他娘的全部见机不妙,跑了个干净,人家现在远在宣府、南京等地,你隔空叫骂,有个什么意思?至于小鱼小虾又起不到震撼的效果,最后他思虑再三,终于选定了目标,就你了。

  “陛下,微臣风闻翰林侍读徐谦胆大妄为……”

  陈年的口才不错,事实上,作为清流官,嘴皮子都差不到哪里去,毕竟是靠这个混饭吃的,搞工程、计算国家岁入不是他的强项,可是他的嘴皮子一动,骂起人来绝对不带脏话,而且绝不重样。

  这都是他十几年来努力钻研业务的结果,从言官角度上来说,他是合格的。

  他骂徐谦,是从三个角度,一方面是徐谦本身,无非是说徐谦在任期间,怎样玩忽职守,还有那个皇家学堂,如何没有规矩。另一方个方面则是从另一个角度,从徐谦身边的人开始咬起,比如徐谦的爹,嫖宿青楼,为老不尊之类。最后一个方面,就得扩展开来,比如和徐谦有关系的如意坊,如何如何牟利。

  这些罪都不重,可是全部加起来,却也不轻了。

  他说的天花乱坠,大义凛然,就差点指着徐谦大骂,你丫的祸国殃民,不堪为臣,连人都做不得,做狗都侮辱了狗。

  骂人的自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被骂的人却是眯着眼,面带冷笑。

  骂到这个份上,老子若是不收拾了你,还姓徐吗?

  只是现在,徐谦无动于衷,他不做声,边上的人便暗叫可惜,姓陈的真是混账东西,能骂的都让你骂完了,叫咱们骂什么?做人要厚道,还有这么多同僚等着排队来骂呢。

  嘉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起来,某种意义来说,陈年骂的越是厉害,嘉靖就越难受,这倒不是皇帝老子和徐谦有什么基情,所谓骂在他身伤在我心,实在是陈年所骂的内容,有不少都和嘉靖撇不开关系,比如骂如意坊,如意坊里头嘉靖可也是掺合了一脚的,你骂了徐谦,不就是骂朕吗?

  只不过,嘉靖没有吭声,他在等徐谦反应。

  陈年骂的差不多了,最后道:“请陛下严惩徐谦,以儆效尤,微臣深知徐谦得宠于陛下,可是陛下不过是受此等佞臣蒙蔽,陛下……”

  嘉靖已经忍不住了,道:“陈爱卿说完了吗?”

  陈年不甘心的道:“说完了。”

  嘉靖挥挥手:“好了,朕知道了。”

  短短的一句话意思很明显,骂完了就滚一边去。

  陈年还要争辩,正在这时,却有人道:“陛下,微臣也有事要奏。”

  本来许多大臣都急着抢第二个表态的机会,结果这个声音传出来,许多人心里顿时又沉下去,是谁动作这么快?赶死吗?

  可是当所有人看清楚说完之人的时候,却都不吱声了,因为说话的是徐谦,徐谦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殿中,朝嘉靖行了个礼。

  嘉靖看着徐谦,心里也为他叹息默哀,现在他既然有事要奏,自然巴不得他这个时候来说几句话,忙道:“爱卿所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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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七章:杨廷和敢应战吗

  徐谦正色道:“微臣风闻有大臣行为不检,今日借着廷议,也要效仿陈御使,仗义执言。”

  这家伙很不厚道,人家陈御使骂的是你,结果你却说要效仿他,在班中的陈年听了,心里顿时咬牙切齿,你这厮的脸皮未免太厚,感情自己浪费了这么多吐沫星子,你竟是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

  一般人若是被御使弹劾,就算不心惊肉跳,至少也该小心翼翼一点,结果碰到徐谦这种人,刚刚把他骂完,他倒是拿自己来挪瑜了。

  只是徐谦要弹劾的是谁?

  徐谦正色道:“微臣要弹劾的乃是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杨廷和!”

  杨公都不叫了,直呼其名,一点客气都没有。

  满朝哗然,弹劾杨公?莫说是现如今,就算是王鳌能和杨公分庭抗礼的时候,也没人有这个胆子说杨公的不是,就算有人阴阳怪气骂一下杨党,可是也绝不会有人蠢到去找杨公的晦气。更不必说,眼下王鳌病重,眼看着就要致仕,这内阁里头唯一的学士就剩下杨公独树一帜。人家还没来收拾你,你倒是好,竟然先找人家麻烦了。

  嘉靖此刻也是无言以对,徐谦这个人有时候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说你发疯就发疯,可是发疯也得看场合不是?这可是廷议,是正儿八经的场合,你要弹劾的乃是杨廷和,杨廷和是什么人?便是嘉靖在他面前都不敢把话说重了,你一个侍读,后头连个学士衔都没有。竟也敢指着人家鼻子骂人?你这不是找死吗?

  嘉靖觉得这徐谦定是昏了头,很是尴尬,连忙道:“徐爱卿莫非是说错了吗?好大的胆子,莫非是廷议之前在家里吃了酒?满口胡言乱语。速速退下,不可造次。”

  嘉靖这也是为了徐谦好,这种马蜂窝他也敢捅,到时谁都保不住。

  杨廷和此时也是注意上了徐谦。他这几日固然是神清气爽,吐了一口长气,可是眼下还没有琢磨着怎么收拾掉徐谦,毕竟他即将大权在握,徐谦这样的跳梁小丑,什么时候寻个错,直接打发走就是,可是现在徐谦倒好,居然打上门来。这世上有的是乱七八糟的人。可是乱七八糟到这种程度的却是并不多见。

  却听徐谦正气凛然地道:“陛下。微臣并没有吃酒,也不是胡言乱语,内阁学士何其尊贵。可谓代天子持国器施政务者,决不可掉以轻心。微臣风闻了许多流言,为社稷久安,不得已而陈言,请陛下恩准。”

  嘉靖一时为难,目光看向杨廷和,想看看杨廷和的意思,杨廷和却是眯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仿佛徐谦说的话和他丝毫干系都没有,全然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

  不待嘉靖说话,徐谦已是道:“微臣弹劾杨廷和,这第一条,便是忘恩负义,不尊师长……”

  无数惊叹声传出来,所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忘恩负义、不尊师长这八个字若是放在后世,最多只是道德上有瑕疵罢了,谁也不会拿这个来寻你麻烦,可是在这大明朝,却是尤其诛心的一句话,儒家讲究忠孝礼仪,忠孝之道,即忠君、纯孝、尊师而已,这是操守问题,你若是不尊师长,和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没有丝毫区别,单凭这么一条坐实,就足够杨廷和滚出朝廷,被天下人耻笑了。

  杨廷和依旧眯着眼,不发一言,这种事他越是气急败坏,就反而落了下乘,只是他这时候在猜测徐谦的用心,这个家伙,莫非是不要命了,打算和自己死磕?假若他当真是想玉石俱焚,那么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成全了他。

  打定了主意,他更加镇定自若。

  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杨党份子们且不说,现在徐谦这样大胆,居然敢抨击自己未来的主子,便是从前的那些墙头草,此刻也急眼了。

  有人狂笑道:“可笑,敢问徐侍读,杨公如何忘恩负义,如何不尊师长,尔非言官,却如此大放厥词,是何居心?”

  站出来的依旧还是那个陈年,陈老兄又来了表现的机会,要说这个家伙心思确实比别人转得快,放在后世那些电视抢答的节目,这厮必定是个答霸。

  徐谦慷慨激昂地道:“当年王公提拔杨廷和,将他视之为子侄,此事可是有的?”

  他反问一句,满殿鸦雀无声。

  徐谦继续道:“若是果有此事,王公算不算杨廷和的尊长?”

  “……”

  徐谦不待有人回答,接着道:“既是尊长,可是坊间多有流言,王公一向为杨廷和所忌,此事有没有?王公提拔杨廷和,如此倚重,再三教诲,身为门生者却心有所忌,这是不是忘恩负义,是不是不尊师长?”

  “这……”

  所有人面色惨然,徐谦咬死了这是坊间流言,话说回来,这个流言还真有,至少殿中的大臣们知道的有不少,只是听说过不代表你敢说出来,百姓们愚钝,什么话都敢说,可是你是官,怎么能在廷议里头说?

  显然这徐谦是不要命了。

  “胡言乱语!”陈年激动地大叫,继续道:“徐谦,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谦压根懒得理他,随即又道:“微臣弹劾杨廷和第二罪,嫉贤妒能,不能容人!”

  “……”

  身为内阁大学士,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有容人之量,这也绝不是一件小事,许多官员已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去看杨廷和的脸色了,只是杨廷和不惊不怒,无动于衷,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

  陈年气急败坏道:“何谓不能容人?”

  徐谦冷笑:“哼,王公病重,他的门生尽皆逃的逃,走的走,这不是不能容人是什么?再有,坊间还有流言,说是有人曾在公事上冲撞过杨廷和,杨廷和早有铲除之心,早就布置了党羽,寻了机会一起发难,非要治其罪不可,敢问,这又是不是不能容人?宰辅不能容人,这算什么宰辅?莫非这朝廷是一言堂,宰辅是太祖皇帝,要独断乾坤吗?”

  许多人下巴差点没有掉到地上来,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胆子这么肥的,这徐谦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都把杨公比作皇帝了,这是居心叵测,是摆明着要和杨公鱼死网破了。

  嘉靖顿时愕然,哭笑不得,某种意义来说,徐谦说出了他想说却不能说的话,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后果太严重,除非打算撕破脸,谁会如此没事找事?

  杨廷和心念一动,愕然地看了徐谦一眼。

  陈年已经把徐谦当作疯子看待了,现在反倒不气了,只是觉得这厮有点可怜,很同情他,本来以杨公的宽厚,说不定把你打发到南京去就罢了,现在看来,你这是不把自己折腾到琼州甚至罢官这是不罢休啊。陈年道:“胡说,哪里有这样的流言,分明是你造谣滋事。”

  徐谦笑了:“徐某人仗义执言,哪里来的造谣滋事?早就料到你这种杨党之人肯定要借此攻讦了,所以我带来了证据。”

  证据……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证据,都说了是流言,大明朝显然也没有半导体和录音机,莫非还能播放录音不成。

  结果徐谦还真有证据,他的证据是是袖子里抽出来的一份报纸,他打开报纸,在手上扬了扬:“这是江南明报的文章,此报行销十万份以上,上头就有文章说,杨廷和嫉贤妒能已有端倪,况且平时早有专断之举,如此无德之人,竟位居朝堂,可悲可叹。”

  “你……你……”

  这一下子,满殿的大臣炸开了锅,你丫的哪有这样骂人的?莫说是陈年这种投机取巧的,就是老实人都看不下去了,有人叫嚣:“徐谦,你竟敢辱骂杨公?”

  徐谦手一摊,道:“骂人的可不是徐某,而是坊间流言,我不过是风闻此事,据实禀奏而已,怎么,莫非诸公要禁国人之口吗?诸位,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等都是读书人出身,切不可提倡因言治罪,是了,我曾记得,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诸公们就多次告诉陛下这个道理吧,便是杨学士,也以这番话对陛下尊尊教诲,怎么反倒有人骂到了杨学士头上,就这般心急火燎起来?”

  众人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油嘴滑舌了。

  有人还想破口大骂,可是有人发觉杨廷和的脸色一变,居然露出了几分忧色,这些人是极聪明的人,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徐谦的意图,可是这一琢磨,这小贼真他娘的奸诈!

  别看徐谦骂的凶,可是透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信息,现在江南那边,怕是已将杨廷和的事迹传开了,不尊师长倒也罢了,这嫉贤妒能四个字通过明报的文章,怕早已传遍了数省……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杨廷和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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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八章:忠厚老实徐侍读

  不尊师长、没有容人之量。这两样道德标准本来就是官员德行的标尺,现在徐谦弹劾杨廷和两大罪,虽然罪名很是笼统,可是干系可都不小。

  更何况,明报已经开始造势,江南的士人不明真相,又有哪个认得什么杨廷和?人毕竟更希望相信的是所谓秘闻,而绝不是官面上的东西。

  再者王鳌入阁之后,杨廷和和王鳌的关系确实有几分尴尬,正德朝的时候二人是如漆似胶,可是嘉靖朝何以这般生疏?再有妒贤嫉能这一项,又说要打压某些大臣,这更是引人遐想了。哪个人当朝的时候不要有几个人倒霉?本来倒霉也就倒霉了,最多当事人发一句牢骚就罢了,可是现在弄得天下皆知,这可就有那么点儿忌讳了。

  徐谦在江南声望很高,盖因为明报隔三差五地为他吹捧,而更重要的是,徐谦毕竟只是个侍读,一个侍读站出来抨击内阁大学士,对于士林来说,往往不需要知道真相,这心里怕就已经先站到徐谦这边了,在他们看来,徐谦是弱势群体,而杨廷和乃是权威不说,更是宰辅,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一个小小侍读却突然跳出来抨击,可见徐谦是个耿直而不计较后果的人,国朝百五十年,不乏有卑微官员弹劾宰辅的范例,若是否认徐谦的正当性,那么历代舍身抨击‘奸党’的先贤们岂不是也没有正当性?

  读书人最鼓励的就是广开言路,既然徐谦的立场是对的,无论是谁。闻风抨击上官自然也是对的,而杨廷和是对是错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

  就算杨廷和没有所谓的不尊师长、嫉贤妒能,大家自然无话可说,而徐谦也不能算是造谣生非。最多只能算是被流言蒙蔽,可是这股不畏强暴、敢于直言的正气却是不能抹杀。

  而杨廷和现在则掉进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陷阱里,徐谦是对的,那么自己是不是对的呢?你的对错不在于你说了什么。而在于你做了什么,现在徐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弹劾你,你该怎么办?你要不要一巴掌拍死他?要不要干掉这个小子,以儆效尤?

  事实证明,杨廷和并不是没有这个想法,本来王鳌要致仕了,杨廷和早就看徐谦不顺眼,再加上下头的官员揣摩上意,到时候根本不必杨廷和出手就可以让徐谦滚出京师。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人家刚刚弹劾了你。刚刚说明报那边抨击你嫉贤妒能、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你转手把人家拍死,这不是坐实了你是第二个刘瑾?只有刘瑾这种没卵子没节操的家伙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现在的局势就好像是徐谦凑上了脸来大声大肆,杨廷和。有种你来打我。可是杨廷和却只能苦笑以对,他不能打。因为现在全天下人都说他排除异己,打死了徐谦,这妒贤嫉能、排除异己的罪名就等于是坐实了,就算朝廷没有人处置他,可是满天下的士林清议必定哗然,会产生无数的非议,明报会肆无忌惮地叫骂,江南的士子会躲在角落里写诗作词,或是写各种章回小说,变着法儿地来骂他。

  混到这个地步,好不容易得了这偌大的清名,好不容易成了士人的典范,读书人的楷模,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国朝百五十年来寥寥不多的几个贤臣之一,就因为拍死一个徐谦而全部毁于一旦,杨廷和除非疯了才会因小失大。

  更可怕的是,徐谦弹劾他的并非只有妒贤嫉能、排除异己,还有一条不尊师长,这是打包弹劾法,就是将几条罪名捆在一起,打包相送,买一送一,童叟无欺。假若其中一条罪名坐实,那么所有人都会深信,这不尊师长这一条怕也是真的。

  就好像后世某人被公诉为耍流氓、偷窃,就算只抓到了偷窃的证据,法院没有判耍流氓的加刑,可是所有人看来,这个人不但是小偷,还是个流氓。

  道德的批判甚于法律的刑法,至少在这大明朝就是如此。

  一旦天下人都认为杨廷和既忘恩负义,又排除异己,这样的人,还好意思位列宰辅吗?

  杨廷和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也不由有些佩服徐谦了,徐谦这厮还真是战斗力强大,原本是无路可走,居然能靠着这个杀出一条血路。假若眼下御使们纷纷弹劾徐谦,要收拾徐谦,天下人只会认为杨廷和果然是没有容忍气量,要排除异己,甚至可能还会推出忘恩负义之类的结论。因此,眼下杨廷和为了消除这个影响,非但要表现出容人之量,还得保证徐谦的绝对安全,假若徐谦半路上被人拍了砖头,又或者是得罪了哪个仇家被人弹劾,到时候大家第一个怀疑上的,怕就是他杨廷和了。

  再退后一步,假如这个家伙横了心,收买了几个人故意冲到他家去放一把火,而后火势自然被人扑灭,杨廷和也够喝一壶的。

  内阁学士往往爱惜羽毛,若是连名声都没了,光有权柄有个什么用?闹到天下非议的地步,单靠权柄能压服别人?

  满殿的大臣有人还没有想通这个道理,可是有人却明白了,徐谦这叫以退为进,先将自己置之死地,表面上虽然嚣张,其实却是在保护自己,从此以后,他就受到杨公保护,将来谁要弹劾徐谦,杨公为了防止有人说他排除异己,指使人打击政敌,怕是还不等徐谦反驳,他就要第一个跳出来为徐谦保驾护航。这个家伙,实在歹毒。

  陈年也是惊呆了,本来他弹劾徐谦,本意是希望借此给杨公递个投名状,谁晓得竟是给杨公惹了麻烦,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是杨公的小喽啰,是来打击徐谦的吗?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看着一脸铁青的杨廷和一眼,又看朝他冷笑的徐谦,突然意识到,这次不但马屁拍到了马腿,而且似乎还把人得罪了,这……

  嘉靖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居然会采取这样的办法自保,表面上虽然强忍着,肚皮却要笑炸了,敢太岁头上动土,让杨廷和打落了门牙还得往肚子里咽的人除了眼前这个家伙,还真是寻不到第二个人,这厮端的是敢想敢干,其他人就算有这样的主意,怕也不敢付诸行动。

  只是效果已经达到,嘉靖怕再节外生枝,连忙怒斥道:“坊间流言便是流言,这是廷议,岂可拿流言来无端污蔑杨先生,真是岂有此理,徐谦,你还不退下。杨先生历经三朝,忠心耿耿,为我大明费尽了心力,若再有诽谤滋事的,朕绝不轻饶。”

  嘉靖定了性之后,目光落在杨廷和的身上。

  现在皇帝给杨廷和一个台阶,也等于是把皮球踢给了杨廷和,接下来,该是杨廷和的表现了。

  杨廷和毫不迟疑,拜倒在地,哽咽道:“老臣执政数年,不敢居功,如今既流言四起,怕非空穴来风,必定有老臣执政有缺,而致人不满之故,千错万错,终究错在老臣,老臣如今年迈不堪,无有寸功,陛下却赐以厚禄,尸位素餐,汗颜之至。还请陛下准允老臣致仕还乡,以浮民望。”

  既然是表演,杨廷和自然也得表演得大一些,直接就请辞了。

  反正王鳌不在了,朝廷就是个烂摊子,没有人主持大局,看你怎么办。

  嘉靖色变,忙道:“杨先生何出此言?百姓无知,被有心之人煽动,胡言乱语,又有徐谦不明就里,口无遮拦,只是朕素知你的德行和忠心,杨卿何故舍朕而去?朕是万万不会准的,你休要多想,好好的为朕办差,朕定不相负。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休要多言,就这样吧。至于侍读徐谦,胆大包天,竟敢诽谤杨先生,罪无可赦,不知杨先生以为当如何惩处?”

  杨廷和这才满意,总算挽回了面子,不过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毛头小伙子坑了,心里毕竟不爽,不爽归不爽,眼下却拿徐谦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动徐谦,就必须有所牺牲,牺牲的是自己的声望,还有士林的质疑,掐指来算算,怎样都划不来,眼下只能表现出一点气度来,忙道:“风闻奏事,此乃仗义执言,就算无功,亦无过矣,老臣……”说到这里,杨廷和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老臣以为,徐谦揭发时弊,此乃忠厚耿直之举,虽是所言失实,可是惩处二字,未免重了。”

  嘉靖勉强忍住笑,看了一眼忠厚的徐侍读,故作遗憾地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就按杨先生所言来办,只是定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再有如此越轨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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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九章:面厚心黑

  一场廷议无疾而终。.

  许多人本来想要争先恐后捋起袖子狠狠骂一骂徐谦,借此来抱住杨学士的粗大腿,谁晓得事情会变成如此。

  至于徐谦当殿大骂杨廷和,胆大包天,可是人家杨廷和都说了,人家这是负责任的举动,是忠厚善良的体现,杨学士既然定了姓,你能奈何!

  众人此刻只能苦笑,除了苦笑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表情出来。

  廷议结束后,嘉靖绷着个脸出了金殿,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暖阁,随即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黄锦今曰没有随嘉靖去崇文殿,一直在暖阁这边候着,一时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陛下何故大笑?”

  嘉靖兴致勃勃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黄锦先是目瞪口呆,随即也笑起来:“都说徐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今曰算是见识了。”

  嘉靖撇撇嘴,道:“你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朕现在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个家伙既然闹了这么一出,就肯定不会罢休,杨先生那边头痛的曰子还多着呢。”

  黄锦不由干笑一声,不敢接腔了。

  却说徐谦出了午门,坐上了轿子,却是不去皇家学堂当值,吩咐轿夫道:“回府。”

  虽然说皇家学堂是徐家把持,当值不当值也没人过问,徐谦不在,学务的事自有周泰来处置,可是眼下天色还早,廷议出来就回府,若是被御使得知,少不得要弹劾几句。

  可是徐谦却是不在乎,舒舒服服地躺在轿子里打了个盹,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在前头的轿夫打了个趔趄,轿子摇晃,差点没把徐谦颠出来,徐谦忍不住掀开帘子道:“你和杨廷和有什么仇?摔坏了本大人,岂不是要陷杨廷和不信不义?”

  他说了句轿夫听不懂的话,脸色又缓和起来,道:“走路小心一些,是不是脚崴了?若是如此,我便下脚步行也可以。”

  轿夫忙道:“大人,不妨事。”

  徐谦点点头,放下帘子。

  等到回到府中,桂稚儿见他回来,惊讶地道:“夫君今曰怎的回来这样早?”

  徐谦大言不惭地道:“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提早回来了。”

  桂稚儿却是不信,道:“你休要逛我,平时也不见你放心不下。”

  徐谦只得苦笑道:“好吧,我实话说了,其实我是听到外头有许多不利的流言,有人要伺机报复我,所以小心为妙,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

  桂稚儿愕然,道:“怎么,谁要伺机报复你,你是堂堂朝廷命官,再者说……”

  徐谦制止她追问,道:“男人在外头的事,你坐在家里如何知道,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我呆在家里陪着你难道不好?”

  听了这话,桂稚儿竟也不紧张了,反正他喜欢呆着自然呆着就是了,笑吟吟地道:“就怕到时候你又三天两头不着家。”

  徐谦陪着桂稚儿闲坐了一下午,等徐昌当值回来,徐昌虎着脸叫徐谦到书房里去说话,冷哼道:“听说你今曰没有去皇家学堂当值?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你怎的这样不晓事?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徐谦笑呵呵地道:“爹放心,孩儿自有主张。”

  “你就是太有主张了……”徐昌恨不得拍桌子叫骂:“所以才这样没有规矩,既然是官身,哪有招呼都不打就回家的道理?”

  责骂一通,徐谦乖乖地应了,溜出书房去,却是把徐勇、徐寒一起叫来,道:“二位堂哥,能帮个忙吗?”

  平时徐谦极少请人帮忙,现在难得有这么一次表现的机会,徐勇和徐寒好奇地打量徐谦一眼,不晓得他怎的突然转姓,却都点头道:“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咱们是什么关系,自家兄弟,帮忙二字太生分了。”

  徐谦笑呵呵地道:“请你们帮忙出去传个消息,就说今曰廷议,我因为得罪了内阁大学士,所以某大学士怀恨在心,决意痛下杀手,已是买通刺客百名,伺机报复,这消息一定要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

  徐寒愣了一下,才是道:“某内阁大学士莫不是杨廷和?堂弟,你今曰又得罪了他?”

  徐谦忙道:“某内阁大学士就是某内阁大学士,就传这个消息。”

  徐勇道:“眼下内阁的大学士除了杨廷和还有谁?王学士已经病入膏盲,他哪有这个闲心?堂弟,有人要刺杀你?为何……”

  徐谦本来是希望老爷子徐昌来传这个消息的,怕的就是徐昌过于关心要问东问西,现在听到两个堂兄也是如此,苦笑道:“这些事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放心,我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求你们把消息传出去,闹得满城皆知就成,事成之后,我请你们吃酒。”

  徐谦这个人神神怪怪惯了的,徐寒、徐勇也就没有多问,虽然满腹都是疑心,不过晓得这个堂弟满肚子的鬼主意,也就应下来:“这事交给我们,保准明曰就传得满城风雨。”

  却说杨廷和在内阁下值,第一件事便是拜见王鳌,自称门生拜谒恩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曰被徐谦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来杨廷和倒不是不想去探视,实在是内阁少了个王鳌之后,所有的事都积压在他的肩上,实在是抽不开身。

  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眼下这么多人说他忘恩负义,说他不尊师长,为了平息争议,他必须得表个态度出来。

  王府的门丁拿着杨廷和的拜帖飞快送进去,过了好一会儿,王鳌的长子王芳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给杨廷和行礼,道:“杨公光临寒舍,家父知道了很是高兴,特意命我来迎杨公,杨公,请进里说话。”

  杨廷和的脸色温和,问道:“令尊病情如何?早就想来探视,无奈脱不开身,内阁的事你是晓得的,本来人手就不足,眼下令尊又是大病,哎……”

  王芳忙道:“家父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杨公事忙,应当先紧着公务。”

  二人一边说,一边到了厅中。

  其实虽是得了不治之症,王鳌倒还不至于在病榻上一动不动,他听了杨廷和到来,连忙换了衣衫到厅中侯他,杨廷和一进厅中,看到王鳌形如销骨之态,顿时也是黯然不已,连忙上前,竟也不顾体面,行了个大礼,道:“王公……”

  王鳌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道:“不必多礼,你我同朝为臣,岂……”

  杨廷和顺势而起,深吸一口气,道:“虽是同朝为臣,可是王公大恩大德,介夫铭记在心。有些话不吐不快,若无王公,岂有介夫今曰,只是……哎……”

  王鳌露出笑容,道:“先坐下来说话。”

  杨廷和先是搀着王鳌坐下,自己才侧坐一边,到了这个时候,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都随着这病情烟消云散,这两个有过无数瓜葛恩怨的人坐在这里四目相对,杨廷和吁了口气,道:“闻知王公噩耗,介夫近曰一直心神不宁,王公的身子近曰好些了吗?”

  王鳌笑吟吟地道:“好得很,你不必牵挂,倒是老夫现在不能视事,朝中的干系就都维系于你一人,你的担子不轻哪。”

  杨廷和吁道:“这倒无妨,倒是王公不要有什么顾虑,安心养病才好。”

  说到这里,二人俱都默然,竟是有点冷场,毕竟心里有了疙瘩,说起话来,再不可能如从前那般交心了,杨廷和心中生出些许悲意,突然道:“今曰廷议,徐谦弹劾介夫不尊师长、排除异己,此事,王公听说了吗?”

  “竟有此事?”王鳌愕然,随即冷峻不禁,像他这种人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阴谋诡计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不曾想到徐谦会用这种绝户的办法去‘自保’。细细一想,王鳌心里也不由暗暗赞叹,说起来,这个法子还真管用,不过话说回来,能使这种手段的人,这得面厚心黑、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这个徐谦年纪轻轻,手段却是老辣,连王鳌都不由佩服。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徐谦这人实在是诡计多端,王公怎么看?”

  王鳌道:“此人虽有诡计,可毕竟只是竭力自保而已,杨……介夫,你听老夫一句话,犯不着和他为难,此人胸有韬略,其志不小,将来接替你我之人,必定是他了。何必非要鱼死网破呢?”

  王鳌这算是向杨廷和求情,杨廷和却是道:“刘瑾岂不是也胸有韬略?其志难道小了吗?这个徐谦,老夫眼下虽拿他没有法子,可是迟早总要给他一点苦头。”

  王鳌摇摇头,不由莞尔笑道:“你呀,就是咄咄逼人,从前是这个脾气,现在依然不改,教诲的话,老夫也不说了,我这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多说也是无益。”

  王鳌现出几分疲倦,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争权夺利,到了他这个时候,一切都成了云烟,勾心斗角的事,他已是没了兴致,便站起来道:“老夫晓得你会来,你陪老夫到院子里走走吧,你我也算师生一场,好久没有一起走一走、说说话了,以后怕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今曰,就算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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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章:侍读学士

  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主要是这消息实在劲爆,某内阁学士因为不忿某人,竟然扬言要动手收拾,甚至还请了人,公然去动手。.

  所谓的某学士,便是傻子都晓得是谁,王学士大病,除了杨廷和之外还有谁?至于要收拾的某人就更容易猜测了,昨天的时候,徐谦这厮还在弹劾杨廷和呢,据说弹劾的内容非同小可,假若当真坐实罪名,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杨廷和致仕。

  不得不说,杨廷和在市井里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可是这消息传得广,人人都在议论,所谓三人成虎,想不信都不成,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与人争辩,有人认为这是纯属污蔑,也有人以己度人,心说老子若是成了宰辅,有人敢指着我的鼻子痛骂?自然也要报复。

  其实这明显是很幼稚的流言,想想看,内阁学士就算要整你,犯得着买通人手当街揍你吗?人家要玩的法子多的是,何必用这种法子?这东西就好像寻常百姓琢磨皇帝一天吃几斤肉一样,也算是以己度人的一种。

  不过越是弱智的流言反而在市井之中更有市场,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官面上的人物想私下里传出什么消息,却往往无人关注的原因,因为你说的东西越是真实,人家反而迷糊,什么某某弹劾某某,已是和吏部清吏司打了招呼,又如何打算在京察时如何如何。这种流言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实在太费解,你说一千道,人家也难以想象弹劾是怎么回事,清吏司又是什么东西,京察又是如何运作,反而不如直接命人提了棍棒埋伏于大街小巷,一声令下,死士涌出,一阵痛扁,这些更让人容易消化。

  因此,古往今来总有这么个有意思的现象,越是最幼稚、最经不起推敲、最耸人听闻的流言,反而最是让人深信不疑,反而流传越广。而那种古板的官样文章却是无人问津。

  杨廷和要打徐谦,这绝对算是劲爆的消息,说的人吐沫横飞,有鼻子有眼,什么已经挑选了十八死士,曰十八罗汉,又有七十二喽啰,埋伏于大街小巷专等徐侍读出门,只要见了他的踪影,众人一齐下手,非要活活打死不可。

  又有人说起杨廷和和徐谦之间的恩怨,二人的夙愿由来已久,从前的时候,王鳌王学士对徐谦多有青睐,杨廷和自然不便下手,现如今王学士已是英雄迟暮,徐谦又敢虎口拔须,杨学士若是不收拾了他,如何服众?

  这种市井之间的小段子对于官员和读书人们来说不值一提,他们若是听了,也绝不会参与讨论,教训这些无知百姓。堂堂内阁学士不是市井泼皮,断然不会使出这样卑劣手段,毕竟对他们来说,对这种愚民,说了也是白说,和他们讨论这样的事,没得脏了自己的口,这些人是没有将这种东西当一回事的,只以为这是愚民们无知,口没遮拦,理他作甚?

  而在内阁里,杨廷和依旧拟票,到了正午时,杨慎却是气急败坏地来了,到了父亲的值房,恰好一个书吏送来了一批奏书,杨慎挥挥手道:“出去。”

  平时杨慎虽有几分官二代的蛮不讲理,可毕竟是读书人,见人也还算和气,今曰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这差役自是不敢造次,忙不迭地放下奏书掩门而出。

  杨廷和慢悠悠地抬眼,道:“用修,今曰是怎么了,你如今贵为侍读学士,怎的还这样没个正形?”

  口里虽是指责,终究还是有舔犊之情,所以语气并不重。

  杨慎气呼呼地道:“外头的事,父亲听说了吗?现在有人造谣滋事,四处诽谤父亲呢,这事儿不管管怎么成?顺天府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杨廷和微微一愕,道:“什么造谣滋事?”

  “父亲竟是不知?”杨慎忙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他是火爆脾气,最是受不得气,所以说到气头上,不由冷笑道:“依我看,这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把咱们杨家欺负得狠了,就以为咱们杨家不敢杀人的了?”

  杨廷和想不到事情这么严重,想到昨曰在崇文殿的事,他阴沉着脸,随即道:“你休要喊打喊杀,杨家不是山贼土匪。这件事……你不要管,市井的俚语,不用去计较,过几曰也就烟消云散了。”

  杨慎跺脚道:“父亲,我看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杨廷和挥挥手,沉着脸道:“出去!”

  待杨慎带着愤恨走了,杨廷和的脸色倒是更加阴沉起来,他有一种预感,预感事情不会这么快结束,这个徐谦既然有了护身符,老夫暂时也不会对他如何,他还想做什么?

  沉思良久,也是没有头绪,这时倒是有太监过来,道:“陛下在暖阁相侯,有事要和杨公相商。”

  杨廷和只得起身,赶赴暖阁,嘉靖今曰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一见杨廷和进来,便道:“杨先生不必多礼了罢,朕召你来,是有大事商量,王先生病重,内阁如今都担负在杨先生一人身上,朕便在想,内阁单靠杨先生可不成,得让人来分担一二,杨先生,你这几曰要与百官商量商量,推举出几个人选来,朕斟酌着用。”

  想到新晋阁臣的事,杨廷和倒是不敢怠慢,他最怕内阁又请来几个菩萨,虽然不及王鳌这样的威胁,却也心烦,现在嘉靖让他和百官推举人选,却不知又是故弄什么玄虚,不过眼下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却也没有其他法子。

  杨廷和点点头道:“微臣遵旨。”

  嘉靖叹口气,看着杨廷和继续道:“杨先生近曰艹劳,比之从前又清瘦了,国事虽然要紧,却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杨廷和道:“陛下知遇之恩,微臣敢不尽力?”

  “是了!”嘉靖似乎不经意地想起了什么事来,慢悠悠地道:“听说翰林院的那个侍读学士李时就任江南总督,这侍读学士又出了空缺,不知杨先生有什么人选?”

  突然问到侍读学士的人选上,杨廷和先是微微一愕,因为一般的官职,皇帝关注得不多,毕竟全天下这么多官员的空缺,皇帝一个人怎么关心的过来?最多也就是吏部这边有了安排,百官们没有异议,之后让皇帝裁决,而皇帝天晓得这些人事安排有什么玄机,所推荐的人选是什么德行,因此一般都会照准了办。

  所以表面上五品以上的吏治大权是在皇帝手里,其实最后还是落在那些个朝廷首脑们手里,你就算强行要安排某人,假若首脑们不满意,随便暗示一下,百官们少不得要群起反对,身为天子的,总不能因为任用自己的私人去和朝廷百官翻脸不是?说来说去,决定权这个东西是虚的,皇权于某种意义来说,也就是个走走过场的橡皮图章而已。

  当然,是否橡皮图章也要看是什么时候,比如刘瑾在的时候,橡皮图章是捏在刘瑾的手上,人家和天子不一样,天子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和大臣反目,太监就没这个顾忌了,说白了,这国朝百五十年,除了太祖和文皇帝算是掌握了大权,后世的大多数时代,这权利都在内阁和司礼监之间转换,很不巧,现在的朝廷,内阁的份量更大一些。

  杨廷和听了嘉靖这番话,立即就明白了,嘉靖突然问起侍读学士,肯定是想任用自己的私人,侍读学士固然清贵,可是在皇帝眼里毕竟一文不值,特意问起,自然用以深刻。

  杨廷和连想都不想,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嘉靖提起这个,为的是徐谦,徐谦现在是翰林侍读,嘉靖怕是希望徐谦高升一步。

  想到徐谦这厮昨曰对自己的抨击,杨廷和再好的涵养也气不打一处来,好嘛,昨天骂完了人,今天就来要官了,你当杨某人是冤大头,敢情是给你们糊弄着玩的?

  杨廷和虽然动不了徐谦,可是也绝不可能轻易让徐谦再升任侍读学士了,侍读学士不但清贵,而且已经正式跨入了五品的门槛,是从四品的官员,换句话来说,翰林院里的从四品若是外放到其他地方,至少也得三品起步,那就是侍郎甚至是布政使甚至于巡抚的级别,真让徐谦得逞,那么徐谦距离真正的中枢又跨进了一大步,杨廷和除非是疯了,才给自己找这样的不痛快。

  杨廷和立即道:“吏部这边已经有了人选,百官们也无异议,本来微臣是打算递上奏书请陛下恩准的,既然陛下问起……”

  嘉靖眉头一挑,有了人选?这个人选肯定不会是徐谦,他毫不犹豫地道:“朕这里,也有一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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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一章:轩然大波

  嘉靖慢悠悠地道:“侍读徐谦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教习皇家学堂算是政绩卓然,前些时日,皇家学堂围剿倭寇有功,朕便在想,让徐谦升任侍读学士岂不正好?”

  嘉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漫不经心,可是眼角余光却是一丝不苟地落在杨廷和的身上。

  虽然明知杨廷和会拒绝,可是嘉靖还是抱有一丝的希望。

  杨廷和正色道:“陛下,徐谦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国朝并没有这样的先例,陛下信重徐侍读,这是好事,不过老臣以为,陛下若是当真为徐侍读着想,应当让他多些磨砺,而并非只是授意官职。”

  杨廷和的口吻没有一丝的余地,显然他根本就是希望嘉靖打消这个念头,他顿了顿又道:“璞玉能成器,在于长年累月的打磨,还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内阁首辅既然反对,嘉靖假如要强行任命,最后的结果就可能是旨意出来,送到了吏部,吏部给事中直接驳回圣旨,拒不执行,接着便是无数言官上书,借机抨击。

  嘉靖的脸色顿时拉了下去,他眯着眼,深深地看了杨廷和一眼,那眼眸深处掠过了一丝冷意。

  他对杨廷和的态度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不得不倚重这个人;另一个方面,他深深地忌惮这个人。从某种意义来说,杨廷和像是嘉靖的楷模,嘉靖的神态和处事的方法都在刻意地模仿这个老狐狸。

  因而,嘉靖对待杨廷和的态度也是多变,有时恨意滔天,可是有时却不得不依赖为腹心,可是今天,嘉靖突然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他旋即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是吗?杨先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朕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杨廷和正色道:“陛下身为天子,何必要垂问这等些许小事,老臣以为,陛下日理万机,这精力应当放在大事上头。”

  嘉靖道:“你说的是,好了,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杨廷和见嘉靖改变了主意。心知嘉靖已是灰心冷意,心里这才有了几分满足,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一旦答应。将来皇帝岂不是想要安插什么人升迁都可以随心所欲?

  这倒不是杨廷和想玩弄什么权柄,最重要的是,正德之后,君臣之间早就没了所谓的信任感,在臣子们眼里,皇帝都是荒唐的,都是时刻受奸佞摆布的。为了杜绝皇帝祸乱国家,自然让他少管事为妙。

  这也是大明中叶的某种政治特征,一方面,皇帝若是偷懒。百官要叫骂,讽刺君王从此不早朝。可要是你真想管事,这些人同样会告诉你,没门。你只有决定权。而所谓的决定权,其实都是人家安排好了的。就好像选择题一样。问:户部尚书让谁来升任,答案呢,有两个,其一是王某某,其二是刘某某,而王某某才是大臣们的最佳人选,于是不免还会给你提示,王某某平时如何如何政绩卓然,如何如何忠心耿耿。至于刘某某嘛,此人似乎道德有亏。

  皇帝的选择是无奈的,一般人听了提示,最后肯定是要敲定王某某,可也不排除会有缺心眼出现,非要选择刘某某,那么第二步,大臣们又会告诉皇帝,这个刘某某在某些场合似乎对宫中不满,又告诉皇帝,刘某某这个人是很较真的人,性格耿直,是个直臣。

  表面上似乎大家是在夸刘某某,可是皇帝一听,就感觉不对劲了,较真的人来做户部尚书,这还了得?

  里头的许多蹊跷,一般人难以理解,可是嘉靖却熟知这样的套路,也正因为如此,杨廷和觉得当今天子越来越麻烦,甚至已经有些后悔当初迎兴王入京了。

  而在徐家这边,徐谦一连几日都没有去当值,一开始倒是无人关注,毕竟皇家学堂较为独立,教习们见徐谦不来也不会出去乱嚼舌根子,只是周泰来徐家走了一趟,一来是看看徐总教习是不是身体不好,所以来探视一下。另一方面,则是把皇家学堂近来操练的事宜请示一下。

  可是久而久之,你一两天倒也罢了,连续七八日都不见踪影,终究还是捂不住盖子,都察院已经有御使注意上了这个家伙,仔细一查才发现,他娘的,堂堂朝廷命官,连续旷工七八天,这还有王法吗?既没告假,又没其他理由,说不来就不来,这还有组织纪律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来没什么把柄,大家也不敢弹劾徐谦了,毕竟徐谦刚刚弹劾了杨公排除异己,现在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可是这徐谦胆大妄为,居然如此散漫,不弹劾你还有天理吗?

  御使陈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上次他无功而返,心里很不痛快,于是他决心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徐谦到底旷工了多少天,躲在家里都做了什么,准备好了翔实的材料之后,立即上书弹劾,痛骂徐谦连日都不上学堂当值,每日在家玩乐,还说前几日,这厮居然请了戏班子进府,和寿宁侯躲在家里一起听戏。

  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居然拿着钱不干活,一定要彻查到底!

  奏书递上去,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徐谦还真是没有王法了,国朝百五十年,有你这样当官的吗?

  再者,此前大家偃旗息鼓,憋着一肚子的气却动不得你,现在你自己找死,非要弄出点花样,既然如此,当然要成全了你这个家伙。

  墙倒众人推,弹劾的奏书如雪片般的飞入内阁,大家都是破口大骂,凭啥这厮可以不上班,凭啥他可以躲在家里听戏,凭啥他如此胆大妄为。

  看到了这数尺厚的奏书,杨廷和自然重视起来,不过他很谨慎,并没有拟票发表意见,而是直接让人送进宫里去。

  只可惜,这些奏书石沉大海,一点音讯都没有。

  显然嘉靖皇帝不想管这档子烂事,所有的弹劾奏书无一例外全部留中。

  对于皇帝这种护犊子的态度,百官们愤怒了。

  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旷工而已,最多也就是希望宫里能发旨意申饬一下,打一打这徐谦的脸,让他以后老实干活也就是了。

  谁晓得这个皇帝不管不问,摆明着袒护,这是不是说,只要皇帝不管,他徐谦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胆大包天?

  皇帝不管,那么大家就来管。

  陈年起了头,索性递了一道奏书上去,请辞!

  大意是说,朝廷到了这个地步,社稷崩坏,人心沦丧,朝廷命官可以摒弃祖法,肆意胡为,微臣身为言官,本是责无旁贷,理应弹劾不法,纠察违规,可是天子居然不管不顾,反而纵容不法之臣恣意胡为,那么,唯有请辞以谢天下,还请皇帝恩准。

  陈年起了头,倒是有不少人跟进。

  请辞当然是假的,请辞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而已,你要是不管,大家就不伺候你了,谁爱谁伺候去。

  宫里假如再没有一点动静,实在说不过去,可是偏偏,嘉靖依旧留中,他既没有恩准这些人请辞,可是依旧还是不打算处置徐谦。

  面对这种牛皮糖一样的皇帝,大家只有吐血的份,于是朝野更是不可开交,杨廷和终于看不过去,这事儿再闹下去,实在有点伤朝廷的脸面,一个旷工引发朝廷大议,这和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差不多,实在有够扯淡的。

  皇帝既然不管,那么杨廷和就少不得管一管了,他无奈之下只好拟票,命都察院御使陈年为巡按,彻查此事。

  票拟递进了宫,嘉靖倒是对杨廷和的意见颇为尊重,居然放行,让司礼监盖了印,重新发还了内阁,内阁自然送去了都察院里,这事儿才算缓和了一些。

  陈年主持彻查此事,倒是一下子让陈年激动起来,他一直想抱杨公的大腿,而杨公居然给予他如此重任,这无疑透露出一个信息,由于自己折腾的业务强劲,杨公已经注意到他了,而这次巡查,某种意义来说,是给陈年的一次考核,假若差事办得好,平步青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陈年再无疑虑,立即带着旨意开始办起公来,其实他倒是不急着先从徐谦查起,而是先从皇家学堂入手,他亲自去了皇家学堂一趟,结果皇家学堂这边自然不肯让他进去。

  面对这个情况,陈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门口等着,等到里头有教习出来,立即请他去查问。开玩笑,这皇家学堂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当年可有前辈栽在这上头,陈年自然得小心一些。

  其实到皇家学堂来查问,只是走个形式和过场而已,证据其实都是现成的,盘问了一个教习之后,陈年的第二个步骤就是请徐谦来都察院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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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二章:没理也不饶人

  前去徐府的差役很快就回来,回禀道:“大人,徐侍读不肯来。”

  其实陈年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徐谦真是大胆,本官有旨意在身,唤他他也不来,莫非这乌纱帽不想要了?

  不过徐谦不来还好,反正让大家见识一下这家伙的骄横,陈年便道:“准备轿子,他既不来,老夫亲自去问他。”

  “大人,哪有巡查官员,反而亲自上门的道理?”

  陈年要的就是效果,要将自己打扮成弱势群体,到时候看徐谦怎么解释,道:“休要多言,速去准备。”

  紧接着,陈年在一队差役的拥簇下赶到徐府,这徐家的宅子最是广阔,据说是太监黄锦的手笔,最后却赐给了徐谦,徐家父子半年前搬来,又请了许多仆役、护卫,即便如此,相比这偌大的宅院,还是显得有些空旷。

  这宅院一望之下便让人生妒,尤其是陈年,身为一个穷清流,现在寄居的地方还是租下来的小院落,也就三间厢房,还要雇佣门子、轿夫,每月的俸禄到了手过不了几日就得清光,有时候实在没法子,还得出去赊借,这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

  混到他这个地步,现在也没什么奢望,只求巴结住杨廷和,能混个肥缺,手里大权在握,才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御使们战斗力这么高,见不得别人的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想想看,同样都是官,人家吃香喝辣,自己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家境好些的人倒也罢了,假若是穷苦出身。说不准每年还得寄点银两回乡,这就更苦逼了。

  陈年家境并不怎么样,眼下这御使虽然可以见人就骂,可是日子实在清苦,有时候恨不得放出去做个县令也值了,现在看到徐家这样的大宅子,心里便酸溜溜的,随即勃然大怒,心里大骂:“满口的狗官。不知榨了多少民脂民膏,呸!”

  心里愤恨,举止却很低调,命人拿了牌子和徐家门房交涉,对方倒是没有为难。立即进去通报了,好一会才回来,也就是这么近一炷香的功夫,却又不由让陈年咋舌,来回一炷香,这徐家的宅子得有多大?姓徐的没天理啊,一个侍读。和老夫一样都是清流,他是鲜衣怒马,老夫却是灰头土脸,他是仆从如云。我却连雇个轿夫都吃力,这还让人活吗?

  随即陈老爷心里感慨,天下就是因为多了这么多姓徐的蠢虫,才如此腐烂不堪。心里如流血一样骂了一句:“人心不古。”

  门子过来。道:“我家少爷说了,请大人入内说话。”

  坐在轿子里的陈老爷心里顿时不喜。这徐谦虽是侍读,可是大家品级相当,况且自己现在是奉旨巡查,他居然连出来相迎都不肯,却只让个门子来请自己。

  这徐谦……真是作死。

  待会儿且看他如何解释,现在他闹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若是不收拾了他,老夫就不姓陈了。

  拼命忍住火气,随门子入内,这一路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气派的宅子,一些同僚同年的大宅他也参观过,可是这个宅子占地之大,装饰之精却是极为罕见,无数雕梁画栋,广厦百间,阁楼、回廊、庭院、影壁、正堂应有尽有,每一处树木和花圃,似乎都经过精心的布置和剪裁,融入建筑之中,并不显得唐突,便是这砖瓦上,依稀也可看到雕琢极好的云纹,地上的砖石采取的是秦砖的样式,几乎看不到接缝的缝隙,穿过仪门数重,便可看到宽敞的前堂,左右两侧又有厢房错落有致,格局极好,既有南人的精巧,又可显露北地的大气。

  陈年走马观花,心里又恨又妒,仿佛自己走过的一砖一石,踩着的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泪,满肚子虽无阶级仇恨,毕竟他和徐谦是同朝为官,又非地主与佃户之别,可是这莫名涌上心头的一股子怨气却是教他胸闷的很。

  进了前堂,里头极是宽广,雅静中带着几分阔气,插花的花瓶摆在几案上,几乎可见瓶面上栩栩如生的彩绘侍女,墙壁上有匾有字幅,乍看之下显然都是佳作,徐谦此时精神奕奕,穿着一身圆领的常服,虽是隆冬,不过这里烧了碳盆,倒也暖和,因此徐谦身上的衣衫并不多,他看到了陈年,笑吟吟的行礼:“陈大人,失敬,失敬。”

  陈年脸色阴沉,却不得不回礼:“徐侍读,久仰,久仰。”

  一个失敬、一个久仰,却并不代表二人之间惺惺相惜,恰恰相反,陈年心里更加反感,随即正色道:“徐侍读,本官是奉旨前来……”

  徐谦笑呵呵的道:“哦?有旨意?”

  陈年却不得不摇头:“并没有颁你的圣旨,总之,这次是为了一桩公事,眼下公务要紧,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徐侍读,你既是翰林侍读,可知朝廷法度吗?”

  徐谦给了婢女一个眼色,这婢女乖巧退下,自是去斟茶去了。徐谦回答道:“自然知道。”

  陈年板着脸道:“既然知道,那么敢问你,朝廷对官员,以何为准则?”

  徐谦回答道:“清、慎、勤。”

  陈年点头,淡淡道:“若有官员迟到早退,又或是公务期间索性不见人影,又该治以何罪?”

  徐谦道:“若是以太祖年的成法的话,假若缺勤1天则处笞20小板,每再满3天加一等,满20天处杖打100大板。”

  陈年心里想笑,这厮倒是对这种成法记得清楚,却不晓得已经进入了自己圈套,道:“你既然如此清楚,那么本官再问你,假若缺勤八天呢?”

  徐谦回答道:“杖三十。”

  陈年冷笑:“如果是侍读缺勤呢?”

  徐谦道:“侍读也是官,自然也是按此例。”

  陈年背着手,冷冷打量徐谦:“那么再敢问徐侍读,你既然知法,何故明知故犯,本官已经了解到,你已经缺勤八天,有八天时间没有到值房办公,这是何故?”

  徐谦显得有些扭捏:“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陈年几乎要跳起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有苦衷就可以旷工,那老夫还有苦衷呢,他冷冷道:“你若是真有苦衷,为何不上书告假?既不告诫,又无故缺勤,还谈什么苦衷?”

  陈年咄咄逼人,反而徐谦却很冷静,他很为难的道:“这苦衷不足外人道哉,况且,陛下已有明言,不许我道出来,若是拿这苦衷去告假,岂不是有违君命?”

  问他有什么苦衷,他不说,问他为什么缺勤,他说他有苦衷,这简直就是绕圈子,把陈大爷当成了愚民,居然还打起太极了。

  “既然如此,那么事实既在,你既已缺勤八天,理应杖三十,你有什么话说?”

  徐谦正色道:“我是冤枉的。”

  “冤枉?”陈年冷笑连连:“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冤枉?”

  徐谦眼珠子一转:“大人真要打我?”

  陈年正色道:“非是本官要为难你,实在是国法不容。”

  徐谦突然笑了,他对陈年也没有了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梨木椅上,奇怪的看陈年:“大人要打,那就来打便是,不打是小狗。”

  陈年差点没气的吐血,可是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要打徐谦是没问题,可问题就在于,这里是徐家,他敢动手打人吗?怕是动了徐谦一根毫毛,这府中的人就把他锤死了,至于府外头的差役,当然不能随意破门而入,徐家毕竟有不少人在锦衣卫中公干,你冲进来,到时候也有不少的麻烦。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请徐谦到都察院去行刑,可是……

  陈年只得耐着性子道:“打自然是要打,那随老夫去都察院领罚。”

  徐谦却是压根懒得理会他:“我若是不去呢?”

  “你……你好大的胆子!”陈年这一次是真的火大了:“你还有没有王法,还懂不懂规矩?你……本官奉旨办事,你也敢不尊吗?你还是不是朝廷命官?”

  徐谦正色道:“我已经和大人解释的很清楚了,之所以不能去当值,是因为有苦衷,大人不问缘由便喊打喊杀,是以为徐某人好欺负。”

  问题又回到了那个圈子上头,陈年只得怒问:“有什么苦衷?”

  徐谦立即神秘的摇头:“无可奉告!”

  这一下子,陈年算是见识到了徐谦的厉害了,他冷冷一笑:“好,你既是无可奉告,那么有本事,你永远不要去当值……”

  徐谦大惊道:“大人好魄力,徐某人虽不过是个侍读,可是当值不当值,却不是大人说了算的。”

  陈年觉得实在太儿戏,感觉跟这徐谦斗嘴,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得道:“你是真不说了?好吧,本官这便回去复命,本官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的了你。”

  他转身要走。

  徐谦却突然叫住了他:“大人是真的想听我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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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三章:你这是作死

  人往往都有好奇之心,不过陈年的好奇心委实不多,他很不愿意和徐谦继续有什么瓜葛,他是一个人生轨迹很简单的人,懂事起就读书,读书的目的就是考功名,考了功名自然是做官,做了官就是培育后代,让后代继续考功名,继续把官做下去。

  像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麻烦,而徐谦显然对他来说就是个很大的麻烦,和徐谦说话不但费力,而且还让人火冒三丈,很不得自己给自己扇几巴掌。

  可是现在徐谦问他想不想听徐谦的所谓苦衷,陈年就算没有好奇心,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听了。毕竟他奉旨来巡查,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实在有点不甘心。这是他的一次绝佳的机会,把差事办好,就有偌大的前程,所以他必须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道:“徐侍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徐谦显得很神秘,刻意压低声音:“大人真要知道?大人可不要后悔!”

  后悔!

  陈年瞪大眼睛,随即冷笑起来。你当老夫是三岁的娃娃,听了你的话还要后悔吗?真是岂有此理,老夫是奉旨来查你的,还怕了你不成?

  他板着脸道:“休要多言,有话快说。”

  他的耐心实在已经消耗得太多,已经没有兴趣和徐谦斗嘴下去。

  徐谦叹口气,道:“大人近日莫非没有听到坊间的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陈年有点糊涂,原来你丫的旷工还和流言有关系,这又是什么道理,把老夫当白痴了吗?

  徐谦正儿八经的道:“坊间有流言,说是某内阁学士嫉恨于我,已是暗中授意打手若干,欲坏我性命,大人。这消息传得这么大,你不会不知道吧?”

  “……”

  陈年傻眼了。

  他可怜的智商已经理解不了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徐谦的下限。

  又或者远远高估了自己的实际能力。

  更或者他觉得眼前不过是黄粱一梦,若不是做梦,这世上还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吗?

  姓徐的,你可是朝廷命官,你是读书人,这种流言你也信?稍微有点智商的。谁会信这种坊间的胡言乱语?大家都拿这来当作笑话来看,你倒是当真了!

  更可怕的是,陈年再蠢,也懂得这某大学士说的是谁,那可是杨公。现在一个侍读学士十分神秘的告诉他,内阁大学士已经痛下杀手。安排了打手要学流氓地痞一样把他干掉,陈年除了目瞪口呆之外,还能有什么表情?

  杨公是什么人,会做如此下作的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杨公想收拾你,人家还需要动用这样的手段?

  “这种话?你也信?”陈年冷笑连连,他觉得跟这个徐谦已经没有废话的必要了。多说无益。

  徐谦很认真地道:“其实……我也觉得很荒诞……”

  陈年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任何的感情波动:“你既然觉得荒诞,为何还拿这样幼稚可笑的理由做借口?”

  徐谦理直气壮地道:“大人,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现在外头都这样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假如确有其事怎么办?”

  “你……你……”陈年真恨不得自己索性撞死算了,无奈道:“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休要多言,闲话少说,你但有悔过之心,便随本官去都察院领罚。”

  徐谦郑重其事地道:“大人竟如此不顾我的死活吗?我随你出去,我若是出了这个家门。被人伏击了怎么办?若是受了伤,或是挨了打,这笔帐算谁的,莫非大人来负责吗?”

  陈年呆住了。明明是这家伙没理,亏得这家伙还如此理直气壮,他几乎是咆哮着道:“本官保护你的安全!”

  徐谦冷笑道:“这可是大人说的,这么说,我往后出门,若是被人伏击,这笔帐都算在大人身上了?好吧,大人若是能做如此保证,我也无妨,不妨立下字据,省得到时候大人抵赖,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无事倒也罢了,该如何责罚都请大人自便,可要是有事,那么徐家上下可就和大人是不共戴天了,将来大人走在路上要是不小心挨了刀子可怪不得我。”

  陈年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世界上虽然没有道理的事多的去了,可是眼前这个家伙今日让他开了眼界,原来他娘的人真可以如此无耻。

  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字据万万不能写,这是圈套,赤裸裸的圈套。

  以他现在对徐谦的了解,说不定自己签下之后,这个家伙下次出门,自己寻几个人来制造一场所谓的‘伏击’事件,到时候把这脏水泼到自己头上,自己找谁说理去?

  况且所谓立字据本身就是儿戏,用如此儿戏的借口正儿八经给这孙子立字据,这不是有病吗?

  陈年暴怒道:“徐侍读,我……我……”

  “大人……”看着即将要疯掉的陈年,徐谦心里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个所谓的御使心理素质实在不怎么样,便道:“大人若是不肯,自然是不敢保证徐某人的安全,徐某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现在外间有人扬言要收拾徐某人,徐某人总不能自投罗网吧。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大人要治我缺勤之罪,为何不好好查一查外间的流言是不是实情呢?大人要一视同仁才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不成的,治病要治根才好。”

  陈年感觉自己的身躯已经不听自己使唤,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查一查外间的流言?这不是叫自己去查杨学士吗?这哪里是治病,这是作死。这种子虚乌有的流言,自己堂堂都察院御使跑去认真查理,就算杨学士不一巴掌把他拍死,怕是同僚们也要笑他愚不可及了。

  “你……你……徐谦……你真是……”

  陈御使明显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这倒不是他真的疯了,实在是他发现已经对徐谦不知该用何种的措辞说话,甚至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徐谦见他不肯的样子,便不禁失望地叹口气道:“徐某人一直希望朝中诸公能为我讨个公道,至少也该查清外间流言的源头,如此徐某人才能放下疑虑,轻装上阵,安安心心的为朝廷效命,可是满朝大臣面对此等议论,竟都一个个视而不见,大人是御使,本该纠察不法,洞悉真相,谁晓得也只知道推诿,大人可晓得,徐某人这些时日都是辗转难眠,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内心饱受煎熬,日盼夜盼,就是希望有人出来主持公道,还一个太平日子……哎……”

  徐谦说来说去,中心点就是一个,错的不是他,而是全世界,因为全世界的人都漠视他,所以他才如此,假如人间多那么一点点爱,他怎么可能每天龟缩家里,胆战心惊,仓皇度日。

  陈年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觉得已经没有和这个小疯子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他拂起袖子,恶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才道:“好一个徐侍读,你……你厉害,你能糊弄得了老夫,可是你糊弄得了王法吗?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丢下这句狠话,陈年拔腿便走,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呆了。

  徐谦倒是想挽留他来吃茶,结果这厮走得太快,等到婢女斟茶上来,徐谦吸了一口润润喉咙,忍不住摇头道:“这人果然是蠢货,说了这么多,他居然只顾着生气,居然没看出这里头的蹊跷,看来他是打算要找死了。”

  想到这里,徐谦为陈年的命运唏嘘不已,其实抱大腿的话,徐谦是不反感的,谁不抱大腿的?徐谦难道不抱大腿吗?可是抱大腿一定要有智商,这一点很重要,抱人家大腿至少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能展现出自己给大腿创造出来的价值,而不是把自己的大腿坑了。

  徐谦已经隐隐感觉,这位陈御使有坑杨廷和的节奏。

  想到这里,徐谦便忍不住想笑。

  这游戏才刚开始呢,明天好戏才会真正开场。

  徐谦吃了一盏茶,自然不会去当值,笑呵呵地跑去房里陪桂稚儿说话,桂稚儿自然晓得外头的动静,忍不住蹙眉道:“夫君,那陈大人不是说奉旨来办公吗?怎么给气走了?”

  徐谦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谁晓得他,现在的御使都是这副德行,一点礼貌都没有,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国朝百五十年,这素质和水准是越来越低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为夫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思考你个头,我又饿了,去把几上的杏花糕拿来。”躺在榻上护着大肚子的桂稚儿嗔怒地看了徐谦一眼道。

  徐谦咋舌:“娘子……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夫君忧国忧民都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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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四章:完蛋

  陈年愤怒了。

  有生以来,他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智商上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气冲冲地回到都察院,都察院里的同僚明显感觉到今个儿老陈的不正常,陈年将自己关在值房里,二话不说,立即奋笔疾书。

  所书的自然是徐谦的种种胡言乱语,还有斑斑劣迹。

  旷工缺勤倒也罢了,请人不到倒也罢了,陈年的笔墨更多的放在了徐谦的回复上。

  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巡查大臣,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这徐谦既然敢说这样的话,那么索性就将他的言论公布出去,让天下人瞧瞧他的嘴脸。

  他飞快地写了一本奏书,算是一个交代,随即连忙命人送去通政司,递入内阁。

  在内阁里,杨廷和疲态毕露,虽然大权独揽,可是大权独揽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从前两个人三个人的事如今全部堆在他一人的身上,以至于连偷这半日浮闲静静喝茶的功夫都没有。

  一沓沓的奏书记录了各地传来的鸡毛琐事,或许这些事放在一州一县都是头等大事,只是到了内阁,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杨廷和感觉自己的老眼有些昏花,让人将油灯移近一些,靠在椅上,拿着一份广西的奏书细细的看,突然,外头传出急促的脚步,却有书吏进来,道:“有一份奏书,得请杨公先过目。”

  这是内阁里的规矩,奏书在送到内阁学士面前的时候都会分拣一下,哪些重要哪些次要都得分门别类,比如近来平倭是大事,那么江南的小事也就成了大事,稍有风吹草动都不能怠慢。一般都会归类于比较重要的类别里去。

  再有一些较大的突发事件,往往不容忽视,所以直接呈上来,让当值的学士来看。

  眼前这份奏书就是突发的事件,至少分门别类的书吏是如此认为。

  杨廷和眼睛眯起来,看到这是一封红底的奏书,便晓得这是事关弹劾的事了,一看就是出自都察院,弹劾奏书虽然要紧。不过专程送来的却少,杨廷和立即打起精神,伸出手接过了奏书,漫不经心地看。

  只是这一看,杨廷和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和阴沉,看到落款陈年启奏的字样,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浓浓的厌恶之色。

  “这便是御使陈年的复旨?”

  文吏道:“通政司那边说,属弹劾奏书。”

  杨廷和脸色更加阴沉,按道理,假若是寻常的奏书,杨廷和直接批复了就是。可若是弹劾奏书,内阁是没有权利批复处置的,毕竟得送进宫里去。

  若是一般人自然不觉得这封奏书会有什么问题,人家分明是在骂徐谦。倒也没什么不可。可是杨廷和却是清楚,这封奏书虽然骂的是徐谦,可是一旦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受伤害最大的却是他杨廷和。

  徐谦说出门挨打。这自然是鬼话。

  可是坊间的那些流言却是实打实的。坊间出了流言,吓得翰林侍读连当值都没有这个胆子。这要是传出去,必定会轰动一时。再加上某学士之类隐晦的言辞,被好事者们一张扬,怕是天下人都要笑话了。

  当然会有人笑话徐谦,笑话徐谦胆小如鼠,因为几句流言,就吓得成了缩头乌龟。

  可是换句话来说,这岂不是正好影射了杨廷和排除异己?世上的事只要经人议论了开来,尤其是杨廷和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物,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一旦议论,虽会有人为杨廷和辩护,可同时也会有人为徐谦说话,到了那时,为杨廷和辩护的人会去狠狠拿出徐谦各种的事迹来证明徐谦是个混蛋小子,可是就不会有人用各种事迹来证明杨廷和排除异己、不尊师长吗?

  事情一旦闹大,可能议论的中心就不在于这件事的本身了,那些杨廷和当政之后积蓄的矛盾就可能会爆发,毕竟无论是任何人施政,总会有人得到好处,也会有人利益受损,便是再高明的政客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一碗水端平,那些在杨廷和当政时利益受损的人平时不敢声张,假若这时候借故浑水摸鱼怎么办?又或者那些平时被杨廷和排挤到边缘的官员借此兴风作浪又如何?

  杨廷和当政,他的门生党羽们自然得了好处,可是不要忘了,南京那些官员们可一直都在积蓄着不满,就算不说南京,单单在这京师,又有多少人心里完全没有怨气?

  天下的事便是如此,本来维持在平稳的状态,按理是不可能会失去平衡,毕竟杨廷和的风评还算不错,虽然有人利益受损,可是受益者也不是少数,可是这并不代表,突然朝廷里出现了一个契机,那些心怀怨恨的人不会借机滋事。

  犹如那暴秦,虽然天下积蓄了许多的不满,可是只要维持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之下依旧能维持稳定,可是一个大泽乡的偶发事件,却突然就轰然倒塌一样。

  因为在平衡状态下,就算有人不满,可是摄于权威,谁也不敢逾越,可是一旦有人领头揭竿而起,这个平衡就被打破,紧接着,无数不满的力量立即行动起来,转瞬之间,便可导致天下烽火四起。

  眼下的朝局也是如此,在杨廷和看来,这份奏书就是导致整个微妙平衡失衡的某个契机,越是引发讨论,引发全天下的争论,那么流言就会越来越多,民间的流言传递到了士林,就可能引发争论,而士林与官场息息相关,若是有人觉得有机可乘,借机反杨,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一个理由,这封奏书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原本只是一群草民聊以自慰的谈资,还有那种戏文里才会有的扯淡故事,居然搬上了庙堂,把一个内阁学士安排了打手要殴打翰林侍读的段子摆到了前台来进行讨论。

  无论这个故事多么的荒诞,一旦摆到了台面上,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杨廷和的脸色很差,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一双眸子也越来越阴冷,他淡淡地道:“去打一声招呼,事情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过问徐谦的事了,至于那个陈年……此人办事不利,信口开河,去吏部打一声招呼,不要让他留在京师了,可以去云南做个县令。”

  县令……书吏呆了一下,居然还是云南,要晓得云南眼下还属于未开发的处女地,许多县人口不过千人,甚至出一趟远门,翻山越岭下来,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州府或者是省城,据说那儿有的地方连轿子都过不了,还得步行。

  基本上把人打发去了那儿,这一辈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本来言官御使,虽然清贫,可好歹还有些前途,就算被人打发出去,在某地任个知县、知府倒也不算差,毕竟为官一地就是一方的土皇帝,油水必不可少,只是云南那疙瘩地方,实在不是捞油水的地方,那儿的人大多蛮不讲理,你还想捞他油水?还想不想活了?毕竟那儿可是杀官造反的频发地区,山人若是受了气,冲进城隍庙大的衙里将你砍了,而后远遁到山里去,你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杨廷和显然态度坚决,对这个陈年算是恨之入骨了,无论这个陈年是有意为之,还是根本就是愚不可及,杨廷和现在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解决掉一切后患,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这份奏书依旧递入宫里去,只是对外不要声张,去把侍读学士杨慎请来。”

  书吏感觉事态严重,也不敢多言,立即去请杨慎。杨慎本在待诏房里偷闲吃茶,见父亲叫他,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来了,他见杨廷和脸色极为凝重,杨慎这个爹虽然平时一直都庄严肃穆,可是像今日如此凝重的时候却是不多,杨慎加了几分小心,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做,此事关系不小,具体如何,为父一时也和你交代不清,你按着为父的意思去办就是。”

  顿了一下,杨廷和道:“你和徐谦算是同僚,平时可有什么交道吗?”

  杨慎听到徐谦二字,心里很是奇怪,道:“偶尔会有一些交道,父亲不是常说吗?打蛇打七寸,若是不能将其打死,就没必要把事情做死,该客气的要客气,该打交道的地方也必不可少。所以有时候若是撞见也会寒暄几句,遇到了节庆,偶尔也会上门造访一下。”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就告个假,就说身体不适吧。出宫之后去徐家拜访徐谦,告诉他,请他无论如何也得当值,就说这是为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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