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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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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六章:倒打一耙

  遭辑非常重要。!

  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甚至理念全然不同,势同水火,秉持着各种不同思想的宗师级人物,徐谦硬是把他们拉扯到了一起。

  方才虽然吹捧的朱熹,可是现在,徐谦添了一句承香火连绵,历百朝代嬗,却既是吹捧了朱熹,同时,又将王守仁捧到了朱熹一样的地位。

  朱熹的在孔学中最大的功绩就在于完善了孔圣人的理论,将孔学的理论,推到了一个新的**,顺应了时代的发展。

  而现在,徐谦一句后来无人,呜呼哀哉,这就是说,后世的子孙们不孝,孔学延续数千年,除了朱夫子延续了孔学,可是后世之人,却只知道闷头读书,却从来没有为广大孔学门楣添砖加瓦,由此,可见朱熹实是非常人,乃是千年才出一个的贤人,地位崇高。当然,言外之意,也是告诉大家,既然大家都是儒门中人,一味的死读书,跟着贤人后头亦步亦趋,邯郸学步,这不但不是什么很值得长脸的事,反而是大大的不孝,你为孔学做过多少贡献,朱贤人能做,你为何不能做?你实力不济,力有不逮也就罢了,可是又为何,连尝试都不敢尝试,反而遇到新的学说,就全力打压。

  最后,就是图穷匕见的阶段了,直接把王守仁拉了出来,很是感慨的说,朱夫子之后,唯有王先生能够媲美,而王先生可不是朱夫子的背叛者,反而是效仿朱夫子,与朱夫子一样穷首皓经,心怀完善孔学的大志,为孔学添砖加瓦。

  徐谦最无耻的地方就在于,话锋一转,又转到了王夫子身上,说是王夫子在天有灵,必定会很高兴·为什么高兴?因为后世的子孙虽然都不孝,但是总算,出现了一个王先生这样的人物,这个人以你朱夫子为楷模·效仿你朱夫子,开宗立派,建立了自己的学说,并且完善了孔学的理论基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为朱贤人,当然会高兴。

  这里头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朱夫子已经死了,死了几百年,人死了·你怎么编排他他都没话说,反正也不能跳出来,既然他不能跳出来矢口否认,那么他对王守仁是什么看法,只能由别人来解释,这个别人,就是徐谦,徐谦掌握到了朱夫子的话语权,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说朱夫子高兴,谁也不敢矢口否认。

  毕竟朱夫子既然是贤人,那么必定是心胸宽广·心怀天下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你会因为后辈出了一个牛人就不高兴吗?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贤人的肚子里,至少也得装一个船队吧,难道还装不下一个王守仁。

  然后,大家呆住了。

  因为这个场合,你要说朱夫子定会暴跳如雷,那就是侮辱圣贤,圣贤怎么会心胸如此狭隘·你这般侮辱圣贤,是什么居心?

  于是·大家都不吭声。

  再然后,徐谦朝王守仁这一拜,彻底把祭祀的活动推向了**。

  圣庙之中,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受别人的弟子礼的,只有圣贤才有这个资格。

  可是姓徐的借题发挥,若是给大家半天时间,琢磨出一个抨击徐谦奇谈怪论的理由,或许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可是现在,他们的智商显然不太足。

  毕竟徐谦是蓄谋已久,人家摆明着就是把这个坑挖好了,就等着你们来跳。

  可是这一拜,却也是让许多王学的官员和大儒们醒悟过来,徐大人这是借着朱夫子,是借此来抬高王夫子的地位,王夫子地位水涨船高了,王学自然也就更有发扬光大的本钱。

  大家再不犹豫,紧接着有人同样拜下,恭恭敬敬的道:“门生吴泓,拜见王先生。先生创始王学……”

  一个个人,纷纷拜倒,都向王守仁行弟子礼。

  而王守仁,却只能苦笑。

  虽然明知道这是徐谦的花招,可是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徐谦,虽然他不愿意树大招风,可是现如今王学已经老树盘根,身为创始者,他就算再想低调,那也不成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随波逐流。

  顷刻之间,近七八成的官员和大儒纷纷拜倒,在这祭祀十贤的庙堂里,向王守仁行礼。

  众人自然是将王守仁大大吹捧一番,什么始创王学,什么功若朱贤,什么儒门宗师,这些人学的是王学,对朱熹只是敬重,还谈不上爱戴,可是对王守仁,却满腔都是敬服和喜好。

  至于那些非王学的门人,却都是目瞪口呆,鹤立鸡群一般,突然发现自己被彻底孤立

  这一巴掌,实在打的太重,以至于许多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本来大家是来看王学的笑话,谁晓得,似乎自己成了笑话,这个玩笑开的太过份,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费宏已经恼羞成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策了,不但失策,而且是严重的误判了形势,他自然不能向王守仁行礼,在他看来,自己这个礼部尚书,比起王守仁这个兵部尚书,档次却还是要高了那么一级,他自持自己的身份,而且又自认自己是理学中人,自然不能和这些人厮混一起。

  碰到这种事,费宏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只是受辱,于是他恼羞成怒的骂道:“疯了,都疯了,圣庙的地方,也容得你们胡闹,徐谦,你等着老夫的弹劾吧,老夫必定要弹劾你。”

  这句话,显然是小孩子吵架,打不赢的小孩子不想挨打,要抽身离开,可是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尊严受损,于是少不了要丢下一句,你等着,我叫我爹来。

  徐谦不怕他弹劾,自然也懒的理他,因为徐谦,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人家又没有侮辱圣贤,人家也是尊师重道,而且人家的道理也说的很明白,更何况还有加祭的先例摆在那里,你能如何?

  当然,朝廷整人,一向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办你,你能如何。不过,徐谦可不是软柿子,不是随便人可以栽赃一两个理由和罪名,就可以随意欺负的,所以几乎可以预料,费宏的弹劾奏书递上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然后······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抨击和争辩,无休止的争吵,无非就是争吵而已,学争早就吵习惯了,徐谦一点都不怕,吵得越凶,说明王学的影响越大。

  费宏丢下这句话,自然毫不犹豫,气冲冲的出殿。

  其他一些不肯和王门‘同流合污,的官员和大儒,此时也觉得羞愤,比如那应天府尹朱茂,本来以为胜券在握,手里还捏着王守仁的把柄,可是现在,这把柄却是用不上,事情又闹到这个不可开交的地步,显然也不宜久留了。于是乎,只能灰溜溜的跟着费宏,连忙退出去。

  数十个人怒气冲冲的出了圣庙。

  外头的好事者本来以为是典礼结束了,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其他人出来,又见出来的人一脸杀气,心里便不由琢磨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里头发生了什么,是了,里头的礼乐声还没有断,为何就有人事先出来,这似乎不合规矩。”

  “是啊,王先生和徐抚台都没看到人影呢,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众人惊疑不定,各种版本的猜测纷纷出来,只是怕谁都没有想到,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这事儿太过离奇,越是离奇,越是让人津津乐道。

  在圣庙之中,众人拜过了王守仁,一个个心情激动不已,王学出了个徐抚台,就是痛快,人家做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更何况,但凡是什么事,都是徐抚台站出来,有什么关系,都是徐抚台自己承担,大家跟在后头便是。

  说起来,这王门亚圣之名,确非浪得虚名,徐抚台对王学的理解未必就比其他人高,可是人家总是这么鲜明,这么出众,这么拉风,总能做别人想做不敢做的事,你不服也不成。

  而接下来,徐谦一句话,差点没把大家的老血都喷出来。

  只听徐谦道:“哼,朱夫子都未祭拜,这些人竟是擅自离开,实在是胆大妄为,难道祭祀的规矩,都可以不遵守吗?堂堂礼部尚书如此失礼,本官职责所在,看到这样的不礼行径,必定要上书弹劾,倒是想问问朝廷诸公,礼部尚书主祭圣庙,是否可以中途退场,尚未祭拜朱夫子,是否可以扬长而去。”

  这是倒打一耙的典型范例,所谓颠倒是非,就是如此,可是你稍一琢磨,徐抚台说的还真他妈的有理,这可是官祭,礼部尚书说走就走,这算什么意思?

  这时徐谦正色道:“好啦,好啦,我等还未向至德至贤的朱夫子行礼,请礼官继续唱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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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七章:替天行道

  惊疑不定的礼官当然不敢放肆,草草的将整个祭祀仪式结随即众人郑重其事的向朱夫子磕头,这场祭祀,也就正式落入了尾声。

  可是对徐谦来说,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徐谦直接寻了祭官,正色道:“大人,下官要问,若是有主祭官员,中途立场,这是何罪?”

  祭官是夫子庙的小官,官职也不过六七品而已,而且这种差事是世袭的,自幼就要进行祭祀的操练,而且还要熟读四书五经,待成年之后,经过礼部考核,若是通过,那么这一辈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过在圣庙里,他就是老大,无论是尚书还是抚台,都得给予他足够尊重,所以徐谦才称呼他一声大人。

  只是现在徐谦如此咄咄逼人,口里客气,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带着浓重的杀气,让这位半辈子都呆在夫子庙里混日子的祭官心惊胆寒,忙道:“按大明律法,读书人若是……”

  徐谦不耐烦打断他:“是不是欺师灭祖?”

  “算……算是。”祭官尴尬的笑了。

  徐谦颌首点头,便不再搭理这祭官了,气冲冲的对其他王学的官员道:“诸位可是亲眼见了,这姓费的实在是岂有此理,身为礼部尚书,理应主持祭祀,可是他拜了圣人,拜了其他贤人,唯独到了朱夫子像前,却是不拜,反而是拂袖而去,这是什么意思?朱夫子乃是十贤之一,对圣学居功至伟,这样的人物,他居然说走就走,他想做什么?他疯了吗?徐某人近来虽然学的是王学,可是心底深处,对朱夫子这样的圣贤却是敬服有加,他自称理学大家却是这般不敬,不但失礼,还是犯罪!”

  众人一起道:“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很敬服朱夫子的。”

  也有人道:“这般怠慢贤人,便是老夫的敌人,老夫绝对和他誓不罢休,不共戴天。”

  有人捶胸跌足:“朱圣人岂容受小人侮辱,一定要代朱圣人讨个公道。”

  徐谦深吸一口气,见大家反应如此热烈,心里自然畅快无比朗声道:“这便是了,若无孔圣人,你我如今皆是不知礼的禽兽可是若无朱贤人,我等即便穷首皓经,怕也难以领会孔圣人的经典。王学能有今日,是因为前人种树,我们后人乘凉,若无朱夫子完善了孔学,王学站在了他的肩膀,纵是王先生乃是文曲下凡,怕也难以始创王学是以,我认为,朱夫子这样的圣贤人物谁要是敢对他不敬,便是我们王学的敌人,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罢休,我定要上书,弹劾这些官员侮辱圣贤!”

  一番话,掷地有声,简直就把自己当成了朱夫子的代表,要是费宏知道姓徐的这家伙这般的编排他,非又要吐血三升不可。

  可是在场的官员和大儒却是能领会徐谦的意图虽然大多数人心里苦笑,纷纷去看王守仁王守仁显然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不过没有做声。

  于是众人纷纷道:“对,一定要弹劾,今日有人这般侮辱圣贤,若是放纵,明日还不知会有人效仿,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众人一阵激动,王守仁却是觉得有些过火了,道:“老夫乏了,诸位散了吧。”

  徐谦意犹未尽,不过王守仁发了话,却也是没有法子,连忙搀着王守仁动身,至于其他人,自然是在后头亦步亦趋。

  二人和后头的官员和大儒离得比较远,徐谦突然压低声音,道:“先生,有个姓吴的大夫,先生认得吗

  王守仁诧异了一下,旋即道:“认得。”

  徐谦淡淡道:“有人已经联系了这位吴大夫,不过王先生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

  王守仁没有吭声了。

  许多事点到即止即可,不过他不得不佩服,徐谦这家伙的手段,一个人单单靠小聪明是不够的,徐谦能有今天,显然靠的也不是小聪明。

  他看了徐谦一眼,道:“不要为难吴大夫,不管怎么说,老夫和他有些私交,他至多,也就是贪财一些罢了,老夫的那个小妾的事,虽然有辱家门,不过……就算宣扬出去却也无妨。”

  徐谦点点头,可是接下来,他却是道:“只是这个吴先生,还有周氏的事,显然不是应天府尹捅出来的,而是有人在杭州修了一封书信给他。”

  王守仁眯起眼,他深深的看了徐谦一眼,道:“你是说叔贤?”

  徐谦无言的点点头。

  王守仁叹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道:“好的很哪,世人都看老夫是宗师,可是老却是自知,老夫至多也就是个教书匠而已,授人学问告诉他们事物的道理,至于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老夫又能说什么?王艮你是知道的,他四处倡议王学,可是王学已被你和他篡改的面目全非,其实这无妨,学问本来就是顺着事物的发展而变化,只要谨记王学宗旨,也就是了。既然他要光大王学,老夫屡叫不听,老夫能有什么法子?”

  说到这里,王守仁苦涩一笑,又郑重其事的道:“至于叔贤,他本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聪明人最容易自误,毕竟,他的心太大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徐谦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一省巡抚,他却是三省总督,处置二字,似乎是王先生言重了。”

  王守仁满是倦意的脸上,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他毫不客气的道:“这些话,你骗得了别人,却是骗不了老夫,你能将他架起来,也能把他打下去,是吗?”

  徐谦不吭声了,他淡淡的道:“那么王先生以为,我当如何?”

  王守仁道:“人都会犯错,何必要纠缠不清,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有这样的心胸,倒也不足为奇,这个一生跌宕起伏的垂暮老人,看多了太多的事,也认识过太多的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事和形形色色的人光怪离奇,以至于让他变得麻木,再坏的人他也见过,再阴险狡诈的心思他也能看穿,方献夫这点手腕,在他眼里,似乎还是可以改正。

  只是徐谦却是挑挑眉,道:“先生太仁善了,不过先生可以仁善,学生却是不能。方献夫若是不死,将他留在浙江,学生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这世上的人,孰好孰坏学生不关心,可是一旦他惹到了学生头上,那么学生,是绝不会妇人之仁的。”

  王守仁眯了眼看了徐谦一眼,旋即摇头,没有做声了。

  他感觉的到,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并不容易说服,正如王守仁自己一样,也绝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对人和事的看法,因为他心里有自己的道。

  这个道,就是他的理念,王守仁为了追求他的理念,可以突破固执的理学枷锁,一心一意的追逐自己的理念,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正如你可以消灭他的**,但是你永远消灭不了他的‘道,一样。

  他看的出来,徐谦看上去是个拿着王学来投机的家伙,可是这个家伙,王守仁却隐隐感觉到,此人的身上,也有他的‘道,,这个道看的见摸不着,可是姓徐的家伙,却一直都在恪守。

  王守仁摇摇头,随即一笑,慢悠悠的道:“去老夫那儿坐坐如何,吃口茶解解乏吧。”

  徐谦道:“恭敬不如从命,学生也很想听一听先生的许多见解。”

  等到徐谦等人从孔庙中出来,外头人山人海的生员和好事者们见了,顿时一阵欢呼,有人四处询问,到底这孔庙中发生了何事,四处打听,居然还真透出了那么星点的消息,这些生员,顿时振奋不已,孔庙不但祭了,使得王学更加确认了孔学的身份,另一方面,却是当众打脸,将王先生的地位拔高到了朱夫子的程度,虽然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可是对读书人们来说,意义却是非同凡响。

  到了次日清早,整个南京城里但凡是有官身的,都在奋笔疾书。

  昨天夜里,大家都在打着腹稿,如今清早起来,谁都没有迟疑,一个个开始撰写奏书。

  费宏为首的一批人痛斥徐谦等人搅乱祭祀,甚至胆大包天,居然要将王守仁也擅自拿来当作贤人来拜,这种事,当然算是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破坏了学规,岂有此理。

  而徐谦为首的一批人,当然也不客气,痛骂费宏胆大妄为,侮辱圣贤,欺师灭祖。

  大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相互攻讦是理所应当,所谓不骂白不骂,骂了还想骂。

  而接下来,费宏送出了弹劾的奏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时候,他心里就不太好受了,他预感到,自己的弹劾奏书并不能起效,而这姓徐的,不但把自己涮了,似乎接下来,还有许多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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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八章:冲突

  徐谦确实是在做各种的小动作,他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一个人不甘寂寞了,就免不了想唱唱卡拉ok,可是很明显,这里是大明朝,大明朝的现实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徐某人瞧得上的娱乐活动,所以,在上书骂人之余,徐谦少不了还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一次祭孔,将徐谦在南京的声望上升到了云端。

  紧接着,各处的学院也开始热闹起来,纷纷邀请徐谦前去讲学,这种事,徐谦自然也不客气,当然毫不犹豫的应下来。

  而他到每一处学院,便有无数人风闻之后蜂拥而至,每次听讲的生员,都有千人的规模。

  徐谦要讲的,多是一些王学和新政的关系,在他看来,单纯去说知行合一,这是他的软肋,和那些王学大儒比起来,他的理论水平实在差的太多,而新政,则是他的擅长,理论可谓一套一套,倒是博得了许多的拥护。

  当然,不乏会有一些生员直接问到现实问题,这新政,能在南直隶铺开吗?按理,朝廷既然已经下旨,褒奖了新政,那么这新政,为何南直隶不效仿?

  徐谦的回答倒是很简单:“能。”

  生员们激动了,有人不由问:“大人,既然能铺开,那么为何南直隶不效仿浙江。”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个,就要问南直隶的诸位大人了。”

  生员们激动了,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徐抚台这句话用意很深哪。

  其实近来加征官粮。已经闹得整个南京上下不得安宁,生员们在骂。地主们也在骂,虽然说有厂卫在侦缉。那些官员还不敢放肆的对小民动手,可是不要忘了,地主们加征官粮,重新清丈土地,若是当真让他们全部负担,岂不是让他们去喝西北风?

  因此,最终这些压力,还是要压在那些佃户们头上,地租不免要涨一涨。于是,平民百姓要嘛就是背井离乡,索性跑路,要嘛还是骂。

  听说单单南京一府,就不知有多少人破产,地主们索性掀起了卖地的热潮,这些人,本来是求稳的,也自持身份。不愿意去从商,但凡只有这地主还做的下去,他们也会一直苟延残喘。可是现在,连地主都做不下去了。不加租子,粮税这么高,地租又连降了两年。一大家子人,已经很难维持。可你要是加了租子。佃户们就要跑路,毕竟现在不比从前。从前你被地主随意盘剥,可是现在,他们有了选择,实在地租太高,大不了携家跑路而已。

  南京的土地,开始大量的兜售,许多人得了现银,纷纷前去城里做买卖,大量的土地抛售,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地价开始暴跌,原来一亩水田三十四十两银子,现在却是直接腰斩,毕竟一般的土地,除了种粮,实在没有太多作用,而种粮本就是折本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购买土地的热情越来越低,而卖地的热潮却在高涨。

  许多中小地主,种粮维持不下去,另一方面,土地又烂在手里,几乎陷入了绝境。

  不少不愿背井离乡的农户也是如此,他们一方面不愿承受高地租,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意冒险。

  这些人,和士人其实息息相关,这样的矛盾,在南直隶已经越来越尖锐起来。

  听课的生员,听到了徐抚台的鼓励,又听多了乡里之间的抱怨,顿时怒不可遏。

  整个南京的情绪,开始在慢慢的酝酿,空气之中,似乎都多了几分戾气。

  而导火线终于出现了,南京高淳县的一个地主,因为土地无人耕种,又被官府勒索,官差虚报了他的田亩数,以至于缴不出官府所需的官粮,结果悬梁自尽。

  人死如灯灭,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件事立即引发了一场震动。

  死去的地主姓王,单名一个尘字,王尘在地方上也算是名流,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家道略有中落,不过好歹家里有四五百亩土地,家里十几口人,倒也勉强有口饭吃。

  可是谁曾想到,近来土地的地租日降,使得王家的收益越来越低,于是不得不节衣缩食,毕竟家里人口多,身为一个地方名流,多少还得摆点谱,迎来往送的事,花费也是不小。

  人嘛,能混着也就混着,可是王尘是混不下去了,他这辈子,只要不娶太多女人,没有染上赌博的恶习,可谓是高枕无忧,毕竟地租少也是地租,祖上的宅子田地都还在,可是谁知,官府要清丈土地了。

  其实他的土地不多,毋须瞒报,可是差役们接了上头的死命令,一定要清缴出五万亩的土地的官粮出来,那些大族,你敢诬赖他?既然不能,像王家这样的正好下手,于是,清丈之后,差役们得出王家有土地一千七百亩。

  而王家的真实土地,不过四五百亩而已,可是要缴纳的官粮数目,却是真实土地的三四倍。

  差役们不容易,不完成任务,县官就要打他。而王家更不容易,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没法子缴清这些官粮,换做别人,早就变卖土地跑路了,可是这位王先生却是后知后觉,觉得这是祖产,舍不得,等到差役们向他伸手讨要时,他才急着变卖土地,可是谁晓得,土地的价格暴跌,一亩地,已经连十五两银子都卖不到,就算十五两银子,也没人敢去接这烫手山芋。

  差役们几经催促之下,王尘的心理素质实在低下,一下子想不开,索性就死了。

  可是他这一死,家里人就不干了。

  欺人太甚,地主你也敢欺负。

  你要明白,寻常的佃户百姓,你怎么欺负是一回事,因为这些人,心里本身就将自己化为了低贱的位置上,有人欺负他,他大多自嘲一笑,谁叫自家轻贱呢,这是理所应当的。有人打他一顿,他至多也就背地里骂骂咧咧,可是见到了官人们,却依旧还是带着笑。

  可是士绅不一样,士绅是属于特权阶层,他们本身就自视甚高,交往的也都是名流,本来应当是他们欺负人,可是不曾想到有人把自己到逼死的地步。

  人死了,几个儿子却是受不了,其中一个儿子,还是县学里的童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只能闹了。

  于是乎,整个王家发动起来,又纠集了上百个族人,直接抬了棺材来了南京。

  来南京是有策略的,毕竟王家不是那些寻常的百姓,他们很有头脑,县里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征粮,这件事,县尊肯定会包庇,因为今日为了这个事责打了那些差役,以后这征粮的事,就算是黄了。为了县尊的政绩,他肯定不会管。

  既然县里讨不到公道,那就去南京,南京毕竟有这么多部堂,有这么多的老爷,而且王家在南京,多少也认得一些人,想清楚之后,他们也不迟疑,接下来,变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南京府衙门门口。

  导火线已经点燃,而火药桶顿时炸开。

  若只是一人的冤屈,倒也无妨,因为人往往都是自私,你家遇到这种事,大家深表同情,至多也就跟着骂几句罢了,毕竟这种事不具普遍性,可是现在自从加征官粮之后,许多人利益受损,几乎所有人都有了共鸣。

  再加上徐抚台四处讲学,一些南京的官员也开始大谈新政的好处。

  这些人,隐隐感觉到,官府并非是铁桶一块。

  终于,在十一月十九这一日,阴雨连绵之下,在应天府的门口,却是无数人蜂拥而来。

  一个个攒动的人头,和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人,此时将这应天府团团围住。

  他们的诉求都不一样,有的是要求减免粮税,还有的索性要推行新政,应天府的差役已经呆住了,想要驱赶,却见对方人多势众,生怕酿出什么事故,可是若是无动于衷,只怕大人那边……

  已经有人立即传报给了应天府尹朱茂,朱茂大惊失色,他随即破口大骂:“一定是姓徐的,一定是姓徐的捣的鬼,姓徐的胆大包天,居然煽动百姓闹事,他要造反吗?”

  骂归骂,可是你咬死了是徐谦煽动,却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一点证据都没有,却是想掰倒徐谦这样的抚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朱茂现在要做的,是一定要让事情平息下来,一旦事情闹大,无论是对是错,朝廷弹压或者不弹压,他都要倒霉,这个黑锅,非要他来背不可。

  想到这里,朱茂倒是不敢迟疑了。虽然心里不忿,可是现在,实在没有心情计较这个,他亲自带着三班差役到了大门这边,看到外头乌压压的人,一时心里有点儿发怵,却不得不命人打开了衙门,正待开口安抚。

  谁知人群中有人道:“狗官出来了,这狗官出来了,便是他要加征官粮,逼的我们没了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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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零九章:大礼议

  人群顿时骚动,有人妄图要冲进应天府衙门,朱茂自然vp一跳,连忙命人关了府门,躲到了衙里去。

  人是很容易冲动和极不理智的,尤其是人群聚集起来,这是很大的隐患。

  朱茂可不敢冒险,现在只能做缩头乌龟。

  他现在有些害怕了,做官的,谁不怕这种事,可是你不敢去直面外头失控的百姓,眼下难道坐以待毙?

  当然不能,朱茂连忙请了衙里的属官们来,属官们济济一堂,纷纷看向朱茂。

  朱茂今日倒也没有打什么官腔,直截了当的道:“诸位,眼下……”

  “大人。”坐在下首位置的同知周生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外头的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减免税赋,只是希望官府不加征粮税,效仿浙江而已。”

  一个而已,却是气的朱茂暴跳如雷,身为一府主官,平时他说话的时候,哪里有这个同知说话的份,可是今日周生一点都不客气,让朱茂觉得自己的权威大大受损,而且减免粮税,不另加官粮,这怎么可以,现在上头督促着各府缴粮,户部拿出了定额,若是不缴清,自己的乌纱帽,还保得住保不住。

  至于减免粮税,这就涉及到了新政的范畴,朱茂对新政尤为敏感,自然不肯答应。

  “哼,这件事,不予考虑。这是祸国殃民的事,什么新政,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周生却是淡淡笑了,道:“可是下官听说,苏州、常州等府,已经敢为南直隶先,已经公布了文告,两府自此之后,开始实施新政,大人莫非不知道吗?”

  这样的公文往来,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告知朱茂的可是朱茂竟还不知,他不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府里专司文书传递的承发房经承一眼,经承在应天府里只是不起眼的八品官,掌握承发房事务这位仁兄平时对朱茂言听计从,可是今日,却是坐的纹丝不动,面对朱知府的恶眼,也只是一笑置之。

  朱茂冷笑:“新政断不可取,且不说朝廷有许多人对新政反感,这一次朝廷加征官粮谁要是办新政,减免了粮税,那么势必缴不出粮来,到时候,他们都要乌纱不保,这苏州、松江、常州等府,这是自己作死。”

  谁晓得周生又是一笑,道:“大人,据闻他们的官粮问题已经解决了,是钱粮局为他们解决的。”

  朱茂一听,顿时愕然了旋即明白了,钱粮局的声名,他是晓得的

  这钱粮局就是财大气粗的代名词,假若真是钱粮局出了面,拿出了一笔银子虽说现在市面上的粮食紧张,可是双屿港那边,依旧有半船半船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来,时间允许,再在市面上收购一些,应付几万担的亏空,还不是跟玩儿似得?

  朱茂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要完蛋了,苏州等府若是上缴了亏空的官粮而作为南直隶最大的应天府,却反而缴不出亏空,甚至还闹出了民变的事故,他这乌纱帽,保得住吗?

  再看这位同知周生等人的表情,这些人对待自己的表情,只有冷漠二字。

  官场上,有人走茶凉之说,也有人没走茶就凉之说,所谓人不走茶就凉,就是朱茂现在的状况,因为府里的人都有预感,这位大人要完蛋了,既然要完蛋,谁还搭理你,和你走近了,一旦朝廷降罪,说不准还要和你一起背黑锅。、

  朱茂一时惊疑不定,他突然发觉,能解开眼下死局的,也只有徐谦了。

  假若徐谦肯出面,以他在南京的声望,只需一句话,外头聚集滋事的生员和百姓就会退避,而假如,假如自己施行新政,那钱粮局只要肯拿出一笔银子,自己这乌纱帽,也就保住了。

  可是,就此向徐谦的低头吗?朱茂自然不心甘情愿,可是不情愿没有办法,他固然对徐谦很反感,对新政很反感,可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前途,似乎不服软是不成的。

  想到这里,朱茂不由道:“立即想法子,派个人出去,让他拿着老夫的拜帖,去见见徐抚台。

  其实朱茂的行为,都在大家的预料之中,朱茂反对徐谦,这固然是有他的立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利益,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和姓徐的唱反调,更容易得到朝廷某些大人物的青睐,所以自然而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现在他做出这个选择,显然也符合他眼下的利益。

  只是周同知却是差点笑出来,随即道:“今日一大清早,徐抚台已经走了。”

  “走了……”朱茂呆住了。妁沉入了谷底。!

  而事实上,徐谦确实已经走了,在浙江,他还有个大麻烦需要解决。

  至于南直隶的新政能否推行,也必须在解决这个大麻烦之后再说。

  他登上了船,沿着水道穿过一个个府县,放眼两岸的大好河山,在这块大明朝最肥沃和丰腴的土地上,他的心情,竟是出人意料的变得难以平静。

  曾几何时,他不过是个贱吏之子,那时候的他,是何其的卑微和不起眼,他在名利场上挣扎,在不断的翻滚,那时候的徐谦,一门的心思,想的就是出人头地。

  可是现在,现在的徐谦已经贵为封疆大吏,一举一动,都受所有人关注,他站稳了脚跟,并且开始培育了自己的势力,从京师到浙江,都有无数人尾随在他的身后,这个队伍已经越来越壮大,也正因为如此,徐谦才突然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他肩负的,虽然不至于夸张到是一个民族的希望,但是至少,他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到了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游戏,不会结束,还只是开始,一旦进入了这个游戏,那么,徐谦必须比别人更残酷,更加不择手段。

  坐在船舱里,他看过了几封从浙江来的奏报,心里对浙江的近况,又多了几分了解,直浙总督方献夫,眼下显然已经有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他心里冷哼,鱼死网破,你也配和我同归于尽吗?

  一封封奏报,传到了京师,相互攻讦的奏书满天都是,无一例外,却都是从江南传来的,这边骂对方胆大妄为,那边也在骂对方胆大妄为,一个简简单单的礼仪问题,仿佛一下子,成了整个大明朝的关键,似乎其他所有的事,都已经显得不太重要了。

  这就是斗争的真相,斗争的理由有很多种,根本的问题,就在于权利和利益之争,可是权利和利益,显然是不能摆到台面上,于是乎,礼仪之争又或者是学争,就成了遮羞布。

  斗争的根本,就在于礼仪,可是斗争的理由,必定高尚无比,于是乎,无数人冠冕堂皇,无数人举起了道义的大旗,更有无数人,打出了圣人的旗号,不把对方置之死地,谁也不肯罢休。

  江南的相互攻讦,也立即感染到了整个京师,京师这里,一场新的礼议之争也拉开了帷幕。

  首先跳出来的乃是杨慎,杨慎如今还是侍读学士,他这官二代,做的还真有点憋屈,身为首辅的嫡子,又是状元公出身,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牛了,升官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可是谁晓得,碰到了徐谦这个妖孽,人家是后来人,比他资历浅,也没一个好爹,可是急速窜起,竟是一下子,就已贵为了左副都御史,人比人气死人,尤其是杨慎这样傲气十足的人。

  杨慎很是好斗,没事都要斗上三分,在学争之中,他一度是旧学的急先锋,很是风光了一阵。

  现在礼议之争又起,他自然不甘寂寞,毫不犹豫的上了第一道奏书,奢谈王守仁妖言惑众,何德何能,能和朱熹比肩,徐谦和一干王学官员,竟然在庙中将王守仁比作朱熹,这显然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颠覆活动,实则是扰乱人心,坏人心术,甚至可能,还有更深的图谋,请朝廷立即下旨,正本清源,处置犯事官员,以儆效尤。

  杨慎开了头,大家也不知这杨慎的意思是不是杨廷和的意思,不过既然他充作了急先锋,意味已经很明显,于是有不少人跟进。

  而另一边,刑部尚书张子麟以及户部尚书梁藤二人,自然也上书,直言南京礼部尚书主祭圣庙,竟不拜朱熹,要求朝廷处置。

  朝野上下,鸡飞狗跳,相互攻讦指责,仿佛这圣庙的事成了天大的事一般,已经关系到了社稷的稳定,关系到了百姓的福祉,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痛哭流涕者有之,痛陈厉害者有之,要撞柱子的,捶胸跌足的大叫国家危亡旦夕的,竟是像沸腾的油锅里,突然掺杂了冷水一般,一下子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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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章:老虎归山

  大礼议事件爆发。!

  其实这场礼议事情,早就该爆发了。历史上嘉靖为了尊皇考,而酿成了大礼议事件。

  只不过当时,尊皇考表面上,只是一场所谓的礼议之争,实则却是新天子与内阁学士之间的权争。

  只是由于徐谦的出现,使得天子的权利逐渐巩固,尤其是宫里的内库掌握了财权,使得矛盾渐渐缓和,天子已经不必要在这上头树立威严,自然而然,这件事也最终无疾而终。

  而现在,这一场新的礼议,却是一下子推到了**,而大礼议的背景,却是当下最大根本的利益冲突,代表江南新兴利益集团的王学,和老旧地主阶级的理学,双方的矛盾在催缴官粮之后,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既然要冲突,就得有理由,而现在,理由已经有了。

  杨慎来了个开门红,紧接着无数官员好不犹豫的跳进了坑里去,涉及之广,空前绝后。

  从京师到地方,无数的奏书,便是春雨一般络绎不绝,天下的事,仿佛再没有比这礼议之争更加重要,所有人围绕着南京孔庙的礼议之争,不断的进行激辩,相互攻讦。

  这当然只是开始,谁也没有打算结束。

  而天子,显然对于这种激斗并不关心,恰恰相反,似乎近来,没有人有心情来管他修仙的事了,以往隔三差五,总有人上书劝谏自己,而现在,似乎都不见了踪影。

  这反倒让嘉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更感觉到自己智珠在握,想想看,用王学来制衡理学是他的念头,而现在,起了学争·所有人都在相互斗争,而他这天子的态度,变得尤为重要,便是杨廷和·对待自己也越来越恭敬,说到底,这是内阁也在害怕,害怕这个时候,天子若是站出来,大力支持王学,那么整个学争的力量对比·立即会失衡,甚至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杨廷和必须稳住天子·绝不能让天子支持王学,既然要稳住,就必须要有实际行动,一方面,一些重要的事,他开始心平气和的去和天子商量,甚至许多事的处置,也能十分恭顺的听取天子的意见。

  至于天子修仙或者是选秀女还有修宫殿,那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若是以往,杨廷和就算不吭声,怕也要悄悄知会一下言官·让言官们弹劾一下,可是现在,他却一直在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因为他太了解嘉靖的性格,嘉靖属于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只要不吵到他头上,他则会选择用冷漠的态度来对付你们。

  你们要争,随便你们争,可要是谁敢插手到天子头上,到时候·就不要怪天子小鸡肚肠了。

  杨廷和的办法是对的,而他的办法·正对嘉靖的胃口,因为嘉靖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朝臣们又一次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样的感觉,相当的好。使得嘉靖的修仙事业,也有了极大的进步。

  结果,宫中不闻不问,放任弹劾的奏书堆积如山,而整个京师乃至于大江南北,则是永远围绕着一个话题,相互叫骂不绝,数以万计的人牵涉其中,甚至于各部的尚书,都不免赤膊上阵,所有的人,都在绞尽脑汁,用一个个新的理论,去打击自己的对手。

  争论不但涉及到了庙堂,甚至还深入到了广泛的民间,同乡的生员,可能因为一言不合,直接翻桌子。诗会之上,甚至有人恶言相向,甚至国子监里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闹的不可开交。

  不得不说,这样的争论,有利的推广了王学,使得王学第一次,达到了理学的高度,这个时代,宣传的作用毕竟有限,一个明报,暂时也只能拘泥于江南数个较为富庶的省份,至多也就在府城中流传,而现在,连乡下的生员,渐渐也记住了王学,通过各种关系,明白了王学的主张。

  杨慎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明报在京师开始开张,并且开始兜售,与此同时,杨慎亲自办了理报,用以刊载理学观点,有了官面上的支持,这份报纸的销量也是惊人,尤其是在江北和京师,竟是隐隐占了明报上风。

  于是乎,争论开始出现了多种的形式,既有奏书,也有集会,现如今,也有了报纸,近来印刷术的广泛运用,印刷作坊为了降低成本,进行竞争,许多工艺已经进行了改进,使得报纸的价格越来越低,报纸的印制也越来越简便,报纸,不再只是奢侈品,甚至几个铜板,便能得来一份,就算是寻常的工匠和小买卖人,亦可以轻松购。!

  现在天子既然不管,利用奏书来相互攻讦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反正你再怎么弹劾,也弹劾不了对方,有这心情,还不如将心思放到传播更广泛的报纸中去。

  报纸,渐渐深入人心,而在京师,赵梦婷已经搭起了京师明报的架子,每日的销量,也是可观。

  这种争论,徐谦暂时没有心思去管,当他抵达杭州的时候,浙江上下官员纷纷抵达了码头,前来迎接这位抚台大人。

  徐谦下了船,和众人寒暄,如沐春风,教人受宠若惊。

  只不过,总督衙门并没有来人,一个人都没有,按理说徐谦好歹也是浙江的重要人物之一,固然方献夫不方便来,也该让一个幕友前来迎送一下,可是这位方总督,显然不愿让人去凑这个热闹。

  有心人自然能看出来,制台和抚台之间,似乎关系很僵。

  不过徐谦没有介意,在众人浩浩荡荡的迎接之下,回到了巡抚行辕。

  紧接着,一场会议召开。

  在座的人,自然都是徐谦的亲信,和整个杭州乃至于整个浙江的重要人物。

  这些人已经对徐谦死心塌地,忠诚不容置疑。

  大家关起了门来,自然也没有绕什么弯子。

  布政使赵明先简单扼要的介绍了近来浙江施政的情况。

  先是从各处的工程说起,由于前期主干河道纷纷拓宽并且大量清理淤泥贯通之后,使得整个浙江的交通便利起来,无论是商业或者是其他的活动,都开始变得频繁,因此,各地又开始纷纷上马了新的河道工程,毕竟有的县压根就没有主干的河道通过,既然如此,那么就必须挖掘运河,挖掘运河是项大工程,纵是钱粮局有的是银子,可是对待这种工程,却也不得不慎之又慎,不过依旧,还是批了许多的工程。

  除此之外,就是各县纷纷招纳工坊的问题了,由于海外甚至朝廷乃至于民间对商品的需求开始增加,这里的需求总共有三种,一种是海路安抚使司,海路安抚使司的贸易规模一直都在扩大,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丝绸和瓷器贸易,一些番商将大明的布匹、铁器以及其他商品在藩国里兜售之后,发觉销路不错,虽然利润不及丝绸和瓷器,可是依旧有很大的盈利空间,因此,他们开始大量的购入大明的各种商品。

  还有一种需求就是朝廷对大漠的动兵,一旦动兵,就是无数的消耗,而许多时候,朝廷供应不及,边镇的将军们,也喜欢商贾们来供货,毕竟商贾供货都有回扣,而朝廷给的都是实物,你就算克扣,不但是冒着杀头危险,而且还必须得把这些实物贱价兜售出去才成,于是乎,将军们都是找各种各样的进口,向朝廷讨钱,然后定制各种货物,供应大军的开销。

  至于另一种需求,就是民间的消费了。大量的人进了城,再不可能回到从前男耕女织的生活,近年来,在浙江和天津以及京师一带,有超过数百万的人口开始成为城里的工匠、学徒和劳力,这些人每月都有薪俸,有一定的消费能力,他们的衣食住行,再不可能依靠自给自足来补给,他们要满足自己的需求,就必须得消费。

  比如布匹的需求,就比之从前增加了数十倍,从前的时候,购买布匹的人往往只有一些富农和地主,还有极少的一部分中等人家,而寻常人家,往往都自己纺织,制作粗布,可是现在,女人的劳动也变得珍贵,比如纺织工坊就只招募女工,而且也由女人来进行管理,她们的工价也是不低,这些人,再不可能回家,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织布和缝制衣衫,因此,寻常的工匠、学徒甚至劳力、脚力也开始购买布匹。

  甚至有人,连缝制衣衫和织鞋也变成了奢侈,毕竟时间有限,在城里,生活节奏往往比乡下快得多,于是乎,各种成衣和各种花样的鞋子也开始流行,于是,又一个新兴的行业诞生—成衣的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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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一章:这里轮不到他说话

  其实新政推行的越久,分工就越来越明细,而因为分工的不同,使得五花八门的商品也逐渐出现,比如成衣,比如成靴、成鞋,甚至还有冠帽诸如此类。

  新的商品出现,自然就带来了更多的商机,除此之外,还有道路的修筑,使得马车也渐渐开始流行。

  从前的时候,因为到处都是土路,一旦下雨,就道路泥泞,就算不下雨,道路也是颠簸难行,因此,马车的应用并不广泛,除了装载货物,许多人都愿意去坐。

  毕竟谁愿意坐在颠簸的车厢里,一路下来,把自己震得七荤八素,而且一旦遇到了特殊的路况,根本就不容通过,相比起来,还是轿子要舒坦的多。

  而现在,不但府城、县城的道路好了,便是一些重要的干道,也开始用砖石铺就,再抹上一层混凝起来的土,使道路平坦了许多,于是,各种类别的马车也就出现,甚至出现了专门对富户订制的马车。

  需求越多,商品也就更多,而商品种类的增加,又增添了不少的投资和岗位,更多人入城务工,使得这些需求,越来越大,以至于单单在杭州府,几年前布匹的销量不过是九万九千匹,而如今,却是高达七十多万匹之巨。

  巨大的消费力,使得新政终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几乎可以确定,在明年,单单杭州府的需求,布匹就要高达百万匹之多,现在商贾们唯一做的,就是不断扩大生产,不断招募人力,疯狂的赚取这唾手可得的利润。

  赵明说到这些时,神情略显激动。因为现在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普通人或许感受不到这些,可是像他这样的官员,看到了这些井喷的数字,却不由荡漾,这些……虽然不知道算不算政绩,可是却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满足感。

  人是需要满足的,官也如此。当你发觉你能指点江山,你能推动如此庞大的车子向前滚动,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呢?

  “此外,还有造船。造船的发展最为迅猛,两年前,浙江有船坞七座,主要生产寻常的乌篷船,而如今,已有一百七十余座,招募工匠、学徒九万余人。既生产内河河道的货船、客船,海路安抚使司的海船,他们也有单子,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供不应求,毕竟现在各处河道纷纷竣工,而且各府之间的货物运输越来越多,对船只的需求。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只是寻常的船倒也罢了,不过这海船。所需木料却必须经过特制,近来对船板的需求极大,可惜,好的木材又少,因此,下官已命人分赴各省,需求供应。船坞这么多,木材的生意近来也紧俏,许多商贾四处都购买山林,雇人砍伐,此外还有漆,因为船要涂漆防水,因而这种漆坊也有二十多座了,雇佣了六千多人。”

  他如数家珍,将浙江的情况一一道出来,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徐谦听到耳里,连连点头,事物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也难怪,在这么多利好因素的带动之下,这新政若是不蓬勃发展那才怪了。

  说到这里,赵明不由苦笑:“其实说起来,眼下还是缺人,眼下浙江的情况就是如此,商品越是畅销,就越是缺少人手,可是招募了一批人手进去,商品就更加畅销,结果这人手就更加不足,大人,眼下流民已经越来越少,浙江的人力,已经差不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人力,终究是个大问题,而且赵明也无意之中道出了一个新政的发展规矩,商品需求越大,人工需求就越多,可是你招募了更多人,反而商品的需求就越发大了,不得已之下,你只能继续扩充规模,招募更多人手。

  这就是滚雪球的效应,毕竟当你招募一个人,每月给他二两银子的薪俸,这些人从自给自足的经济活动中解脱出来,其实到手的薪俸,最后还是要消费出去,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人被雇佣的同时,也成为了一个消费者。

  再加上现在北边的战争,还有海贸的疯狂扩大,不疯才怪。

  在座的这些官员,如今已经慢慢锐变成了新政的推手,他们渐渐开始对新政有了深刻的理解,甚至多少,已经掌握了一定的经济理论,甚至许多人在一些新政的细节方面,比之徐谦理解更为深刻。

  在这一点上,徐谦很是欣慰,因为这样新政,牵涉如此之广,单凭他一人,是不可能推动的。而现如今,有了这些骨干,自己肩上的担子也轻松了许多。

  徐谦微微一笑,对赵明道:“赵大人,往后这新政推动的事宜,就落在你们布政使司头上了。”

  这句话很平淡无奇,却让赵明jīng神一振,他原本只是代职,只是徐谦不在,他暂时做主拍板而已,因为布政使司自从朝廷有了巡抚之后,已经形同虚设,根本就没有了任何的实权,而现在,徐谦这句话,就等于是说,以后政务上的事,还是他来拍板做主,而巡抚衙门,显然只是一个最终拍板的衙门而已,至多,也就是握有监督和督促之权。

  这就等于是说,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布政使,从现在开始,正式成为新政的有利主导者之一,再不只是一个应声虫。

  赵明忙道:“大人……”

  徐谦摆摆手,道:“你不必拒绝,本官呢,是个懒人,眼下千头万绪的事太多,浙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浙江,难道你要累死本官吗?今rì趁着大家都在,索xìng本官就做个分工,省的将来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推诿。”

  徐谦这句浙江不再是从前的浙江,却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因为徐谦所言,确实如此。

  从前的时候,官府是不管事的,一方面,政权不下县,基本上乡下发生了什么事,都是由宗族来解决,而且城里人口也不多,其实一年到头,官员们要关心的,无非就是修修河堤,修葺一下县学,又或者催下粮食,所谓的诉讼,其实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毕竟乡里有纠纷,自有宗族和里长们出面,自设私刑,也没人去管,而一般的城里也没几个人,就算人多的府县,一般的事官府也是想管就管,不想管,把原告被告统统都打出去,人家也无话可说。

  可是现如今,由于分工的出现,使得要管理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杂,单凭一个巡抚,既想管军务,又想管学务,还想管政务,这简直就是不把自己的当人,真想拿自己当畜生一样使唤。

  这就比如,在明朝,天下有六部也就够了,可是在一两百年后的佛朗机,一个千万人口都没有的小国,单单部级的大臣就有数十个,什么教育大臣,什么外交大臣,还有国防大臣,内务大臣,文化和体育大臣,卫生大臣,以至于后来竟是出现了创新、大学及技能大臣这样的奇葩官衔。

  说到底,社会分工越细,事务就更繁杂,而现在,浙江其实也遭遇了这个情况。

  徐谦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去过问,抓权虽然要紧,可是分权也很要紧。

  沉吟了一下,徐谦慢慢的道:“布政使司呢,依旧管着政务,推行新政,除此之外,这提刑使司,得负责监狱、诉讼、还有近来成立的巡捕司……”

  那提刑使刘青听了,顿时心中狂喜,他这提刑使实在不太值钱,虽然品级高,在浙江,却是可有可无的人物,因为审判都是地方衙门管,他至多也就是复核,至于其他的权利,几乎没有,要嘛被地方衙门分去,要嘛就是被巡抚衙门分去。而这新近筹建的巡捕司可是了不得的东西,这是总督衙门搭起来的,在各府各县,都招募了巡捕,人数近万,规模可是不小,巡捕司有维持治安,逮捕嫌疑人等,甚至是派驻各地防止灾情隐患的责任,这治安之权,现在已经越来越重要,而巡抚将这巡捕之权交给刘青,这就使得刘青一下子跃升到了浙江有数的几个重要人物之一。

  对于这位可有可无,一直游离在浙江核心圈外的刘青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恩典,就在其他各省提刑使们都悲剧的时候,他却手握大权。

  只不过,对此,刘青颇有些疑虑,道:“大人,这巡捕厅,不是一直都在总督衙门名下吗,若是大人划归了提刑使司,只怕……”

  徐谦淡淡一笑,四顾左右一眼,平淡的道:“你是说方制台?放心,方制台是不会介意的,过不了几天,他就算是想介意,那也轮不到他说话了。”

  一句平淡的话里,却是隐现出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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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二章:要动手了


  大致将学务、政务、军务、刑务、财务分派了下去,最后,大家终于进入了正题。

  现在的情况是,新政虽然一切顺利,可是在这浙江,依旧有一个极大的隐患,这个隐患,就是总督衙门。

  总督现在虽然已经排斥到了权利的边缘,可是总督终究就是总督,一旦他狗急跳墙,谁能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

  其实在徐谦回来之前,就已经传出过许多的风声,早就传言有制台和抚台不和的消息,只是这些消息,被上头刻意淡化,所以流传并不广泛,可是在座之人却是深知。督抚之间,关系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徐谦慢悠悠的道:“方制台将那封书信送去给了应天府尹,可见此时的他,已经是狗急跳墙,周泰,近来他还有什么消息?”

  周泰道:“近来他与朝中一些大人书信往来十分频繁,倒是具体,并没有什么轻举妄动。”

  徐谦冷冷一笑:“看来他还是颇为谨慎,只是他毕竟是总督,要对付他并不容易,首先呢,事情不能闹得太大,事情闹得太大,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可是,这个人是绝不能留了,有他在一天,你我总是不安。”

  周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下官有几个方案,还请大人过目。”

  说罢,周泰拿出一封折子,递交给徐谦,徐谦接过,草草一看,随即轻笑,道:“这些法子。没什么意思,都不足以将他整垮。”

  周泰尴尬道:“他毕竟是总督。要整垮他,并不容易。”

  在座的其他人虽然没有吭声。可是心里却都明白,接下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即将在浙江进行了,和京师的礼议不同,地方的斗争,更加**裸。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徐谦身上,他们对徐谦除了死心塌地之外,更多的还有信服。

  赵明沉默一下,道:“不如。在礼议上做文章?”

  徐谦摇头:“礼议没什么意思,而且耗时太长,他毕竟是总督,一旦狗急跳墙,却也不容小看。”

  在场之人最希望整死方献夫的,怕还有一个提刑使刘青,只有整垮了方献夫,他才能得到巡捕大权,成为浙江首屈一指的人物之一。他冷冷一笑;道:“何不如发动人,就如对应天府府尹一样,闹出点乱子?”

  徐谦又是摇头:“这个痕迹太明显,而且一旦闹出乱子。你我未必能控制的住,到时候,你我皆有责任。”

  他眯着眼。沉默良久,旋即道:“本官有个法子……”

  所有人立即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徐谦。

  徐谦慢悠悠的道:“只是这个法子,太狠毒了一些。”

  周泰道:“大人不杀他。迟早有一rì,他就要反咬大人一口,大人可莫要忘了,在南京的时候,他是如何想要大人栽跟头的。”

  赵明也点头道:“事到如今,新政绝不能出一点意外,稍有不慎,到时不知多少人落井下石,大人不必妇人之仁。”

  刘青杀机重重:“赵大人说的不错,他不死,咱们迟早有一rì,被他害死。”

  便是那汪知府,也忍不住加上一句:“当断则断,到了现今这个地步,大人已经不可再犹豫了。”

  徐谦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未必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只是陷入进了这个圈子,确实如这些人所说,当断不断,迟早反受其害,沉默了片刻,他淡淡的道:“安插在总督衙门的那些人,该用一用了。”

  …………………………………………………………………………………………………………………………………………………………

  总督衙门。

  徐谦抵达的消息,让方献夫心神不宁。

  方献夫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有没有被徐谦发现,不过就算发现,他毕竟是总督,倒也不担心这个,他最担心的是,这姓徐的回到浙江,自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方献夫一路走来,道路何其艰辛,所为的,无非是一个权而已,别人或许可以做个甩手掌柜,愿意做一个附庸,可是方献夫,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越是被冷淡对待,一颗心就越是在煎熬,这半年来,他没有一rì能够睡好,没有一天,不在痛苦中度过。

  坐在他书房里的,是两个幕友。

  其中一个,便是周到,另一个,则是方献夫的心腹方安。

  周到是幕友,方安是方献夫的同乡,也更像是他的忠仆,主掌总督衙门的印信和钱粮,单凭这一点,就可见方献夫对他的信任。

  “人什么时候到的?”

  方献夫问话的时候,显得淡漠,可是在这淡漠的背后,却显出几分急躁。

  周到道:“今早就到了,杭州官员七十余人,还有士绅商贾近千,尽皆去迎接,当时的场面,很是热闹。”

  方献夫目中,掠过一丝妒忌之sè,当年他来浙江,也不曾有这样的排场,自己好歹是制台,是总督,身为总督,莫说排场比不上抚台,怕是杭州知府,都远远比不过。

  做官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风光吗?

  方献夫尽量压抑自己的怒火,继续道:“然后呢,然后他们去了哪里?”

  “而后,浙江和杭州府的几个重要官员,便一起和抚台大人一起到了巡抚衙门,关门密商。”

  “关门密商,他们讨论的是什么?”方献夫jǐng惕起来。

  周到苦笑:“这个,学生就不知了。”

  方献夫带着几分怒气,道:“你不是说,在巡抚衙门,已经埋下了几颗钉子吗?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

  周到忙道:“大人息怒,这抚台太过谨慎,除了几个重要的人,其余人,尽皆挡在外头,谁也不能出入,所以……”

  方献夫更加jǐng惕,他的目光落在方安身上,道:“看来,这姓徐的在商量大事,他一向诡计多端,这一次,必定是有的放矢,说不准,就是来商量对付老夫的,哼,老夫挡了他的路嘛,这个小人……”

  方安顺着方献夫的意道:“大人,您是总督,他是巡抚,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大人为难。”

  这自然是一句马屁,无非就是顺一顺方献夫的心思罢了。

  方献夫的脸sè才好了一些,淡淡道:“你们立即出去一趟,四处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这些人说了什么,要做什么,不打探出来,老夫实在不放心。”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个仆役进来斟茶。

  方献夫立即闭了口。

  可是周到和方安看到新来的这个仆役,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恐惧。

  不错,就是恐惧,在以往,能进这里来斟茶的,只有方叔,而方叔是总督大人最信赖的人,这个人伺候了方献夫二十多年,劳苦功高,可是根据传闻,方叔被打了,不但被方献夫打了,而且现在还卧病不起,至今,方献夫都没有提起过他。

  也就是说,方叔已经完了,在这方家,再不可能会有方叔的地位。

  方献夫虽不是皇帝,可是近来多变的xìng格,却都让人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惧。

  方献夫却是不以为意,并没有想到这二人的心思,反而淡然一笑,道:“来,吃茶。”

  方安笑呵呵的道:“大人既然有了吩咐,小人哪里还敢吃茶,这事不办成,心里终究不安,小人先告退,看看有没有消息,若是当真打探出什么,再来邀功请赏,吃大人的茶。”

  这句话回答的很漂亮,方献夫莞尔一笑,道:“好,辛苦你了。”

  周到见状,自然也不敢留了,也跟着告辞。

  二人从书房里退出来,却都不吭声,直到到了前衙,才都松了口气。

  方安看了周到一眼,不安的道:“我们真去打探,就算打探,又能打探不出什么东西?”

  周到微微一笑道:“样子总要做一下,大人现在不是心急的很吗?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就是。”

  方安点点头,叹口气:“近来我总觉得不安,哎……总感觉要出大事。”

  他们这种人,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嗅觉比别人更加灵敏。

  对此,周到也只是从容一笑:“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边走边说,迎面却来了个差役,这差役见了他们,顿时大喜,连忙上前,道:“二位先生让人好找,那个……外头有个贵客,还请二位先生到醉香楼里吃酒。”

  周到听了,立即谨慎起来,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告诉他,我立即就到。”

  方安却是看了周到一眼,叹口气,道:“果然如此,走,说不准,真要出大事。”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这里人多嘴杂,出了总督衙门,旋即绕了几条街,在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才进了醉香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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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三章:死路一条

  醉香楼里,一个陌生人出现,旋即交给了他们一封书信。

  这两封书信,印着的都是寻常工坊的封泥,一般人根本查不出什么底细。

  “大人的意思是让二位按着这个法子去做,事情做成了,到时自然会有好处。”

  两封牛皮纸做的书信,却让周到和方安二人感受到有千钧之中。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对方都和巡抚衙门有联系。

  现在,二人相视苦笑,对方直接将二人一起请来,公开了身份,很明显,对方显然已经摊开了。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被利用的机会。

  周到立即想到,或许这一次,就是彻底将总督大人赶出浙江吧,带着这个心情,待来人走了,他忙不迭的将印泥撕开,寻出里头的信笺,连忙看起来。

  这一看,周到的脸色骤然没有了血色。

  而另一边的方安,也是目露骇然之色。

  二人相视一眼,周到无力的将手垂下,才艰难的道:“这件事……是不是太大了。”

  方安苦笑:“不错,事情太大了。要不然,我们去说说,看一看……”

  周到旋即摇头,他并不是个傻子,人家既然已经布置下来,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决心就是,方总督必须要死。现在就算去求情,也绝不可能,因为牵涉这件事的人,必定有不少,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重要人物,他们既然已经商议定了。就不可能随意更改。

  可是周到和方安,就算想不做都不成。且不说他们二人深知,对方的能量。若是不做,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能不保不说,甚至自己占了不少便宜的亲族,只怕也要跟着倒霉。

  二人心里自知,平时他们没少吃拿人家,不说隔三差五的银钱打赏,还有他们的族人,在浙江也有很多的买卖。

  而现在,周到最担心的是。这件事做成之后,会不会有人杀人灭口,他看向方安,二人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周到慢悠悠的道:“这里头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们每人一万两银子,会有人将我们送出海去,只是不知。对方算数不算数。”

  方安小心翼翼看他:“周先生以为呢?”

  周到苦叹道:“眼下,不管他们算数不算数,我们还有选择吗?这件事,太大了。哎……”

  方安不由道:“不如索性我们什么都不做,还是走了吧,逃的远远的。”

  周到摇头。突然冷笑:“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人家送了书信就完事了。这里都是他们的人,我们跑的掉吗?眼下只能把事情做好。至于后面的事,也唯有听天由命,要怪,只能怪咱们拿了人家的好处,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要连本带利收回来的。走,我们立即回衙门。”

  二人不安的回到总督衙门,差役见了他们,便道:“二位先生,总督大人方才还在问,不知你们回来了没有,请你们去一趟。”

  二人没有说什么,连忙去了方献夫的书房,传报之后,走了进去。

  无论是周到还是方安,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仿佛方献夫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蹊跷,再加上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更使他们的脸色难看。

  方献夫正在看书,此时将书放下,一双眼睛盯住他们,淡淡的道:“怎么,你们的脸色都这么难看,莫非,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

  周到连忙道:“大人,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学生寻了几个巡抚衙门的人问,他们也只是说与会的几个人物,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而且,极有可能是针对大人。”

  周到这样说,是带有目的的,一方面,其实是稳住方献夫,让方献夫不要疑心到自己,而另一方面,则是故意制造某种紧张气氛,让方献夫去钻牛角尖,好让自己有机会办其他的事。

  “是了,还有一件事,说是近来宁波的治安,越来越差,为此,巡抚回来之后,大发雷霆,下了令,要命杭州巡捕局加派人手,赶赴宁波……还说要裁撤一批宁波巡捕局的人员。”

  听到这里,方献夫顿时紧张起来,巡捕司乃是他的掌控之下,算是他这个总督唯一掌握的力量,现在巡抚衙门做出这个动作,显然是想连自己最后那么点儿权利也要剥夺,他一下子,变得无比敏感起来,眯着眼,慢悠悠的道:“是吗?方安。”

  方安忙道:“学生在。”

  方献夫道:“你立即取印,让周先生下一个条子去巡捕局,告诉他们,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许轻易调动,谁敢妄动,老夫就办了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献夫为了自保,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方安道:“是不是现在就办?”

  方献夫敲了敲桌子,道:“自然是现在就办,要快。”

  二人得了命令,不敢迟疑,周到去草拟条子,他一共写了两份,一份是给巡捕司的,而另外一份,却是草拟之后,立即收入自己袖子里,他拿着巡捕司的命令去给方献夫过目,方献夫看过之后,点点头:“加印,立即传发。”

  “大人,是加总督的印还是大人的手令?”

  方献夫沉吟片刻:“自然是总督大印。”

  方献夫点点头,道:“那么学生这便去签押房里。”

  到了签押房,找到了方安,方安显得紧张,正焦灼不安的等待,看周到来了,连忙道:“怎么样,事情如何了?”

  周到倒是临危不乱,道:“你先加了印再说。”他先是拿出巡捕司的条子,加印之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命令来,看向方安,道:“要加盖总督大印。”

  方安点点头,狠狠将大印盖了上去,二人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他们舒缓的时候,周到连忙叫了差役来,将两份命令交给那差役,道:“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立即传送出去,一份交巡捕司,另外一份……”周到看了方安一眼,方安似乎不忍去看,将脸别到了一边去,周到深吸一口气,道:“送新军大营!”

  “新军大营……”差役有所不解,道:“总督衙门,近来都没有送新军大营的……”

  方安冷笑:“你懂什么,这是总督大人的意思,要快。”

  差役点头,飞快去了。

  周到还怕有变故,因为传报公文,有些时候,总督大人会过问一下,他必须保证总督大人绝不过问此事,他向方安道:“我再去见一趟总督大人。”

  又回到书房,让周到心安的是,幸好自己此前提到了一些蹊跷,使总督大人有些钻牛角尖,现在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巡抚衙门的阴谋上头,见周到来了,他淡淡道:“发出去了吗?”

  “大人,已经加印发出去了。”

  方献夫脸色露出几分狰狞,突然道:“这个姓徐的,实在可恨。不过不要紧,只要度过了这些难关,但有机会,老夫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周到默然,心里却在想:“大人,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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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公文,以极快的速度传往位于余杭县的新军大营。

  与此同时,余杭县的新军大营里,操练正如火如荼。

  这些人,是不可能涉及到任何阴谋的,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操练。

  身为总队长的陆炳,此时皮肤比之从前更加黝黑了许多,每日制定的操练计划,将这万余新军弄的死去活来。

  不过任何事,都有一个习惯的过程,如今这些新军,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现在新军的操练,主要在于火器的操练,因此大营里头,每日枪炮作响,震得附近的村落,很是不安生,可惜这年头的官军,是一向不讲理的,吵了你又如何,你能怎么样?

  而在这时,总督衙门的公文终于到了,总队长陆炳接了公文,旋即一看,变陷入了深思。

  这封公文,竟是要调动新军,总督要调动新军做什么。

  陆炳拿不定主意,而恰好这时,又一封书信传来,却是周泰命人送来的,书信里头很简单,总督若有指示,一切遵照总督大人的命令行事。

  当然,最后不免还要加上一句,这是抚台大人的意思,这件事,属于绝密。

  陆炳和徐谦乃是兄弟,不只是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上陆炳本心上对徐谦有一种盲目的敬佩和信任,既然事涉机密,当然不能向任何人说,便是皇帝,也不能说,陆炳是个很实在的人,若说此前,他曾是嘉靖的伴读,所以对嘉靖有信赖,可是现在,跟着徐谦混了这么久,再者嘉靖成了天子,陆炳对嘉靖已经感觉越来越陌生。

  既然如此,一切都按总督衙门的意思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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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四章:谋反

  紧接着,新军上下武官,都被请来。

  简短的宣读了总督衙门的命令之后,陆炳道:“总督大人的意思,诸位明白了吗?南京有乱民作乱,总督命我等立即赶赴南京弹压,现在,还等什么,立即做好准备,赶赴南京。”

  随即又命军需武官征调船只,准备辎重。

  新军内部,却是对这个命令很不理解,一方面,他们对总督嗤之以鼻,这个总督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另一方面,让新军去弹压民乱,许多人本心上是不乐意的。

  只是既然总队长发了话,而且据闻,这个总督,还真有调动他们的权利,他们自然无话可说,各做准备去了。

  几个时辰之后,三千新军出发,沿江而上,由一艘艘的船只一路北上,次日傍晚时分,直抵南京城下。

  而南京城里,依旧还是乱糟糟的,府尹衙门依旧被围的水泄不通,这朱茂出不去,连忙命人向各个衙门求援,可惜大家只是看笑话,如此一来,他这府尹算是名声扫地了,一时间成了整个南京的笑话。

  其实要弹压,也容易,只要这位府尹大人咬咬牙,调南直隶的官兵动手,照样可以压下去。

  只不过这是南京,和别处不一样,南京和北京性质相同,政治地位太高,若是其他的知府,在辖区内调一些官兵倒是容易,可是南京的官兵,却是五城兵马司管,偏偏这五城兵马司的品级极高,至少是二品的武官才能担任,人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为你摆平这样棘手的事?

  更不必说,这一次围应天府的可不是一般的民,虽然这些人也是民。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这里头有许多人,都是小乡绅,还有不少的生员,若是寻常的暴民,弹压也就弹压了,可是这些人,一旦闹出事故,到时候朝廷追究。天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僵着,朱大人被围着围着也就习惯了,这倒是给了其他不少大人许多警示,谁都晓得。这事是王学挑动起来的,因此在公共场合,一些反对王学的官员倒是收敛起来,谁知道哪天,人家不会围住你。

  当然,矛盾爆发出来,不免会有一些冲突。比如许多人,就朝应天府衙门里仍石头,砸毁门窗无数,南京的许多官员觉得太不像话。可是又不敢轻易处置,于是连忙上书,希望朝廷给个说法,只是朝廷那边。显然也在拖延时间,毕竟要把这些人压住。就极有可能闹出人命出来,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于是,无论是南京还是北京,大家都在拖延时间,都希望这事儿能够慢慢平息,毕竟闹事的多是一些秀才,动口不动手,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和造反的暴民全然不同,没有必要下什么狠手。

  南京城里,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持这个局面,谁也不希望打破这个平衡。

  而现在,这个平衡彻底打破了。

  一队官军出现在了玄武门外,旋即,南京哗然。

  官军,哪里来的官军,为何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为什么没有人事前通报?

  你南京各部,都乱了。

  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而接下来又有通报,说这是直浙总督调来的军马,前来镇压暴民。

  各部的老爷们又是目瞪口呆,按理说,直浙总督确实有权利调兵,也有权便宜行事,可是突然调兵到了南京城里,还口称镇压暴民,事情就有些不清不楚了。

  且不说,这些不是暴民,就算是最顽固的旧学官员,也不会认为这些人要杀官谋反,而且人家也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只不过是和应天府府尹进行理论罢了。更不必提,南京城的政治地位。

  南京乃是本朝龙兴之地,便是许多祖陵,也都留在这里,这是大明朝的陪都,因此,这里对兵马的调动,极其苛刻,否则朝廷为何要设五城兵马司,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往往都由天子最亲信的官员担任,就是因为,南京的防务关系太大,放在谁手里,都让人不放心,因此这南京的官军才管理极其严格,寻常的官军,是绝不能轻易入城的,除非有圣旨,否则谁也不可轻易调兵。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直浙总督主管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务,从理论上,也确实可以调兵,可是这东西,终究还是有忌讳。

  更不必说,是擅自调兵平叛了。

  南京城内,立即乱成了一锅粥,各部尚书和五城兵马司的都督俱都聚在了一起,叫骂不绝。

  “这个方献夫,到底想做什么,他疯了吗?调兵来南京,现在江南各省既无外患,又无内忧,他调兵来这里,有何居心,简直就是混账!”

  说话的是费宏,费宏对方献夫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在他看来,这方献夫就是王学余孽,属于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现在这厮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身为礼部尚书,不放几句狠话很过意不去。

  “太祖在的时候就曾有旨,没有旨意,擅调官兵入南京者,以某犯论处,诛九族,虽说现在不如从前了,可是这事太古怪,天知道这姓方的发了什么疯,这兵,是万万不能放进城里的。”其次发言的乃是五城兵马司的都督,这位爵爷说话很不客气,因为在他看来,姓方的手未免伸的有些长,在南京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才是说话算话的人,姓方的是什么东西,真以为是直浙总督,这南京的防务,就成他家的了。

  说来也好笑,众人对方献夫,都是极尽批判,旧学的官员早就看方献夫不爽,而掌兵的将军们嫌他捞过了界,怕被夺了权,毕竟直浙总督按理来说,确实有权管南京这一块,可是五城兵马司等衙门,地位又是超然。

  至于王学这边,对方献夫有好感的实在不多,许多人早已听闻,方献夫和徐谦不睦,相比方献夫,大家更倾向于徐谦这边。

  于是乎,一帮人痛斥之后,最后得出结论,这个方献夫,简直是胆大包天,不但手伸长了,而且还别有所图。

  “王大人,你是方献夫的恩师,又是兵部尚书,这件事,你总得做个主。”

  最后大家的目光,不免落在王守仁身上,甚至那费宏不免阴暗的希望,王守仁袒护一下这姓方的,到时候连带着把王守仁一起拖下水里。

  王守仁面不改色,淡淡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阻止这支官军入城,南京城没有民变,所以,不必他们平叛,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费宏听罢,有些遗憾,这王守仁太过四平八稳,显然也晓得这其中的厉害,于是他点点头:“就这么办,只是谁去阻挡他们?”

  王守仁长身而起:“本官忝为兵部尚书,少不得就让老夫去吧。”

  商议定了,王守仁连夜出城,见了陆炳,陆炳倒也干脆,他知道王守仁的份量,也晓得兵部尚书的地位,反正他是不愿平叛的,镇压民变并不是什么长脸的事,自然顺势,彻夜带着新军,赶回浙江。

  只是闹出这么一个乌龙,在许多人眼里,显然不可能这么容易结束了。

  南京城里,一封封的奏书,已经悄然无声的向京师传报,而五城兵马司,也暗暗加固了防务,谁都清楚,这事儿太诡异,堂堂总督,居然不声不响的派兵到了南京,还自称是镇压民变,谁晓得这个总督,心里在想些什么,自然是小心一些的好。

  几个尚书次日清早,碰头开了个会,讨论的,还是这个问题,大家觉得事出突然,于是连忙催促南京兵部给各省下文,暗示各省官兵,若是无兵部的公文,又或者朝廷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调遣官军,各营官军,都不得随意出营,有违令者,尽皆以谋反处置。

  这显然是已经有了疑心,为了以防万一,加了一重保险。

  毕竟做老爷的,哪一个不看书,这书里头多的是黄袍加身和以其他名义调兵借此篡权的事,虽然说在这大明朝,这种事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宁王和安化王造反的先例并不远,这种事,自然能提防就提防。

  与此同时,坊间已经炸开了锅,事情传出来之后,几乎所有人一阵叫骂,这方献夫居然想要调兵来弹压所谓暴民,暴民是谁?在他眼里,岂不是士绅和读书人都成了暴民,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大家不过是去应天府讨个公道而已,与你何干,你倒是好,竟是想把大家都打杀了个干净。

  事情既然关系到了自己,谁都坐不住了,于是南京城里,各种方献夫意图谋反的传言四起,甚至有人说,方献夫已调福建、浙江官军,陈兵镇江一带,随时要攻入南京,要南地称王。

  流言当然是不靠谱,只是传的人多了,这方献夫一下子,从直浙总督变成了一个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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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五章:委派钦差

  京师震动!

  固然是礼议爆发,可是比起总督擅自调动官兵进欲入南京,甚至打着平乱的幌子,礼议毕竟还没有火烧眉毛。

  更何况,京师之中,对方献夫心怀不满的人大有人在,而方献夫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自然而然,这位几乎已经没有多大存在感的直浙总督,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紧急的廷议已经召开,甚至连天子也参与进来。

  这事太大,甚至可能危及到祖宗社稷,若不是南京各部还有五城兵马司应对得当,而新军官兵对朝廷多是忠诚不二,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假若一旦有人别有所图,整个江南半壁,都可能陷入战火之中,安化王和宁王的先例犹在,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当年宁王谋反,首要的目标就是南京,取得了南京,就取得了江南数省,节制江南,可以和朝廷形成对峙的局面。

  调兵,对任何一个当政者来说,都是尤为敏感的事,而这种敏感性,不但使朝廷百官不敢为方献夫说话,便是嘉靖,此时也后怕不已。

  廷议进行的很顺利,几乎是一面倒的形势。

  兵部尚书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新军奉的,果然是总督衙门的命令,而总督衙门所下的公文,也确实有总督大印,这一点,是万万不能抵赖的。

  其中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总督衙门在命令新军赶赴南京时,还有一道命令是递给浙江巡捕司,命巡捕司恪守其位,没有总督衙门的命令,谁都不得轻动。

  这道命令也透着古怪,巡捕司的筹建。是经过朝廷恩准的,新政嘛,隔三差五都会有许多奏书上来,要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对于支持新政的嘉靖来说,自然一切照准。

  而巡捕司显然是不小的力量,人数约在一万上下,甚至比之浙江新军的人数,都不遑多让。而且戍守各府各县,几乎成了浙江最重要的准军事力量之一。

  在这个节骨眼,方献夫一面让巡捕司恪守职责,命他们只听总督衙门调遣,一面派新军以平乱的名义进南京。这就更加值得别人怀疑了。

  “陛下,无论方献夫打着的是什么主意,这件事,都非同小可,不可不察,老臣以为,应当立即委派钦差。彻查此事。”

  杨廷和当机立断,他对方献夫已经彻底失望,这个人,本来就已经成为了弃子。自然没有袒护的必要。更何况这个人乃是他举荐的,若是这个时候,他但凡对方献夫有稍稍一点庇护,那么必然会让人产生疑心。假若方献夫当真别有所图,而杨廷和既举荐了他。又对他百般维护,谁能保证,他和你杨廷和不是一伙的呢。

  杨廷和也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正在向他迫近,他必须十分强硬的进行表态,而且绝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模棱两可,他继续道:“至于这方献夫,应当立即解职,听候钦差处置,还应当发文江南各省各府,命他们各司其职,此外,还有新军、南京五城兵马司、福建各卫,都要下旨,令他们不得轻举妄动,从现在开始,紧闭营门,任何人出入,都要由本地巡抚、各部尚书报备,但有擅自调动军马者,纵是一兵一卒,也当以谋反论处!”

  嘉靖颌首点头,杨廷和的这个处置,还算是妥当,现在要做的,一方面是秋后算账,另一方面,就是立即维持住局面,绝不能有丝毫闪失,而杨廷和的办法虽然简单,却是最恰当的。

  嘉靖不由道:“委派钦差,应当委派何人为好?”

  这一下子,倒是让人犯难了,方献夫的品级很高,既然要查,肯定不能让阿猫阿狗去,因为可能牵连的人,地位都是不低,这个人,必定要有一定的影响力,得有人愿意配合你。

  刑部尚书张子麟道:“陛下,若是从京师委派钦差人员,只怕往返时日太长,时间拖得越久,只怕夜长梦多。”

  这句话,倒也深合帝心,嘉靖不由点头,等钦差去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谁晓得方献夫有没有同党,等你一去,人家早就湮灭了罪证,这种事太过敏感,可不是闹着玩的。

  “莫非从江南就地委派人员?”嘉靖问道。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因为一旦委派钦差,那么这个钦差查的既然是方献夫,这个人,必定大权在握,只怕江南三省的官员,都要听他调遣,甚至人家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整个江南官场人物的生死,他若是要严办,不晓得多少人都要人头落地,可以说,无数人的性命荣辱,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钦差的人选上。

  杨廷和毫不犹豫的道:“南京礼部尚书费宏,此次南京事件之中,当机立断,可以担当重任。”

  张子麟则是道:“此事涉及到了兵事,费大人毕竟是礼部出身,对刑名未必精通,一旦出了差错,只怕要悔之晚矣了。臣举荐兵部尚书王守仁,王尚书在宁王之乱时,也曾力挽狂澜,自然可以担当大任。”

  杨一清毫不犹豫道:“只怕不妥,据闻王守仁年事已高,若是要彻查此事,需来回奔波,只怕体力不济。”

  户部尚书梁藤毫不犹豫站出来,道:“那么就让刑部尚书张籍去办,张籍主掌江南刑名,足以彻查此事。”

  张籍,也是王学之人。

  杨廷和等人岂会让他如愿,户部新任尚书吴芳冷笑道:“不可,这事牵涉到了巡捕司,按理,巡捕司也归南京刑部节制,可是为何,这巡捕司却对总督衙门如此敬若神明,怕就怕这南京刑部,也脱不开干系。倒不如让五城兵马司都督去办。”

  五城兵马司都督既不是王党又非旧党,这个人选,倒是公允。

  只是杨廷和却是眉头一皱,有些内情,他比别人更加清楚,这个都督,可和如意坊关系匪浅,据说牵涉的利益不小,这个人显然不合适,杨廷和慢悠悠的道:“眼下南其紧要,让五城兵马司的都督分身去督办此事,只怕也是不妥。”

  顷刻之间,江南有数的大人物,几乎都被排除了个干净。

  最后,倒是让人犯难了,嘉靖不由道:“实在不成,只能动用厂卫了。”

  听到厂卫二字,朝中百官更是一面倒的反对,厂卫和文官之间,一直都有很深的芥蒂,若是其他人来查办,事情或许还在可控之内,可一旦让厂卫牵涉进来,并且由厂卫来做主,那么只有天知道这个惊天大案最后会是什么结局,或许厂卫捏造各种罪名,排除异己,到时候,无论是王党还是旧党,可能都要完蛋。

  这种事可是有先例的,以前厂卫办案,哪一次,牵连的不是数以百计的人,而哪一个,不是无辜官员。

  见百官纷纷反对,嘉靖皱起眉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淡淡的道:“浙江巡抚徐谦,从前就办过商家的案子,现如今既已是浙江巡抚,而方献夫又恰好是在浙江,由他来办,倒是合适,那么,就让徐谦来办吧。”

  杨一清连忙反对,道:“陛下,徐谦乃是浙江巡抚,而方献夫乃是直浙总督,驻地都在杭州,谁能保证,他们之间没有勾结。”

  这句话本是劝嘉靖放弃徐谦这个人选,谁晓得他一时情急,让嘉靖生出了反感之心,嘉靖冷冷一笑:“怎么,现在连徐谦都信不过了吗?”

  杨一清没词了,他当然清楚,就算是和自己比起来,嘉靖更信任的也是徐谦,自己方才太急,居然没有料想到这个可能。

  嘉靖语气严厉的道:“就这么办吧,徐谦足以担当大任,就不必委派他人了。”

  张子麟等人自是大喜,忙道:“陛下所言是极,微臣也以为,让徐谦去办正好合适,是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此事的关键还在应天府,应天府施政,四处加征官粮,惹来天怒人怨,这才会有一些不满他的士绅生员去应天府和他们理论,后来据闻,应天府下了许多公文,希望调兵来弹压‘民变’,这祸根说来说去,还是应天府,若无应天府,方献夫又有什么理由调兵进南京,所以,应天府尹,也要一并彻查才好。”

  嘉靖对这应天府尹,倒是没有太多关注,既然没有太多关注,那么这个人自然是可有可无,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当然也懒得理会,既然有人突然提起了,当然也就举手之劳,他毫不犹豫的道:“张爱卿所言甚是,应天府那边,一并彻查吧。翰林那边速速拟旨,不得有误,圣旨要随时送进宫里来,朕要过目一下。”

  一场廷议,到了这里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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