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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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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六章:发达

  倭寇的库房开始搜索起来,无论是王直还是叶宗满,又或者是那些盘踞在岛上的巨盗、船主,此时他们的仓库成了无主之地,便是他们的大宅,此时也统统都被砸开。『』

  这种事司空见惯,你有实力,就可以抢掠别人,同样的道理,朝廷更有实力,自然就有实力将你的财货充公。

  这是一个很耗费时间的工作。

  很艰巨,很辛苦,必须得由极有耐心,并且不怕牺牲,耐得住寂寞的人来完成。

  王成就很耐得住寂寞,他所在的第二大队专门负责暂驻双屿港,同时清缴赃物,至于其他的皇家校尉,已是扬帆回程去了。

  整整花费了一天功夫,清点工作只进行到了冰山一角,可就算是这冰山一角,却也让人不禁咋舌。

  数十万两白银,千金的黄金,还有诸多美酒佳酿、上好的丝绸,苏门答腊的香料,吕宋的犀角,佛朗机的火铳,倭国的倭刀,俱都是封存完好,甚至于真腊的金佛,亦是一具具搬出来。

  这些东西,有的是倭寇劫掠而来,有的是佛朗机商贾将他们自南洋劫掠的财物转至这里贸易,数十年的经营,几代人的黑吃黑不断易主的财货,如今……统统展现出了这第一大港的繁华。

  只是这些,当然不算什么,因为这只是极少的一部分,甚至于不值一提,王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好在他这种豪门子弟,一向是挥金如土,对钱财没有多少的概念,倒也没什么贪心,命人一一登记造册,进行分拣。

  倒是邓健气的半死不活。看了账目之后,不由破门怒骂:“倭寇……真是可恶,这群杀千刀的东西!”

  王成连忙安慰他道:“邓大哥……”因为王成和徐谦结义,这邓健又是徐谦兄弟,王成自然唤他一声大哥:“倭寇涂炭生灵,这便是铁证,这些人确实可恶。”

  邓健却是悲愤的道:“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如此无耻,做贼的比老子做官的还要富,难怪要被朝廷剿了。碎尸万段,可见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王成觉得这个大哥,似乎思维有点怪异,总有那么点儿‘愤世嫉俗’。

  邓健打了个哈哈。自然也就去收检他的船去了。

  所有倭寇的船只,自然都要收缴,收缴之后,自然是归海路安抚使司使用,这些船只本就停泊在海湾里,已是命安抚使司的官吏去查验了,那儿的船只极多。只是制式却全然不同,大大小小竟有百艘,这些,自然都是汪直等人十年来积攒的家底。只是现如今,全部成了海路安抚使司的本钱,据说在倭寇那边,汪直和倭国大名们也有协议。汪直占据了一块很大的土地,聚集了不少倭寇。邓健现在实力大增,海路安抚使司的靠山是大明朝廷,又有船只一百四五十之多,到时再募集水手护卫若干,其实力已是不容小觑,倒不怕倭寇还敢包庇汪直,怕是邓安抚使大人一声号令下去,那些倭寇就会尽皆被倭国大名们剿灭,至于汪直在倭国的财物,自然得乖乖献上。

  这些……都是邓健要考虑周详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对邓健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在双屿港已经贴出了文告,招募水手若干,在这里招募水手,而在大陆招募护卫,要驾驭这百艘大船,没有五千人是不成的,至于所费钱财,徐谦已经许诺,会尽力为他筹措。

  这里头涉及到了很多问题,一方面,是需要宫中批准,这个问题不大,其次呢,是拿钱,其实钱是现成的,说穿了,还是要批准,批准了才是正儿八经的军饷,想来问题也是不大,邓健得未雨绸缪,先把人手搞定再说。

  这双屿港,现在暂时并没有什么船只驶入,想必是许多船主已经收到了风声,暂时还在观望,不敢轻易在这里落脚,不过这种事很正常,慢慢的当他们知道海路安抚使司并非是要针对他们也就成了。

  而此时,大量的皇家校尉已经在华亭县登陆,旋即与徐谦会合。

  徐谦接到了从双屿港传来的捷报,脸上不由露出微笑,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王直怕是没有想到,自己以为占了杭州,能够吸引天下人的注意,哪里会想到,天下虽然是震动了,可是徐谦把他的老巢给抄了。

  此时损失了李光头所部,再加上双屿港被围,这就意味着,王直就算想跑,也是无路可逃了,他注定成了困兽。

  徐谦道:“立即把消息传出去吧,让我们的邻居也分享一下。”

  王公公在旁喜笑颜开,这一次是彻头彻尾的大捷,先是全歼李光头所部,接着又是直捣黄龙,直接将倭寇的老巢攻占,就算不收复杭州,也绝对是大功一件,而王公公就算不是首功,身为一个太监,也算是出了很大的气力,既然出了力,就有功,毕竟是宫里的人,有了功劳,还怕没有赏吗?他老早就惦记着各监大太监的差事,上次调回京师,就有希望问鼎,结果却是时运不佳,没有空缺,这一次,大有可为。

  徐谦对王公公道:“王公公,这一次你的功劳可是不小,如此大捷,就算王公公不居功,怕也足够你平步青云了。”

  王公公笑呵呵的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咱家有自知之明,能有这功劳,全凭徐学士照应,哎……想不到啊想不到……不管怎么说,假若咱家当真能借此飞黄腾达,到时自然少不了徐学士的好处,往后有什么差遣,你我之间的交情,还不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徐谦微微一笑,旋即又皱眉,道:“可是这点功劳还不够!”

  王公公愕然,忙道:“徐学士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道:“我的意思是,王公公不能就因为这点功劳就满足,应当高瞻远瞩,放眼未来。”

  王公公道:“还要请教。”

  徐谦咳嗽一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功劳,要送给王公公。”

  王公公道:“大人就不必拐弯抹角卖关子了,咱家心里痒痒的很。”

  徐谦道:“此时的王直,必定五内俱焚,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他自己现在的处境,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攻破杭州,虽然也是轻易,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终究不妙,再者,一旦起了兵祸,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伤及到了无辜百姓,则你我怕要遗憾终身了。现在王直六神无主,正是攻心之时。王公公上次入城,离间李光头和王直,可谓精彩绝伦,这一次不妨再进城一趟,与那王直交涉,劝他归降,岂不是好?”

  若是一开始进行招抚,那是被倭寇胁迫,王直的实力依然还在,依旧还有随时翻脸的权利,朝廷只要稍稍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他随时可以翻脸。

  可是现在,他就算翻脸,又能怎么样?你有退路吗?你连接应自己的船都没有,倭寇上了岸,就算能害人,可是最终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所以徐谦现在占尽了主动,现在要做的就是收官,彻底将这些垃圾,统统做一次清理。

  只是徐谦的愿望是好的,可是对王公公来说,却不太妙,王公公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此前去了一趟,到现在夜里还做噩梦呢。可是现在你把人家老巢都捣毁了,斩杀了他这么多同伙,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却还叫咱家去谈,若是那姓王的恶从胆边生,直接手起刀落,咱家岂不是要做刀下鬼?

  王公公不傻,他当然知道这个功劳很大,可是功劳大也得有命享才是,割了那话儿入宫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荣华富贵吗?东西都割了,还得拿自己脑袋去取富贵,这就是双重迫害,简直就是犯贱作死。

  王公公深吸一口气,正待拒绝。

  可是这时候徐谦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道:“王公公,你既然已经去了一趟,现在就算另委他人,怕是未必能取得王直信任,王公公权当给徐某人一个面子,当然,为了保障王公公安全,徐某人自然会在城外摆出攻城架势,那王直穷途末路,定然不敢轻动,王公公放心,一定保你性命无忧。”

  现在已经不是公务的事了,这已经涉及到了感情问题,徐学士现在和你谈感情,你去不去?你若是不去,这就是割袍断义,割袍断义的后果是什么很难猜测,不过王公公觉得,肯定不会太好,徐某人在京师的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

  王公公眼里闪出了泪花,他觉得自己被人坑了,可是被人坑了……又有什么办法,说的再难听一点,人家没有直接一脚踩死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坑你——分明是看得起你,假若人家根本不在乎你,还需要挖空心思来坑你吗?人家毕竟和天子有私交,你算什么东西。

  想来想去,这事儿王公公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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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七章:明朝好太监

  次rì清早,一夜没有睡好的王公公登上了马车。

  依旧是一次不归路。

  依旧是牵肠挂肚和许多的托付。

  王公公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只是可惜,文官尚可以请辞致仕,武将尚可以解甲归田,可惜他是太监,一rì是太监终身是太监,明知不可为而被赶着去为,这就是太监的宿命。

  唏嘘一番,止不住红着眼眶临末朝北方深情一瞥,割蛋之痛和阉人之快俱都成了过眼云烟,现在他就要启程,将自己的xìng命交给一群凶残的倭寇。

  而此时,徐谦已带着皇家校尉的教习们在这里相送,徐谦道:“公公义举,必定名垂千古。”

  王公公脸sè苍白:“但愿立功即可,名垂千古就罢了。”

  说罢,他坐回车厢,吩咐车夫向杭州去了。

  却说杭州城里,倭寇几乎已经对杭州失去了控制,大量的青壮串联起来,形成了互保,除非有大批的倭寇在街道上出现,假若只是十人二十人,亦有随时被袭的危险。

  而城中的倭寇人数已经锐减到了两千之多,又要防备城外的官军,哪里还有力量控制城中,只好占据一些重点区域,至于地方,哪里还理会的了这么多,如此一来,杭州城的百姓就更加放肆了,一方面保证倭寇不敢随意劫掠,另一方面,明报也开始大张旗鼓印刷,自然是鼓舞城中百姓,甚至许多街坊,有大量的民丁手持刀枪棍棒巡逻,尤其是报馆这边,有上百青年自发的组成了民团保卫。

  倭寇现在连粮食的供应,都开始变得极为困难。若不是此前抢过几个米仓,积攒了一些存粮,只怕这个时候,只能到城中劫掠了,只是一旦劫掠,已经开始组织起来的杭州人定然不会轻易罢休,固然倭寇凶残,可是一旦使人失了畏惧之心,就算能打退袭击的民团。可是为了粮食,造成持续的伤亡,对倭寇来说,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是迟早。会造成灭顶之灾。

  更可怕的还是各种流言,李光头一千多倭寇全歼,这个消息对倭寇的打击很大,虽然双方并非是同路人,可是兔死狐悲,李光头完了,自己完蛋还会远吗?据说明军将那些倭寇的头颅。一个个的悬挂在了明军的大营的辕门,这些人的下场极惨,有人甚至被剁为了肉酱,暴尸荒野。

  倭寇已经开始发起牢sāo了。虽然谁也不敢对王直有什么非议,可是各种埋怨却是大行其道,事到如今,所有人开始后悔。眼下就算是想逃,怕也难以逃脱。明军能全歼出城的李光头所部,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们全歼。

  既然不能出城,龟缩在杭州又能坚持多久?所有人都没有信心,因为他们看到,外头的明军越来越多,连绵的大营连成一片,明军迟早要大规模的攻城,到了那时候,就是他们覆亡之rì。就算是外头明军引而不发,这城中的百姓也越来越不安份,对他们不再有敬畏,有的只是仇恨。

  倭寇们现在处在一种茫然的情绪之下,由于守城,又不能借酒消愁,一些桀骜不驯的倭寇,索xìng脱了队,冲到民房区域去,想要狠狠爽上一把,来个痛快。

  他们冲入民舍,妄图jiānyín劫掠,结果只需一声叫喊,便有无数提棍的汉子冲出来,直接将其打死。等到倭寇的大队赶来,青壮和屋舍的主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最后这些倭寇也只能苦笑以对,因为大规模的报复,只会引发更大的反弹,谁也不晓得在这城中隐匿了多少反抗的壮年,而倭寇们却是死伤一个就少一个,一旦再出伤亡,不必外头明军动手,怕就要自己垮掉了。

  处在这种情况之下,王直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威望在rì益降低,是他把大家带来了这里,而倭寇本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大家服你的本事,才愿意跟着你,愿意听你号令,现如今你把大家带到这种局面,若不是因为外头就是明军,怕是大家早就一哄而散了。

  王直很急躁,因为他知道,李光头知道不少东西,而许多东西,一旦让明军知晓,将会是灾难xìng的。更重要的是,那个王公公自从来了杭州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王公公根本没有诚意来收降,根本就是挑拨离间,王公公的主子早就在庆chūn门外设好了埋伏,专门等李光头上钩。

  这些想法冒出来,王直越是急躁,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遇到了强力的对手,这个人比他更无耻,比他手段更加狠辣,也更加狡猾。

  王直甚至有些时候,甚至开始动摇了决心,打算索xìng带人撤退了,出了海,躲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上岸。

  只是他知道,就算要走,也未必能走的掉,既然已经孤注一掷,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现在比的,就是谁更加坐不住,比谁更有耐心。

  王直也深知,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解的难题。

  “那姓王的太监,定是戏耍了我,若是教我拿住了他,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王直恨恨的想着,这当然只是气话,可是现在的王直,满肚子的委屈,从来都是贼去忽悠官兵,现在做贼的居然被官军忽悠,怎么不教人恼火。

  这一rì正午,王直小憩片刻,便被人叫醒,说是城外有人求见,自称王公公。

  王直打了个激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眼睛眯起来,掠过一丝杀机,当然,真要杀人他是不敢的,王公公毕竟代表的是朝廷,真要宰了这个死太监,等于是自断生路,王直沉默了一下:“押他进来。”

  他没有亲自动身去请,却是用了个押字,可见这一次,王直不打算笑脸相迎了。

  王公公是当真被押来的,不过王公公倒不是个傻子,虽然害怕,可是见的世面不小,却也并非是鼠辈,到了王直面前,他冷哼一声:“这就是王船主的待客之道?”

  王直眯着眼打量他,对他太监,他是深痛恶绝,可是见这王太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最后咬咬牙,只得冷笑道:“这就要看,来者是不是客了。王公公好手段,挑拨离间,徒惹了不少的是非。”

  王公公呵呵一笑:“咱家是带着诚意而来,王船主反而不信,若无诚意,咱家又为何冒险进城呢?城外的官军,并非无能之辈,王光头等人被歼,就是明证,朝廷之所以按兵不动,非不能战,实是不忍为也。”

  王直脸sèyīn沉,虽然晓得这个死太监胡说八道,却也知道王太监说的并非不是实情,王光头全歼,可见大明有一支jīng锐武装就在城外,否则单凭江南的这些官兵,怎么可能全歼王光头?既然如此,那么极有可能,那自称钦差的徐谦率部南下乃是实情,甚至朝廷已经调动了勇士营或者是京师五大营的军马。

  假若来的是这些人,那么他和他的伙伴就真的危险了。

  他叹了口气,道:“王公公,还是请坐,来者是客,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也善待你。”

  王公公见事情有了转机,倒也定下了心,别看他表面上说话嚣张,心里实在是捏了一大把的汗,好在他属于是临场发挥的种子选手,别看平时不怎么样,真正遇到了事,还不至于屁滚尿流。

  王公公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随即嘻嘻一笑,道:“徐钦差本来在城外,一直等着王船主的消息,让王船主交出几百上千个人头,可是左等右等,都是莫要音信,咱家来这里,是带着钦差的意思特来相询,王船主到底有没有诚意,若是有诚意,之前的约定依然算数,可要是没有诚意,这……可就难办了。”

  王直大怒,这个家伙也好意思说诚意,诚意就是挑拨离间,然后城外设伏?他压着怒气道:“人头不是已经有了吗?那李光头一千多个首级,难道还不够给钦差报功?”

  王公公却是摇头,正sè道:“钦差大人说了,今时不同于往rì,这个嘛……虽然人头是有了,可惜是官军自己取来的,却非是王船主的投名状,所以……并不算数!”

  王直冷笑,霍然而起,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人头王某再也拿不出了,至于令钦差如何想,这是他的事,王公公,既然谈不妥,那么王某只好与杭州共存亡,从现在起,命人在城中放火,将这偌大杭州,一齐毁于一旦!”

  王直也是够狠的,当然,这只是要挟,放火是王直最后的手段。其实这把火能不能成功,却还是未知数,毕竟城中的大多数地方,并不属于倭寇的范围,一旦放火,城中的百姓必定四面来救,而城外的官军定然趁势攻城,到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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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八章:收复杭州

  听到要放火,王公公反而笑了,道:“大冬天的,你看近几日天气阴沉,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要下雨,再者说,城中十万百姓,你能放火,自然就有人救火,王船主也是一时豪杰,竟是如此幼稚。王船主莫非是要学那叶宗满吗?”

  本来他的话没什么问题,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叶宗满三个字,听到叶宗满三字,王直顿时愣住了。

  他当然不知道双屿港发生了什么,双屿港乃是他的巢穴,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叶宗满若是出了事,这自然就意味着……

  王直几乎要疯了,他红着眼睛看向王公公,冷笑道:“叶宗满,哪个叶宗满?”

  王公公昂首道:“自然就是匪首叶宗满,双屿港已被钦差命人攻夺,岛中倭寇尽数剿灭,匪首叶宗满也已毙命,咱家奉命前来,你真以为是来和你谈什么条件,你错了,咱家来,是劝你束手就擒的,束手就擒尚有生机,冥顽不灵那叶宗满就是同样的下场,令妹现在业已在京师,若是你可肯归降,我家钦差可以网开一面,为你在海路安抚使司衙门谋一个差事,让你为朝廷效命,至于将来如何,便是你的造化,至于什么爵位,那就不用想了,你自己思量清楚,若是要玉石俱焚,不但令妹,便是你和这城中的倭寇,俱都无处可逃,无处可去,你还想回到你的海上一手遮天?告诉你,徐学士到了江南的一日,就是你覆亡之时。该说的,也就说了,你自己思量,咱家不过是个传话之人,三天,钦差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你若是不开门请降,明军便要攻城!”

  王公公说罢,已是站起来,道:“不知王船主肯放咱家走吗?”

  王直此时已是懵了,李光头完了,双屿港也完了,其中对他震惊最大的,自然是双屿港的陷落,他有些不信,冷冷笑道:“是吗?你说双屿港陷落,有何凭证?”

  王直这样的狐狸,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不准这是明军的诡计也说不定,早就听说那徐学士诡计多端,说不定故意借此乱自己的军心也是未必。

  王公公却是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扳指来,抛给王直道:“王船主一看便知。”

  接过了扳指,王直脸色骤变,这个青铜扳指乃是叶宗满他爹传下来的,一直被叶宗满视为自己的传家宝,而现在,这个扳指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能依旧看到,扳指上那已是干涸的血迹。

  看来……双屿港是真的完了,自己这义兄弟叶宗满也完了。

  王直深吸一口气,鼻翼抽搐了几下,随即愤恨的看了王公公一眼,他森然一笑:“徐钦差好厉害的手段!”

  王公公倒是被王直的表情吓了一跳,语气放轻柔了一些,道:“叶船主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冥顽不化,想来王船主是聪明人,应当懂得咱家的意思,徐钦差的手段,自然不必提了,他既然坐镇这里,本来这里的倭寇,谁都别想活,只是徐钦差亦是知道,许多人之所以成为倭寇,实是为生计所迫,因此才网开一面,这才起了网开一面之心,王船主,你是遇到好人了。”

  好人二字,难免刺耳,尤其是王直听来。

  王直犹豫了一下,最后摆摆手,道:“王公公请回,回去告诉徐学士,王某人,定会在三日内给他一个答复。”

  王直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完蛋了,此时他有两个选择,要嘛就是砍了这王公公玉石俱焚,可是显然,这是作死,而王直并不想死,他想活。而另一个选择,就是屈服,虽然他提出来的所谓封爵,所谓海运专营的条件此时统统落空,徐谦只许了一个海路安抚使司的差事,就这么点儿可怜可笑的承诺,此时却成了王直的救命稻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徐谦一到杭州,先是两个板斧下来,立即将王直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直必须识相了。

  他亲自恭送王公公出了城门,随即立即召集了各路船主,将双屿港的事情告知。

  这一下子,倭寇们顿时炸开了锅,老窝没了,这就等于是,自己辛苦积攒了数十年的财富,尽皆化为乌有。现实更加残酷的是,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

  有人暴怒:“朝廷欺人太甚,我等立即冲出城去,和他们一决死战!”

  这句话竟有不少人附和,要知道,倭寇之所以是倭寇,就在于他们敢于提着脑袋四处劫掠,劫掠的目的,无非是钱财而已,现在自己被人抢了,自然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

  王直却是眯着眼,一动不动。

  倒是也有人较为冷静,道:“就算和官军一决死战,侥幸胜了,又能如何,官军有数万,就算杀尽了他们,又有数十万人来清剿,我们杀得尽吗?我们现在无路可去,就算杀退了官军,又哪里请船来接应我等,与其如此,不如降了!”

  “狗娘养的东西,你竟吃里爬外。”

  一个倭寇头目拔出了腰间的刀,如猛虎一样朝那称降的倭寇头目冲去,而在这时,王直动了,他使用的不是倭刀,而是一柄尺长的小叉,叉子落手,人已冲向那拔刀的倭寇头目,狠狠一叉,直接扎进这倭寇头目的腹部。

  呃啊……

  倭寇头目的倭刀落地,发出不甘的怒吼,不可置信的看向王直,一动不动:“王船主……王船主……你这是……”

  所有的倭寇头目尽都凛然,也是不可置信的看向王直。

  王直狞笑,拔出叉子来,一脚将这倭寇头目无情踢翻,随即怒吼:“谁还敢再叫,谁还敢拔刀!”

  所有人呆住了,虽然那将死的倭寇头目还在地上挣扎呻吟,可是谁都没有看他一眼,所有人敬畏的看着王直,一言不发,垂头不语。

  王直威风凛凛的坐回了椅上:“方才刘船主说的不错,事到如今,我等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生计,就是归降,若有不从者,现在可以站出来,谁挡了弟兄们的生路……”王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个冷厉的眼神,已是压住了所有人的不满。

  随即,王直叫来几个心腹,厌恶的看了地上的死尸一眼,道:“张船主的儿子也在这里是吗?还有他的三个义兄弟既然都在,那么就给他们哦做个了断,斩草除根!”

  ……………………………………………………………………………………………………………………………………………………………………

  两日之后,杭州城门大开,一连串倭寇丢下了武器,随着王直出城,王直一人当先,有皇家学堂的斥候策马而来时,他率先拜倒在地,身后的倭寇不得不纷纷跪倒,王直道:“罪人王直,犯下弥天大祸,今日迷途知返,深知罪孽深重,特来请降,望朝廷不计前嫌……”

  这斥候连忙前去大营回报,很快,徐谦便在千名全副武装的校尉拥簇下抵达这里,他下了马,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了王直一眼:“王船主既然肯归降,可见尔并非是十恶不赦,起来,来,进城,设宴,本官要和王船主一醉方休。”

  校尉们押着倭寇们入了城,而徐谦则是和王直步行穿过了武林门,杭州收复,城中顿时欢腾,无数锣鼓和爆竹声传出,而徐谦暂时顾及不到这些,笑吟吟的与王直到了巡抚衙门里分主宾坐下,酒宴已经设好,徐谦兴致勃勃的道:“王船主,据闻你十三岁出海,浪迹东洋,纵横四海之上,人称五峰船主,但凡商船,悬挂你五峰船主旗帜的船只无人敢侵扰,这些事,可是有的吗?”

  王直一直处在紧张之中,忙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大海上,王某或许有一些名头,可是上了岸,和钦差大人一比,草民实在不值一提。”

  徐谦哈哈一笑,竟也是顾盼自雄,有一些威势,他冷冷道:“不然,你的权势,靠的是自己打拼,茫茫大海,无以为靠,靠的是你手中的剑和你的脑袋,而本官所靠的,却是朝廷,可见你也算是个英雄,本官命人去招降于你,就知道你必定会开门出降,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王直摇头:“草民不知。”

  徐谦喝了一口酒,呵呵一笑,道:“这是因为,本官知道,你是个俊杰,俊杰不但能凭空创造一番大业,无论是这大业是恢宏亦或肮脏,可毕竟也算是一时人雄,像你这样的俊杰,自然知道时务。”

  王直心里叹了口气,默然无言。他觉得这个钦差过于年轻,超出他的预料,可是对方的手段,却是见识到了,此时不得不乖乖拜服,只是如今是败军之将,心中不免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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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九章:血债只能血偿

  酒水喝到浓处,徐谦瞥了王直一眼,道:“王船主深明大义,官一定启奏朝廷,将来呢,自然还需要仰仗于你,这海路安抚使司,打算在双屿港设副安抚使衙门,若是所料不差,这双屿港,怕还要有王船主鼎力相助。”

  听到这番话,王直不由定下心来,他最怕这什么钦差翻脸不认人,现在既然已经提到,要任他为海路安抚使司副使,又命他驻守双屿港,可见这钦差,对他还颇为信赖。

  王直忙道:“多谢大人抬举,草民在双屿港盘踞十年,要治理双屿港,其实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过往的私商和水手,还有大量的货物中转交易,若是管的紧了,则会闹出乱子,若是管的松了,又有人横行不法,所以草民以为,朝廷要治双屿港,其一便是要立威,其二呢,则是要立起规矩,规矩不必多,可是必须严格执行,这叫内紧外松,规矩不大,就给了他们许多自主权,可是触犯到了朝廷的底线,则必定严惩,这就是保证他们不敢违法乱纪……”

  王直沉默了一下,又道:“再者,双屿港南接吕宋,东临天朝,北望朝鲜,西眺倭国,这是地利,朝廷要平倭患,说穿了就是不可堵而必须疏,海上获益甚大,朝廷越是禁海,这利益反而越多,所以禁止的越是厉害,就有越多的商贾以及百姓铤而走险,如此一来,由于没有朝廷约束,订立出海的规矩,这些人到了海上之后肆意胡为,渐渐的,也就成了倭寇。因此草民以为,朝廷禁海和平倭的倭寇是相悖的。要灭倭,至少也要开一个口子,某种意义默认走私商贾的存在,并且借着双屿港,对这些人进行有效的管理,对不守规矩的严惩,以儆效尤,而对守规矩的,给予一定鼓励。如此一来,海上有了规矩,走私商人们能借此安生立命,又哪里会想着去做倭寇?再有,倭寇的人员复杂。有大明的流民,也有倭国的流浪武士,更有佛朗机的破产商人和水手,这些人因为巨大的利益而走在一起,朝廷禁海,等于是将他们推到了化外之地,灭绝了他们正当行商的希望。与其去将他们当作敌人,不如将他们组织起来,让朝廷来主导这个贸易,不但要在海上建立规矩。还要吸纳这些人手,第一步,先垄断对朝鲜、倭国的海贸,此后。再利用佛朗机人,垄断对南洋的贸易。设立水师,巡视四海之余,又可为朝廷增加岁入,岂不是好?”

  王直看了徐谦一眼,他也不知道徐谦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继续道:“这海上是无主之地,朝廷若是不去占,自然就有人去占,就如这佛朗机人,先是占据爪哇、又是占据吕宋,现在又对台湾垂涎不已,已有佛朗机人在台湾设立了据点,迟早一rì,他们要垄断倭国,甚至于威胁大明朝,佛朗机人锐意进取,如今涌入这里的越来越多,朝廷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若是朝廷肯命草民驻扎双屿港,草民一方面,必定肃清倭寇,另一方面,要设立武装,保障海上安全,最终的目的,却是和佛朗机人争雄,将他们赶出这里,佛朗机如今船坚炮利,又有佛朗机朝廷为他们后盾,野心勃勃,早有侵蚀宇内之心,不可不防。”

  王直不知是喝了一些酒,又或者是想卖弄自己的知识,当然,言辞之中难免有些危言耸听,他这一箩筐的话说出来。徐谦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想不到王船主竟有这样的心思,官早就说什么来着,王船主乃是人杰,官得王船主一人,便可以高枕无忧。”

  王直见徐谦并不反感自己的看法,倒是定下了心神,又滔滔不绝的道:“这都是草民的一些浅见,草民虽孤悬海外,可是一直心念故国,能为朝廷效命,草民喜不自胜。”

  徐谦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王直立即道:“千真万确。”

  徐谦哈哈一笑,抚掌道:“好,好的很,是了,令妹现在还在京师,你既肯服气,那么我自要请朝廷将她放出来……只不过……”

  王直立即道:“舍妹从前冲撞了大人,实是万死之罪,大人若是肯饶她,便是王家的大恩人,舍妹年纪已是不小,倒也有些聪慧,我兄妹二人自幼无父无母,相依为命,若是大人不弃,大人不妨纳舍妹为妾,如此,草民也可安心王事,不敢心怀二心。”

  王直终究还是聪明人,他当然清楚,既然归降,朝廷未必肯当真信任自己,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钱,为了取信这徐谦,这个妹子,怕是只能送出去。

  况且徐谦小小年纪,就已贵为学士,如今又立下这等功劳,将来的前程似锦,王氏兄妹唯有依靠着这徐谦,才能有出头之rì。

  徐谦眯着眼,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只是微微一笑:“你的心思,官已经知道了,官见你有如此诚心,将来少不了重用于你,方才你说的那些见识,也令官对你刮目相看,王船主,咱们酒也喝了,不妨和我一起去看戏如何?”

  “看戏?”

  王直呆了一下,立即露出笑容:“大人相请,草民岂敢不尊。”

  此时天sè竟有些黑了,冬rì天黑的早了一些,徐谦带着王直登上武林门的城楼,向下眺望,便可看到武林门外的瓮城。

  瓮城是隔绝于城外和内城的一种军事设施,占地不小,倭寇们就关押在了这里,而此时,城门已经禁闭,相当于这些倭寇被囚在这里,进不了内城,也出不了武林门。

  徐谦眯着眼,这时已有校尉上前,道:“回大人的话,奉大人的意思,美酒在两个时辰已经送了去,想必这个时候,许多倭寇已经大醉。”

  “是吗?”徐谦淡淡一笑,旋即道:“传令,动手!”

  一声令下,城墙上露出许多皇家校尉的身影,有人在城墙上搭设起了火炮,这火炮乃是城中的储备,大明不只是边镇,还有一些大城市,都曾储存,用以守城之用。

  火炮轰隆隆的响起,向瓮城里shè下。

  顿时,瓮城里炸开了锅,已经扎营的倭寇们顿时沸腾起来,帐篷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人哀嚎。

  城墙上的校尉开始搭弓引箭,朝翁城中的倭寇乱shè,瓮城内的倭寇有的被大火活活烧死,有的被一箭毙命,有的相互践踏,有的依旧烂醉如泥。

  无数的箭矢宛如雨丝一般漫天而来,一个个人中箭倒地,一个个露出绝望。

  王直见了大惊失sè,连忙上前,道:“徐学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稍有动作,身后两个校尉已是满脸肃杀的按住了刀柄,满是戒备。

  徐谦带着几分醉意,回眸看了王直一眼,只是这时候,他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徐谦一字一句的道:“杀贼!”

  王直吓得面如土sè,忙道:“我等已经归降,大人何必滥杀”

  “这是滥杀吗?”徐谦冷笑:“正德十三年,倭寇登宁波,袭宁波府之下数个村镇,杀良民七十余人,俘女子百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嘉靖元年,倭寇侵福建,一路烧杀劫掠,杀死的百姓有三百之多,被辱的妇人有近两百。嘉靖二年chūn,倭寇又侵上海县……自我皇登基为始,至今倭寇犯我江南大小已多达百次,所戮百姓七千之多,jiānyín的妇女亦有千人以上,劫掠的财货,烧毁的房屋更是无以计数,敢问王船主,这一笔帐,就这样一笔勾销?”

  徐谦咬牙:“一rì是贼,终身就是贼,贼就是贼,官奉旨肃清倭寇,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为的就是杀贼,招降纳叛,也是杀贼,倭寇是贼,贼人无信无义,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官平倭,自然也不必和贼讲什么信义,官自然也可无所不用其极。今rì这些贼,统统都要死!”

  王直陡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漫在他的全身,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徐谦,看着这个青年官员,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敬畏,他连忙拜倒:“草民祈大人活命!”

  徐谦微微一笑,笑的如沐chūn风,道:“你放心,官还要用你,你和这些贼不同,官杀贼,也要用贼,这些贼都该死,只是你嘛,官还要仰仗,你起来吧,往后好好为官效命,将来你就会知道,这做官,比做贼要好的多。”

  瓮城里的倭寇已经彻底混乱,在一阵阵剑雨之下,无数人倒下,徐谦眯着眼,狠狠用手拍在女墙上:“差不多了,把这些人统统清理干净,留下几个,其余人统统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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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2013-11-13 18:30): 你更新之后看了么?我来给你擦屁股。以后认真一点,别太马虎了。
  第五百一十章:我说什么 就是什么

  通向武林门瓮城的城门开了。

  可惜,这里并非是瓮城中倭寇们的生路,在这里密密麻麻的皇家校尉已经列好了队伍,刀剑出鞘,长枪如林。

  密密麻麻的校尉们开始穿过门洞……咔嚓……咔嚓……脚下的靴子发出密集的声响,呼吸并没有急促,只是偶尔会有刀剑碰撞的微响。

  对倭寇的最后一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今日做一个了断。

  “杀!”

  “向前,各队齐头并进,学士有命,、格杀勿论!”

  踏……踏……踏……的声音响起来,无数的校尉自门洞中涌出来,各队一字排开,开始向前推进。

  瓮城中的倭寇已是损伤过半,剩余的要嘛烂醉如泥,要嘛惊慌不安的流窜,早没有了从前的凶悍。

  从前的他们,如豺狼、如猛虎,在弱小面前意气风发,放肆的狞笑,随意的杀戮。

  可是现在,他们面对的,再不是妇孺,再不是嘶声裂肺凄然妇女,不是手无寸铁的农夫,不是乌合之众的官军。现在,面对他们的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官军,倭寇们慌乱了。

  所谓的神话,所谓的不败,不过是一群亡命徒欺凌弱小的喧嚣罢了,而当他们面对的是真正的强者,这群狡诈、自私、凶残的强盗们竟然是全无斗志。

  一队队的官军如推土机一样,直接向瓮城深处压过去。

  而幸存的倭寇只是不断后退,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就是死!

  “杀!”

  一声冲破天际的怒吼,紧接着所有的校尉发起了冲刺。

  战刀在半空飞舞,如林的长枪自队伍中刺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犹如倭寇们耀武扬威的屠戮那些无辜百姓一般,只是现在,他们沦为了无助羔羊而已。

  一个个倭寇倒下,倒在血泊中,他们的眼神中再看不到任何凶狠,有的只是畏惧,和恐惧!

  城楼上,徐谦面无表情,扶着女墙的手僵在冰冷的砖石上,纹丝不动,他的眼睛只有微微眯起来,才能眺望到远处的杀戮,在他所学的知识体系之中,无论是出自后世又或者是这个时代,都一厢情愿的要求人应当严禁杀戮行为,杀人失德,杀人不若诛心,杀人即是剥夺别人的生命。

  可是徐谦没有动,他双目眺望,欣赏着远处的杀戮,剥夺了这些人的生命,他知道他能够拯救更多安份善良的人,既然这个世界注定了要有人被人杀死,被人屠戮,那么,徐谦十分乐意,死的是这些豺狼,而不是那些,安分守己,辛劳垦作的良善百姓。

  一个校尉气喘吁吁的登上了城楼,高声道:“大人,城中的倭寇已经大致清理干净。”

  徐谦挥挥手,却依旧看着瓮城的方向,北风冷飕飕的,呼呼的吹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有些僵冷,他微微一笑,道:“是吗?留了几个活口没有?”

  校尉道:“留了几个。”

  徐谦点点头,道:“很好,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送出海去!”

  校尉昂声道:“遵命!”

  徐谦吩咐定了,脸上显出几分倦意,自来了这浙江,他没有一日不处在紧张的气氛之中,这一次回乡,他太久没有接受过温情,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他侧过身,回眸看了王直一眼。

  现在他的敌人全部都已经死了,而唯独苟活下来的,只有王直,王直接触到了徐谦的目光,徐谦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温柔,和方才的冷酷相比,现在的徐谦却似乎像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印象。

  只是这个印象,实在是失败,在王直眼里,他看到了恐惧,产生了不安,他瑟瑟作抖的重新拜倒之地,这个纵横四海的汪洋大海,竟是如此的渴望得到眼前这个青年人的善意,又是如此的渴望得到眼前这个人的认可。

  王直是真正害怕了,深入骨髓的畏惧,他从未如此的害怕一个人,他曾经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自信,可是这些,如今都被眼前这个青年击打的支离破碎,他害怕的,不只是徐谦杀人的果决,若论杀人,王直手上也蘸满了鲜血,所结交的,亦都是一群杀人无数的凶人,论起杀伐,徐谦虽然也令人生畏,却绝不没有到让王直心惊胆战的地步。

  王直害怕的,是徐谦的机谋。徐谦一个漫不经心的小手段,就将自己沦为了案板上的鱼肉,方才徐谦让人打断了几个倭寇的腿,让人将他们送出海去,看上去,这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决定,可是王直却是知道,这是徐学士要斩断他的后路。

  王直毕竟是桀骜不驯的海盗王出身,不管怎么说,他在海外拥有极大的号召力,一旦他这官做的不如意,又或者受了委屈,大不了勾结海盗,重新拿下双屿港,依旧做他的五峰船主,照样逍遥自在。

  而现在,徐谦屠杀了他的人马,同时却放出几个海盗出去,这几个海盗本来是听了王直的话,而跟着王直一起归降朝廷,结果换来的却是杀戮,别人都死了,唯独他王直还活着,别人都死了,惟独他王直还将被朝廷授予官职,这些消息传出去,别人会怎样想?

  所有的海盗便会想到,这一切,根本就是王直卖友求荣,是王直从一开始,就出卖了他的兄弟,从而换取高官厚禄,王直……现在是所有倭寇眼中的叛徒,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没有人再信任他,也没有人再对他推心置腹,有的只是鄙视和仇恨。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了王直的容身之地,他想要活下去,想要飞黄腾达,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眼前这个青年身上,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此之后,王直就成了徐谦的狗,再不可能生出背叛之心,因为这个世界,他已经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朝廷视他为寇,倭寇视他为鹰犬,徐谦让他管理双屿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岛上的官兵,对倭寇严格的执行打压政策,他还必须用自己的所有经验和见识,去为徐谦管理这个港口,这是他唯一的一条路,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王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只怕这个计划,早在数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这个青年的脑海里,这个青年犹如他的梦魇,早在他还在做春秋大梦的时候,就已经给他安排下了这一条路。

  这个男人,将是他的一切希望。

  跪在地上的王直在颤抖,身躯抖动的有些厉害。

  徐谦笑了,道:“本官不是让你站着吗?你怎么又跪着了,本官要的王直不是跪着,而是能够为本官分忧的王直,你能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这一次,王直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忙道:“草民明白,草民一定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大人所急,就是草民所急,大人所想,就是草民所想。”

  徐谦不由莞尔:“你错了,你不是为了本官,而是为了朝廷。”

  虽是如此说,可是王直却知道,那个什么朝廷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朝廷固然会给他官身,可是这个官身,终究还是徐谦给的,他在朝廷眼里,不过是个已经无用的降将而已,降将不可信,更不可能得到重用,甚至什么时候,随便捏个罪名,一脚踢开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徐谦不同,王直感觉到,眼前这个徐学士,是真心实意的想用他,一个人最可悲的不是别人如何看待,而是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别人不知道王直的价值,可是王直能感觉到,徐谦知道。

  这就足够了。

  王直心里虽是不以为然,却忙道:“是,是,草民知道了,草民这也是为朝廷效命。”

  徐谦背着手,看着这个极聪明的人,这个家伙能在海上兴风作浪,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此就能够迅速的认清形势,一般的倭寇,怎么能做到。

  既然他还跪着,徐谦也不再坚持让他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王直,道:“本官用你,是因为你有用,届时本官为请朝廷任用你为海路安抚使司副使,六品武官官职,这也算是你识大体的赏赐,到时你负责管理双屿港,本官要你做到的是,第一,肃清所有倭寇,谁敢在海上劫掠,敢犯了本官的规矩,统统格杀勿论,其二,这海上只有海路安抚使司,三五年内,不会再有其他的势力,无论是倭寇,还是倭人的大名,甚至是佛朗机人,谁想要在我大明领海贸易,都必须归海路安抚使司节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邓健说是什么,也就是什么,你能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王直磕了个头,毫不犹豫的道:“轻而易举,大人给草民三年时间,三年时间草民若是做不到,情愿提头来见,草民从前为寇,尚可以让人丧胆,今日有了大人支持,有了海路安抚使司这个名目,定让四海之内,所有人都知晓大人威名,大人的意思,就是海上的圣旨。”(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11-13 18: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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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一章:孙儿来迟


  最后圣旨二字,颇有点儿犯了忌讳,徐谦不由皱眉,王直虽然谨慎,可是孤悬海外太久,有点儿口没遮拦,看来让他去双屿港是对的,丢在那里,管他做什么说什么,只要把自己的事办好,就成。
  
  北风呼啸,站在城楼上的徐谦觉得有些冷,徐谦吁了口气在这城楼的过道上踱了几步,回头对王直道:“你有什么打算,这双屿港,可有什么建言?”
  
  王直自然也清楚,这是一次很难得的建言机会,也是一次在徐谦面前露脸的机会,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虽然跪在冰冷的砖石上,可是王直一点都不觉得冷,他口里吐出白气,沉默片刻,道:“汪洋之上,规矩是靠拳头立起来的,因此草民第一步,就是要立即筹建武装,招募水手、官兵若干,组成一支巡视的舰队,这支舰队,一方面打击倭寇,另一方面,则是威慑佛朗机和倭国的大名。其实这样做,也有一个好处,倭寇之所以滋生,主要在于许多出海之人往往都已破产,这才铤而走险,想在海上寻些生计,比如倭国的流浪武士,还有大明的许多流民,这些人到了海上,茫然无措,最后大多都走上倭寇的道路,可是草民若是以海路安抚使司的名义招募人员,付给他们薪酬,这就等于给了他们生计,再对他们进行操练,如此一来,这海上做兵的多,做贼的自然也就少了,此消彼长,何愁倭寇不灭?”
  
  徐谦颌首点头。慢悠悠的道:“这件事,你要和你的上宪商量才好。”
  
  这意思就是说,招募人手的事,不是你王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这事儿得经过邓健,这支舰队,自然也是海路安抚使司,而非你王直私人武装。因此,邓健肯定要安插骨干进去。
  
  王直忙道:“这是自然,草民只是协助,主要还是看邓大人的意思。”
  
  徐谦满意的道:“可是要养一只舰队,这银子从哪里来,你要知道,朝廷只会向海路安抚使司要银子,是绝不可能拨付银子给你们的。”
  
  王直道:“海贸获利巨大,比如我们组织了舰队。又有安抚使司的便利。就可以另外组织一支海贸的船队。严禁走私,从此以后,各国的货物运送到双屿港。由海路安抚使司统一收购,再由海路安抚使司的船队统一运至大陆销售。而大陆的丝绸、瓷器,亦由安抚使司的船队运出去,在双屿港发卖给各国商贾,这其中的获利惊人,譬如真腊的犀角,在双屿港,我们只需二两银子便可收购到一支,可要是送到大陆,便是二十两银子也不愁卖不出去。而大明的丝绸,在大明的行情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一匹,可要是放到双屿港兜售给各国的海商,那就是五十两、六十两银子,打个来回,利润就是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草民心里估算,用不了多久,海路安抚使司每年的收益,怕是要在千万两纹银以上,大明的丝绸一向为倭人、佛朗人所稀缺,而他们的货物送到大明,亦是珍奇,只要操作的好,不出什么岔子,莫说是养一支舰队,便是十支,亦是轻而易举。”
  
  王直的话总结来说,就是垄断,通过垄断贸易,打击其他的走私商人,从而达到利益最大化,徐谦不由对这个家伙大开眼界,这个家伙,若是放在佛朗机,那就是妥妥的东印度公司的创始人,通过垄断来获得巨额利润,听上去似乎比较邪恶,不过却正对徐谦的胃口。
  
  因为在大明海禁的政策之下,想要进行贸易,唯一的方式就是走私,而走私的商人赚了个腰缠万贯,对国家并没有任何的好处,因为这些人是不对任何人负责的,他们赚来的钱,只会给自家用,宁可把白花花的银子放到自家的炕头上,也绝不会轻易拿出一文出来救济别人。
  
  可是官府不同,官府固然再如何贪墨,却是负有责任,比如出了灾情,官府要负责赈灾,就算其中有贪墨的现象,可是总比这赈灾的银子给私人拿去的话,因为私人富的只是一家,而官府为了政绩,又或者说皇帝为了保证自家的天下,保证自己子子孙孙能够将王朝延续下去,只要他有银子,只要地方上出了问题,他终究还得乖乖的将这笔银子出来。
  
  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道理就是如此,虽然取来的多,用去的在层层克扣之后已是损耗了一半,可终究有相当大的部分用给了民。至于那些走私商人,纵然是钱给他们赚去,腰缠万贯,他们至多,也不过假惺惺的拿出一丁点出来,施点儿粥米,就已算是仁善了。
  
  这个银子,给别人赚,那么不妨自己来赚,赚来了银子,一方面交给内库,解决当前赈济、修筑河堤的当务之急。另一方面,则组建船队,既保一方平安,又可补充国库不足,当然,徐谦这边,也可以借着双屿港,利用如意坊进行扩张,比如海路安抚使司的货物,可以由如意坊进行消化,毕竟国外的珍奇运进来,总不能让安抚使司一个衙门来兜售,转由如意坊兜售,所需的瓷器、丝绸,又可让如意坊出面收购,这就等于,让如意坊也转了一手。再有现在各地都在建制造局、纺织局,将来也可借由海路安抚使司和双屿港,将货物直接兜售出去。
  
  徐谦微微一笑,欣赏的看了王直一眼,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本官一向听其言、观其行,靠嘴皮子说是不够的,你懂本官的意思吗?”
  
  王直忙道:“明白。”
  
  徐谦不再理会他,已是施施然的下了城楼。
  
  发觉徐谦已经走了,王直才站起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发现自己的后襟已被冷汗打湿,他不由长吐了口气,却也不知为何,对这个学士如此的畏惧。
  
  …………………………………………………………………………………………………………………………………………………………
  
  明报报馆,此时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大家都晓得徐谦和这里的关系,也知道徐家的人大多都在这里,所以许多人涌来,都想看看徐谦的风采。
  
  一个状元公,百年难出一个的六首,又是年轻轻就贵为学士的人物,更不必提他带兵南下解救杭州事迹,因此徐谦早已成了杭州人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往往容易惨遭围观。
  
  大家屏息等待着,专侯徐谦出现。
  
  许多人私下议论纷纷,猜测徐谦的年纪、相貌,甚至有人为徐谦是坐轿还是乘马而来吵得不可开交,大家的热忱都很高昂,虽是冬日,却都不觉得冷。
  
  结果一直等到天要黑了,也不见人影,许多人才不舍离开。
  
  子夜时分,一辆轿子在众星捧月下缓缓到了,幽暗的街道,已经没有了人烟,不过报馆门前的灯笼却不曾熄灭,仿佛是这里的主人,早已候着贵客到来一样。
  
  马车在这里停落,一个校尉轻轻去拍门。
  
  于是乎,报馆里头顿时沸腾了。
  
  其实大家都在等,都知道徐谦必定要来,报馆里的徐家人和几个住在这里的大儒听到了拍门声,一齐开了门涌出来。
  
  而这时候,徐谦亦从轿中钻出。
  
  “堂兄……”
  
  “谦儿……”
  
  “大人……”
  
  许多人围上来,这个道:“早知你要来,还备了一桌饭菜,就怕你饿了。”
  
  “堂兄杀倭寇的事能和我说说吗?”
  
  “瞧瞧,谦儿是真正有出息了,咱们徐家出了学士……”
  
  徐申在人群里急的半死,连忙道:“休要鼓噪,休要鼓噪,怎么能把人拦在外头,老叔公还在里头等呢,他可是半宿都没有睡。谦儿……呃,应当叫你徐大人,走,咱们进里头说话。”
  
  徐谦苦笑,大家似乎是情绪激动的有些过头,却也只能摸摸鼻子,点头道:“走,进去说。”
  
  直接进了报馆的后院大堂,而此时,徐家的老叔公战战兢兢的坐在椅上,候着徐谦进来,他年纪老迈,况且辈分又高,自然不能效仿其他人咋咋呼呼的出去胡闹,此时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立即正襟危坐,尽量使自己不要失仪,可是一手握着拐杖的手又颤颤的显的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发迹了,已是正儿八经的老爷了,对于连见了县官老爷都忍不住敬畏颤抖的徐老叔公来说,实在是心情有那么点儿复杂。
  
  而在这时,徐谦已在众人众星捧月下进了大堂,老叔公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站起来还是依旧坐着,正在思量的时候,徐谦走到堂中,拜倒在地,朗声道:“孙儿来迟,让老叔公受惊,实在万死,还请恕罪。”
  
  …………………………………………………………………………………………………………………………
  
  第三章送到,悲剧,喉咙喊的冒烟了,叫不来票。(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fi62773490 于 2013-11-13 17: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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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二章:良知爆发

  老叔公连忙起身,将徐谦扶起,笑道:“好,好的很,老朽当不得你的大礼。”

  徐谦顺势起来,道:“别人当不得,可是老叔公却是当得,这双膝上拜天子,下拜父母尊长,否则留之何用?”

  说罢众人都坐下,也有人座椅都没有的,便都站着,徐谦问道:“家里可好吗?孙儿在京师的时候,闻知噩耗,五内俱焚,无论是南下还是攻城之时,都担心家里状况,不知家中可有损害?”

  老叔公笑道:“家里倒也无妨,倭寇又没有三头六臂,几千人如何控制的住杭州?听闻你带大军到了,城中百姓已是欢欣鼓舞,再也不畏倭寇,所以这城中互保,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徐家这边,更有不少城中少年们竭力保护,倭寇到了这里,呼应一声,便有数百人持棍前来,再者坊中的工匠、学徒亦是不少,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年,自然不碍什么事。”

  徐谦心不在焉的听着,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没有看到期待的身影,心里不由发急,忍不住道:“赵小姐呢,赵小姐为何不在?”

  虽然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来,可是终究还是掩盖不住心里的焦急,赵小姐是个弱女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可真是完了。

  老叔公吹胡子瞪眼道:“你还晓得赵小姐吗?”

  徐申在旁道:“赵小姐病了。”

  徐谦不由愣了一下,道:“生了什么病,莫非是受了惊吓?”

  “惊吓倒是没有。”徐申苦笑道:“她性子刚硬着呢。只是……只是自你到了杭州外头,报馆收到了消息,赵小姐便说,为了配合你攻城。城中的报馆定要动作起来,鼓舞城中百姓,提振军民士气,因此这些时日以来。明报依旧印刷,只是你是晓得的,这不比平时,想要印出报纸来,就要油墨,要动员人去分发,为了这些事,赵小姐操碎了心,几日几夜都没有睡好。前两日病倒。哎……赵小姐是个好姑娘啊。且不说相貌品德,单单这份心思,我这做叔父的。就觉得很对不住她。”

  徐谦默然无语,只得道:“待会我去看看她。”

  说罢又问了老叔公的身体。问了徐申的近况,心里有些等待不急了,告辞出去,前去赵小姐的卧房。

  徐谦一走,这厅子里头鸦雀无声,王艮突然道:“不对。”

  老叔公问他:“有什么不对?”

  王艮捋须道:“这是什么道理,男女授受不亲,赵小姐还未出阁,徐学士说去探望就去探望,岂不是坏人名节。”

  徐申忍不住骂道:“平时见你也不是书呆子,怎么今日犯起浑来,我家侄儿要去看她,碍着你什么事?”

  徐申确实有点来火,他一直想撮合这事儿,这王艮平时不吱声,今个儿倒是来凑热闹,还男女授受不亲,果然读书人没几个好的。

  王艮却是苦笑:“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的意思是,这徐学士坏了人的名节,能这样轻易揭过吗?赵小姐是个好姑娘,将来还要嫁人,若是徐学士出入她的闺阁,这要是传出去,将来怎么向夫家解释,老夫和赵小姐,平时也算是相处得宜,怎么肯让赵小姐吃这样的亏,走,咱们捉奸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完,吃干抹净了徐学士若又是跑去了京师,叫人家一个姑娘家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报馆里的大儒和编撰、编辑们顿时一起鼓噪:“不错,不能让赵小姐吃亏,去拿了这个登徒子。”

  要知道,王学的战斗力很强,尤其是经过了上一次的事件,这报中已充斥了王学门徒,这些人都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王艮一个倡议,此时也不管这么多了,由王艮带头,一干人便冲了出去。

  厅里的徐家人目瞪口呆,徐申脸上犹豫的凑到老叔公跟前去,道:“老叔公,这算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办?这王夫子……”

  老叔公呸的一声啐了徐申一口,欲拿拐杖打他,怒骂道:“狗东西,还不知长进,人家王夫子这是玉成好事,你懂个什么,早就听说,京师里头,这谦儿的媳妇是个悍妇,可悍妇也是咱们徐家的人,还能反了天不成,该怎么办?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怎么办,就怎么去办,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莫非要让我这要入土的老头子去拿登徒子吗?”

  徐申一愣,稍一琢磨,觉得有些道理,遂卷起袖来,大叫一声:“愣着做什么,有登徒子闯赵姑娘的闺房了,得拿住了,若是想吃干抹净就走,就狠狠打他一顿。”

  众人一听,有人暗暗乍舌,有人眉开眼笑,纷纷涌出去。

  月色如钩,朦胧的月儿悬挂在天上,漆黑的夜空之中,洒下淡淡的一丝昏黄。

  徐谦推门进了赵小姐的卧房,里头的陈设如徐谦走的时候一样,都没有变,他四顾这里一眼,吁了口气,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借着月色,到了灯台前拿了火折点了灯,榻上有人咳嗽几声:“是二嫂吗?”

  徐谦道:“是吗?”

  榻上的人不说话了,很是安静。

  徐谦一步步走到榻前,看到缩在棉被中的赵小姐。

  赵小姐果是一脸病容,略带几分羞涩,披头散发着觉得不妥,掖了掖棉被,想要将自己现象不雅的形象遮住。

  徐谦莞尔一笑,道:“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哎,有近三年未见了吧……”

  赵小姐的眼眶中闪出几点泪花,道:“是三年零一个月又七天。”

  徐谦默默为他掖了被子,心里不知是愧疚还是什么,不由苦笑,道:“是啊,人有几个三年,你近来可好吗?”说完哂笑:“你都病了,想来并不好,我早就该回来看看你的……”

  赵小姐连忙摇头:“我晓得你在京师里做官,忙的很,这里……你不必惦记的,我过的很好,有叔公和叔父照料着。”

  徐谦心里不由长吐一口气,忍不住道:“我……”

  他说到一半,外头便传出人声鼎沸的声音,接着有人破门而入,一脸正气的王艮王老夫子跳出来,大叫道:“好一个登徒子,竟敢登门入室,擅闯闺阁,男女授受不亲,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壮年男子,竟是进入大姑娘的房间,该当何罪?”

  徐谦愣了……

  他很难理解王艮现在为什么要跳出来,也很费解这厮怎么就突然如此见义勇为,老家伙平时都是文质彬彬,怎么今日有点像土匪的做派。

  徐谦忙道:“王夫子,是我,我是徐谦。”

  王艮听了,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激动起来,气的胡须都在发抖,手指徐谦,怒斥道:“好哪,我说是哪个淫贼,原来是你,徐谦,你身为朝廷命官,学士之尊,本该克己复礼,做至诚君子,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你相貌堂堂,看似忠厚,想不到竟是个淫贼,老夫看不下去了,来,将这淫贼拿了,明日明报登报,将这厮的丑恶广而告之,堂堂朝廷命官,竟也做这等丑事,实在是岂有此理!”

  徐谦这下无语了,大骂:“我靠,王老夫子,你疯了!”

  结果事实证明,疯的不是王艮一个,这屋外立即涌出许多人来,有认识的,也有陌生的,足足十几人,将徐谦一起制服,徐谦大叫:“我是学士,我是徐谦,我是你们的东家,叔父……叔父……”

  他看到了徐申,徐申在人群里躲躲闪闪,生怕徐谦叫他。

  现在徐谦一叫,徐申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大义凛然道:“爱侄,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叔父很痛心啊。”

  徐谦这一下子,当真是懵了,痛心你个大头鬼,我没坑叔,你倒是坑侄起来了。

  榻上的赵小姐也是吓得目瞪口呆,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艮和颜悦色对她道:“赵小姐,你放心,人已经拿住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病,这无耻小贼,胆大包天,居然趁赵小姐卧病不起之时,欲行苟且之事,这件事,但凡我等良善之辈,都绝不会坐视不理,来,把徐谦拿走,好好惩治,这徐家的家风败落到这个地步,老夫也是痛心疾首。”

  徐申愣住了,姓王的,演戏就演戏,你说到徐家的家风干什么?只是这时候,他也只能老脸抽搐几下,却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众人一起,将徐谦连拖带拽,从卧房里拖出去,赵小姐吓得要趿鞋去追,倒是一个徐家的婶子钻进来,道:“这事儿不干你的事,你不要管,放心,害不了你的徐公子的。”

  赵小姐顿时明白了什么,满脸羞意,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何必要如此?”

  说罢,心里万分惆怅,又有万分思绪涌上来,更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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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三章:娶妻

  却说徐谦被人扯回了厅里,叔公、长辈、大儒们三面环坐,俱都阴森森的看着他,看的徐谦有点儿毛骨悚然,觉得这是闹剧,可是对方如此认真,却又笑不出,只得掸掸身上的灰尘,道:“诸位尊长,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好好的说,何必如此?”

  王艮拍案冷笑,道:“什么好好说,你大半夜的钻入女子闺阁,我倒要问你,这话该怎么个好好说?赵小姐是清白人家,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徐谦目瞪口呆,正待反驳。

  徐申咳嗽一声,道:“是啊,谦儿啊,虽然作为你的叔父,可是你做出……咳咳……这等事来,叔父也帮不了你了,女儿家的名节这么要紧,你自己说说看,该怎么办?”

  王艮冷笑:“怎么办?朝廷命官如此辱人清白,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这事儿不能罢休,徐老弟,我看应当直接揪去官府报官,要大义灭亲。”

  徐申立即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谦儿的本心是好的,毕竟是朝廷命官,真要揪去见了官,那可真就一辈子都完了,王老哥卖我个面子,我是看着谦儿长大的,他本心并不坏,许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看,这事儿还是私下里善了吧。”

  王艮面无表情,道:“善了,私下里怎么善了,大姑娘的名节都没了,还怎么个善了法?这对女儿家来说,可是天大的事,等同于天塌了下来,莫非你是要逼着赵小姐为了清白。悬梁自尽才干休吗?”

  几个大儒也来了劲,这个捶胸跌足道:“生生害死了赵小姐,将来念及,尔等就不惭愧吗?”那个摇头道:“可是不死也没法子。活着拿什么面目见人,活着就要令门楣蒙羞。”

  徐申只得摊手,满是苦笑的样子:“难道就非要你死我活,就没有一个善了的法子。”说罢眼睛瞄向徐谦。挤眉弄眼,希望徐谦开窍。

  徐谦算是明白了,这是一出戏,演的还和真的一样,这是逼着自己娶了赵小姐呢,他想到赵小姐方才幽怨的样子,心头不由一热,可是又想到父亲还在京师,这事儿总得商量一下。况且桂稚儿那边。自己若是直接在这里完婚。怕也不好去交代,正在踟躇之际。

  可正是这踟躇,却惹得王艮火起。大怒道:“哪里有这么多善了的法子,事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法子了,我等都是忠直善良之辈,今日见证了这样的事,岂能善了,来,来,来,把徐谦绑了,去报官。”

  众人一起起哄,道:“绑人,绑人。”

  徐谦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诸位,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的事,好好说就是了,不必绕弯子。”

  徐老叔公气的咳嗽,拿手上的拐杖在地上乱打,道:“什么叫绕弯子,好,你不要绕弯子,索性老夫就不要脸皮了,开门见山和你说。我这老不死的只问你,赵小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对得住人家吗?你以为人家嫁不出去,所以才专等着你?哼,她爹都来了不知多少趟,就是指着接她回去成亲,求亲的人都踏破他们家门槛了。可是她呢,一心一意,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她哪里对不起你,又哪里配不上你,你莫以为你现在风光,你也不想想,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从前你什么都不是,她尚且处处周全着你,现在你是发迹了,了不得了,娶得妻子也是官宦之后,所以就看不起了赵姑娘是不是?”

  徐谦无奈,只得跪倒,道:“叔公,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徐老叔公狠狠用拐杖笃着地面,道:“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嫌贫爱富,你这是忘恩负义。好嘛,你既是要忘恩负义,索性就不要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还来杭州做什么,让倭寇把我们这些穷亲戚都一锅端了岂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愿?”

  徐谦吓得连忙道:“孙儿没有这个意思。”

  徐老叔公眼睛眯起来,道:“好,你说不是这么个意思,那你是不是忘恩负义。”

  徐谦道:“不敢。”

  徐老叔公道:“那这赵小姐怎么办?”

  徐谦稍稍犹豫一下,道:“娶了。”

  听了这话,众人立即如释重负,其实把徐学士当猴耍,大家还是很有压力的,毕竟是学士,闹僵了,面子上都不好看。

  可是徐老叔公浑浊的眼眸却是眯起来,不依不饶:“什么时候娶?”

  徐谦道:“自然是择定良辰吉日,再快马报知家父。”

  “哼!”老叔公冷笑连连,道:“什么良辰吉日,相逢不如撞日,我看明个儿就很好。至于什么报知徐昌,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我这糟老头子也算是你的长辈,这个主,我还能替徐昌来做,倒是你要报知徐昌,八成是要报知你那你那妻子吧,老夫倒不是对这孙媳有什么不满,可你好端端的大男人,岂可事事都听一个妇人的主见?”

  徐谦哭笑不得,连忙道:“这个……”

  徐申在旁做好人,语重心长的道:“谦儿啊,你看,老叔公也是为了你好嘛,阖族上下,谁不晓得你是惧内,现如今,咱们举族为你撑腰嘛,你休要再顾左右而言其他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依我看老叔公也是急了些,后日太仓促,不如就三日之内吧,赵家的人还没有请来杭州呢,先请来了杭州再成婚。”

  他这分明是在拉偏架。

  徐谦无法,正待开口,王艮怕他拒绝,又厉声道:“你老叔公做了这个主,你若还是徐家子弟,就该无不遵从。”

  徐谦咬咬牙:“好,成亲!”

  他倒是打定了主意,现在这个局面,若是自己再扭扭捏捏,反而就显得有点无情无义,赵小姐和他本来就是暧昧不清,难道耽误人家一辈子,平时他一直都在拖延,可是拖延来拖延去也不是办法。

  众人大喜,纷纷道:“好,好,好,看看也未必是别人所说的惧内,还是有几分胆气。”

  徐谦老脸一红,心里骂,你全家都惧内,不知道哪个嚼舌根子的家伙放出来的消息,八成是徐勇,这厮最是唯恐天下不乱。

  老叔公眯着眼,也是笑了,却还不满足:“既是娶,那也得有个名目,这是娶妻呢,还是纳妾呢?”

  又是一个难题。

  大明朝的规矩,是一妻多妾,显然若是娶妻,显然是有违规矩的,可是想想,皇帝那边还赐了个婚呢,假若现在以纳妾的名义把赵小姐收了,接下来可能又要娶妻,如此一算,岂不是亏待了赵小姐,其实对徐谦来说,名义不重要,对赵小姐好就成了,可是纳了她去,接下来又去娶妻,毕竟是有歧视的意思。

  他踟躇难决,最后咬咬牙:“自然是娶妻,哪有做妾的道理,倭寇都杀得,娶妻就娶不得吗?准备六礼,要风风光光的应尽徐家的大门来!”

  这句话够豪气,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满意了,王艮等人上前恭喜,老叔公很是满意的捻起胡须,口里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男儿就当如此,不能被妇人拿着捏着。”一边说,一边看向徐申,徐申老脸一红,眼神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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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姐的规格里,那二婶子进来,自然是将外头的事都说了,赵小姐先是郁郁不乐,让人逼着徐谦来成亲,不但她觉得有几分害臊,也觉得很是不妥。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强扭的瓜儿终究不甜,拿这个来逼人家成亲,又有什么用?心不在这里,强留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听到后来徐谦咬牙同意,赵小姐的俏脸才缓和一些,多了几分光泽,忍不住羞怯的道:“他真同意?”

  二婶瞪大眼睛:“他敢不同意,叔公打死他。”

  其实她哪里晓得,这个回答对赵小姐来说未必满意,因为怕被打死所以才勉强同意,并不如赵小姐的心愿。

  赵小姐又显得郁郁不乐,二婶继续说,说到娶妻还是纳妾时,学着徐谦的口吻道:“自然是娶妻,哪有做妾的道理,倭寇都杀得,娶妻就娶不得吗?准备六礼,要风风光光的应尽徐家的大门来!”

  赵小姐愕然一下,俏脸上飞上霞云,道:“这也是他亲口说的?”

  二婶道:“当然是他说的,难道我还会编撰不成,我又不是王夫子那样每天就晓得耍嘴皮子的书呆子,要编也编不出来。孩子他爹那边,已经连夜去江宁,要去请你爹和族中兄弟来呢,徐家娶妻,肯定是要大办特办,到时候,要全杭州都晓得,风风光光,过了咱们徐家的门,至于京师里的那个桂什么的小姐,你也不必怕,她的婆家厉害,可是咱们徐家都是给你撑腰的,将来她若是敢欺你,老叔公和我们,定然给你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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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四章:主政一方

  次日清早,徐谦便坐着轿子前往余姚了,现在各路官军陆续进城,也有不少官员纷纷回到杭州,更有不少人纷纷给徐谦递上名刺,要来拜访。

  只是这些要拜访的人,统统都给挡了驾,倒不是因为徐谦不愿和他们交涉,只是到了杭州,不先去拜谒恩师,反而先去见来客,毕竟不好。

  对于徐谦的举动,大家倒也没什么说的,纷纷颌首点头,觉得徐学士果然知书达理。

  这便是所谓的现实,假若是以前的徐谦在未出名前这样干,保准有人要骂他给脸不要脸,可现如今,这样的举动非但没有惹来争议,反而都说徐谦尊师重道,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待遇也有千差万别。

  余姚距离杭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足足用了一上午,才抵达了余姚县,而此时,早就收到消息的谢家人早就守候多时了,还未入县城,本地知县便与谢家几个子弟在这里等候,徐谦下轿,和他们寒暄几句,便步行随县令人等一道到了谢家,谢家中门打开,自然是隆重欢迎这位徐学士,谢迁这一辈子并没有收徒,门生故吏是有,可是关门的弟子也只此徐谦一个,偏偏徐谦也争气,一路过关斩将,考了个状元,此后又平步青云,年轻轻就已贵为学士,其实这倒也罢了,谢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什么样的官没有见过,前途是一回事,最重要的还是这名声。

  偏偏徐谦现如今已经名满江南,尤其是近些时日。带兵南下平倭,数万大军俱都踟蹰不前,而徐谦带着千余皇家校尉,七战七捷。直捣黄龙,又回身光复杭州,活人无数,动荡的江南到他到来。立即还了个清平世界,如此功绩,已有各地士绅倡议在本地建设生祠,江南的士绅百姓,如今一面倒的将徐谦视为圣贤,再加上王学本就对视徐谦为先进的缘故,此时的江南,再无一人可和徐谦相比了。

  便是谢迁他老人家,名望也比徐谦要差上一筹。

  得了如此一个门生子弟。谢家本来还颇有些微词。如今却都将他视为贵宾。态度自然不一样。

  徐谦过了中门,谢迁的次子谢欢便含笑迎面而来,道:“可是学弟吗?”

  徐谦作揖回礼:“正是。”

  谢欢不比谢正。只中了个举人,也懒得出去为官。索性在家中打理,便笑吟吟的道:“家严已在堂中久候,专侯你去。”

  徐谦踏步向前,一面和谢欢寒暄,谢欢突然道:“学弟,听说如意坊打算在上海县和华亭县设织造局?”

  徐谦道:“是,如意坊那边在那里选了址,也已经腾出了一大片的地方,土地是买了,却还等天津制造局那边制出纺机出来,到时再招募工匠人等,明年想必就能动工。”

  谢欢呵呵一笑,故作漫不经心的道:“我也早听了此事,你是晓得的,我无意功名,在家中打理家业,听说现在流行纺织,不过却没有什么门路,家里有倒是攒了些余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其实到了现在,尤其是江南地区,许多士绅已经不再以从商为耻了,当然,虽然不会过于鄙视,可是他们就算做生意,也不会亲自出面的,无非就是请个家奴或者代理人出来帮忙打理。

  徐谦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求上门来,自然不能拒绝,道:“其实这没什么,都说富不过三代,便是这个道理,把银子藏起来,不如让银子活起来,你既有意织造局,到时我给你疏通一下关节,到时低价拿一块地你,至于如何经营,到时也会替你安排一二。”

  谢欢不由惭愧道:“这如何使得……”

  徐谦微微一笑:“无妨,你我自家兄弟,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

  二人走到大堂外,徐谦进去,便看到须发皆白的谢迁已坐在堂中,他看上去更加年迈,可是精神矍铄。

  徐谦拜倒,百感交集的道:“学生徐谦,拜见恩师。”

  三年不见,谢迁苍老了许多,在京师的时候,徐谦每日惦记着这恩师在什么恰当的时机进京,好让自己有根大腿抱着,可是现如今,这种所谓的小算盘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迁呵呵一笑,道:“老夫的好门生来了,来的好啊,来的是时候。”

  他这一语双关之词,自是赞许徐谦带兵南下来的时机正确,也赞叹他这得意弟子在江南的作为。

  徐谦忙道:“本想早来探望,只是……”

  “你起来吧,不必解释,你的事,老夫都知道,这是理所应当。”谢迁命徐谦坐下,随即便有人斟茶上来,谢迁满面红光的捋须道:“你现在也算是锦衣还乡,老夫近日与附近乡绅闲谈,所谈的只有两件事,其一嘛,自然就是你了,说是江南百姓,尽皆受你恩赐,此次凯旋,又添新功,前程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其成就必在老夫之上。”

  徐谦连忙苦笑:“学生哪里敢如此巴望。”

  谢迁露出不悦之色,道:“老夫的门生弟子,自然是要比老夫的成就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若是不能高过师父,岂非是师父藏拙,又或者是为师者有眼不识珠玉吗?你不要客气,到了老夫这里,没有客气可讲。”

  吐气扬眉,从谢迁这番话中,便可看出谢迁今日的兴致很高。

  徐谦不由跟着笑起来,道:“是,是,学生一定努力。恩师,你只说了其一,却没有没有说其二。”

  谢迁道:“这其二嘛,便都在说什么织造局,是在松江府那边是吗?哎,士绅不谈教化,却个个开口纺织,闭口纺织,倒不知是福是祸。”

  他在感叹之余,徐谦不免心里暗笑,若是恩师晓得方才谢欢在外头和自己也在谈及纺织的事,怕要吐血了。

  其实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说穿了就是风潮,当天津制造局的成功出现,一些开明之人立即感觉到了这扑面而来的商机,渐渐的受到身边人的影响,再者纺织对于江南来说,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里的士绅也相较开明,既然有银子赚,为何不赚?

  徐谦想了想,道:“恩师何必忧虑,耕种是给人饭吃,纺织是给人衣传,都是为了衣食住行,也分不出贵贱,士绅们想种粮的自然种粮,想纺织的你就算拦也拦不住,不如放宽心,或许这是好事也是未必。”

  谢迁苦笑:“倒是让你来劝我了?怎么样,京师那边,现在如何?老夫听说,那边现在闹得凶的很,这一两年,走了这么多阁臣,实在是让人想不到,更迭过快不是什么好事,而你呢,现在虽然已有了一些底气,却还是远远不够,此次你立下大功,以老夫之见,怕也是一个机会。”

  徐谦忙道:“恩师有何指教?”

  谢迁摇头:“指教就不必谈了,只是和你讨论,你在京师做的事为师知道,但凡俊杰无非都采取的都是两种自保之道,一个是藏拙,一个是露芒。藏拙者先掩盖他的光芒,渐渐等待时机,时机一到,则一鸣惊人。露芒者无所畏惧,处处争先,固然为人所不容,可是光芒四射,声动天下,亦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轻易打压。前者是识时务的人的选择。后者嘛,风险太大,可是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走到底。”

  谢迁嘉许的看了徐谦一眼:“此次你又立新功,更为人所不容,爱你的人爱煞了你,恨你的人也将你恨到了骨子里,这是走了极端。老夫若是所料不差,有的人,未必希望你回京去,因为回到京中,你必定要一鸣惊人了。眼下是杨廷和当政,他一定会想办法将你留在浙江,正好现在浙江巡抚出了空缺,而你虽是侍读学士,按理刚刚到任,至少也需磨砺两年再另委布政使或侍郎之职,只是现在功劳太大,怕是这浙江巡抚之职,却要落在你的手上了,陛下呢,希望你能平步青云,以新任侍读学士而升任巡抚,毕竟是极好的机遇,因此宫中必定准许。而内阁那边,一个巡抚换来你外任,从而可以借机有布局的时间,却也不是坏事。只怕过不了多久,这敕命就要来,你要做好准备。”

  听到这里,徐谦不由挑眉,就任浙江巡抚,固然这是封疆大吏,可是眼下朝廷乱纷纷的,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似乎有些不妥。可是这对自己不算坏事,毕竟巡抚之职,相当于一省的土皇帝,自己在浙江的民望又高,又得到了官民士绅的支持,更有足够的钱财,如此利好的情况之下,要施政,要政绩,都是轻而易举,而能够主政一方,且做出实绩,将来入阁的机会,就又多了几分希望,这对自己来说,有好有坏,却不由让人有点摇摆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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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五章:老狐狸教小狐狸

  浙江巡抚绝对算是大明朝最显赫的封疆大吏之一。无它,这里每年的税赋占尽了天下的一成以上。

  这里的大明朝最重要的钱粮基地,若是加上苏松地区,那么其税赋的总量将达到天下税赋的三成,之所以如此,无外乎是许多地区因为在明初时曾剧烈的反抗过朱元璋,太祖皇帝一怒之下,定下铁律,强加了重税。

  而浙江的重要,其实并不只是在赋税上,还有学政,天下的秀才,以江西和浙江、苏松三个地区冠绝天下,这里是考霸的摇篮,尤其到了明朝中后期,朝中大员,多出于这里,后世党争之中,有东林,有齐党、楚党,又有浙党,而浙党也曾显赫一时,凭的,自然也是浙江地位的特殊性。

  东林党,也是不少苏松、浙江生员们的聚会之地,说来也是讽刺,当年太祖皇帝迁怒苏浙人,而大明却最终也亡于苏浙地区出现的东林书院。

  不管如何,这里的学政很是发达,学政就意味着人才,但凡乡试,巡抚不免要出面点选举人,这就意味着,在你主政的这段时间之内,这些人都是你的门生,将来位列朝班,运作几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自然不敢去说,可是凭借着地域和师生的关系,这些,都成了一个人的资本。

  浙江巡抚,就是一块敲门砖,运作的不好,或许你只能碌碌无为,可是一旦运作的好,便是你成功登顶的基石。

  谢迁看了徐谦一眼,笑道:“怎么。你心里不情愿?”

  徐谦摇头,道:“学生毕竟年幼……”

  谢迁却是摇头笑了:“这天下人。现在谁还会在乎你的年纪?”

  这是大实在话,凭着平倭的功劳。年龄都是次要的问题了,再加上侍读学士的资历摆在那里,状元和六首的出身,这三者合在一起,这样的年龄拜为巡抚,非但不会让人诟病,反而会成为美谈。

  大明朝最年轻的巡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徐谦是浙江人,按规矩。地方官不得在本地为官。不过巡抚并不在这个规矩之列。地方官包括了布政使,包括了提刑和学政,自然也包括了知府、知县甚至于县丞、主簿,唯独不包括巡抚和兵备道。因为巡抚虽然主政一方,偏偏又不属于地方官,人家挂着的,乃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职衔,隶属于都察院,是京官。因此异地为官的规矩。也不会有人去理会。

  徐谦看了谢迁一眼,道:“恩师呢,恩师以为假若真有圣命来,对学生是好是坏?”

  谢迁看了他一眼。道:“圣命若是来了,好坏于你何干,你要做的。就是接了旨意,主政一方。好好的做出一点实绩,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做好,圣命对你就是好,若是你不能主持大局,反而坏了事,这圣命就是坏事。至于朝廷,你就算入京,现在京中沸腾,南北学争又势同水火,你不如在这里,待机而动,积蓄了力量之后,再回京收拾残局,世上的事,无论好坏,而在乎于人,好坏在你心里,在你身上,在你的一念之间。”

  徐谦顿时明白了,就任浙江巡抚,一方面可以暂时躲避朝中纷争,静下心来,先做出一点实绩,另一方面,江南地区,现在已有反对当下内阁的苗头,自己在这里经营,恰好可以对这股新兴的势力进行整合,假以时日,自己回京之时,就是分庭抗礼之时。

  浙江为江南之首,只要在这里做的好,自己就成了整个江南政治势力的代理人,从此之后,自己再不是一个天子的宠臣,因为天子宠臣固然了不起,可是根基不稳,单凭天子信重,是不能成事的,官场,就得按官场的规矩来,这是人海的斗争,绝不是权利之争,所谓人海,即所谓谁的门生故吏更多,谁得到官绅、生员的支持更多的争斗。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只要跺跺脚,便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你撰写文章,为你撰写奏书充作先锋,为你鼓噪滋事。

  徐谦点点头,倒是对即将而来的浙江巡抚,颇有几分期待。这是自己的基石,侍读学士固然尊贵,可毕竟只是清流,清流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嬉笑怒骂,可以自诩清高。可是清流也有清流的局限,若是不主政一方,好好磨砺一下自己,便是再清贵又能如何?

  徐谦作揖,道:“学生受教。”

  谢迁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咂咂嘴,道:“其实你不糊涂,老夫呢,也没什么可点破你的,只是你既要主政,就需记得四样,其一,是赋,其二,是学,其三,是工,其四,是兵。”

  “赋税,乃是国家根本,浙江赋税一向不轻,一方面,你要让朝廷满意,一方面,又不能苛刻百姓,这里头就有一个度,许多主政苏松、浙江的人大多数人都折在这里,有的人呢,为了政绩,死命的盘剥,尽量的增加赋税,结果朝廷满意,地方上却是骂声一片。也有人呢,固然是抚恤地方,可是朝廷一向依赖浙江赋税,钱粮少了,少不了要迁怒下来,最后虽然得到了地方的交口称赞,却又为朝廷不喜。两头难做人,你要有一番作为,一方面要堵住户部,让户部无可挑剔,这另一方面,却又不能给地方上一个苛刻的印象,政绩是政绩,可是浙江不同其他地方,这里士绅如毛,生员满地,朝中的官员,浙江人亦是不少,若是逼得狠了,少不了要弹劾你。”

  徐谦听罢,也是感叹,天下人都晓得浙江巡抚是肥差,可是现在看来,浙江巡抚简直就是坑爹货,难怪内阁六部里头,几乎没有浙江巡抚升任,而大多数不是滚蛋,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安排,仔细琢磨一下原因,怕就是在赋上头,你要是为了政绩拼命收粮,朝廷是认为你好了,吏部的功考也给你一个优异,可是地方上却要沸腾,须知浙江这地方有功名的人实在太多,抗税的事也曾出自这里,大家一闹,又有浙江本乡的官员弹劾你一下,就算你的功考再优异,怕也前途无望。

  可你要讨好乡绅、生员,少征来了粮税,朝廷每年的岁入很大部分都指望这里,结果把你派去浙江,惹得国库的收支不平,那么少不得,就有人怪你办事不利,自然是让你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谢迁拿这个提醒自己,首要的就是讲到了度的问题,确实也让徐谦受益良多,这个度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知度在哪里,毕竟这世上从来没有两边讨好的好事,这也将是徐谦当政之后,第一个最重大的难题。

  谢迁见徐谦一副泄气的样子,不由呵呵一笑,道:“其二,就是学。浙江富庶,生员众多,学正不可荒废,读书人多,就难免要照顾,而读书人的脾气却也是古怪的,你要让他们满意,却也不容易,学政即是官政,你既要管理约束,可是呢,又要有张有弛,给予他们优渥,使他们得到实质的尊重,其实,这也是个度,拿捏住了这个度,他们才会既爱你又畏你,才会有人为你四处奔走,有人给你抬轿子,宣扬你的仁政。”

  徐谦苦笑,方才是度,现在又是度,怎么做巡抚,和走钢丝一样,不能偏左,又不能偏右,四平八稳的,稍稍有点失去重心,就要摔跟头。

  看来这做清流和做事,还真不一样,做清流好啊,动动嘴皮子就是了,毕竟动嘴皮子是最省心的,随便花团锦簇几个词句出来,都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可是做事不同,想要四平八稳做成一个事,那就更难了,因为所有人的利益诉求不同,你做了事,讨好了一批人,就要得罪一批人,所以这历朝历代,永远都是耍嘴皮子的伟大光明且永远正确,而做事的人最是苦逼,也难怪这么多官员宁愿蹲在翰林院、都察院,死都不肯出来外任一方。

  谢迁又道:“至于工,自是修筑河堤、县学了,你是读书人出身,老夫也就不赘言了,想来你也知道这里头的干系,要修这个又要修那个,固然能得来政绩,可是要修筑就少不得摊派,少不得士绅的支持,修的多了,固然能得来政绩,可是摊派的太狠,士绅们定然不满,其实这也是个度。至于这个兵,就是江南新军的问题,新军无用,此次倭患闹得这么大,也正因为如此,因而,眼下朝廷一面倒的抨击新军,朝中你并无根基,支持你在这里担任巡抚的,眼下唯有天子,这新军乃是天子的新政,万万不能荒废,因此,江南新军必须好好整肃,如此,不但可以让地方上安心,对天子,也是一个交代。你就任这巡抚,要办的就是这四件事,四件事办的好了,则必定誉满天下,一飞冲天,办的不好,到时免不了成为过街老鼠,入阁是不要指望了,说不准下次,调任四川、云贵等地,亦或者是去宣府,这辈子,管管军务、马政也就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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