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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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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六章:学争扩大

  给官府放贷,这是极需要勇气的。!

  不过寻常商贾不敢做的事,有的人未必就办不成。

  如意坊能有今日,说到底,还是因为关系。

  因为有了宫里的关系,因为后宫许多贵人和这如意坊息息相关,也因为宫中太监能从中分一杯羹,更因为许多达官贵人从中牟利,甚至是各地的藩王,亦是对如意坊眼红耳热,四处托关系想在如意坊里头弄点银子,赚点好处,这才使得如意坊做了许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

  就如这宫中的内库,几乎有近一半的岁入,都来自如意坊的分红,单单这一点,就保证了如意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买卖。

  而现在,推出这个如意钱粮局的买卖,其实功能和钱庄大致相当,一方面,大量购买地方的债务,一方面,通过这些债务将地方官府捆绑起来,使他们产生依赖,可是往后呢?

  你借了银子,要不要还本息?只是要还,就不太容易了,借钱花当然是好事,只是一旦你发觉钱来的容易,不免花钱的地方也就多了,什么修学,什么修堤,自己不免还要从中再捞一点,这地方的债务一旦堆积起来,又该如何还账?

  若是寻常人,欠你银子又如何,官府欠你银子,你还敢来讨要吗?

  可是钱粮局不一样,因为钱粮局的银子是从宫里,是从宫里的大太监,还有达官贵人,甚至是藩王们那儿募集来的,你不还钱,他们就要亏本,他们亏了本,绝不会来骂娘,因为骂娘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会杀人的。

  只是做这种事,必须要先有谋划要做到面面俱到,徐谦沉吟片刻,道:“首先,是要利用钱粮局吸引诸位入股宫里的内库,我已和黄公公打了招呼,陛下那边,想来问题不大,反正内库的银子闲着也是闲着,陛下还想过几年修一座长生宫,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让内库先将银子投进来,几年之后,收益也是不小陛下自然无话。王太后那边嘛……”徐谦笑呵呵的看向王成。

  王成苦笑道:“这个事只能我去办,还有京师的这些公侯,我也顺道去走动一下。”说到这里,王成倒是打起了几分精神,眉飞色舞的道:“这倒是容易,眼下不知多少人托人寻上门来呢,一个个都想和我们做点买卖,只要徐老弟发了话,他们保准把自己的老本统统拿出来。”

  徐谦含笑点头目光又落在张鹤龄身上:“那些世袭的将军还有亲军武官们,怕是要劳烦张老哥了。”

  张鹤龄笑道:“劳烦谈不上,他们想和咱们做买卖不请我吃酒就算不错了,不必去央求他们,他们自个儿就会巴巴的送钱来。”

  这些话倒不是吹牛眼看看着和如意沾边的贵族们如今都身家数百上千万纹银,其他人哪一个看着不眼红?现如今在座之人只要出了门,这张脸就是招牌。

  “还有各省的藩王、郡王,这些人别看平时屁用没有,可是好歹也是宗亲,他们的话,朝廷可以不听可是若是他们吃了亏,又或者被人坑了哭的死去活来,要是出几个混账的,要去皇陵里哭个几声,你看宗令府怕不怕。便是皇上,也得乖乖的退让。”

  众人哈哈笑起来,张延龄道:“宗亲那边,只好交给我了,这些人倒是容易。”

  一番计较下来,众人各自散去。

  十一月月初,徐谦拜别了家小,终于启程坐漕船转道北通州,一路南下,前往浙江。

  几日之后,河北一带空气骤冷,连续下了几场雨,将这地上的枯黄落叶打入泥泞之中,河水也暴涨了许多,在徐谦里的漕船,将一封封的书信送到浙江、福建、南直隶等地。

  南直隶新近换了一个应天府府尹,据说近来闹的很厉害,这位府尹是个性子很刚烈的人,认准了王学是伪学,对新政嗤之以鼻,除此之外,凤阳、淮安、扬州、池州、太平、滁州、广和等府亦是立场鲜明的在治内浩浩荡荡的办了正本清源的事,说穿了,就是这几个府的大人们觉得王学坏人心术,要把读书人拉回从前的轨道上去。

  在应天府,官差甚至还查封了一个书院,只不过他们倒是不敢以伪学的名义,只是说书院中可能藏有奸人,旋即便让差役们封了。

  相比福建,这南直隶的情况最是复杂,因-隶有十四个府,而之所以叫直隶,顾名思义,就是直辖意思。也就是说,这十四个府的府尹和知府,只听命于六部和内阁,上头不设行省,更没有所谓巡抚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些人的品级也比一般的知府要高上不少,甚至南直隶的知府,入朝之后,可以直接拜为侍郎、少卿之类的高官,他们名为府尹和知府,却是相当于各省的巡抚,说的再明白一些,南直隶十四府,就有十四个大爷。

  这十四位大爷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利益,自成一派,最是混乱。

  比如松江、镇江、扬州、苏州、常州等府的知府往往偏向新政,可是应天等府,则是旗帜鲜明反对新政,更有一些府摇摆不定,纯粹就是墙头草,今日下令生员不得言新政,结果生员们闹一闹,他就缩了,第二日说不定又要摆出一副王学亦是圣人之学的意思出来,可是用不了几天,又觉得大大不妥,于是乎,又连忙下文去府学、县学狠狠痛斥几句生员不安分治经典。

  这样的墙头草不必理会,而南直隶内部的思想混乱,却大大的破坏了浙江的新政,比如在凤阳、扬州、淮安等地,盛产棉花,这些都是浙江急需的纺织原料,可是因为那边官府管得紧,不许下头人种植,又不肯配合运输,甚至对前去购棉的商贾敲诈勒索,如此一来,许多纺织工坊主们,就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去订购原料。

  整个南直隶,十四个大爷们还在相互攻讦,以至于松江知府特意送来书信,请他这位徐抚台,想想办法。

  浙江的新政,已经渐渐有了成效,而福建还在观望,倒是这南直隶,却是一团乱麻,徐谦倒是希望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坐在漕船了一直默想了几天,随即他叫来了随来的家人徐进,徐进也是徐家的族人,只是从钱塘出来的迟,远不如徐福、徐勇几个混的好,徐谦看他实在没别的本事,索性就把他带到身边,毕竟自家人安排生活起居,也放心一些。

  “去和漕船上的千户说,就说到了潮桥那儿,不必继续南下了,往西面的水道走。

  徐进惊讶的道:“不南下,怎么去南通州,是了,往西走莫非是去镇江、南京的方向,老爷不是去南通州,再换船入浙吗?”

  徐谦微微一笑,道:“浙江自然要去,不过我虽是江浙人,却从未去过南京,突然想起来,南京恰好有个好友,这一次权且当作是恰巧路过,走亲访友吧。还有,你立即叫人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本抚台即将到浙江,欲拜访阳明先生。”

  自从倭乱之后,王守仁得到了启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不得不重新出山,出任南京兵部尚书。

  南京兵部尚书,虽然未必属于闲职,可是和京师的兵部尚书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王守仁现在的年纪,倒也不以为意,只不过王学和旧学争得不可开交,偏偏这位王学的创始者却是不发一言,每日只是闭门读书,就算是公干,也只是让幕友去交代,他是铁了心不认同王艮,继续专心琢磨他的王学,不打算发扬光大。

  可是萤火虫毕竟是萤火虫,身为现在大明朝除了徐谦之外第二个最有争议性的人物,这位老兄显然是想做鸵鸟而不可得,现在,徐谦又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你跑不掉的。”徐谦呵呵一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心里默默道:“咱们这么多人,争着来给你抬轿子,事到如今,先生也该出来发挥发挥余热了,做人,不能太小气嘛。”

  只是对徐谦的吩咐,徐进却是不懂,他更是不知道,徐谦的这个念头,会导致多少人哭,多少人笑,更不晓得,等到消息放出去,又有多少人要闹,多少人要跳。

  他挠挠头,很是本份的点点头,道:“是。”

  徐谦顿了一下,突然叫住他道:“是了,再放出消息,本官只是在南京驻留几日,地方官吏,不必迎接,一切从简。”

  这是预防针,应天府还属于那应天府府尹的地盘,人家肯定不会迎接,也别指望着人家铺张,与其冷冷清清,还不如先放出消息去,倒是显得徐谦人格高尚,出入简朴,至于应天府那边如何应对,这就不是徐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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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七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梁藤坐掌户部,旋即便召集了属官,开始计算各省亏欠钱粮。

  要计算,自然要从南直隶和福建开始,尤其是南直隶,只用了几天功夫,大致亏欠的官粮就有了数,总共是三十三万担,旋即,户部直接下文催粮,命快马直传南直隶。

  南直隶各府收到了户部的公文,知府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没天理啊没天理,三十三万担,十四个府,一个府是两三万担,可是两三万担对一个省来说,或许九牛一毛,可是换做是府,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按户部的折银,这也是几万两银子,说实在,其实大家也没少占损耗的便宜,一个知府,心肠软的,随随便便也有一两千担,心黑一些的,三四千担也不是没有可能。

  粮食到手之后,立即专手给粮商,雪花花的银子也就来了。

  可问题就在于,知府贪墨之后,可不是自己吃独食,而是要孝敬上头的,朝廷这么多官员,哪个不要打点?自己的座师,逢年过节要不要让人挑着礼物送上去,还有户部、吏部那边的一些主事,要不要隔三差五送些东西?单单迎来往送,吃下去的这些官粮就几乎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自己棺材本,就算是交上去,那也不够填补这个亏空啊。

  而且,里头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就是清丈土地,这些银子知府、知县们倒是没有贪占,不过平时那些乡绅土豪,地方官们办个什么事,可没有少支使他们,现在要填补空缺,不但把自己的钱粮吐出来。还得把士绅们没有缴纳的粮税统统收上来,可即便如此,你还能把送出去的冰敬炭敬也要回来?

  知府们傻眼了,再仔细一看公文,又都深吸一口冷气。接下来更坑爹,不缴清定额,朝廷就要收拾你,现在陛下很看重这件事,已经打算找几只鸡来杀一杀。这叫做杀鸡吓猴。

  若是不缴,自己好端端的官身,岂不就成待宰的鸡了?

  而且,据闻都察院各道巡按已经,还有厂卫的密探也已分赴各府。这分明是缴不出粮来,就弄死你的节奏。

  一下子,整个南直隶的各路衙门都翻了天,处处都是一片哀嚎,官吏们聚在一起,不断的计算,结果越算越是悲剧。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自己治下虽然缴不清,可是其他各府难道就能缴齐?想到这里,大家才安心了一些,毕竟。法不责众嘛。

  只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就算是法不责众,那朝廷肯定也要法办一些个不肯尽力的。谁落后谁倒霉,因此。无论如何,能弄来多少官粮,还得尽数凑出来,不求完成定额,至少,也不能落后于人,这便如被狮子追赶的人,你不需要能一日千里,但是你只要比别人跑得快就够了。

  一场浩大的征粮运动终于拉开了帷幕,各府各县纷纷张榜,无非是告诉大家,官府要征粮了,旨在重新清丈土地,但凡有瞒报土地的富户都要进行土地清丈,追缴粮税。

  公文是贴了出来,许多人还在观望,想看看官府如何个追缴法,那些影响力大的士绅倒也没什么担心,反正如何清缴,想来也清缴不到他们头上,毕竟,他们上头有人。

  只是中小的地主们却担心了,这两年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地租日降不说,人家是免税减税,自家却是高税,好不容易花了银子上下打点,总算瞒报了不少土地,免去了税赋,可现在,又要重新清丈,这就意味着,从前打点的银子打了水漂。

  其实自从浙江新政,由于人力的紧缺,使得不少富户,已经到了崩溃破产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再加征税赋,地主都没有活路了。

  结果府县的差役们如狼似虎的下了乡,大家才明白,官府这是要动真格的,看到一个个差役来到自家地里,开始丈量田地,这些人连忙前去交涉,平时那些官差见了他们,哪一个都得客气几分,只是现如今,却是没得商量。

  官粮要追缴,总不能让大老爷们自己掏银子吧,至于那寥寥几无的几个大富户,显然是不敢去为难他们的。没辙,只好寻你们了。

  这一下子,许多人不由手脚冰冷。

  黑,够黑!

  平时吃我们的拿我们的,修学要我们募捐,修堤也要我们参与,现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不让人活了。

  其实还真有人活不下去了,浙江的地主们在地租压到了最低的情况下,依旧能勉强支持过去,就是因为减税和免税,可是在这里,一方面人力成本日渐高涨,另一方面粮税猛于虎,地主家的余粮,怕是真正要搜刮散尽。

  怒火终于迸发出来,士绅们没有活路,有人痛骂徐谦多管闲事,也有人痛骂南直隶的老爷们既不效仿新政减免税赋,反而大加摊派。

  学争又引发起来。

  旧学的人骂新政,骂新政之后,人力的价钱高涨,骂浙江巡抚徐谦上书追缴官粮;而王学的人则是痛斥官府贪赃不法,要求实施新政,减免粮税。

  乡下闹得不可开交,府里县里亦是不可开交。

  只是各府各县的官吏们,压力却是不小,比如这位应天府府尹朱茂,就很是头痛。

  他是山西人,本在京师担任大理寺推官,如今外放到这里,对江南这儿的王学的流行不免反感,便打起精神要整肃一下学务,他既然肯领头,其他各府本是不吭声的知府们亦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跟进。

  只不过,这才没过多久,户部就下文了,应天府应追缴的官粮最多,足足四万七千担,朱府尹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他可是京师调来的官,之所以报的损耗多,因为京师里的关系也多,要到上头去打点,这都是必不可少。再加上南京乃是土豪聚集之地,不少豪族早在这里落叶生根,哪一个都不好招惹,他们要瞒报土地,你身为应天府尹,难道还能逼着他们乖乖缴纳粮税?

  应天府和其他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的大乡绅,倒还可以碰一碰,权当是打老虎,可是这儿,没一个是可以招惹的,甚至有不少藩王的田庄都在这里,莫非你还敢藩王的不自在?

  事到如今,朱茂已经没心思去管王学的事了,现在尽力的,就是征粮,要征粮,必须从这些中小户人家入手,小户报成中户,中户报成大户,总而言之,能拿多少算多少。

  只是那些中小地主们看到你不去管大户,哪里肯就范,不免要发动乡民佃户抗争,官差在下头征粮,可谓举步维艰,处处碰壁,不得已,只得处置几个闹得凶的地主,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事态。

  本来以为现在安生下来,事态显然可以平息,可是谁曾想,南京的学争又闹起来,王学和旧学都在起哄,都在跳脚痛骂,毕竟生员和读书人,甚至是许多官员,他们各自利益取向全然不同,乡下的事,其实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现在应天府的利益集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比如家里种桑和种棉,自是支持新政,又或者在浙江有买卖的,也是支持新政,支持王学。至于那些种粮的,有人认为浙江减免粮税对自己有利,也是支持王学,当然,不少冥顽不化之辈,则是视王学为伪学,此时徐谦上书,又狠狠的打到了他们的痛脚,许多人处在破产的边缘,甚至已经有如意坊的人四处在收购土地,反正你这地主做不下去了,不如把地卖了吧,土地,就是他们的根本,卖地是不可能的,可是不卖,年年净亏,现在又要被官府重新丈量土地,这就更悲催了,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什么时候地主还考虑明年有没有饭吃的情况了,可是现在,应天府的许多中小地主,还真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矛盾已经开始尖锐起来,想要平息是不成的,本来这位府尹只要有了学争,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可是现在,他却是无暇他顾,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而这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彻底将学争推向了**。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即将路经南京,并且拜会阳明先生,请教王学经义。

  这是一个非常简短的消息,官员路经某处,拜访一下当地的大儒名士,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本是一桩美谈,只不过现在这个消息,却是全然不同,一个是王学创始人,一个是新政的主导者和王学的精神领袖,这姓徐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来拜访,又有什么意图。

  闻此消息之后,王学门人,大受鼓舞,一时欢声雷动,南直隶各府各县的王学官员,王学生员,王学士绅,纷纷汇聚南京,打算共襄盛举,当然,自然希望和徐抚台见一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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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八章:祭孔

  对徐谦的大驾光临,应天府府尹朱茂的心情自是跌落到了谷底,姓徐的跑来,这不是故意火上浇油。

  现在朱茂是事事心烦,事事都力不从心,眼看许多人进南京,又是无力阻止,至于那位徐抚台,那更是不能得罪了。

  毕竟人家是抚台,你虽是南直隶的府尹,却还是比人家低了一等,再者人家刚刚加了左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和从前比只是左右互换了一下,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官场之上,但凡是超出了常例,就不能等闲视之,就比如说其他巡抚都是右副都御史,可是偏偏浙江巡抚是左副都御史的身份,这个身份,意义就全然不同了,这就意味着,此人的地位,很不简单。

  既然来了,朱茂自然也有准备,打算冷淡处理,敬而远之嘛,反正尽量不和你打交道,你要来就来,也不打算迎来往送,随便让个应天府的推官去迎接也就是了。

  这种处置是稳妥的,一方面没有失礼数,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只不过,朱茂总是觉得这姓徐的特意来南京,意图很不简单,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只是这时候,徐谦的漕船已经到了。

  漕船经过镇江,直抵南京。

  在南京燕子矶停泊,闻知消息之后,南京轰动,竟有数千上万人纷纷赶至燕子矶处相迎。

  朱茂想要的是冷处理,结果谁也阻挡不了这些王学门人的热情,而且据闻,抵达南京的苏州、松江知府,竟也乘轿去了燕子矶迎接。

  这一下子,朱茂又纠结了。

  人家松江、苏州、常州几府的知府都去了。你去还是不去?

  失礼不失礼,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对比,别人亲自去了,你不去就是失礼,只是朱茂却知道,自个儿不能去,不能去只能干坐着。

  倒也有不少人在朱茂打气,南京城里亦有不少旧学门人,纷纷对徐谦身为浙江巡抚。跑来南京大加挞伐。

  朱茂只得定下心,索性做起缩头乌龟。

  燕子矶处,已是人山人海,远处停泊的漕船走出人来,为首的苏州知府会同松江、常州知府数人上前施礼。道:“不知徐抚台可在船上。”

  下船乃是徐进,徐进见了这么多官员,显得有几分心虚,道:“徐抚台已经下船,说是要尽快赶去南京,见王老夫子,商讨孔庙事宜。”

  孔庙……和孔庙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呆住了。

  南京的孔庙可算是国庙。除了山东曲阜、北京的孔庙之外,南京的孔庙地位亦是不低。

  而且孔庙中除了从祀孔圣之外,还有四配,十二贤。事实上,身为王学领袖,王守仁从未在正式的场合参祭孔庙。

  这一点,也颇受旧学诟病。王学不是自称是孔学一脉吗?那么为何不祭孔?只是在这方面,王学门人们却无从反驳。

  理由很简单。孔庙不只是有孔夫子,还有朱熹朱圣人,你祭孔就要拜朱,这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若是非正式场合,大家去拜一拜孔圣倒也无妨,拜了就走,谁能说你什么?可是你一旦在正式场合大张旗鼓的去,难道只拜了孔,就不要拜其他圣贤?

  最后拜到了朱圣人之下,又该怎么说?最后,难免落人话柄,被人耻笑。

  而现在,徐谦竟是已去寻王守仁,还声称要祭孔,这显然又遇到了很尴尬的问题。

  不过以徐某人的作风,天知道这家伙会在孔庙里做出什么事来。

  诸位知府们忧心重重,等事情传开之后,在这里汇聚的王学门人们,却都沸腾讨论开来。

  “不知阳明先生肯不肯与徐抚台一道祭祀,若是一道祭祀,这礼仪又当如何安排?哎……一个不好,不免为那些程朱的狗腿子嘲笑了。”

  “杨明先生一向深居简出,大隐于市,未必肯出山。”

  “这却未必,别人请不动,徐抚台既然折道来了南京,把消息放了出来,肯定是有把握,否则若是请不动阳明先生,岂不是脸上无光。”

  诸人讨论甚急,却也不觉得兴致阑珊,纷纷折回南京,而此时,在南京兵部衙门,一封拜贴已经递了进去。

  后衙里,年迈的王守仁微颤颤的接过了门子递上的拜帖,清瘦的他虽然行动已有些不便,可是整个人的精神,还算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眸,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锐意。

  外间早有传闻,说是王守仁老迈,已经到了不能视事的程度,这些,都是坊间的虚言,旧学的人这样说,是想借此抨击王守仁。而王学之人默认这个说法,却也是因为王守仁在他们眼里虽是圣贤,可是却一直隐匿不出,外头学争闹得再厉害,也不出来放句话,于是索性认可王守仁已经不能视事。

  对于外头的风言风语,王守仁一笑置之,他看过拜帖上的门生徐谦敬上的拜帖,脸色却很是凝重。

  他重重叹了口气,将拜帖搁到了一边,旋即躺在了摇椅上,一声不吭。

  “恩师,何故叹息。”说话的,乃是王守仁的另一个学生,姓刘名彦,刘彦和王艮、聂豹这些人不同,他是个书呆子,只习王学,因此一直跟着王守仁,照料他的起居,至于外头的事,他不管,也不问,其实也并不认可王艮、聂豹这些激进派的思想。

  王守仁眼眸眯起来,孱弱的身体在摇椅上摇晃,良久,才慢悠悠的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这些人,闹也闹了,打着老夫的旗号,行自己的主张也都主张了,可是现在,却还是觉得不足,非要老夫出面不可,哎……这世上的事,真难。”

  刘彦皱眉,道:“恩师的意思是,他们在利用恩师?”

  “难道不是吗?你认为王学为何会兴盛,你当真以为,这些人当真是觉得王学有道理。老夫学有经年,小有所成,这学问嘛,道理却是有的,不敢自比圣贤,却还是强过一些教书匠,学问固然是有理,可是如今王学逐渐风靡,却并非是学问本身。”

  他叹口气,继续道:“年轻生员们厌烦了程朱,所以要尝鲜,于是要知行合一。新政的官吏们要办新政,和朝野中的许多人格格不入,于是打出王学的旗号,要争权夺利。就算是前两年偃旗息鼓的礼仪之争,反对皇考的固然是打着程朱的旗号,可是那些支持陛下的,却也大谈知行合一,可见这王学,已经被世人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王守仁一语,道破了天机。

  为什么王学会风靡,可悲的是,原因并不在于王学的道理,而是失意的官员和生员,拿出这个来抨击权威,借此来对抗朝中的既得利益者;其中最鲜明的就是大礼议事件,几年之前,礼议之争很是尖锐,朝中的诸公反对尊皇考,而一些投机取巧的官员,则打出了王学的旗号,反对内阁和六部。

  可见所谓的王学,不过是这些人的草纸,觉得有用,觉得可以拿来发泄自己的怨气,又或者觉得可以为自己推行某种东西来做借口,正好迎合了此时大家的心理,于是乎,王学就流行了。

  也就是说,换做是别的什么猫学,狗学,照样也会流行。

  王守仁为何隐匿不出,为何王学日渐昌盛,反而对王艮等人不满,说到底,为的也是如此。

  而现在,这个拜帖彻底打乱了王守仁平静的生活。

  刘彦毕竟是书呆子,不免道:“恩师,既然如此,那么不见此人也就是了,虽说这徐谦名满天下,深得圣宠,可是拒而不见,倒也无妨。”

  王守仁却是迟疑了一下:“过了门,哪有不见的道理,恒之,你虽拜入老夫门墙,可是还欠了许多火候,书,不能读死,读死书是没有用的,知行合一,要融会贯通,不只是要去揣摩它的意思,更要去做,其实,这个徐谦,倒是深得老夫精髓。”

  刘彦听了,不由愕然,自己跟着恩师学习了这么久,竟还不如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他不免道:“可是学生看这个徐谦,未必学的是正宗王学,倒像是打着恩师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

  王守仁笑了:“所以这才叫知行合一嘛,认识了道理,而后顺应着道理去做,这徐谦的新政,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可恨的,这个家伙利用了老夫,利用了王学而已,他心中的道理不是王学,他有他的道理,可是他的行事,却正合了老夫的道理,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去请他进来说话吧,是了,叫茶房把老夫珍藏的好斟来,老夫,今日要待一待这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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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九章:王守仁

  南京兵部衙门的门子终于回到了大门前。!

  在这府门前,稳稳地停着一个轿子。

  轿子很朴素,不过周围的卫士却不敢怠慢,一个个手按腰刀,神情紧张,让人一望便可知道,坐在这轿子里的,必定是非常人。

  门子上前,恭恭敬敬的道:“伯爷请抚台大人进去说话。”

  王守仁因为平叛宁王有功,正德时便被敕封为新建伯,这位功绩并不亚于杨一清的人,显然混的远不如杨一清,可见这世上的所谓圣贤,往往都命运跌宕。

  只怕也正因为如此,王守仁磨砺过多,性格才变得如此消沉。

  徐谦从轿子里钻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官服和纱帽,旋即步入衙门,穿过前堂,进入后衙。

  后衙里很是朴素,待到了花厅,便可看到门口一人负手而立,幽幽的看着自己。

  徐谦明显的感觉到,这个目光投向自己的人,明明普普通通,甚至连站立都有些勉强,可是那一双眸子,却如一束光,让人对此人,油然起敬。

  “是徐抚台吗?”这人说话平淡,平淡的话语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平易近人。

  徐谦上前,长身作揖,道:“学生徐谦,拜过先生。”

  这是弟子礼,徐谦自诩为王学门人,虽然没有光明正大的承认,可是天下人,谁不晓得他是王学的急先锋,现如今,为了新政需要,他并不避讳这个身份,既是门人,向王阳明行弟子礼,自然而然不存在什么尴尬。

  王守仁呵呵一笑,上前拉住他,道:“不必多礼,请进。”

  徐谦朝他点点头·进入花厅,二人分宾坐下,而王守仁,则是继续坐在他的摇椅上·他的弟子刘彦斟茶上来,想要侍立一旁,王守仁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到外头等候,刘彦迟疑了一下,乖乖出去。

  “久闻徐抚台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得志少年,只可惜,老夫已经老了·徐抚台小小年纪,如今已是封疆大吏,少年英才,羡煞旁人。”

  徐谦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守仁一眼,道:“羡煞的是旁人,可是先生却志不在此,所以想来,羡不到先生吧。

  王守仁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的道:“老夫的心已经淡了,这世上有人建功立业·有人少年得志,天下,总得有那么几个·宁愿默默无语,耐得住寂寞,去穷究天下道理之人。”

  徐谦道:“只是不知,先生穷究天下道理,为的是什么?”

  王守仁道:“只求静心。”

  徐谦微笑:“外间都说,王学非孔学,不知先生认可这种说法吗?”

  说到至圣先师·王守仁立即肃然起敬,道:“非也。”

  徐谦道:“那么子曰: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曰,学以致用,不知先生是否认可?”

  王守仁似乎看出了徐谦的小心思:“孔学求的是大治,所以要大治大同,要大治大同,就要先固本心,学而有为,这没有错,可是徐抚台此言,莫不是说老夫淡薄了名利,非效孔孟,实效老庄?”

  孔孟之学和老庄之学的区别,就在于追求,老庄讲究清静无为,说白了,就是要出世,去追求心中的道,这个道,和别人没关系,只和你自己有关,所谓人本身的升华。而孔孟则讲究入世,孔孟之道,讲究天下苍生,即所谓读书人应以天下为己任,学而有成就要学以致用。

  王守仁现在的状态,倒是和老庄没什么分别了,他纵然被朝廷任命了南京兵部尚书,却依旧还是蜗居在这洞天里,对外头的事,不闻不问,王艮等人推广王学,他反而不悦,写信斥责,这应该和他的生活经历有关系,他是个人生跌宕起伏的人,看破了世情,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对名利,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厌倦之心。

  徐谦这番话,就是隐喻王守仁自己不能知行合一,否则为何要这般厌倦世俗呢?

  王守仁捋须微笑,对徐谦的指责一笑置之,淡然道:“你的话,老夫不同意,圣人倡学以致用,也倡言传身教,老夫年迈,只好言传身教,倡导圣人之学。”

  徐谦道:“那么敢问,先生教导了几个弟子?”

  王守仁欣慰的道:“十几人。”

  徐谦又道:“可是江南遍地都是王学门人,先生如何看待。”

  王守仁脸色冷下来:“他们学的不是王学。”

  这句话,有点**份的意思,按理说,王守仁这样的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因为这话儿有点像小孩子赌气,和我不和小芳做朋友差不多。!

  王守仁确实肚子窝火,王学经义,早被这群混账弄的面目全非,打着知行合一的旗号,今日把王学和礼议联系起来,明日又用来骂朝中的诸公,后天不顺眼了,又拿来搞新政,这王学成了一个筐,但凡是抱有政治目的,对现状不满的人,统统把自己的私货往里头钻,而现如今,王守仁也看明报,再看明报里那些所谓王学大儒们的文章,连他自己都傻眼,这是自己的主张吗?这也和自己有关系?原来知行合一,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是这样的理解?

  其实但凡是圣贤,都遇到过这种情况,无论是孔孟还是程朱,若是晓得后世他们所谓的门徒这样折腾,怕是早就喷出一口老血来。只是他们比王守仁幸运。

  因为后世的人如何更改他们的主张,如何玩弄他们的学术,他们也看不到了,孔老爷子运气最好,还给自己子孙弄了一张长期饭票,这张长期饭票能吃两千年。

  可是王守仁不一样,王守仁还没死呢,人都没死,你们就这样折腾,一个个打出自己的旗号,今个说新政就是知行合一,明天说干掉旧学就是知行合一,后天大后天,莫非逛窑子嫖娼,都成了知行合一了?

  王守仁气啊,偏偏他给王艮、聂豹等人写书信,斥责他们歪曲自己的思想,结果人家倒是回信了,很是认真的和你说,承蒙恩师教诲,我们现在很好,王学如何昌盛,恩师如何如何圣贤。至于其他事,他们绝口不提,因为他们虽然学的是王学,可是他们毕竟不是王守仁,王守仁有王守仁的理想,他们终究还有他们的理念,这就好像几个人都有共同的爱好,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所有的行为方式都是一样的,爱好是一回事,甚至理念也是一回事,但是对同样理念的理解,大家未必相同。

  这就是王守仁的悲哀,他的悲哀之处就在于,他死的太晚。

  徐谦对此,也只是莞尔一笑,旋即道:“那么先生对新政如何看?”

  提到新政,王守仁的脸色倒是平静了,想了想,回答了两个字:“善政。”

  可见王守仁还是不糊涂的,他的思想并不僵化,虽然对这些人很是不悦,可是对新政的评价,却还是公允。

  什么是善政,善政就是对人有利,能够普罗大众,使大众得到实惠,用王学的话来说,新政的出现,就有它的道理,新政能得到用户,自然也有它存在的基础。

  徐谦叹口气,道:“既是善政,若是能推及南直隶,先生认为可以吗?”

  王守仁沉吟道:“凡事有好有坏,虽是善政,也有遗漏之处,至于推而广之,未尝不可,南直隶或许可以,湖北、湖南等地,或许就是弊政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不可急进,唯有徐徐图之,今日改一些,明日再改一些,十年二十年或有小成。”

  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徐谦对王守仁刮目相看,老家伙思维很灵敏,更重要的是,这是个真正做过实事的人。许多读书人,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掌握了世间的真理,今日说这个行,明日说这个不行,要改变,要求新,结果往往,大家一起被这种家伙坑了。真正的社会变革,永远都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浙江新政的成功,是因为早有基础,新政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可是浙江行,别处未必就行,这里头牵涉的实在复杂,只想着一味换个所谓理论,换个思想,就能如何如何,这种人历朝历代多不胜数。

  而王守仁就懂得这个道理,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抚台以为如何?”

  徐谦笑道:“先生所言是极,不过南直隶新政已是迫在眉睫,先生想来也知道,浙江新政之后,南直隶已经彻底紊乱,它不是湖南,囡为非湖北,眼下是不进则退,无论是府里、县里还是乡下,如今都是阄得不可开交,若是再不处置,只怕殃及的只是百姓,学生此来,只是请先生略施举手之劳。”

  王守仁淡淡的道:“你认为老夫会答应?”

  徐谦正色道:“先生一定会答应的。”

  第二更到!这几天老虎出门在外,时间比较紧,希望剧情不会让大家不喜欢!;王守仁脸色冷下来:“他们学的不是王学。”

  这句话,有点**份的意思,按理说,王守仁这样的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因为这话儿有点像小孩子赌气,和我不和小芳做朋友差不多。!

  王守仁确实肚子窝火,王学经义,早被这群混账弄的面目全非,打着知行合一的旗号,今日把王学和礼议联系起来,明日又用来骂朝中的诸公,后天不顺眼了,又拿来搞新政,这王学成了一个筐,但凡是抱有政治目的,对现状不满的人,统统把自己的私货往里头钻,而现如今,王守仁也看明报,再看明报里那些所谓王学大儒们的文章,连他自己都傻眼,这是自己的主张吗?这也和自己有关系?原来知行合一,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是这样的理解?

  其实但凡是圣贤,都遇到过这种情况,无论是孔孟还是程朱,若是晓得后世他们所谓的门徒这样折腾,怕是早就喷出一口老血来。只是他们比王守仁幸运。

  因为后世的人如何更改他们的主张,如何玩弄他们的学术,他们也看不到了,孔老爷子运气最好,还给自己子孙弄了一张长期饭票,这张长期饭票能吃两千年。

  可是王守仁不一样,王守仁还没死呢,人都没死,你们就这样折腾,一个个打出自己的旗号,今个说新政就是知行合一,明天说干掉旧学就是知行合一,后天大后天,莫非逛窑子嫖娼,都成了知行合一了?

  王守仁气啊,偏偏他给王艮、聂豹等人写书信,斥责他们歪曲自己的思想,结果人家倒是回信了,很是认真的和你说,承蒙恩师教诲,我们现在很好,王学如何昌盛,恩师如何如何圣贤。至于其他事,他们绝口不提,因为他们虽然学的是王学,可是他们毕竟不是王守仁,王守仁有王守仁的理想,他们终究还有他们的理念,这就好像几个人都有共同的爱好,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所有的行为方式都是一样的,爱好是一回事,甚至理念也是一回事,但是对同样理念的理解,大家未必相同。

  这就是王守仁的悲哀,他的悲哀之处就在于,他死的太晚。

  徐谦对此,也只是莞尔一笑,旋即道:“那么先生对新政如何看?”

  提到新政,王守仁的脸色倒是平静了,想了想,回答了两个字:“善政。”

  可见王守仁还是不糊涂的,他的思想并不僵化,虽然对这些人很是不悦,可是对新政的评价,却还是公允。

  什么是善政,善政就是对人有利,能够普罗大众,使大众得到实惠,用王学的话来说,新政的出现,就有它的道理,新政能得到用户,自然也有它存在的基础。

  徐谦叹口气,道:“既是善政,若是能推及南直隶,先生认为可以吗?”

  王守仁沉吟道:“凡事有好有坏,虽是善政,也有遗漏之处,至于推而广之,未尝不可,南直隶或许可以,湖北、湖南等地,或许就是弊政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不可急进,唯有徐徐图之,今日改一些,明日再改一些,十年二十年或有小成。”

  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徐谦对王守仁刮目相看,老家伙思维很灵敏,更重要的是,这是个真正做过实事的人。许多读书人,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掌握了世间的真理,今日说这个行,明日说这个不行,要改变,要求新,结果往往,大家一起被这种家伙坑了。真正的社会变革,永远都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浙江新政的成功,是因为早有基础,新政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可是浙江行,别处未必就行,这里头牵涉的实在复杂,只想着一味换个所谓理论,换个思想,就能如何如何,这种人历朝历代多不胜数。

  而王守仁就懂得这个道理,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抚台以为如何?”

  徐谦笑道:“先生所言是极,不过南直隶新政已是迫在眉睫,先生想来也知道,浙江新政之后,南直隶已经彻底紊乱,它不是湖南,囡为非湖北,眼下是不进则退,无论是府里、县里还是乡下,如今都是阄得不可开交,若是再不处置,只怕殃及的只是百姓,学生此来,只是请先生略施举手之劳。”

  王守仁淡淡的道:“你认为老夫会答应?”

  徐谦正色道:“先生一定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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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章:你死我活

  王守仁不由奇怪地道:“你为何料定了老夫一定会答应

  徐谦微微一笑,道:“圣贤就是圣贤,圣贤就算淡泊了名利,可依旧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先生,眼下朝廷清缴官粮,而地方官员非但不肯拿出赃物,又将这些官粮摊派在了治下百姓头上,名为重新清丈土地,实则是满足一己之私,若是不出学生意料之外,若是再无人站出来说句话,你我都不出来做点什么,南直隶,非要大乱不可。当年宁王谋反,先生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于即倒,而今日大厦将倾,先生难道不该与学生一道,举扶大厦之将倾吗?”

  “先生是何等聪明之人,显然也已经看到,浙江不再是那个浙江,南直隶也不再是那个南直隶,人心思变,士农工商都在变,变则通,不变就是死,先生,大变即生,这时候,先生还有心思在研习自己的学问吗?宁王谋反的时候,那时候先生在江西,若是也如今日这般,还谈什么立德、立功、立言。”

  王守仁笑了笑道:“好吧,你要老夫做什么?”

  徐谦道:“祭祀文庙!”

  王守仁微微皱眉,道:“祭祀文庙?”

  徐谦点头。

  王守仁沉吟道:“老夫答应你。”

  他回答得很干脆,随即微微一笑道:“老夫早就说,真正的王学正宗在你身上。”

  王守仁叹了口气,继续道:“老夫的弟子,多不成器,偶有几个思维敏捷的,如王艮、聂豹人等,却都往往心比天高,其实这怪不得他们,程朱说存天理,灭人欲可是要灭人欲,哪有这样容易?可见灭人欲是行不通的。而老夫呢,反其道而行,于是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倒是学了这些精髓。”

  徐谦道:“先生的心思下官其实明白。”

  “其实老夫的心思,别人都明白,只不过大家都在装糊涂而已,老夫眼下也只能糊涂,难得糊涂嘛。”王守仁苦笑,站了起来,道:“祭祀文庙之事老夫答应你了,老夫答应你,并非是你在杭州推广老夫的王学也不是因为你的新政,更不是因为你方才的一番话,而是你在浙江灭倭的功绩,灭倭之役,老夫看过许多奏报,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徐谦道:“请先生指教。”

  王守仁淡淡的道:“所谓兵法,都不过是糊弄人的,老夫当年在江西,宁王谋反老夫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是平了宁王之乱,而宁王之所以败往大里说,是败在人心,往小里说是败在反军自己,他们终究是乌合之众。

  而灭倭不同,灭倭之役,老夫才明白,世上无将军,唯有精兵足矣,有千万个精兵才有不败的将军,其他都是空谈。”

  对于总结灭倭之战各种版本的结论都有,浙江这边,自然渲染徐谦的足智多谋,说什么料敌先机,什么运筹帷幄。而在京师那边,得出来的结论却是姓徐的走了狗屎运。

  可是王守仁今日的总结,看上去似乎有些玄乎,完全忽视掉了徐谦的作用,却是最为中肯的。

  倭寇凶悍,为什么官军不能制胜?便是因为官军是乌合之众,和这群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比起来,不足挂齿。而徐谦为何能胜,是因为皇家校尉比倭寇更加训练有素,这千千万万个人汇聚起来,以绝对的实力,足以碾压倭寇。

  这就是真相,再常胜的将军,带着浙江的官军,在倭寇面前也只有吃灰的份,可是再窝囊的将军,带着皇家校尉这群猛虎,照样可以将倭寇打的满地找牙,时势造英雄,历来那些开国的将军,往往都有百战百胜的战绩,他们似乎天生就是天才,带领军队,跟着太祖们造反,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望风披靡。

  之所以如此,并非是他们人人都是诸葛亮,真正的原因,只是囡为他们有更强大的组织,早已锤炼出了一支支百战强兵。

  王守仁笑道:“你能练出皇家校尉,想必这南直隶的新政,还是大有可为的。”

  说完这番话,自是送客,徐谦从兵部衙门出来的时,外头竟已是人山人海,无数人驻足观望,一见到徐谦出来,顿时传出一阵喧哗和惊叹声。

  几个官员上前寒暄,这个道:“大人光临南京,有失远迎。”那个道:“大人拜会了王尚书,不知王尚书有何交代?”

  徐谦朝大家团团作揖,笑道:“今日只是来拜师访友,诸位盛情,本官万不敢当。”

  说罢,上了轿子,也没有再去其他地方,更没有接受本地官员的邀请,而是直接下榻到了一处客栈。这栈,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中心,最新的消息传出来,`谦将会与王守仁一道,祭拜文庙。

  消息一确认,又是一阵哗然。

  此举实在是意义非凡,祭拜文庙,而且是王先生亲自出山,这就意味着,往后再有人拿王学非孔孟的话来中伤,大家便可反唇相讥。

  可是问题又来了,朱夫子也在孔庙,乃是十二贤之一,拜了圣人,要不要拜贤人?你不拜,显然说不过去,可是一旦拜了,岂不是说,王学依旧敬理学?

  理学和王学之间,许多道理都有冲突,一个是存天理灭人欲,一个却是让你知行合一,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理论,这种不相容的理论,想要共存,却不太容易。

  于是有人摇头,有人点头,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消息传到应天府衙门里头。

  朱茂听到了传报,顿时大喜。

  近来他很上火,千头万绪的事闹得他头晕脑胀,甚至连杀人的心思都有,对下,他要缴粮,在南京里头,又是学争,而且都是闹得不可开交,又加上了徐谦这个变数,此子留在南京一日,他就觉得不安生一日,可现在,徐谦要拜祭孔庙,却让他心里一下子舒坦了。

  这是好事嘛,这些王学门徒,不是整日说王学如何如何好吗?现在也好,倒要看这王阳明和徐谦二人去了文庙,拜不拜朱圣人。

  朱茂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是因为这祭祀文庙是有规矩的。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祭祀也是如此。

  比如正式场合的祭拜,必须先去大成殿祭祀孔圣人,随即便要去启圣祠祭祀,这启圣祠便是祭祀先贤祖宗的地方,比如孟子他爹、张载他爹,程颢、程颐还有朱熹他爹等等。

  拜完了他爹还不够,接着就是要拜东西二庑的先贤和先哲了,朱熹就是先贤中的一员,而且是唯一一个,并非是孔子弟子,却享有从祀资格之人,这个时候,热闹就来了,要知道,祭祀可不是拜拜就是了,你还得写文章,写文章还要念,可是到了朱熹这里,你该怎么评价?

  你在文庙里,要是敢说一句朱熹的不是,那就更热闹了,因为根据律令,诽谤先贤的,往往都要治罪,更何况还是去文庙里诽谤先贤?

  那是人家的地盘,你去了那里,只能称颂,称颂他们的事迹,称颂他们的学说,想想看,王学的精神领袖跑去吹捧理学,这还不是乐子吗?

  朱茂顿时发觉自己来了一个机会,要知道,若是硬着来和这位徐抚台对抗,他是不成的,可是姓徐的跑来这里给王学助威,他要是一声不吭,不免有些窝囊,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给这姓徐的一点难堪。

  “你们不是想要祭祀文庙吗?好,好得很,那么索性就大张旗鼓的让你们去办。”

  朱茂还觉得规模小了,既然人家非要办,那就大办特办。

  朱茂沉吟片刻,旋即叫了个心腹来,慢悠悠地道:“礼部尚书费大人今日在公堂里当值吗?”

  他说的礼部尚书,乃是南京礼部尚书,这位费大人和朱茂一样,也都是铁杆的旧学党,早就对这江南一面倒的王学看不惯了。

  “大人,这个时候应当是在当值吧。”

  朱茂点点头,随即修书一封,交给心腹,道:“立即送去,告诉费大人,此事刻不容缓,请费大人以苍生为念,再不能让某些跳梁小丑胡作非为了。”

  一封书信,已是传到了南京礼部衙门。

  而礼部尚书费宏看过书信之后,却也不禁沉吟起来。

  这封书信没什么客套,只是说了一件事,现在有人要祭祀孔庙,这样的盛举,礼部怎么能袖手旁观,礼部应该组织一下,要来就来一次大的,让你由礼部尚书亲自组织,只要费大人亲自出面,那么这南京上下的官员,只怕都要出来了。

  到时候,一场浩浩大大的祭祀活动开始,大家一起来凑一凑这个热闹。

  年会的第二天,一大早开会啊,辛劳的我还有字等着我码!人的中心,最新的消息传出来,`谦将会与王守仁一道,祭拜文庙。

  消息一确认,又是一阵哗然。

  此举实在是意义非凡,祭拜文庙,而且是王先生亲自出山,这就意味着,往后再有人拿王学非孔孟的话来中伤,大家便可反唇相讥。

  可是问题又来了,朱夫子也在孔庙,乃是十二贤之一,拜了圣人,要不要拜贤人?你不拜,显然说不过去,可是一旦拜了,岂不是说,王学依旧敬理学?

  理学和王学之间,许多道理都有冲突,一个是存天理灭人欲,一个却是让你知行合一,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理论,这种不相容的理论,想要共存,却不太容易。

  于是有人摇头,有人点头,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消息传到应天府衙门里头。

  朱茂听到了传报,顿时大喜。

  近来他很上火,千头万绪的事闹得他头晕脑胀,甚至连杀人的心思都有,对下,他要缴粮,在南京里头,又是学争,而且都是闹得不可开交,又加上了徐谦这个变数,此子留在南京一日,他就觉得不安生一日,可现在,徐谦要拜祭孔庙,却让他心里一下子舒坦了。

  这是好事嘛,这些王学门徒,不是整日说王学如何如何好吗?现在也好,倒要看这王阳明和徐谦二人去了文庙,拜不拜朱圣人。

  朱茂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是因为这祭祀文庙是有规矩的。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祭祀也是如此。

  比如正式场合的祭拜,必须先去大成殿祭祀孔圣人,随即便要去启圣祠祭祀,这启圣祠便是祭祀先贤祖宗的地方,比如孟子他爹、张载他爹,程颢、程颐还有朱熹他爹等等。

  拜完了他爹还不够,接着就是要拜东西二庑的先贤和先哲了,朱熹就是先贤中的一员,而且是唯一一个,并非是孔子弟子,却享有从祀资格之人,这个时候,热闹就来了,要知道,祭祀可不是拜拜就是了,你还得写文章,写文章还要念,可是到了朱熹这里,你该怎么评价?

  你在文庙里,要是敢说一句朱熹的不是,那就更热闹了,因为根据律令,诽谤先贤的,往往都要治罪,更何况还是去文庙里诽谤先贤?

  那是人家的地盘,你去了那里,只能称颂,称颂他们的事迹,称颂他们的学说,想想看,王学的精神领袖跑去吹捧理学,这还不是乐子吗?

  朱茂顿时发觉自己来了一个机会,要知道,若是硬着来和这位徐抚台对抗,他是不成的,可是姓徐的跑来这里给王学助威,他要是一声不吭,不免有些窝囊,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给这姓徐的一点难堪。

  “你们不是想要祭祀文庙吗?好,好得很,那么索性就大张旗鼓的让你们去办。”

  朱茂还觉得规模小了,既然人家非要办,那就大办特办。

  朱茂沉吟片刻,旋即叫了个心腹来,慢悠悠地道:“礼部尚书费大人今日在公堂里当值吗?”

  他说的礼部尚书,乃是南京礼部尚书,这位费大人和朱茂一样,也都是铁杆的旧学党,早就对这江南一面倒的王学看不惯了。

  “大人,这个时候应当是在当值吧。”

  朱茂点点头,随即修书一封,交给心腹,道:“立即送去,告诉费大人,此事刻不容缓,请费大人以苍生为念,再不能让某些跳梁小丑胡作非为了。”

  一封书信,已是传到了南京礼部衙门。

  而礼部尚书费宏看过书信之后,却也不禁沉吟起来。

  这封书信没什么客套,只是说了一件事,现在有人要祭祀孔庙,这样的盛举,礼部怎么能袖手旁观,礼部应该组织一下,要来就来一次大的,让你由礼部尚书亲自组织,只要费大人亲自出面,那么这南京上下的官员,只怕都要出来了。

  到时候,一场浩浩大大的祭祀活动开始,大家一起来凑一凑这个热闹。

  年会的第二天,一大早开会啊,辛劳的我还有字等着我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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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一章:决胜

  费宏身为南京礼部尚书,某种意义来说,际遇并不好

  只是费宏乃是宣府人,乃是北榜进士。这北榜进士在大明朝,尤其是在江南的官场,大家看你的眼光,不免要低了这么一些。

  官员对出身是最为看重的,而北榜的进士之所以被人轻视,主要是因为北榜实在有那么点儿拿不出手,甚至连南榜的举人,只怕档次也比北榜的进士高一些。

  当然,徐谦也是北榜进士出身,他之所以没有被人歧视,是因为他通过了殿试,中得了状元,这状元可不分南北榜,你能技压群雄,说明你的水平最高。

  费宏官场不如意,到了南京,又被人歧视,礼部尚书之名看上去好听,可是冷暖自知,费宏能明显感觉到,许多人看他异样的目光。

  倒不是说北榜的进士别人都看不惯,而是你一个北榜进士,也能任礼部尚书,别人不免要想,你一定是走了什么门路,用了什么关系,又或者巴结了哪位阁老。

  这种被戳脊梁骨的冷言冷语,实在不少。

  费宏心中自然不忿,再加上其他官员都凑在一起,天天讨教王学,把他甩到一边,不和他玩,费宏的心理,自然而然也就扭曲了。

  本来对王学,他还有些热心,可现在,就是**裸的仇恨,尤其是看到那些官员三五成群的低声说笑,就好像一根根刺一样,扎的他心都在淌血。

  他眯起眼,看着应天府尹送来的书信,微微一笑,随即叫来了几个堂官,咳嗽一声:“去打听打听,这王尚书和徐抚台择定了那一日祭孔。”

  堂官答道:“坊间早有流言,说是后日卯时就去。”

  费宏一听,来了精神:“兵部尚书和浙江巡抚一起去咱们南京礼部,也不能不凑个热闹,那个时候,老夫也要去礼部要及早准备好祭文,还有祭礼。”

  几个堂官面面相觑,心里说,人家才是主角,咱们礼部去凑这个热闹,莫非是要争功?可是这东西,有什么好争得不过礼部毕竟分管的就是这个,祭祀之事,本也是礼部的事务之一现在尚书大人发了话,大家也是无话,只是有人问:“不知用什么名义祭祀?”

  费宏淡淡道:“眼下国泰民安,自该祭祀先贤,告慰圣人。”

  礼部突然要凑热闹,不过似乎要凑热闹是不需要理由的,既然尚书大人非要凑上一脚,自然不免要下文出去,让各府官员动身前来南京,一道祭祀。

  转眼之间,南京的主题似乎从清缴官粮一下子成了祭祀了。

  而这一步,只是个开胃菜,事实证明虽然属于在京师里被人一脚踹开的官员,他们照样还是有很大的战斗力,他们失意,并不代表他们无能,他们被人漠视,并不代表他们愚蠢,这些人确实并不愚蠢也不无能,至少朱茂不是无能之辈,在礼部打算凑热闹的同时,他不仅喜出望外,与此同时,还悄悄给人传了消息。

  传消息的是南京的一些大户,这些人非富即贵,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往往不但种粮,还种了桑、棉,对他们来说,新政对他们并没有太多好处,没有新政,他们可以瞒报土地,就算是棉桑,也不必收取重税,可是假若一旦新政,他们的日子就未必好过了,至少这棉桑的重税是躲不过的。虽然说浙江新政花了大笔银子修了水道和道路,使得丝棉可以随时运走,可是和重税比起来,这些人,显然还是宁可瞒报自己的土地,种自己的棉桑而不必担心高税。

  这种大户,往往人脉很深,有的甚至盘踞南京上百年,甚至还有几个藩王,也在这里设有王庄,他们喜欢新政,因为新政,使得他们的棉桑有了销路,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希望南直隶新政,因为新政对他们没有好处。

  这些人,也正是朱茂的有力支持者,而朱茂打算,利用这些人,在祭祀的时候,闹出一点动静出来。

  不但你们自己要找难堪,而且他朱茂,还打算给你一点难堪。朱茂当然知道,自己若是当真能制造出一点难堪,很快就会被京师的一些大人物看重,甚至极有可能,随时调入朝中任职。

  虽然贵为应天府府尹,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权利的中心,朱茂对这里,早有厌倦了,他厌倦了金陵的十里秦淮,厌倦了这里的颓唐,厌倦了这里动不动就高谈阔论的生员,憎恨这里的每一个人。

  一切敲定之后,朱茂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种前所的舒适感。!

  而此时此刻,一封书信,更是增加了他的信心。

  这封书信,来自浙江,竟是出自直浙总督衙门。

  看了书信,朱茂竟是呆住了,这位方总督想做什么?

  早就听人说过,方总督乃是王阳明的弟子,眼下,此人又是王学总督,可是他为何,要写来这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简单,只是告诉朱茂,近来王守仁身子不好,身体不好,一直不能视事,而且旧疾发作,百病缠身。

  上头,还加盖了总督的大印。

  消息刚传出去,方献夫就来了书信,按理,方献夫算是朱茂的上司,对这个上司,朱茂心里鄙视,因为他是王学门人,是新政的主导者。

  可是接了这封书信,又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莫非······这是方献夫故意试探自己,又或者根本就是姓徐的那小子的阴谋。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其实近来江南一带,有一种传闻,说是虽然方献夫是直浙总督,可是浙江的事务,他一点都不插不进手,连一个人都使唤不动,便是浙江布政使司,对他也都采取漠视的态度,压根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下头的知府、知县,但凡有什么政务,都不会理睬总督衙门,而是直接向布政使司通报。

  这里头,或许另有内情……

  朱茂眯起了眼睛,越来越觉得可疑,莫非这位方总督,也想姓徐的栽一个跟头,历来这总督和巡抚,就好像知府和同知一样都是冤家,你的权利多一分,他的权利就要少一分,你说话算数一点,他说话就没有人理睬,这里头的关节,寻常人又怎么明白。

  书信里还提到了一件事,说是南京城有位姓吴的大夫,一直给王守仁看病,若是朱茂有闲,可以去拜谒一下这位吴大夫。

  朱茂沉吟片刻,嘴角扬起了微笑,这个方总督,果然有一点意思。

  他大致已经明白了,方总督确实心怀着不满,而这种不满,在徐谦回京的过程中,与日俱增。

  若说其他时候,倒也罢了,毕竟你姓徐的厉害,你在浙江,身为总督,插不进手,倒也情有可原。可是你回京去了,总督依旧插不进手,这算什么?

  人要脸树要皮,方总督也想办一办新政,好从新政中分一杯羹,可是呢,新政的人对他敬而远之,京师里的老爷又对他冷漠,说来说去,还不是姓徐的害得。

  这世上的事,姓徐的可以信任布政使,可以信任提学和提刑,甚至可以信任下头的知府和知县,唯独不能放心他这个方总督,这就是官场的规矩,因为你是总督,把权利交给布政使,徐谦依旧是浙江省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是交给了方总督,说不准几个月回来之后,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朱茂沉吟片刻,随即唤了人来:“立即来人,去寻一个叫吴闽中的大夫,要快!”

  浙江杭州。

  巡抚虽未回来赴任,不过这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在赵明的主导之下,浙江各府各县的新政推进并没有什么差错。

  其实浙江的官吏,早已习惯了新政,他们从新政中得到了好处,得到了希望,自然而然,实心实意的推进新政,不敢丝毫怠慢。

  在这种团结的局面之下,就好所有的政令都是畅通无阻,各处的河道工程,除了几处偏远一些的府县,其余的府县大多都已经完工,往来的商旅如织,在这错综复杂的河道上,押着货物风尘仆仆的来回奔走。

  而大量的流民和乡下的佃户,也开始大规模的涌入府城县城,各县之间,为了争取多办几个工坊,偶尔也会有些摩擦,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县令们已经尝到了甜头,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工坊的银子,竟是如此好挣,来了个工坊,随便让自己小舅子进去入点股,每年的分红可是不少,而这种潜规则早就风靡整个浙江,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更不必说,这种新型的牟利之法,既不担心御使弹劾,又可以为自己增加政绩,所谓一举两得,因此,如何吸引更多工坊,如何吸引商贾聚集,成了所有官吏们绞尽脑汁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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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二章:杀气

  在浙江总督衙门里,方献夫略显不安,书信写出之前,!方献夫一直处在不安之中。这种不安的情绪与近来的际遇夹杂在一起,又使他的情绪之中,带着几分怒火。

  他当然有理由怒气冲冲,堂堂直浙总督,居然被架起来,被人当做了庙里的泥菩萨。方献夫为官多年,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处境。人,不能被欺负到这个地步。至今为止,大明朝的总督并不多,不过寥寥数人,可是如此尴尬的,他方献夫却是头一个。

  方献夫是个有理想的人,官场之人,理想便是内阁,到了他这个地步,纵然是出身不如人,资历不如人,可是既然已经到了地步,谁不希望再进一步。

  原本,他是能看到曙光的,直浙总督,领尚书衔总督江南,只要做得好,再往前跨一步,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只是可惜,姓徐的把他坑了,原本他是代表内阁,对新政进行打压,可是现如今,却不得不改旗易帜。

  改旗易帜倒也罢了,大不了支持新政,弄出一点实绩,就如浙江上下官员一样,为自己的资历上狠狠添上浓重的一笔,只是这个算盘很美好,现实却更残酷。

  一次次的挫折,使这位方总督心情变得越来越坏,他渐渐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朝廷的弃婴,没有人关注他,没有人再看重他,朝廷诸公们已经忘了他,而浙江上下官员,更是记他不起。

  这种忽视,是方献夫决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做墙头草,他可以打压新政,也可以做新政的先锋,但是他不能被人忽视。

  书信已经寄了出去。

  接下来是更加的不安。

  朱茂这个人,到底可靠不可靠?他有没有可能·拿着这封书信,前去邀功?

  这种怀疑,一次次的鞭挞着他的心,他开始失眠·开始变得对任何人都带着狐疑目光。

  可是,有时他又突然想,或许这一次,姓朱的能让徐谦栽个跟头,到时······

  因此,他时而又陷入亢奋之中,这种亢奋的情绪·让他突然洋洋自得,自信满满。

  这几日,他没心思当值·每日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书房里,只有一盏孤灯,有一个最忠实的老仆照料他。

  这个人,跟着方献夫从广西到京师,又从京师到了浙江,兢兢业业。

  方献夫唤他方叔,平时对他礼敬有加,这个人伺候了他的父亲,而如今·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书房里的光线昏暗,老仆方叔端着茶水进来,他如以往一般·蹑手蹑脚,将房门开了一个缝隙,又迅速钻进来·而后小心翼翼的,将茶盏放在书桌上。

  方献夫写一封去京师的信,他见老仆方叔进来,眼眸微微眯起,下意识的用袖子去遮挡桌上的书信,这在从前,从未有过。

  方叔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将茶盏放在书桌上,咳嗽几声·喘了几口气,一脸关怀的道:“老爷,人怎么能把自己关起来呢,这样下去,老爷的身子怎么办?这是小人给你斟来的茶,您趁着热喝,自己的身子要紧啊,老爷已是封疆大吏,就算外头有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什么闲言碎语?”方献夫眯起了眼,眼眸中掠过一丝冷然。

  方叔眼神连忙躲过方献夫咄咄逼人的目光,期期艾艾的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坊间流言……”

  方献夫冷酷一笑,淡淡的道:“不该听的话,不要乱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这一句话,竟是丝毫没有给方叔一点情面,方叔愕然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看了方献夫一眼,似乎不曾想到,方献夫对他这样的严厉。

  “是,是,小人知道了。”方叔`不敢和方献夫顶嘴。

  方献夫淡淡的道:“好了,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他的口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方叔目中掠过了一丝不落冷,他想不明白,老爷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由道:“老爷,我……”

  “滚!”方献夫突然咆哮,脸色变得无比狰狞起来,怒视方叔,似乎一个滚字还不解恨,抄起手中的茶盏,一盏热茶,啪的随着茶盏摔落在地。

  茶盏的碎片溅射开来,宛如枪弹一般,无数细小锋利的颗粒,直接射入了方叔的脸上。

  殷红的血,滴答流淌下来,方叔年纪老迈,一时受惊,又猛地受伤,竟是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方献夫余怒未消,盯着趴下的方叔依旧还在扑哧扑哧的喘气。

  他的眼眸,依然杀机毕露,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可恨的徐谦,眼前这个人,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政敌。!

  他冷笑,旋即又将眼帘微微的拉下,捋了捋袖子,而后淡然的去拿了书桌上的草纸,擦拭掉桌上的茶渍,而后,他淡淡的道:“来人,来人……”

  “老爷……”有个仆役进来。

  方献夫坐下,拿起了书,眼睛停留在书上,宛如老僧坐定,而后,他的目光穿过了书,落在了这一脸惊讶的奴仆身上。

  他慢悠悠的道:“方主事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扶他出去。”

  奴仆更是惊讶,一时手足无措,因为若是以往,方叔若是摔了一跤,以老爷和方叔的关系,为何还如此镇定自若,更不必说,就算是摔着了…···

  “扶出去!”方献夫加重了语气。

  仆役不敢怠慢,连忙扶着方叔出去,而后又折道回来,要对书房进行清扫。

  至始至终,方献夫都在看书,他看得很认真,很投入,甚至到了精彩之处,竟不禁摇头晃脑的吟出来。

  恰在这时,幕友周到却是来了,看到书房里的一片狼藉,不由皱起眉。

  方献夫见了他,倒是来了兴趣,朝那仆役努努嘴,仆役乖巧的点点头,连忙退避出去。

  “怎么,又有什么事?”方献夫淡淡的道。

  “大人,南京传来的最新消息,那应天府尹,果然去寻了姓吴的大夫。”

  方献夫松了口气,道:“是吗?有没有查到此人和姓徐的有什么接触?”

  周到摇摇头,道:“并没有。”

  方献夫微微一笑,这才彻底放了心。

  周到不由疑惑的道:“大人,学生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方献夫此刻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周到道:“大人为何要让那府尹去寻姓吴的大夫,这里头,不知有什么蹊跷?”

  方献夫淡淡的道:“因为这里头,涉及到了一个很大的秘密。”似乎是突然回复了自信,又或者是因为觉得自己聪明,一个人突然自我膨胀,不免有些憋不住,恨不得向全天下人炫耀自己,他沉吟了一下,最后才道:“老夫这封书信,没什么问题,只是说恩师身体不好,而恰好,有个姓吴的大夫给恩师看病。”

  周到附和道:“是,这信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写了这封书信,又有什么用处?”

  方献夫慢悠悠的道:“当然有用处,阳明先生毕竟是老夫恩师,老夫岂能害了他,这个吴先生,却是知晓不少恩师不少事,我修书去告诉这应天府尹,而这府尹定能看出信中的蹊跷,姓吴的大夫倒也没什么毛病,就是爱钱,你懂老夫的意思了吧?”

  周到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个吴大夫,能……”

  方献夫压压手,打断他道:“这件事,休要再提了,心里清楚就好,姓徐的拿阳明先生来做文章,那么不妨,我们也以他来做文章,事到如今,多说什么也是无益,那徐谦不完蛋,老夫就要完蛋,姓徐的不垮台,老夫也要垮台,既是你死我活,那也无话可说了。”

  方献夫慢悠悠的继续道:“近来,你多去结交一些朋友,无论是三教九流,这浙江,老夫不信是完全铁桶一块的,姓徐的在南京栽了跟头,回到浙江,肯定也要闹事,老夫想来想去,也要有所预防。好啦,你下去吧,老夫乏了。”

  周到点点头,道:“学生告辞。”从书房里出来,周到左右张望一眼,突然朝那在外头候着的仆役勾勾手,这仆役脚步飞快地走上前,笑呵呵地道:“周先生有什么吩咐。”

  周到淡淡地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书房里头一片狼藉?”

  仆役左右张望一眼,附在周到的耳边低语几句。

  随即,周到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诧异。

  通过这仆役的描述,他大致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深吸一口气,周到已经意识到,自家的东翁,这直浙的总督,性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他隐隐感觉得出来,总督大人这是在铤而走险。

  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似乎即将发生。

  周到叹了口气,他抬眸,看到了天边的霞云,夕阳西下,日落西

  出门在外,真是挺累的,不过字还得继续要码,再坚持两天,回到家就能恢复正常了,给我自己也打打气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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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三章:拼了

  周到气定神闲地回到了自己的公房。!

  他的公房很简陋,唯有一桌一椅,墙上是几幅墨宝,大多也都是从前留下。

  周到本身就是个简朴的人,他呆坐在公房里,沉吟良久,旋即叫了个差役来。

  这差役并不是周到的心腹,不过此时,周到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了这个差役,手中握着笔头,笔头笃笃的敲击着书案,良久,他淡淡道:“有些消息,还请传给周将军,务必要半个时辰之内送到,在南京……”

  一一交代之后,周到长长松了口气,似乎整个人轻松起来,他心里说不上有什么愧疚,只是愧疚的事一旦做出,那些所谓的节操,便不再重要了。

  一炷香之内,一个最新的消息传到了周泰的案头上。

  周泰吃了口茶,他的脸色很是平淡,已经见惯了大场面,这点小事,他显然还不放在心上。

  只是方总督终于有了动作,反而让他心里舒服起来,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你,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偷要光临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颗定时炸弹埋在自己身边,而现在,这颗炸弹终于要有动作了。

  周泰在此之前,就曾做过许多的准备,过不了多久,许多人便登门,上到布政使司衙门,下到杭州府县的主官,再到厂卫、新军,大家济济一堂。

  所有人都没有吭声,过目了周泰命人分发来的简报之后,这些人的脸色,骤然变得冷冽起来。

  周泰沉默一下,慢悠悠的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多言了,消息已经传去了南京,南京的事,自有抚台大人处置可是浙江的事,我等只怕也力有不逮。”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南京的事,他们鞭长莫及至多,也就是给徐谦提个醒。可是浙江的事,他们难道还能拿办了总督?

  在座之人,乌纱帽最大的,也不过是布政使赵明而已,看上去,好像权利不小也算半个封疆大吏,只是从正德年起,布政使的权利已经不断压缩不但屈居巡抚之下,至于总督,那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徐谦可以坑总督,大家仗着徐抚台的势,或许对方总督视而不见,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干掉总督,甚至连与方总督叫板的能力,都欠缺的很。

  周泰接着道:“可是这方总督既然已经动了手,而抚台打人恰好还在浙江逗留,一时顾忌不到这边那么……我等,就免不了要事先做好一些准备了。”

  说罢,周泰朝赵明笑了笑道:“这等事,还得请赵大人安排。”

  赵明咳嗽一声,颌首点头,旋即道:“诸位,方才周将军说了,群策群力,这话不错其实总督大人几乎已在周将军掌握之中,而我等呢自是暂时按部就班,杭州府这边,该如何就如何,至于新军,要有些戒备,若有总督衙门派人吩咐什么,不必理会。倒是得差人去明报那边,做些文章了,至于这文章怎么做……”赵明淡淡的道:“就看王先生了。”

  赵明说罢,又微微一笑,道:“总而言之,大家现在都装糊涂,还得防着方总督狗急跳墙,等抚台回来,再一并处置便是。”

  众人纷纷点了头,各自散去。

  只是这赵明,脸色却是阴沉,私下和周泰商量,道:“这姓方的,定会闹事,要时刻关注他的举动,不要让他钻了什么空子,只要你我不出疏漏,他也成不了什么事,周将军可要盯紧了,出了岔子······”

  周泰连忙接茬:“放心便是,我晓得轻重,倒是大人,一面要忙新政,一面还要为此事费心,却是……”

  赵明微微一笑,身为布政使,这段时间他是春风得意,官粮押解上去,不但使徐谦在京师从被动化为了主动,另一方面,徐谦对赵明也更为倚重,官粮的事,虽然都是徐谦在背后操作,可是真正经办的人,却是赵明,拿主意是拿主意,可是执行也极为重要,徐抚台向朝廷交了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而他赵明,也同样给徐抚台交了一份漂亮的成绩单。

  现如今,赵明这布政使,已经渐渐成为新政的干将之一,便是在朝廷,也有了一些影响,将来若是新政铺开,他赵明平步青云的时日,也就到了。

  “这件事,这个无妨。困难毕竟是一时,只要抚台回了杭州,一切都好说了。

  周泰看了赵明一眼,突然道:“大人,其实末将有个想法,这方制台既然铁了心要和我们过不去,还不如索性,现在将他办了,设个圈套……”

  赵明为谨慎的人,连忙摇头道:“不必,一切都等徐抚台来再说。”

  周泰默然点头,没有再劝。

  浙江又陷入了平静,新政的推行自然而然的,朝着正确的方向蹒跚前行。

  尝到了甜头的浙江官吏们,已经不必在巡抚衙门督促和指导,已经自觉的开始制定出各种所谓的工程方案,竟都上呈布政使司,他们唯一的目的,其实就是像钱粮局要钱。

  银子才是根本,有了银子,才能继续拓宽一些支脉的河道,修筑道路,唯有这样,商贾们才肯蜂拥而入,甚至于淳安县最是夸张,一口气竟是要改建三十多座石桥,再拓宽和清理四百多里的河道,理由是原先的石桥,架设在河道上,大大的限制了货船的载货量,因此,必须建设更高的石桥,才能保证河道的贯通,除此之外,还有河道、道路,总计下来,竟是索要钱粮局六十三万两纹银。

  布政使司这边的官吏,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些人,还真敢要,六十万两纹银,这还只是一个县,淳安县县令,想来是疯了,要知道,国库的岁入,一年也不过三四百万两纹银而已,便是钱粮局现在财大气粗,也绝不至于奢侈到这个地步。

  只不过,从前是钱粮局和巡抚衙门敦促各府各县拓宽河道,修筑道路,那个时候,各府各县都抱有抵触心理,谁都觉得,这是糟蹋银子,是折腾,这种大胆的尝试,对于各府各县来说,委实是大胆尝试,若不是徐抚台靠着新政推行,就算把银子送上门,人家也未必有这个动力。

  可是现如今虽然矫枉过正,可是好歹,至少大家的思想彻底的扭转过来,虽然修筑工程的事,都是钱粮局管着,自己经手不了一分银子,没有贪墨可能,可是大家却都知道,这是好事,不但有政绩,吸引了商贾进来,还能得到大量利益的输送,何乐不为?

  而这淳安县令,上辈子多半是折翼的奸商,深谙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全然一副奸商嘴脸,让人很是觉得刺眼。

  各府各县的官员一打听,自己报的不过十几二十万的工程,人家却是六十多万,一个个暗中捶胸跌足,只怪自己太过善良,争取明年报出八十一百万,而钱粮局这边,一番劈砍,三下五除二,总算将淳安的数目,砍掉了七成,不过淳安县那边,似乎也觉得满足,倒也没有闹事。

  整个社会在悄然改变的同时,人们的生活形态,也在静悄悄的发生变化,这官场亦是如此,从前的许多东西,大家突然发现不再适用,于是,一些新的官场规矩,却在悄然形成,因此,也出现了一个个荒诞不羁让人喷饭的现象,而这些现象,显然也只是开始。

  南京城。

  卯时未到,所有人都起了大早。

  今个儿是个大日子,好事者们特意早起,依旧津津乐道的谈论近来没有衰退的新鲜话题。

  “听说今日卯时,王部堂和徐抚台就要祭孔,此外参加的,还有礼部以及各衙的官员,咱们要早一些去,在夫子庙占个好位置,去的迟了,到时候人满为患,便是想去瞧热阄,也是来不及了。”

  “据闻这是王部堂和徐抚台第一次公开祭祀夫子庙,只是不知,这祭文如何。”

  “祭文能有什么出奇?想来和其他的差不多,最大的看点哪里是祭夫子,而是祭朱夫子,这朱夫子的祭文,却不知如何写,礼部那边肯定是准备了的,就是不晓得,王徐两位大人,肯不肯用礼部的祭文,若是用了,那些旧学之人,不免又要出言讥讽,可是不用的话,这朝廷的规矩还要不要?哎······这件事,怕是棘手的很,若我是徐抚台,何必要惹着一身骚。

  “你知道什么?不去也是不成的,旧学抨击我们王学,哪一次不是用这个来做文章,说咱们离经叛道,若是不去,正好授人以柄,这样也好,迟早都要去,索性光明正大一些。”

  这种议论和争论,早就不新鲜了,而夫子庙这里,此时也早已是人满为患,这大清早的,竟是堵住了几条的街道,所有人翘首以盼,看向街道的尽头,带着几分好事者的激动,又不免有几分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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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四章:大哉吾师

  “来了,来了,来的是礼部的费大人……”!

  人群中一阵骚动,许多人发出一阵阵低呼。

  很快,混乱就发生了,许多差役出来,打出一条道来,许多人纷纷后退,自然免不了几声叫骂。

  费宏坐在轿里,听到外头的叫骂声,充耳不闻,轿子进了夫子庙里,紧接着,南京各部的大人们已是陆续来了。

  道路变得越来越拥堵,好在有差役勉力维持次序,倒也没什么乱子。

  至于王守仁和徐谦则是姗姗来迟,掐准了卯时,才终于到了。

  他们一到,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这一次大家到时乖了,倒是不必差役驱赶,自然而然,便有人让出一条道路,南京乃是王学的发源地之一,王学最是昌盛,王守仁在王学中的地位,便是王学中的程子、朱子,而徐谦亦是王学之中,最受瞩目的人物。

  许多人对他们二人,带着某种自发的敬意,甚至王守仁轿子过去的时候,不少人纷纷朝王守仁的轿子长揖作礼。

  进了夫子庙里,许多人已是济济一堂。

  上到公卿官员,还有不少大儒,甚至还有一些生员,都受邀来此,大家没有寒暄,这等庄重场合,见了面,颌首示意即可。

  至于夫子庙里的祭官们,此时压力可就不小了,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太多准备时间,官祭的人又是太多,许多祭官生怕出什么乱子,小心谨慎的过份。

  倒是大家都是懂规矩的人,按部就班,先是在祭官引领,紧接着便是各部尚书,再后则是按品级鱼贯而入,先入大成殿,众人分班列好焚香之后,便是礼乐,所谓“闻乐知德,观舞澄心识礼明仁,礼正乐垂,中和位育”,因此这舞乐,便是祭祀的重中之重,一时之间,大成殿乐声阵阵男性舞者身穿儒衫翩翩起舞。

  只是这个场景,实在他娘的亮瞎了徐某人的眼睛,跳舞倒也罢了偏偏一群宽袖的大男人,胡子拉碴的跳出来手舞足蹈一番,实在让徐某人大倒胃口。

  礼乐之后,便是祭文,这祭文自是礼部之手,所谓祭文,一方面是讲给鬼神听得,另一方面,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礼官声调铿锵,殿中语调悠扬:“文圣吾祖,恩泽海宇……”

  这等冗长的祭文足足用了一炷香,最后才终于以伏惟尚飨,为祷为祈结尾。

  祭文之后上下官员生员人等俱都毕恭毕敬的行了学生礼,之后又转道启圣殿,祭祀了圣人先祖,一通大礼行下来,气氛紧张不说,不少人已是有些疲惫,许多人的额头上已是被汗水浸湿。

  祭拜了启圣殿的诸位先贤祖先之后,礼官们便请诸位先到偏殿歇息因为祭祀孔庙,本就礼仪冗长,没有四五个时辰,也不能结束,而官方的场合,祭祀的大人多是年纪不轻,徐谦这样的年轻人,比较还是绝少数,因此中间不免要歇息一二。

  偏殿里,诸位大人纷纷落座,礼官、祭官命人奉来茶铭,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吃用起来。

  这个时候,却是所有人紧张的时刻,费宏眯着眼,自有礼部尚书的矜持,显出沉默寡言之态,其实他心里,却暗暗有几分防备,祭文俱都是礼部草拟的,也就是说,这一切,也都是礼部的安排,可问题的关键却在于,王守仁为首的王学官员,并没有要求修改,也就是说,他们似乎很认可祭文。

  假若如此,一切都按着礼部的剧本走下去,王守仁这位王学的领袖,不但要拜朱夫子,而且,还要大大的颂扬朱夫子一番,只是,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于对朱夫子如此恭谨,将他同样称之为至贤先师,难道,就不怕打自己的脸吗?

  要知道,这时代其他事都可以好好商量,可你要是在政见、学问上做出妥协,这是十分避讳的事,王学和理学的学争,正是因为两者的理念背道而驰,水火不容,连基本的宗旨都是全然不同,因此才有如此尖锐的争端。一旦你承认了朱夫子的崇高地位,亦将他称呼为万世师表,既是师,那么岂有弟子门生推翻自己恩师的?

  这…···似乎很难解释,王学祭孔者倒是不少,可多是非正式的场合,祭了至圣先师,抬腿就走也没人管你,又或者是国家大典,你混在人群,也无人理会,可是今日,以王守仁的地位,显然很不合适。

  其实费宏心里犯嘀咕,其他的官员心里也在犯嘀咕,一个个心里不由猜测王守仁和徐谦的心思,可是偏偏,又一点头绪都没有,其实在坐!不少都是王学官员和大儒,大多数人,都为他们捏了把汗。

  只不过他们这个地位,在现在这个场合,似乎也只能谨言慎行,大家都是在沉默中吃着茶,一声不吭,可是心里头,却是十分复杂,有人悄悄去看王守仁和徐谦的脸色。偏偏王守仁是正襟危坐,不发一言,而徐谦似乎对孔庙的糕点很有兴致,也似乎是年轻人胃口好,还在那儿大快朵颐,另一只手抄着茶铭,似乎没把心思放在后续的祭祀

  敬陪末座的朱茂倒是显得气定神闲,那位姓吴的大夫已经找到了,他陡然发现,自己找到了杀手锏,有这杀手锏存在,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姓徐的人玩什么花样,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甚至是阴冷的看了王守仁,心里露出几分不屑之色。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小歇了半个时辰,礼官们进来,请诸位到左右殿祭祀先贤,大家又纷纷动了身。

  皇帝不急太监急,里头的诸公们一个个淡然从容,却把外头的人急坏了,外头无数生员,虽然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举,可是心里头,对这场祭祀极为关注,一个个翘首盼着消息,而也有好事者,从里头的礼乐声还有动静,大致猜到了里头进行到了哪里。

  “快挺,乐声快完了,这礼乐之后,便是在大成殿拜祭至圣先师……”

  “噢,不错,这是第二阵礼乐,想来诸位已去了启圣殿,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启圣殿的祭祀就要结束,想来要再歇一歇,准备祭祀先贤了。”

  “只是不知,诸贤用的是什么祭文,这祭文非同小可啊。”

  “听里头的人说,似乎这祭文,一直是用礼部撰写的,礼部按部就班,看来……”

  “这却未必,你们难道不知道,还有加祭?”

  所谓加祭,是宋时流传下来的规矩,乃是当时一次国祭,天子亲率百官至孔庙祭拜,本来念完了祭文,却突然又一名官员或许是心情激动的缘故,突然跳出来,似乎是嫌礼部的祭文不足以表达自己对至圣和至贤的崇敬之情,又在这末尾,自由发挥,续了几句祭文。

  那时候,本来官面上的场合如此不守规矩,哪有你突然说话的份,这官员自觉失言,一时惶恐不安,谁晓得在当时,却一时传为了美谈,便是连天子,也都对此极为嘉许,甚至下了旨意表彰。

  到了大明朝,倒是没有出过这样出格的事了,可是大明在礼教上,对大宋推崇备至,某种意义来说,虽然没有人实践,可是这种情况,却都是大家默许的。

  只是大家都墨守成规,生怕成为众人的焦点,所以没有出格而已。

  而朝廷,对这样的事既不支持,也不鼓励,因为虽然是美谈,可要是鼓励一下,人人都去效仿,到时非要引起乱子不可。

  此时又是一阵礼乐之声,只是比之先前简短了许多,大家便已猜测到,这是祭祀先贤开始了,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而在庙内,先贤们一个个祭拜过去,最后,也终于到了朱夫子这里。

  朱夫子的铜像下,礼官拿出了祭文,这份祭文,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岁次丁丑······大哉吾师,肇启鸿蒙,修德创始,韶德懿行……”

  从礼部的撰文来看,这一次对朱夫子的祭文显然给足了朱夫子的面子,其中大哉吾师,更是刺瞎了所有王学门人的眼睛,不过天下读书人本都是程朱的门生,说是吾师,谁也说不出二话,只不过现在王守仁乃是主祭人之一,就显得值得玩味了。

  这时候事师,讲究的是恭顺和敬服,也就是说,恩师是万万不能违逆的,朱夫子既是吾师,也自然而然,是你王守仁的恩师,你身为门生弟子,不发扬先师之学,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便是欺师灭祖,罪莫大焉!

  至于其他王学的官员,听到这段祭文时,也都不由皱皱眉头,不禁看了礼部尚书费宏几眼,可是这心里,却不免有些嘀咕。

  基本每天都要开会,码字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只能通宵码字了,唉,总算码好了,大家没什么必要真心别通宵,很伤身体,特别是这么冷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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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五章:至德至贤

  祭文已经念出,木已成舟,自然不可能更改了。

  礼官见状,施施然朗声道:“行礼。”

  “且慢!”

  这个时候,有人在人群之中,有人突然打断了礼官。

  其实这祭祀大典突然被人打断,既是出人意料,又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这句话看上去矛盾,可是仔细一琢磨,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都知道,王守仁和徐谦肯定不会甘心,而另一方面,打断大殿,敢在这孔庙之中闹事,却是在人意料之外。

  礼官顿时尴尬了,声音戛然而止。

  费宏脸色一冷,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狠狠看了徐谦一眼,却突然在脸上浮出了一丝冷笑。

  姓徐的不忿跳出来也是好事,敢在文庙里闹事的,这姓徐的算是独一份,这是找死,他自己非要撞到枪头上来,这样也好。

  费宏捋须,慢悠悠的道:“徐抚台何故中断大典,你也是读书人,想来知道中断大典,是对先贤们的大大不敬,怠慢诋毁先贤,这可是大逆不道。”

  话里话外,不免带着几分威胁。

  欺师灭祖的罪名,可不比欺君罔上要小,姓徐的要是真敢口出狂言,他身为南京礼部尚书,管你姓徐的和天子有没有一腿,都可以就地先把人办了,谁敢说半分不是?便是天子,难道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袒护?

  感受到了费宏口中的肃杀之气,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向徐谦,许多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徐谦却是笑道:“大人,中断大典下官可不敢打你个,至于对先贤不敬。那就更是荒谬了,下官之所以情不自禁扰乱了大礼,反而是因为触景生情,因为站在这里,看着诸位先贤,心中感触万千,激动不已,因此觉得方才先贤的祭文,似乎不足以表现我等的崇敬之情。是以才大胆冒昧。还请大人毋庸见怪。”

  费宏脸色冷峻,自然不信他的鬼话,道:“大典岂容你一人中断,你有什么话,尽可以等到大典结束之后再说。”

  南京礼部尚书品级高。不过职权却是不大,表面上,他是负责江南各省的礼仪和外使接待,不过这都是假的,因为各省和朝廷息息相关,人家当然是拿北京礼部的话当圣旨,你南京礼部。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祭祀文庙这等事,毕竟发生在南京,这事儿还真归这位礼部尚书大人负责,有人坏了规矩。他也理所当然能站出来呵斥。

  徐谦道:“结束之后,就不好说了,诸位先贤的事迹,下官早已熟读。尤其是朱夫子,也是下官最首肯心折的贤人。礼部拟出来的祭文虽好,可是不足以表达下官的心情,宋时,就有加祭的规矩,如此才能表达心中对先贤的崇仰,大人莫非也不知这典故吗?”

  果然是加祭。

  费宏不吭声了,其实他也预料到过这种情况,姓徐的肯定不会轻易罢休,本来以为,礼部的祭文这个小子一定不会满意,谁知道祭文早就在祭祀之前给许多人过目了,而徐谦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费宏心里就在琢磨,这姓徐的莫非是要特地去文庙里闹。

  敢在文庙闹事的人,从大宋到大明朝,还真是鲜有,费宏当然不敢将徐谦等闲视之,人家既然要闹,就一定会有借口,借口就是加祭。

  只不过……

  这姓徐的左一句对朱夫子佩服,右一句对朱贤人首肯心折,口里这样说,待会儿莫不是想要出言讥讽?若是他当真敢出言讥讽,那就更有乐子瞧了,这可是先贤,对先贤讥讽,以后你别想在庙堂上的混了。

  心里这样想,费宏倒也不以为意,他的心里,既是隐隐有几分期盼,盼这徐谦一时脑子发昏,说出一些胡话出来。

  他是这样想,可是其他王学的官员,却都捏了一把汗,大不了王学被人拿朝拜朱贤人的事出来取笑也就是了,可是徐抚台若是真要做了什么糊涂事,那可就真要糟糕了,但愿这徐抚台,千万莫要说什么胡话才好。

  费宏现在没了说辞,自然也无人阻止徐谦胡闹。

  而徐谦咳嗽一声,道:“依我看,这之前,还应当加一句:承香火之连绵,历百朝而代嬗……”

  听到这句话,费宏呆了一下,祭文之中,加一段这样的话,倒也无妨,这句话也确实是朱贤人生平的写照,所谓承香火之连绵、历百朝而代嬗,其实就是继往开来的意思,也就是说,朱圣人最大的功绩的事迹就在于,他传承和创新了儒学,孔圣人的学说,经过他的改良之后,得以继续光大,香火和指的便是孔学,代嬗的意思就是传承,意思就是说,朱贤人继承了孔学,使之昌盛连绵,历经百朝的传承。

  这句话,可谓是大大的夸奖了朱夫子一番,就好像孔学没了朱熹,就要断了传承一般,不过这也是一句大白话,朱熹是继往开来的人物,他和孔子的关系就好像是汉太祖和光武皇帝一样,一个是开历史之先河,允文允武,创建了大汉,另一个则是光武中兴,使大汉朝的国乍得以连绵。

  徐谦笑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费宏总觉得这句话有那么点不对头,可是想破脑袋,一时也想不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现在徐谦问到头上,而且人家这句话确实是对朱熹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你若是摇头说个不字,姓徐的保准会跳起来,骂自己不敬圣贤,这个大个帽子戴下来,纵是贵为礼部尚书费宏也吃罪不起。

  他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

  徐谦便看向众人,问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呢?”

  大家一个个不知徐谦卖什么关子,可是无论还是王学还是理学,此时也只有点头的份,纷纷道:“不错,不错,此句一出,为祭文增色不少。”

  徐谦便毕恭毕敬,道:“朱夫子继往开来,下官拜服,此乃孔学推陈出新之功,更是我等后辈效仿的楷模。下官无以为敬,唯有焚香三拜为礼,聊表敬意。”

  此时大典的规矩他也不守了,去点了香,果真朝朱熹的画像三拜之后,这才站起。

  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这姓徐的是怎么了,你不是王学的人吗?怎么就做起墙体草来了?正当大家惊愕之际,徐谦已经站起,却是又道:“至孔圣人以降,如朱贤人这般的宗师已是善乏可陈,朱贤人为我们后辈做了榜样,做了楷模,所谓孔学虽贵,可是若无程朱注解,这圣人的经典,又有几人能读的通?”

  费宏目瞪口呆,想叱徐谦这家伙擅自祭拜,不走流程,不过说起来,人家这些举动,表达的都是对先贤的敬意,这事传出去,只会是美谈,你若是管这闲事,就算名正言顺,可是终究还是显得小家子气,不免要被人嘲笑。

  现在又听徐谦很是得瑟的大大的高谈阔论,费宏感觉自己吃了苍蝇。

  徐谦接着又道:“不过……江山代有人才出,大宋出了个朱贤人,而我大明,却也有人循着朱圣人的脚步,出了个王夫子,王先生以朱夫子为标榜,参悟孔学,并不拘泥经典文章,更是推陈出新,始创王学,王学一出,顿时天下震动,下官学习之后,亦是拜服不已,自朱夫子以降,天下的读书人,大多唯唯诺诺,死读硬背,唯王夫子效朱贤人,所谓承香火之连绵,历百朝而代嬗,也是王先生的生平写照。”

  他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旋即又是朝朱夫子的画像拜了三拜,郑重其事的道:“朱贤人至德至贤,只是后世不孝,竟是后来无人,想来朱贤人在天之灵,亦是抱憾不已。今日下官徐谦,亦是圣学门生,特来祭告,愿朱贤人在天有灵,庇我圣学长运万世。”

  费宏目瞪口呆,他不得不目瞪口呆,这姓徐的,满口胡言,简直就是满口胡言。

  至于其他人,无论他们是什么出身,又官居何职,更或者是旧学还是王学的门人,现在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一时之间,也是无言以对。

  王守仁方才一直按部就班,可是现在听了这些话,却是老眼一张,顿时明白了徐谦的心意。早闻徐谦激灵,黑死人不偿命,捧起人来更是高端大欺上档次,人人都以为自己和朱熹是死对头,谁知这家伙,硬生生是把自己和朱熹联系起来,而且还说的如此振振有词,让谁人都挑不出刺来。

  而徐谦这家伙,自是深知打铁要趁热的道理,不给所有人缓冲的时间,接下来,毫不犹豫朝王守仁行了弟子礼,正儿八经的道:“门生徐谦,见过王先生,王先生始创王学,承香火连绵,历百朝代嬗,此乃至德至贤之善举,门生无以为敬,唯有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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