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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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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六章:情义

  “啪……”一方砚台狠狠砸落在地上。

  方献夫面如死色,不可置信的站在书房里,书房里已经一片狼藉,而方献夫的身躯在不断的颤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有回过劲来。

  只是听说,有一队官军出现在了南京城下,打着他的旗号,要入城平叛,随即便被南京六部官员制止,将这些官军赶了回去。

  而接下来,方献夫就毫无例外的被孤立了,所有人都在冷眼看他,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坊间到处流传他谋反的传言,这些传言不但字字诛心,而且还能杀人,方献夫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一刀,很痛。

  这太可怕了,这支军马哪里来的,又怎么奉了总督衙门的差遣,方献夫到现在,竟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一切他都蒙在鼓里,而现在,据闻许多奏书已经去了京师……

  完了……彻底完了……

  政治极其敏锐的方献夫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这个后果又是什么,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可是至少却是知道,他接下来,会死的很难看,重则抄家,轻则……

  不,不,一定会从重处置,因为现在,有太多人想要自己死,姓徐的希望将自己碎尸万段,而朝中的诸公呢,哈哈……这些人只怕更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吧。

  所以,一旦天子动怒,那么接下来,就是墙倒众人推,接下来,会不会有许多谋反的证据出来?会不会在衙门里搜出龙袍和金刀?

  方献夫绝不是傻子。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连傻子都不如,他现在处在最最险恶的环境,他死定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方献夫喃喃念着,可是这件事,虽然明知是栽赃,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据闻。新军确实有总督大人的公文,而且上头盖着的,也确实是总督衙门的大印,这一切……自己脱不开干系,就算是自己辩解。有人会听吗?朝廷必定会有钦差下来查办,这个钦差,不是内阁的人,就是王学的人,无论是落在他们谁手里,自己都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方献夫的老泪不由纵横起来。他还是棋差一步,甚至说,他还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政敌。会动如此险恶的一步棋。

  是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查一查这大印从哪里来的,他立即不耐烦的大叫:“来。来人,把方安叫来。快。”

  “老爷……”

  这个时候,许多人都已经走了,消息传出来,不少随员纷纷树倒猕猴散,毕竟谁都知道,总督大人可能涉及到了谋反,这样的大罪,可是要株连的。

  进来的乃是方叔,方叔身体差了许多,他满脸苦涩的道:“老爷,方安……方安他昨天夜里就不见了踪影,他住的屋子,东西也没有收拾干净。”

  方献夫浑身巨震,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方安,是方安背叛了自己。

  一切都明白了,可是这个时候,他竟是气不出来,只是冷笑道:“好,好一个方安,去,将周先生请来。”

  “周先生,周先生他……”方叔面露迟疑。

  “周先生怎么了?”方献夫正在气头上。

  方叔胆战心惊的道:“周先生也……也走了,据说,是和方安一道走的,有人瞧见他们一起雇了车……”

  “混账!”方献夫大骂,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和那些人合谋一起坑害自己的人,他气的嘴皮子发抖,说不出话来。

  …………………………………………………………………………………………………………………………………………

  在宁波的港口。

  这新建的港口很是壮观,密密麻麻的脚力在栈桥上不断装卸货物,到处都是寻找商机和押货的商贾,各种声浪夹杂在一起,吵吵嚷嚷。

  一艘停泊在栈桥边的海船上,方安和周到二人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他们的脸色很难看,虽然事情是做成了,可是迎接他们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他们却不知道。

  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对方没有急于杀人灭口,但是他们的危险依旧不小,谁能保证,这些人会不会将他们送出海之后,再突然动手呢?

  许多事情,依旧还难以预料。

  这时,终于有了上了船,这一次竟是周泰亲自出马,显然对别人,他不太放心,这种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他特意从杭州赶到了宁波,对这两个人,周泰很是满意,他命人尾随其后,发现他们并没有和其他人打交道,这说明他们二人很听话,没有为自己留后路,如果他们为了加一道保险,将这件事实言相告,并且告诉他们,若是自己遇害,就立即宣扬出去,那么,周泰绝不会手下留情,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所以知情之人全部弄死。

  他上了船,给船上的水手们都吩咐了几句,这些水手都是海路安抚使司的人,周泰自报了家门,便有人领着他们进了一处船舱,并且喝止所有人不得靠近。

  幽暗的船舱里,周泰拿出了一沓银票,道:“从现在起,你们要去倭国,你们的身份,都要重新换一换,至于身份,已经替你们弄好了,你们是两个客商,海路安抚使司那边,会为你们在倭国安排一个地方,还有,这里有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这是抚台大人特意交代下来的,这些银票,足够你们在倭国衣食无忧,在那边,海路安抚使司会为你们置产,你们可以做一些丝绸买卖,海路安抚使司那边也打了招呼,会给你们提供一些保护和便利,若是在那里,有人欺到你们头上,安抚使司会替你们解决问题。”

  周泰说的很详细,将倭国那边的情况俱都实言相告,他们要去的地方,与其说是倭人的地盘,还不如说是海路安抚使司的据点,因为贸易需要一个落脚点,在威逼和利诱之下,安抚使司已经迫使幕府提供了一处方圆五十里的地点,这里只允许倭国商人出入,其余人不得随意靠近,而且安抚使司还招募了武士,对那里进行严密保护,在那里居住的有近万人,其中超过半数,都是汉人,周到和方安二人在那里住下,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银子,除了周泰给的一万两银票,再加上二人的一些家产,却也足够了,到了倭国,还会有人为他们提供一块土地。

  “还有,就是你们的家人,这件事太大,怕是也要躲一躲风头,所以你们的家人,我们另有安排,不出三个月,应当会和你们会合,你们,还有问题吗?”

  周到的心里,不由一松,他的担心似乎并没有实现,因为如果对方真打算杀人灭口,就绝不会将那边的情况交代的如此清楚,要知道,这艘船和徐抚台有很深的关系,若是周到要杀人灭口,现在就可以处置,何必要给自己银子,何必还要多此一举,详细说明那边的情况,由此可见,对方不想灭口,只希望他们保守秘密,一直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事实上他们想不带进棺材也不成,去了倭国,无亲无故,一切都得依仗海路安抚使司,而海路安抚使司,本就是徐抚台的力量之一,一旦他们在那里乱说话,想来海路安抚使司那边,也不会客气。

  周到点点头,他心里有几分感激,事实上,他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情在这里等待,现在不但有了活路,而且后半辈子,似乎也能高枕无忧,显然对方不只是利用他们,也同样花费了不少心思,给他们做了许多的安排,周到道:“大人放心,从前的周到已经死了,从现在开始,学生就是一个新的周到,从前发生的事,学生再也记不起来了。”

  周泰却是笑了,取出一份文书出来,道:“你错了,你现在不叫周到,而叫周琛,这是你的文书,到了那边,或许有用。还有方先生,这是你的文书,你的新身份叫方欢,这个名字,是老夫取得,若是取得不好,不要取笑。好了,时间不多,告辞,京师那边,即日就会有消息,还有许多事,老夫必须回杭州处置,二位,若是有机会,老夫或许会去倭国一趟,或许将来,我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他抱抱拳,急匆匆的出来,叫来了一个水手,吩咐道:“好生照料,不要出了意外,抚台大人已经去信给了邓大人,让他照顾这两个朋友,他们,是徐抚台的朋友,也是邓大人的朋友。”

  说罢,周泰便下了船,关于是不是杀了二人灭口,周泰原本是极力支持的,毕竟人死了,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可是徐抚台却是没有同意,坚持要让两个人活下去,而且还打算让他们活的逍遥自在,徐谦要坚持,周泰自然也只好照办。不过在周泰心里,隐隐有几分安慰,这两个人毕竟是为抚台大人做事,若是抚台大人要杀人灭口,或许没什么,可是细细一想,今日抚台大人利用了这两个人,随后便将二人杀人灭口,那么有一天,若是换做是自己呢?相比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周泰更希望自己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办事,跟着这样的人,心里踏实。

  “或者,这样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周泰嘴角,露出了几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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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七章:生与死

  眼下江南都在等消息,想看看这朝廷,到底委派是哪个钦差。

  钦差的人选,关乎整个江南,毕竟这案子是往大里去查还是往小里去查,都得看钦差的意思,若是大事化了,倒也罢了,自然是方献夫倒霉之外,其余人权当是看热闹。可要是往大里去查,这就不免让人提心吊胆了,一旦定性为谋逆,那肯定会有同党,而方献夫身为直浙总督,大家都和他或多或少打过交道,这个时候,若是有心人想要弄出点证据出来,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而京师的圣旨,也飞快赶来,一封是往南京,让南京各部下文,维持稳定,江南的官军,都不得有轻举妄动。只是南京这边,却没有收到关于钦差的旨意,这就说明,朝廷点选的钦差,肯定不是出自南京。

  若是有心人再推敲一下,就会发现,钦差既然不是南京点选,那么必然是京师委派人员,或者是直接钦点浙江的官员,京师委派人员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事情比较紧急,这么大的事,谁都怕夜长梦多,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浙江省内点选官员了。

  假若钦差是在浙江点选,那么要猜测出这个人来,几乎只需要用屁股就足够了。

  资历和品级上适合做钦差的,只有浙江巡抚徐谦。

  徐谦竟是钦差,一下子,整个浙江省内部,都是惶恐不安,谁都知道,这徐谦可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让他来办这个案子。天知道最后会波及到多少人,尤其是那些和徐谦不对付的人。内心深处更加不安,若是这姓徐的趁机打击报复。那不是要误了自家卿卿性命?

  很快,传言就得到了证实,徐谦在巡抚衙门,果然是接到了旨意。

  与此同时,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方献夫,如遭雷击。

  完了,这一次是彻底的完了,虽然知道,他不会有好的收场。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局面会坏到这个地步。

  徐谦本来就是栽赃陷害他的人,人家巴不得收拾自己,现在大权在握,还不是随他怎么拿捏,到时候屈打成招,非要逼着自己声称是谋反,自己身首异处算是一个好的结局,更可怕的是。还可能祸及三族。

  方献夫不安的在书房里等待,过了小半时辰,接着便传出呼喝和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毫不犹豫的将书房的大门冲开。紧接着,在众差役的拥簇之下,徐谦进入了书房。

  这督抚二人对视了一眼。方献夫如斗败的公鸡,最后叹了口气。

  徐谦面带微笑。叹口气,道:“方大人好。因为本官有公务在身,不便行礼,还请大人见谅。”

  方献夫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刚烈,只是叹口气,道:“大人有何公务?”

  徐谦慢悠悠的道:“拿人!”

  “来,将犯官方献夫拿下,原地审问!”

  有人冲上去,要摘下方献夫的乌纱帽,有人要扯他的大袖摆子。

  徐谦皱眉,又道:“罢了,刑不上大夫,给方大人留点体面吧,让他自己走。”

  这一句话无论是不是好心,可是听在方献夫耳里,却是说不出的讽刺,方献夫没有做声,只是幽然长叹。

  徐谦这个钦差,显然是急性子,不愿意拖延时间,直接让人在总督衙门就地开审,他高高坐在了本该方献夫的位置上,目光幽幽,看向方献夫,良久,才淡淡的道:“来,给方大人加个椅子。”

  有人给方献夫搬来椅子,方献夫苦笑一声之后,似乎自嘲自己临死之前,还能留存最后一点体面,欠身坐下。

  徐谦站起来,倒是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叹口气道:“有些事,还是先和方大人说明白的好,现在朝廷下旨侦办,这件事闹的有多大,想来方大人也是官场中人,应当比本官还要清楚,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有没有罪的问题,而是这罪的大小问题了。方大人,本官今日奉旨审问你,望你不要心存幻想,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是口出妄言,妄图抵赖,那么,你我就不好说话了,明白了吗?”

  方献夫当然听懂了徐谦的意思,徐谦就是要办他,他要是识相,就乖乖配合,否则这最后一点斯文和体面,都不会留他。

  方献夫只能一叹,道:“老夫知道了。”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既没有说是,又没有说不是,显然方献夫心里还在挣扎,还在权衡利害。

  徐谦也就不赘言了,旋即便问:“请问方大人,为何要调动新军?”

  方献夫道:“老夫并没有调动新军。”

  “哦?”徐谦已经看出,方献夫还是打算不认账了,他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新军接到的公文,可是假的?”

  方献夫沉吟片刻,道:“老夫确实没有发出公文,请大人明察。老夫为官多年,当然深知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这样的事,老夫岂敢去做?”

  徐谦眯着眼,淡淡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假造公文?”

  方献夫正色道:“极有可能。”

  徐谦笑了:“可是本官已经查验过公文,这封公文并非伪造,公文起草之人,乃是大人幕友周到,而本官对照做周到此前的笔迹,确实同出一人,大人怎么解释。”

  方献夫道:“这是他私下所为。”

  徐谦又道:“那么大印呢,大印也确是总督衙门的大印。”

  方献夫不甘的道:“掌印的是方安,这是个小人,私自拿了本官的印……”

  他话未说尽,徐谦狠狠拍案而起,怒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此二人私下的行为,和大人无关?”

  方献夫点头,道:“正是如此,大人不信,可以明察。”

  徐谦冷笑:“可是这二人在哪里?”

  方献夫道:“已经不见踪影。”

  徐谦笑了,他突然发现,原来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再如何睿智的人,也会变得幼稚可爱,他笑呵呵的道:“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别人的错,这二人现在畏罪潜逃,所以就和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吗?那么本官文你,这个周到是什么人?和大人什么关系?”

  方献夫道:“是老夫幕友。”

  “错了。”徐谦笑的更冷:“这个周到和大人关系匪浅,和大人相交多年,一直跟从大人,大人在哪里做官,他就走到哪里,根据本官调查,大人的许多公文,都是出自此人之手,从未有过差错,一个这样的人,大人却说此人包藏祸心,故意栽赃大人,你认为,这个说法,朝廷相信吗?本官会相信吗?”

  方献夫脸色骤变。

  徐谦又道:“还有那个方安,方安乃是大人的近亲族人,是大人抬举了他,才有他的今日,可是大人也说他背叛了大人,非要将大人逼到绝境死地,大人自己相信吗?”

  许多不能相信的事,偏偏在现在都发生了,方献夫陡然发觉,自己几乎百口莫辩。

  徐谦又道:“大人万般抵赖,看来,是不愿意老实交代了,大人为官多年,想来也清楚这钦差查办的规矩,大人这样不合作,让本官很为难。”

  威胁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意思是说,若是再不合作,那么接下来,说不了动刑。

  方献夫闭上眼睛,终于认清了事实,最后叹口气,道:“不错,是老夫的指使,是老夫让他们下的公文。”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脱罪,如何解释都解释不清,那么索性,都认了,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徐谦笑了:“那么大人为何要下这样的公文?”

  方献夫沉吟片刻,道:“因为应天府府尹下文求援,说是有乱民围了衙门,老夫心忧如焚,所以……”

  这是方献夫最后的希望,因为如果是这样,至多也只能算他捞过了界,一时糊涂,至少和谋反什么的没有沾边。可是他心里却是明白,人家是专程来整他的,这个理由,人家肯定不会取信,一定会逼着自己录下更骇人听闻的口供,甚至可能,到时候有人会在总督衙门里查出许多违禁的东西。到时候,一切的人赃并获,必死无疑。

  徐谦却似乎对他的说辞很感兴趣,追问道:“是吗?那么应天府府尹是否有公文?”

  “有的,应当在书办房。”方献夫如抓到了最后一棵稻草。

  徐谦朝身边的差役努努嘴,差役立即去了,好一会儿,才拿了一份公文来,道:“大人,果然有应天府的公文。”

  徐谦命人呈上,看了片刻,居然点头道:“不错,果然如你所言,你看了这封公文,所以认为南京发了变故,所以才下了公文调拨新军入南京平叛?”

  方献夫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这姓徐的,难道不是该往死里栽赃吗?怎么反而有给自己推脱的意思,他连忙顺着徐谦的话,道:“不错,老夫以为南京出了大变故,为防万一,所以才急切的下了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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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八章:得饶人处且饶人

  徐谦抚案笑了,打蛇随棍,方献夫果然一切都按着自己妁套路钻了进去。

  旋即,他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只是大人一时糊涂了?”

  方献夫根本猜不透徐谦的心意,只是此时,落在这姓徐的手里,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毫不犹豫的道:“是,都是老夫一时糊涂,当时只听说事情紧急,身为直浙总督,所以不敢怠慢······”

  徐谦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如此说来,应天府尹朱茂,才是关系重大,而大人呢,只不过是上了朱茂的当,这朱茂的公文将民乱之事说的太过夸张,大人一时情急才这样做,若只是这样,似乎情有可原,这些供词,大人若是觉得没有问题,那么就签字画押吧。”

  他朝一旁记录的书吏努努嘴,书吏连忙将抄录好的供词呈上,方献夫接了,看的很仔细,生怕这徐谦在供词上做文章,表面上和自己和和气气,可是在供词上做一些手脚。

  他全文看下来,觉得并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似乎徐谦这个家伙,是想把事情压下来,并不愿意治自己谋反之罪。

  想到这里,方献夫满是疑惑,按理来说,二人在浙江不共戴天,姓徐的为何还要姑息自己?这不符合常理啊。

  他连忙签字画押,而大堂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对方献夫这种落水的人来说,只要不是加他谋反,他就保住了性命,便是自己的亲族,也算保住了,只要能保住自己和亲自,其他的,都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待他签字画押,谁知徐谦突然猛拍惊堂木大喝一声:“方献夫,你可知罪?”

  方才还称呼他为大人,态度勉强还算和颜悦色,可是现在徐谦态度一变,却是让方献夫咯噔一下。

  方献夫就知道,这徐谦一定不会轻易放了他,放松长出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人为刀徂我为鱼肉,眼下自己还不是随便人家拿捏他心里不由苍凉的想,事到如今,看来当真是吾命休矣。

  方献夫忍住心中的悲哀道:“请大人示下。”

  徐谦冷笑:“本官查出,你作风不正,身为朝廷命官,路经南京时,曾日夜在秦淮河妓船上嫖宿,此事,可是有的!”

  这句话严厉至极,仿佛方献夫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

  可是但凡是正常人都晓得这个时代,官员嫖娼并不是罪,只是作风有一些问题甚至很多时候,这种事还是一种士林的雅谈,嫖娼不犯法可要是拿到了台面上,终究不太好说话,至少······终究是一个把柄。

  方献夫没有去过秦淮河,也没有登上过妓船,他和南京那些边缘化的官员不同,还不至于因为没了前途,所以把自己的心思放在玩乐上。可是徐谦突然厉喝出这么一句话却是让他的眼前一亮。

  徐谦身为钦差,不去追究谋反的问题而是如此大张旗鼓的问他的生活作风,很明显,这是要办自己,可是办自己的同时,又不愿意将自己整死,毕竟抄家灭族,这事儿太大,人家只是想让自己滚蛋,滚的远远的,所以,才拉出了如此的架势。

  他现在若是一承认,这辈子的前途,只怕要有限的很,甚至可能发配琼州,任一个知府,从此以后,了此残生,再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可是对眼下的方献夫来说,和抄家灭族比起来,这何尝不是一件喜事,人到了有些时候,再野心勃勃的人,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足以让他窃喜。

  “对,确有其事。”方献夫毫不犹豫的道:“是因为受了某一个人的邀请,老夫才去的。”

  徐谦道:“是谁的邀请。”

  “是一个商贾,他想老夫帮他办一件事。”

  徐谦道:“事办了吗?”

  “办了。”方献夫十分配合,说的有鼻子有眼,道:“只是这事有些抵触朝廷规矩,按理,商贾的押货至各个关隘,都要缴纳关税,老夫给了他一份公文,他便可在各个关隘之间畅通无阻。”

  徐谦倒也不含糊,又让方献夫画押,旋即站起来,道:“方大人,你现在依旧是总督,不过眼下还是犯官,这总督衙门,少不得你还要待一些时间,等本官回禀了朝廷,朝廷做了主,再决定你的去留。”

  留是肯定留不住了,朝廷绝不会让一个虽然没有查出谋反大罪,可是却犯了这么大忌讳的官员留任直浙总督,而所谓的嫖宿和收受商贾好处,只是送给朝廷的把柄,让们拿这个借口,把方献夫办了而已。!

  只不过既然没有谋反大罪,朝廷也不会把事情做绝,这毕竟只是污点,还算不上什么大罪,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贬官,一撸到底,以后再没有重用的可能。

  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现在流言四起,都在说直浙总督谋反,徐谦这个处置,其实也不免让所有人松一口气,在江南那边,方献夫没有谋逆,那么大家也就轻松了,至少少了担惊受怕,毕竟一旦谋逆,难道就只有一人图谋?这件事,肯定还有许多的同党,到时株连起来,除了徐谦几个为数极少的人,其他的人,谁能保证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这次风波,谁都有政敌,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被人告了黑状,说自己和方献夫有染,那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而在京师,其实大多数人也不轻松,因为一旦查出了是谋反,那么不免人心惶惶,无论是宫里还是内阁,只怕为了安抚百姓,都不免要头痛一番,现在这个结果,可能低于某人的预期,不过至少,也让人松一口气。

  方献夫显然不曾想到徐谦会棒子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不由感激看了徐谦一眼,道:“是,老夫明白规矩。”

  你说他恨徐谦,他确实将徐谦恨到了骨子里,他对徐谦可谓不共戴天,若不是徐谦,他甚至连入阁都有机会,花费了一辈子心血,终于混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容易,而徐谦一下子,却是夺取了他的前途,让他一生的努力统统作废。

  可真要恨,他又恨不起来,因为换做是他,换做他是徐谦,他也会这样做,一山不容二虎,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想要共存共荣,就算徐谦肯,他方献夫肯吗?

  同样,若是换做最后的胜利者是他,是徐谦落在他的手里,他会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方献夫很怀疑自己能否做到徐谦这一步,但是现在,徐谦放过了他,给他留了一条不甚光明的生路,他的家族也因为徐谦的恩赐而得以保全,单单这一点,足以媲美活命再造之恩,他又有什么不满意吗?

  方献夫的心情,只有复杂,或许是今日接收的信息太多,心中百味杂陈,还需要慢慢消化。

  而此时,徐谦已经站起来,吩咐身边的差役,道:“总督府衙门,要看来了,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若是总督大人有什么吩咐,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尽量采买。”

  旋即,带着一队人哗啦啦的走了干净。

  留在大堂里的方献夫还没有回过神,想着方才的细节,最后重重叹口气,低声呢喃:“小小年纪,动若雷霆,静如雨露,恩威并施,这个人,难怪能有今日。”

  徐谦回到了巡抚衙门,周泰已经寻上来,兴冲冲的道:“大人,口供可拿到了吗?”

  徐谦笑了笑,命人将口供呈上,周泰看过之后,不由皱眉,道:“这……不是谋反?”

  “为何非要治谋反?”徐谦反问他。

  周泰讶然。

  徐谦叹口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方献夫不无辜,可是他的亲族却是无辜,何必为了整垮一个人,让成百上千人人头落地呢?本官要的,只是将这头老虎赶走,又为什么要他的性命?万事留着一线吧,反正方献夫已经完了,从此之后,再不可能成为本官的绊脚石,更何况本官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也必须得有些气度了,天下的人都以为,我和方献夫关系不睦,这一次一定会落井下石,可是今日,本官要告诉他们,徐某人绝不是个非要将人置之死地的人,现在这样的结局非常好,朝廷那边有了个说法,而江南这边,也免了许多人的疑虑,方献夫也完了,就算不罢官,可必然会被排挤开,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没什么不好。”

  周泰不由吁了口气,道:“只是便宜了他,大人这么多布置,还是让他活了。”

  徐谦莞尔一笑:“杀人诛心嘛,能诛心,为何要杀人,他现在的野心已经死了,这对本官来说,就完全足够,本官这就写一份奏书,到时你替本官连带供词,一起送入京师,京师那边,怕是要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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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一十九章:高升

  徐谦写好了奏书,连带供词,一并让人火速送入京师。!

  周泰去而复返,不无担忧的道:“大人,眼下这方献夫算是完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他这个直浙总督就要裁撤,眼下这个人已经可有可无,只是卑下有些担忧。”

  徐谦淡淡笑道:“怎么,又杞人忧天?”

  周泰却是道:“这不是杞人忧天,说实在的,方献夫此人,在京师被人排挤,在江南也被人排斥,其实这样的人做总督,虽然总会挑出点事来,一有时机,就会对大人不利,可是他的危害,其实并不大,毕竟他上没有庙堂诸公的支持,下不得人心,就算是上串下跳,可是只要大人小心提防,也不怕做出什么伤害新政的事出来。可是一旦方献夫走了,那么这直浙总督,不知朝廷还会不会委员赴任,若是不设直浙总督,似乎还好,毕竟现在倭寇几乎已经绝迹。卑下担心,朝廷依旧按前例设直浙总督,那么,依着内阁的心思,肯定要选一个更加信得过的人,毕竟总督的人选,还握在他们手上,有了方献夫的前车之鉴,下一任总督,必定会精挑细选,而这个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又得到了内阁支持,若是此时到了杭州,发号施令,四处挑拨是非,只怕将来,这浙江的新政,要举步维艰了。”

  周泰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朝廷自从设总督巡抚以来,已经将这督抚变成了常理,比如说弘治年的时候,只有一些有问题的省份,才会设巡抚,这是临时起意,可是一旦某省设了巡抚,那么从此,就演变成了常例·于是渐渐的,各省都有了巡抚,而总督也是一样,比如宣大总督·本来是因为前些年边镇紧张,所以在正德年间,便设宣大总督一职,专门负责边务,可是后来,这个宣大总督,也成了常例。

  这当然和朝中诸公们有关系·毕竟多了一顶乌纱帽,不设白不设,诸公们有这么多门生·有这么多故旧,总要找个空缺安排一下,乌纱帽越多,才能做到人者有份。

  所以这直浙总督,怕也多半是如此,虽然是以平倭的名义特设,可是看这光景,八成是像宣大总督和浙江巡抚一样,变为常例了。

  而一旦还要选任直浙总督·这直浙总督关系重大,必然是内阁十分在意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内阁肯定还要委一个信得过的人出头,只是这个人,会是谁?

  不用说·这个人一定是内阁的人,而且一定在京师那边有一定的影响,能力嘛,自然不会差,有了方献夫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出一个王学的乌龙出来,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将来这个人,会比方献夫更加麻烦。

  徐谦微微皱眉·道:“你说的对,确实是个隐患,只是我身在浙江,京师那边的决定,倒是一时顾不上,不过现在除了一个方献夫,想来就算是新任的总督到任,也会规矩一些,我们能整方献夫,惹得急了,照样能将此人撸下去。”

  周泰却是不由道:“大人这样想确实有道理,不过大人为何不取方献夫而代之?”

  听到这句话,徐谦明白了周泰的心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怕浙江的官员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进一步,毕竟这总督给谁都让人不安,还不如让徐谦来做,而徐谦做了总督,大家不但放心,将来大家的前程,自然也是大好。

  只是徐谦却是哭笑,他并非不想在进一步,无论于公于私,他对这些都颇为动心,只不过,这种事哪里有这样容易,毕竟自己才上任一年半,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从翰林编撰到学士,再到巡抚,短短五年不到的功夫,就已经跨越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跨过去的三个坎儿,现在凭他的资历,耗个五六年,或许能混到总督这个级别,可是现在,却几乎是没有可能。

  且不说内阁那边不会同意,可就是天子那边,只怕也认为自己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也不会坚持让自己升任总督,除非天子铁了心,非要如此做不可,或许还有三四成的可能,只是嘉靖天子眼下还是较为满意现状,自己这个浙江巡抚,他就已经出过了力,现在一年半未到,就要荣升总督,便是嘉靖,怕也觉得火候不够了。

  宫里模棱两可,内阁坚决反对,单靠浙江这些官员抬轿子,就想做总督,那是痴人说梦。

  徐谦淡淡一笑,道:“许多事,不能操之过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本官知道你们的心思,只不过时候没到,火候也不够,眼下说这些,没有何意义。”!

  周泰沉默了一下,道:“不如去京师活动一下,请张尚书和梁尚书……”

  徐谦摇头:“他们出不了这个力,这种事,绕不过内阁。

  周泰苦笑:“可是天子那边?”

  徐谦还是摇头:“天子有天子的想法,除非······除非天子另有所图,这件事,也绝不可能出什么大力,还是安生本分吧。”

  周泰炙热的目光看向徐谦,道:“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大人,其实现在浙江上下官员都很是担忧啊,毕竟前途未卜,更不知何人赴任,大家的心都悬着,要是来个厉害人物,这浙江上下,都要一片哀鸿了。大人想不想升任总督呢?”

  徐谦道:“当然是想。”

  周泰笑道:“要不然,就发动人,一起上书吧······”

  徐谦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这样做,可能授人以柄,甚至还有可能,闹出更坏的事,你们如此期盼,本官只好再想想办法,但是你们私下里,绝不能轻举妄动,一切都要听本官的安排。”

  周泰只得点点头,道:“卑下明白了,卑下会把大人的意思传达下去。”

  周泰的许多建议,虽然让徐谦俱都被否决,可是经过周泰如此一说,倒是让他心思不由活泛起来。

  这个总督,确实是让别人去做,还不如自己取而代之,只是要怎么取?

  自己的希望,甚至连一成都没有,可是自己是不是该好好争取一下呢。

  徐谦坐在椅上沉吟良久,一时之间,暂时拿捏不定主意。

  良久,他命人去取了一些京师的邸报和奏报来,近来忙着浙江的事,京师那边的动向,自己一直没有关注,邸报之中,却是可以看出蛛丝马迹。

  呆看了半个时辰,心里对京师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似乎眼下,内阁和宫里的关系得到了某种缓和,而之所以如此,还是出在他徐谦身上,因为挑起了礼议之争,内阁一直都在尽量和宫里避免摩擦,杨廷和入宫觐见的次数,也开始增多起来。

  只是他入宫,却不再是告诉皇帝该如何如何,而是很讨巧的询问宫中对一些政务的意见,天子对此,似乎也很满意。

  就在京师不可开交的时候,宫里和内阁之间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相处竟是变得融洽了不少。

  徐谦不由苦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又怎么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若是这样的局面,那么自己的可能性似乎更低了,除非出现什么变故,自己想要做这总督,几乎是痴心妄想,现在,该怎么办?

  一时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徐谦索性不想了,倒是这时候,有差役来,道:“大人,总督衙门那边,方大人请大人过去说去。”

  方献夫?

  徐谦挑挑眉,此时他对方献夫再没有所谓的憎恨,因为到了他住个层次,要憎恨的人实在太多,方献夫即将退出这个名利圈子,就好像一个人,又怎么会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云雀蚂蚁计较什么呢?

  现在二人已经没有了为之你死我活的斗争需求,那么现在,他想见一见自己,那么不妨就见见无妨。

  徐谦点点头,道:“叫人备轿吧。”

  坐轿到了总督衙门,总督衙门外头,看不出什么异常之色,只是差役增加了许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差役是拱卫总督衙门,而真正有心人却能发现,这些人戒备的不是外人,而是府内的上下人等。

  徐谦的轿子一到,立即有差役迎上来,徐谦自然不会和他寒暄,只是淡淡的道:“方大人在哪里?”

  “方大人留了话,说是在书房里,静候大人。”

  徐谦甩甩袖子,旋即在差役的引领下进府,到了书房,跨槛而入,方献夫已经感觉到了动静,现在的他没有穿戴乌纱和官服,一身便装,已是站起来,见徐谦进来,微微一笑,道:“老夫还以为,徐大人不来了呢。”

  徐谦莞尔一笑,道:“大人相召,下官是肯定要来的,方大人在看书,不知看的是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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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章:努力争取

  方献夫现在渐渐轻松下来,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有性命之虞,不会担上谋反的干系,心情渐渐平复,不管如何,人总是有办法调适自己。

  他抬眼看了徐谦一眼,笑道:“随意看看罢了,心神不宁,怎么看得进书,徐抚台请坐。”

  徐谦点头,坐下,道:“奏书和供词已经递了上去,至于朝廷怎么处置,这就是朝廷的问题了,不过以下官的估计,既然没有涉及到图谋不轨,因此注意力会转到秦淮河的妓船上去,顺坡下驴嘛,想来,罢官是不会,应当会有一个贬官的处置,至于贬到哪里,这就说不清了,本来呢,还有可能贬至南京,可是大人也知道,大人的事就出在南京,所以,想来不会有这样的安排,既然不会是两京,那只有地方了,依我看,应当是某省的布政使,当然,这只是猜测,到底如何,却是说不清。”

  身为官场多年,对规矩还是耳熟能详的,朝廷的反应几乎是可以想象,而某省布政可能性最大,因为一方面,不可能去南京闲置,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放到地方了,只是地方上的主官,是不放心的,毕竟犯过这样事的人,大家都不放心,既然不可能是主官,那么在三司里安排一个位置倒是不难猜测,不过提刑司显然不可能,方献夫不通刑名,而且刑名关系也是不小,转运油水太大,大家都在争抢,想来也轮不到落难的方献夫,学政是清流,就更不可能了,至于都指挥使司,这是掌兵的衙门,虽然权利已经变小,但是这事儿忌讳·那是想都不要想。

  布政使司可能性最大,毕竟布政使表面上虽然光鲜,可是自从有了巡抚之后,这个衙门便如同虚设·否则浙江布政使赵明也不会因为让他分管政务而激动莫名,因为若是按大明朝现在的地方格局,布政使本就可有可无,连南京的闲散官员都不如。

  方献夫似乎还算满意,道:“和老夫预料的也差不多,不过到了如今,能保住官身就已经不错·至于其他,老夫已经看淡了。”

  “只是不知,此次大人请我来·有何见教。”说了这么多废话,终究还要进入正题,徐谦可没兴趣东拉西扯,方献夫算是彻底的完了,往后有大把的时间闲扯,徐谦却是恰恰相反。

  方献夫淡淡道:“是这样的,老夫想了想,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虽然你我曾是势同水火·可是现如今,既然胜负已经分晓,老夫也输的心服口服·大人既然放老夫一条生路,那么老夫,也就说几句忠言吧。”

  沉默了一下:“大人现在忧心的·一定是新任总督人选的人选的问题吧。其实总督的人选,就是内阁杨公的人选,他会选谁,那么谁就是直浙总督。而恰好,现在直浙这里正处多事之秋,这些,老夫就不多言了·老夫曾在吏部,和杨公共事·对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若是连这个都摸不清楚,老夫一介广西知县,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际遇。

  徐谦坐直身体:“那么就请大人见教。”

  方献夫道:“内阁反对新政,这就不必说了,而新政的源头就在直浙,偏偏内阁,拿直浙这里没有办法,他们想压住新政,唯一的办法,就是选一个既信得过,又有干才的总督出来,利用这总督,来压住直浙的新政,就算不能做到新政灰飞烟灭,可是至少,也必须将新政控制住。所以,这个人,既要知根知底,这其二,资历也要足够,资历不足,就不足以服从。这最后呢,就是此人必定要有主政一方的经验,若是没有这个经验,也压不住大人,出身、资历、能力、忠心,这四样缺一不可,这样的人选,其实并不多,但是恰恰老夫知道一个,此人现为鸿胪寺卿,姓王名道中,祖籍永平府抚宁县,辽东锦州人。正德九年第三甲第五十九名进士,初授安庆府推官,官声卓著,此后宁王反叛,官军拿贼数百人,这位王大人却认为这必定是官军冒功,亲自审问,只拿了查有实据的四人之外,其余全部释放,自此之后,他的名声便越来越高涨起来。此后又授了刑部主事,嘉靖三年,升任鸿胪寺卿,这个人,是最可能的人选。”

  徐谦不由道:“这是为何?”

  方献夫淡淡笑道:“因为这个人最吻合条件,一方面,他是北人,而且性情刚硬,偶尔也会入宫诞讲,所讲的都是中规中矩的理学,从未有过偏差。再者,此人雷厉风行,行事!刚从不畏人,唯有这样的人,在直浙才能立足,你想想!老夫刚刚落到这个下场,若是寻常人接任,别人会不会心里琢磨一下,往后做事,自然要留有几分余地,怕就怕重蹈老夫覆辙,可是一旦留有了余地,内阁任他为总督,又有什么用?而此人性格刚硬,做事一向不计后果,就如官军冒功,他以一介推官,竟然连几个总兵求情都不顾,非要审理,特赦蒙冤的百姓,可见这个人,是绝不会妥协的。再者,他现在是大理寺卿,资历也是足够了,朝中虽然官员诸多,可是真正适任直浙总督的,非此人不可。”

  徐谦陷入深思,道:“那么以方大人之见,这个人······当真表里如一?”

  方献夫毫不犹豫的点头:“此人很棘手。”

  对方献夫的这个回答,徐谦并没有怠慢,因为他清楚,方献夫能混到礼部侍郎,能混到总督,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可以说,他的资历并不好,出身也不好,可是偏偏,却完成了从八品到二品大员的跨越,而且在朝中多年,甚至一度获得杨廷和的信任,可见这个人,绝不简单,他既然说很棘手,那么必定就很棘手。

  这个消息,对徐谦很有用,他点点头,道:“谢大人提点,不过下官一向认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他有万般的能耐,下官也不是好惹的,下官只怕要告辞了,有些事还要处置。”

  方献夫自然晓得,他是要立即回去做好布置了,圣旨随时可能到,早一分做好布置,就少一分被动,至少这个王道中,徐谦肯定要将他的所有背景还有一言一行都打探清楚。

  他微笑起身,道:“老夫不便相送,大人请吧。”

  徐谦从方献夫府里出来,居然没有表情凝重,而是浑身轻松,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来了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能助自己再进一步。

  原先不可能的事,到了现在,却化为了可能,至少这个可能性,一下子提到了四五成,四五成,足够他努力争取了。

  坐上轿子,徐谦对轿夫道:“立即打道回府,要快,还有,把周泰请到巡抚衙门,也要快。”

  巡抚衙门里,周泰一头雾水,只晓得方献夫请了徐谦去,也不知商谈什么,可是大人回来,就急匆匆的将自己叫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心里有那么几分疑惑,却是放下了手头的事,飞快赶来了,原本他是要去余姚一趟的,现在只能暂缓。

  “大人······似乎心情不错?”周泰看了喜气洋洋的徐谦一眼。

  徐谦微笑道:“你不是和本官说过,问本官是否有接任总督的心思吗?本官现在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利禄,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周泰惊愕的道:“可是大人说……”

  徐谦压压手,打断他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时候,本官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现在呢,办法却来了,人嘛,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但凡任何手段能够成事,都要试一试,现在,我们就试一试

  周泰打起精神:“那么请大人吩咐,卑下一定尽心去办。”

  徐谦道:“这一方面,要先传出消息去,大理寺卿王道中,这个人据闻是贤才,明报稍稍诋毁一下。”

  “大人既说他是贤才,为何又要诋毁?”周泰更是不懂。

  徐谦微微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是了,本官要立即写书信,一封是给户部尚书梁藤,一封是给刑部尚书张子麟,还有一封嘛,却是要给黄公公,对了,让如意坊那边,给张家兄弟和永丰伯也都报个信,本官既然要争,就要做到最好,这直浙总督非要到手不可。”

  只要徐谦有信心,周泰高兴都来不及,连忙道:“卑下这就去准备。”

  他没有多问,既然徐谦自信满满,那么多问也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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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一章:天子动怒

  明报次日撰文,果然如徐谦的吩咐,刊载了一篇文章出这篇文章,不免对那鸿胪寺卿稍有微词,不过明报的消息传播的很快·而且北地流行的理报对明报本就带着几分敏感,一看不对劲,立即便凑在一起商量起来。

  “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抨击鸿胪寺卿?”

  谁都晓得,这位王道中王大人,是理学较为领先的人物,多年以来,几次诞讲,其理学的功底都很深。

  可是现在,一下子被王学攻击,虽然这攻讦之词只是小有诟病,却也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尤其是礼议之争的节骨眼上,几个理学大儒编撰凑在一起磋商了一个时辰,终于定下调子,反击1

  用不了多久,理报就开始铺天盖地宣传起来,宣讲王大人的事迹,尤其着重的,是宁王叛党一案,还有升任刑部主事之后,种种功绩,再有调任鸿胪寺卿之后的诸多作为,说他奉公守法,说他刚正不阿,说他为人清正。

  原本理报的心思,很是简单,就是吹捧这位王大人,借此来反驳明报的观点。

  而大肆的宣传,不免夸张,这王道中,仿佛一下子成了传奇,宁王反叛力挽狂澜有他的份,正德天子驾崩,朝廷群龙无首,在核心圈之中亦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仿佛这天下的事,没了这位王大人,就转不动一样。

  如此宣传之下,王道中倒是真正出名了,一下子被捧成了大大的名人,这位王大人成了名人,不免有些烦恼。

  不过大家现在关注的是,明报会有什么举动?

  明报的举动很简单,他们没有再对王大人腹诽诟病了,话锋一转,竟也跟着吹捧起来·甚至编撰亲自出来致歉,说是小小失误,一时不察,竟是不晓得王大人是如此品性高洁之人·紧接着,亦是开始宣扬王道中的事迹。

  这一下子,原本做好准备继续反击的理报傻了眼,不过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王学妄图抹黑理学官员,最后在众口铄金之下·不得已退步,甚至可能,明报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明报似乎还觉得有愧于心,居然连续几日,都刊载了王道中的一些文章,都是他平时的一些著作,还有一些言论,这一次一改文风,变成了真挚的夸赞,说弘治中兴以来,王道中刚正不阿·虽未入阁,可是声名,绝不在内阁诸公之下。

  理学来捧·王学来捧,一个这么不太起眼的人,居然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这些消息·自然也会传到内阁的耳里。

  杨廷和近来也养成了看报的习惯,这倒不是他附庸风雅,而是现在士林清议,大多集中在报纸上头,身为阁首,若是不看看报,也很难知道读书人们都在想些什么。

  看过报纸·他觉得事有蹊跷,目光一冷·叫了杨一清来,道:“邃庵,近来是怎么回事,诚之平时并不突出,怎的近来,却如此大出风头,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近来的报纸,杨一清都在看,杨一清冷笑,道:“老夫也觉得蹊跷,只是一开始,也瞧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不过连杨公都认为事有反常,那么······”杨一清淡淡道:“近来明报那些,已是把诚之吹捧到了天上,甚至拿你我二人来和诚之相比了,老夫倒是觉得,明报似乎是在挑拨离间。”

  杨一清的回答,倒是让杨廷和觉得颇有道理,明报如此吹捧,惹得理报不得不跟进,盛赞之下,似乎还真有挑拨之嫌。

  只是杨廷和的面色却是凝重起来,道:“假若真是如此,那么老夫就觉得更不简单了,这件事,一定是姓徐的在暗中安排。”

  “他想做什么?”杨一清每每听到徐谦,就不免有些怒气冲冲。

  这个家伙,还真是没个消停了,恶心人的事一件又一件,让杨一清很不安生。

  杨廷和道:“你想想看,现在直浙总督出缺,老夫甚至怀疑,方献夫的事,就是姓徐的捣的鬼,只不过,此人小心谨慎,如今又是钦命督办此案,想要拿他的把柄,是不可能了。可是他整垮了方献夫,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等着内阁拟定一个新的总督,让他焦头烂额吗?不对,不应当是如此,以老夫的预计,姓徐的极有可能对直浙总督垂涎三尺了。”

  听到这话,杨一清呆了一下,随即冷笑:“他这是休想。”

  “休想不休想,老夫并不知道,可是看上去,姓徐的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你看,他突然将王道中摆到了台面上,可见他对内阁的动向掌握了若指!掌只是,他身边的幕友并没有什么背景深厚之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如此洞察老夫的心思?”

  杨廷和有些想不通。

  可是杨一清忍不住愕然道:“莫非杨公当真有意让王中道接任直浙总督?”

  杨廷和颌首点头:“不错,此人性子刚烈,不是个轻易妥协之人,放眼天下,直浙总督的关系越来越重大,既然要选择,那么接任者必须是王学的人,其次嘛,必定品级要足够,不能让陛下觉得不够资格,再者,这秉性也很重要,若只是个不痛不痒之人,做了这直浙总督,又有何用?老夫思来想去,唯有诚之最是合适,可是浙江那边,竟是老夫肚子里的蛔虫,老夫还未将他拿出来,他们倒是先拿出来说事了。”

  杨一清目瞪口呆,道:“实在不成,不若换一个人选?”

  杨廷和苦笑摇头:“不成,非诚之不可,其余人要嘛资历不足,要嘛就是蛇鼠两端,别人都不放心。”

  杨一清道:“如此说来,他们故意捧这王中道,为的就是挑拨你我和王中道的关系,现在已是说他直追阁臣····`·”

  杨廷和叹口气:“若只是挑拨是非,老夫倒也不担心,就怕他们别有所图,哎······”他低下头,心情烦躁的翻阅报纸,突然抬眸,道:“就怕祸起萧墙之内。”

  萧墙之内?

  萧蔷指的就是宫墙,杨一清脸色凝重起来:“那么,下一步当如何?”

  杨廷和脸色平静:“等,先看看消息。”

  大高玄殿。

  近来的几份报纸,都被黄锦送了来。

  嘉靖在这里静坐,只是外头的消息,他也很关注,尤其是近来的礼议之争,他虽然恪守中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全然不关心。

  礼议之争的焦点,已经从朝廷转到了报纸上,这报纸里头金戈铁马,端的是硝烟四起,嘉靖对好看热阄,这个热闹,他当然要凑一凑。

  别人只以为,当今陛下自从迷上丹药,从此之后,每日痴心妄想,只想着黄白之术,可是唯有黄锦才知道,这修仙,只是天子的副业,天子比谁都清楚,他是天子,至于炼丹,只是娱乐而已。

  虽是上朝的机会越来越少,可是各种奏书,嘉靖从来不会遗漏,甚至一些奏书里的疑点,嘉靖也会递条子出去让人详查。

  这些报纸,如今和奏书一样重要起来,这毕竟是天子了解他的臣子和读书人的渠道。

  嘉靖还未用丹,所以神智还处在清醒状态,他捡起一份份报纸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近几日的报纸有些特殊,似乎礼议之争不再是大家的焦点,而一个叫王中道的人,越来越重要起来。

  林林总总这么多报纸,居然说的都是王中道的事迹。

  嘉靖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依旧想不起,这个王中道是谁。

  别看王中道身为鸿胪寺卿,在京师也算是一号人物,可是在天子眼里,这样的人毕竟只是个小角色。

  嘉靖聚精会神的开始阅读起来,越读越是觉得疑惑,他突然抬眸,问黄锦道:“鸿胪寺卿王中道,此人为何近来如此热门?”

  黄锦苦笑,道:“陛下,奴婢也是不知。

  嘉靖更是觉得怪异,一个乱七八糟的人,突然占据各报头版,人人都夸赞他,将他说成了中兴之臣,说成了大明朝的梁柱。

  对此,嘉靖眉头皱起,道:“去查一查。”

  黄锦倒是不敢怠慢,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嘉靖补充道:“查清楚,看看此人,近来到底做了什么事,有什么做为,为何被人如此吹捧。”旋即,他将报纸搁到了一边,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和失望透顶。本来是来瞧热阄的,谁晓得热闹没了,却带来了满腹的疑惑:“来,将这报纸都收了,没什么意思,去,让张天师进他的丹药来,今日早一些进食吧。”

  “是。”一边的小太监,连忙躬身上前,将报纸拿开,又有小太监,飞快往丹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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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二章:总督人选

  徐谦的奏书,是在两日之后递进的。!

  其实许多人都在关心方献夫的事,一旦涉及到了谋反,那么绝对算是嘉靖朝的大事,正德朝有两次谋反,而嘉靖朝万象更新,谁晓得,这屁股才没坐稳多久,又来了个谋反,谋反的还不是王爷,竟是地方封疆大吏。

  一旦坐实,到时候,朝廷必定要下辣手,一队队的厂卫要派出去,无数的官员要磋商镇压,毕竟谋反永远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涉及的人会有一千个,一万个,到底是多少,那只有天知道。

  而这时候,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挑战是若是这时候,你被人揭发和方献夫有染,那么就万劫不复,可机会就是,若是这个时候,你四处去揭发别人,或者索性栽赃诬陷,杀良冒功,那么,或许就有你飞黄腾达的一天。

  恐怖的阴霾,一直笼罩在京师上空。

  而现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其实杨廷和是十分担心的,毕竟钦差是徐谦,那么事情就失去了控制,假如徐谦这个时候,把方献夫的罪名定死,而接下来,再以追查同党的名义大兴冤狱,只怕整个江南,旧学的官吏都要受到波及。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刘瑾是这样做的,江彬也是这样做的,历来大奸大恶之人,哪一个不是如此排除异己。

  可是徐谦居然没有这样做,他点到即可,居然很快就收了手。

  事情似乎露出了曙光,而且,也向着杨廷和所期待的方向去发展。

  不管徐谦是怎么想,但是现在,局面对杨廷和有利。

  方献夫的罪名是糊涂,糊涂这种事可大可小,说大了是昏聩·说小了是一念之差。再有,就是嫖娼,而这种事,也不能算是罪·只能算是污点。

  另一个人就是应天府尹朱茂,朱茂的罪责重一些,他不得人心,竟然还鼓动是非,夸大其词,才闹出了这么个乌龙。

  这两个人,怎么处置·就是朝廷的事了。

  杨廷和并没有急于去见天子,而是在琢磨这件事如何善了,既然事情并不严重·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怖,那么眼下,就是如何收尾的问题了。

  而此时,在大高玄殿,黄锦忙不迭的觐见。

  嘉靖一身道服,见了黄锦进来,只是慵懒的抬了抬眼皮子。

  “陛下······奴婢是来回报的。”黄锦笑呵呵的道。

  “回报,回报什么?”嘉靖显然忘记了自己此前的吩咐,身为天子·他毕竟不可能什么事都记在心上,许多事吩咐之后,早就抛去了爪哇国。

  黄锦却是耐心的道:“陛下不是让奴婢去打听这王道中吗?奴婢幸不辱命·还真让东厂打听出了那么点儿东西。”

  若说当时看报的时候,嘉靖对那王道中有几分兴趣,可是随着两天功夫的稀释·他仅有的兴趣,自然而然的化为了乌有,只是黄锦既然来禀告,他还是打起了几分精神,道:“打探出了什么?”

  黄锦道:“这个王道中,还真是个干才,在京师·很负盛名,许多人都称赞他·说他乃是能臣,他在鸿胪寺的时候······”

  嘉靖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又不是吏部,这些话也捡给朕听?朕若是想知道这个,大可以去问杨廷和。”

  黄锦缩缩脖子,连忙道:“还有,就是王大人深受杨大人的喜爱。”

  “哪个杨大人?”嘉靖目光一沉。

  黄锦道:“自然是当今首辅。”

  嘉靖眯起眼,道:“就这些?”

  “还有一些,就是传闻,杨大人打算让王道中替换掉方献夫,继任直浙总督,话又说回来,王道中这个人资历是足够的,品行也很好,官声也是不错,有他去直浙,倒也可为朝廷分忧。”

  对此,嘉靖只是一笑置之。

  他没有多想,只是淡淡笑道:“你这奴婢,净是寻一些坊间的流言来和朕东拉西扯,好啦,去吧。”

  黄锦却不肯走,道:“陛下,还有就是,徐谦的奏书已经到了,不知陛下看过了吗?”

  嘉靖淡淡的道:“倒是看过了,证据确凿,确实没有谋反之事,只是这个方献夫,也颇为可恨,阄出这样的大事,朕怎么敢将直浙交给他,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锦一下子小心起来,他只是个太监,纵然是和嘉靖关系匪浅,可是太监终究是太监,嘉靖在这一方面,倒是一向谨慎,他连忙道:“奴婢该死,只是方才来的时候,老远看到内阁那边派了人来请见,想来这事儿,和浙江的事脱不开干系,想来内阁那边要派人来和陛下商议了,所以奴婢才斗胆,问一问,省的陛下待会儿

  嘉靖点点头,疑心尽去:“他们要来,就来见就是,朕难道怕了他们,还有什么事都要有准备。是了,徐谦在浙江,怎么样?”

  黄锦笑呵呵的道:“倒是还好,近来为了推行新政,倒是颇为操心。”

  嘉靖嗔怒的道:“他不但操心,还总算惹麻烦。”

  这句话带着几分怒气,不过黄锦知道是恙怒,倒是并没有动真怒。

  果然过不了多久,外头有太监碎步进来,拜倒在地,道:“陛下,内阁首辅杨廷和求见。”

  嘉靖依旧是一身道服,显出几分慵懒和怠慢之态,道:“叫进来说话吧。

  用别人的话来说,嘉靖这是越来越放肆了,从前的时候,他不整理好衣冠,哪里敢去接见内阁大臣,而现如今,随着权势越来越巩固,再加上礼议之争越来越激烈,嘉靖显然已经不介意,多怠慢几下他的臣子似乎也没什么妨碍。

  当然,这更像是某种表态,是显示他的权威。

  杨廷和旋即入殿,见了一身道服的天子,神色如常,一点也不觉得惊愕和诧异,只是行了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对此,很是满意,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有大权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满足,再多的丹药,效果也远远及不上这种心理上征服的快感。

  嘉靖笑吟吟的点头,旋即道:“徐谦的奏书,朕已经看过了,依爱卿看,这方献夫,该当如何处置?”

  开门见山,一切的主动权也都握在嘉靖手里,不再是杨廷和议什么,嘉靖跟着议什么。

  杨廷和道:“虽说这是无心之失,不过嘛,毕竟铸下的是大错,假若朝廷不稍事惩戒,将来再有人效仿,那么今日有人带兵入南京,明日岂不是要有人下公文命官军进京师了。此事终究非同小可,方献夫这直浙总督,应立即革去。”

  嘉靖慢悠悠的道:“你的意思是革职罢官?”

  杨廷和沉吟片刻:“若是罢官,不免不近人情,毕竟是无心之失,若是惩罚过厉,不免让人心寒,微臣以为,可以以他不检点的名义,贬至广东,任广东布政使,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似乎觉得有些轻了,不过随即一想,这件事还是不要大肆声张的好,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就不能按其他的罪名来办,只能以不检点的名义惩罚,可是人家只是不检点,直接罢官,也确实让外人看来有点过份,而广东虽非蛮荒之地,却也属于权力中心的边缘地区,再加上又是布政使,明面上品级还算高,可是几无实权,这倒是一个很合适的安排。

  想到这里,嘉靖不由颌首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这件事,就这么办吧。是了,还有一个应天府尹朱茂,此人又当如何处置。”

  杨廷和道:“问题就出在此人身上,若不是他搬弄是非,又怎么会阄出这样大的事,况且他在地方倒行逆施,已是惹来天怒人怨,所以微臣的意思是,应当立即彻查拿办。”

  嘉靖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道:“一切遵照杨先生的意思来办吧。”

  杨廷和看了嘉靖一眼,随即露出笑容,道:“陛下,眼下直浙总督出了空缺,这直浙总督关系重大,朝廷应当立即择选总督,即刻赴任才好。”

  嘉靖的心念一动,微笑道:“那么爱卿以为,谁可担当大任?”

  杨廷和毫不犹豫的道:“现任鸿胪寺卿王道中,颇为合适,臣以为,这个人可以为朝廷分忧。”

  听到王道中三个字,嘉靖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旁的黄锦一眼,脸上依旧带着微笑,道:“是吗?唔,这个人,朕对他并不熟悉,他平时有什么作为?罢了,反正事情还不至于急到立即决断的地步,不如这样,过两日,朕再决定吧,杨先生以为,可好?”

  杨廷和以为嘉靖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为了表现自己的权利,故意把事情押后,嘉靖这个人一向喜欢这种把戏,杨廷和已经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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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三章:天子要杀人

  杨廷和见嘉靖如此,倒也没有继续坚持,拜辞而去。

  可是杨廷和一走,嘉靖的脸色骤然阴沉起来。

  他眯着眼,似乎一下子变得心情沉重起来,开始背着手,在这大高玄殿里来回踱步。

  旋即,他的脸色突然狞笑起来,猛地抬眸,目光露骨的看着黄锦,道:“你方才说,内阁有意让王道中替换方献夫是吗?”

  黄锦看出了异色,忙道:“是,奴婢方才是这样说的。”

  嘉靖笑的更冷。

  他突然感觉,自己被糊弄了。

  其实总督的人选,他确实没心思去干涉,一方面他的手头并没有什么人选,另一方面,直浙总督距离京师太远,他也没什么必要关心。

  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杨廷和要举荐王道中,可是现在,无论是报纸还是舆论,都在铺天盖地的盛赞王道中乃是贤臣,这才是嘉靖最为忌惮的。

  想想看,内阁的意志居然贯彻的如此彻底,杨廷和的一个心意,居然得到广泛的认同,大明朝最基层的那些骨干,即所谓的读书人还有士绅们,这些人竟是异口同声的为他造势,那么可以想象,在这杨廷和背后,有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嘉靖的疑心很重,稍稍有些风吹草动,足以引起他的注意。而且,王道中即将升任直浙总督,天下人居然都已经知道,都在拼命鼓动造势,可是唯独。他这天子竟是最后一个知道,若非他留了心。让黄锦去打探,只怕这个时候。自己还蒙在鼓里。

  但凡疑心重的人,都有一种逆反的心理,在他看来,杨廷和做的太过了,内阁简直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想到方才自己摆谱,杨廷和乖乖俯首称臣的场景,当时的他,还感觉到满足。可是现在,却有一股强烈的羞耻,一种被人当成了猴耍的感觉。

  嘉靖冷笑,他眯起眼,突然伫立不动。

  他已经不再是刚刚登基时,凡事都要做出退让的天子了,他渐渐掌握了做天子的诀窍,他沉吟片刻,旋即道:“黄伴伴。准备笔墨。”

  笔墨送了来,嘉靖到了案边,沉默良久,突然提笔。开始书写一个个名字,他似乎又忘了什么,一时踟躇不决。道:“拿几份理报来。”

  理报送到,嘉靖看了许多文章后的名字。才又奋笔疾书。

  片刻功夫,几十个人名俱都落在了纸上。他抛了笔,吩咐道:“这些人,统统都要拿办,让厂卫去做,不,让徐昌去办,罪名都要拟定好,无论如何,要干净利落,还有这理报的报馆,也给朕查封,无论什么人干涉,什么人问起,都不必怕,明白了吗?”

  黄锦意识到问题严重,毫不犹豫的道:“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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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府司。

  在座的大人们脸色各有异色,尤其是朱宸,他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看,好看才怪了,密旨下来,和他无关,居然是佥事徐昌处置,单单这一条,他就感觉自己的圣恩在悄然流逝。

  风光得意的自是徐昌,既然要办这么大的事,少不得要调动京师各千户所的千户,节制锦衣卫全部的人手,要先拿人,就要先寻找罪名,罪名已经选好了,毫无疑问是妖言惑众,紧接着,一声令下,各卫人马纷纷开动,而徐昌亲自提调一队人马,亦是出动。

  理报报馆门前的匾额,乃是当朝首辅亲自作书,写的是‘圣教正宗’四字。

  这时候,因为天色太早,理报的大门依旧紧闭,只是里头,却是灯火冉冉,显然这个时候,报馆中的编撰们还在为今日报纸的发行做准备。

  一队队的锦衣校尉已是自四面八方而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大人,后门已经安排了人手。”

  “大人,已有人设伏于左右街道。”

  “大人,已经准备就绪。”

  徐昌按着刀,幽幽的目光看向理报的报馆,某种意义来说,他并不想和读书人为难,也不愿查抄报馆,可是他是天子亲军,锦衣卫佥事,他的言行举止,都不可能完全按着自己本心去做。

  既然天子要让他们来捅这个马蜂窝,徐昌不会有任何的疑虑。

  他毫不犹豫的道:“砸了前门,一起冲进去,按着名单拿人,不过……不必动武,不到必要时,不要伤人性命!”

  “遵命!”

  咚咚咚……

  几个校尉一起拦腰抱着一个巨大木桩,一起发力,几声惊天的轰响,随即,大门洞开,门后的门闩,亦是被巨大的力道砸成了两半。

  门一开,门边随时警戒的校尉毫不犹豫,如潮水一般蜂拥冲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岂有此理,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锦衣卫办事,所有人不得妄动……”

  局势很快就稳定住,所有人全部叫到了大堂。

  紧接着,徐昌开始一个个念起名单,查清所有人的身份,再之后,十几个编撰索拿起来,扬长而去。

  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功夫。

  可是理报的报馆,却是大乱。

  至始至终,他们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

  眼下又该怎么办。

  倒是有人反应过来,忙道:“快,快给诸位大人报信。”

  京师的空气,一下凝重起来,厂卫如此大规模的拿人,这是嘉靖朝的第一次,而且看这架势,似乎这只是宫里的心血来潮。

  所谓的罪名,即是妖言惑众、坏人心术,这妖言惑众四字,谁能掌握?况且理报自诩理学正宗,以为自己所发的文章俱都出自程朱圣人,难道现在连说程朱圣人,都错了吗?

  甚至有人暗暗认为,这是陛下要改弦更张的征兆,陛下莫不是当真要扶立王学为正宗。

  正在这礼议之争的节骨眼上,谁曾想到,理学没有被王学打击,倒是被宫里狠狠打击了一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幸而,明报没有在此幸灾乐祸,明报竟也放弃了继续对理报的抨击,保持着缄默的态度,他们的文章,多以随笔和时文为主。

  这时候落井下石,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朝中大乱。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最终,这些疑惑和诸多的愤怒情绪,都宣泄到了内阁头上。

  内阁就是个坑,诸事不顺,大家第一个要质疑的就是内阁。

  别人没有听到动静,难道内阁那边就一点征兆都没有?有征兆,阁臣们为何不注意。

  陛下当真倾向王学,要改弦更张,改变祖法了吗?

  那程朱还是不是官学,还不是圣贤。

  诸多的质疑,也让杨廷和和杨一清摸不清头脑,更是莫名诧异。

  他们很冤枉,因为此前,确实是一点征兆都没有,每日入宫诞讲的大臣,讲的也多是以理学为主,陛下也并没有任何反感,甚至有时有侍读对王学颇有微辞,陛下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种种情况来看,陛下显然是恪守中立的,甚至忌惮于祖法,对理学有更多的偏向。

  可是现在呢,现在为何会突然以妖言惑众、坏人心术的名义拿人?

  杨廷和觉得事态严重,他这个灭火队队长,关系不小,不得不连忙入宫请见,希望天子那边,给一个说法。

  可是天子的态度更光棍,直接让人回答说,天子近来身体有恙,不便相见。

  这一下子,让杨廷和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陛下又想玩什么花招?

  大臣们急了,内阁没有讨到说法,他们自然而然,就免不了粉墨登场。

  许多都是弘治、正德朝的老臣,他们讨要说话的方式也很简单,自然是效仿弘治、正德朝的先例。

  午门门外,许多大臣跪在这里,陈情上书,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给一个说法。

  数百大臣在有心人的串联之下,一个个如丧考妣,呜呼哀哉。

  而这时候,宫门大开,出来的是黄锦。

  所有人的目光,毫无例外的盯在了这个太监身上,他们显然知道,宫里终于有反应了。

  宫里的反应显然是很激烈的,因为除了黄锦之外,紧接着是一队队的大汉将军们夹枪带棒的出来,满脸肃杀。

  黄锦从门洞中背着手出来,脸上带着冷笑,此时的他,再没有面对徐谦时那种如沐春风的笑容,更没有面对嘉靖时那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心思,他面带冷笑,一双三角眼滴溜溜的在黑压压的大臣面前露出几分狞笑。

  旁边小太监端过裹着黄绫的朱漆盘子里取过诏书,黄锦接过之后,随即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尔等蜚短流长、不思效忠朝廷,终日结党营私……,以攻讦为能,今日又长跪午门,坏朕宫禁……”

  所有人的额头上,顿时冷汗淋漓。

  他们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刘瑾在的时候,似乎这样的事又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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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四章:帝相争执

  黄锦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工具,黄锦显然深知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他的所谓笑容,早就收敛的无影无踪,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他开始一个个念名字,被叫到的大臣,立即被虎背熊腰的大汉将军从人群中拉扯出来,背押到一边。

  有人大叫冤枉,有人大声怒斥,甚至有人道:“怎么,黄锦,你要做刘瑾吗?”

  这种喝问,黄锦充耳不闻,他和刘瑾的共同点都是太监,太监的使命就是按着天子的心意办事,是不是刘瑾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怎么想。

  拢共叫了二十多个人,这些人大多都是低级官员,也没什么章法可循,既非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是什么串联这次活动的主谋,可见宫里点出这些人物,完全看的是自己的心意,只能算你倒霉。

  黄锦冷冷一笑,扫视了一眼这些如丧考妣的大臣一眼,随即从牙缝里冷冷蹦出一个字:“打!”

  曙光露出来,午门外一片混乱,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呵骂,有人嗷嗷大叫。

  曙光落在黄锦满是阴霾的脸上,他的脸色,略带几分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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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已经吵做一团了。

  杨一清怒气冲冲的手锤桌案,怒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今上这是要效仿正德吗?”

  这句话,绝对有大逆不道之嫌。

  可是杨廷和今日竟是没有让杨一清慎言。甚至是面无表情。

  事情太突然了,突然抄了报馆。突然到处拿人,到现在,这些人也都还在诏狱里,各个衙门的影响力,居然一点都不能渗透下去,平时对庙堂上诸公们笑脸相迎的锦衣卫中枢们,此刻也都壁纸不见。

  这很明显,风向变了。

  可是风向怎么就说变就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事前莫要任何征兆,什么都没有。

  本来串联此次午门的活动,杨廷和就没有制止,因为他想试探一下,试探一下宫中的反应,想看看这宫里头,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谁晓得问题大条了,居然惹来了大规模的廷杖。

  杨一清还在一旁痛斥:“这样下去,和正德的时候有什么区别。难道非要弄到天下大乱,非要弄到众叛亲离……”

  “啪……”端在杨廷和手里的茶盏,狠狠的放在几案上,杨廷和显然也怒了。

  这些举动。分明是针对理学的,他这个内阁首辅,再不站出来说说话。以后是休想再做人了,杨廷和道:“你说的不错。陛下不知吃了什么药,竟是糊涂到这个境地……”

  糊涂二字。在这里说出来,和杨廷和从前的谨慎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他冷冷一笑:“事情有因才会有果,老夫倒是想看看,陛下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

  眼下有太多的疑问,只是这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请见了。

  “我再去觐见,不管陛下见不见老夫,非要面见天子不可。”杨廷和打定了主意,连忙叫了太监来,请他入宫传报。

  杨一清不由道:“老夫和杨公一道入见吧。”

  杨廷和却是摇摇头,道:“你的性子太过易怒,去了反而不好。”

  杨一清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连他自己都清楚,以自己的性子,会说出什么话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先前几次请见,天子都没有准许,只说是身体有恙,杨廷和知道,这是托词,可是是托词也没有办法,天子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而这一次,天子会不会应允呢?

  杨廷和越来越觉得烦躁,自从……自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这个首辅,有越来越多的烦心事,似乎和嘉靖初登大宝时,全然不同了。

  他甚至已经忘了,这个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是徐谦入朝?似乎不对,是嘉靖开始越来越沉迷于丹药,似乎也不对。

  内事外事,让他的头上多了更多白发。

  终于,代传消息的太监去而复返,道:“陛下有口谕,请杨公入见。”

  听到这消息,就仿佛得了恩赐,杨廷和一下子霍然而起,嘴唇都在打着哆嗦,喉头滚动几下,道:“臣遵旨。”

  说罢,立即入宫。

  这一次,依旧在大高玄殿,嘉靖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他的脸色红润,哪里看得到身体有恙。

  “陛下。”杨廷和拜倒,沉痛的道:“陛下,近来不知理报报馆犯了什么事,这理报编撰,多是程朱学……”

  “此外,午门门外……”

  杨廷和是来讨一个说法的,很显然,来之前他已经打好了腹稿,一见到嘉靖,便打开话匣子,将心里的话俱都吐露出来。

  嘉靖面无表情,并不吭声,又仿佛在倾听杨廷和的话,又似乎对此无动于衷。

  杨廷和继续沉痛的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廷杖大臣,这只有在正德年间才有,陛下圣明,登基以来,善待臣子,这些事,微臣一直都看在眼里,可是眼下臣子们只不过……”

  嘉靖突然目光浮出一丝微笑,突然道:“直浙总督的人选,内阁那边,可有眉目了吗?”

  嘉靖突然顾左右而言其他,杨廷和一时恍然,却是心忧如焚,沉痛的道:“陛下,现在京师发生了这样的事,厂卫居然直接索拿大臣……”

  嘉靖毫不犹豫打断他,道:“朕在问的是,直浙总督的人选,可有眉目?”

  似乎感受到了嘉靖话音中的严厉,杨廷和抬眸,居然发现,嘉靖对自己而言,已经越来越陌生,从前他总是能透析嘉靖的想法,甚至能看穿嘉靖的心思,那时候的他,以内阁首辅之尊,以迎立嘉靖之功,在嘉靖面前,是何等的中气十足,可是现在……

  他重重叹口气,道:“已经有眉目了。”

  “可还是王道中?”嘉靖微微一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道:“是,微臣以为,王道中……”

  嘉靖却是冷笑:“这个人,朕很不喜欢。”

  短短的几个字,却是让杨廷和一时无言以对,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朝廷官员的任命,从前可一向都在内阁手里,当然,尊重一下天子意见是应当的,只是……

  杨廷和心里又升起疑惑,王道中为何突然让天子如此厌恶,他记得几日之前,提出这个人选的时候,嘉靖的反对并不激烈。

  嘉靖继续道:“朕的意思是,王道中这个人,既然在嘉靖三年加了鸿胪寺卿,就不宜再升任直浙总督了,只是不知,爱卿还有什么人选?”

  杨廷和踟躇起来,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而且,他觉得不让王道中升任直浙总督,实在有些可惜。

  正在他踟躇的时候,嘉靖却突然微微一笑:“其实浙江巡抚徐谦倒是不错的人选,他在浙江,不就是办的很好吗?朕以为,让他来,倒是合适。”

  杨廷和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姓徐的捣的鬼。这姓徐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杨廷和几乎没有任何疑虑,道:“徐谦担任浙江巡抚不过一年半,年纪轻轻,已是封疆大吏,若是再升任总督,未免……”

  嘉靖慢悠悠的道:“难道这朝廷择才,看的是他的年纪,而非能力吗?既然徐谦能办好浙江的事,想来这直浙也不是难事,直浙总督本来就是以总督倭事为主,徐谦平倭,功勋卓著嘛,有他坐镇直浙,直浙三地,就再也不必担心倭寇了。”

  杨廷和差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连忙道:“陛下……”

  其实杨廷和也明白,自己越是反对,嘉靖的决心就更加坚定,只是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争执一下。

  嘉靖却显然厌烦了这种争论,他慢悠悠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旨意你们内阁来拟。”说罢,他朝身边的小太监努努嘴,道:“去,告诉黄锦,朕说的是稍事惩戒,不要做的过火,懂了吗?”

  太监道:“奴婢遵旨。”急匆匆去了。

  嘉靖目光又落在杨廷和身上,道:“朕乏了,爱卿退下吧。”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陛下,臣以为……”

  嘉靖淡淡的道:“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

  杨廷和只能摇摇头,告辞而去。

  嘉靖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可捉摸。

  不过午门那边,廷杖终于叫停了,紧接着,宫中传出了消息,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胆大妄为,假装圣意,侮辱大臣,已命他思过,至于诏狱中的理报编撰人等,也俱都释放。

  方才还是风雨欲来,可是这雷霆还未出现,一切都偃旗息鼓,似乎再也没有了动静。

  嘉靖一身道服,脸上带着几分刻薄,在傍晚的时候,听着黄锦的汇报:“陛下,内阁已经责令待诏们拟旨了。”

  嘉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淡淡的道:“杨廷和已经老了,再没有锐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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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五章:升任总督

  “你看,要下雨了。”

  杭州城里,抚台大人领着一干浙江大员们压马路,偶尔巡视杭州,颇有几分成就感,好在大家都是便服,随行的护卫虽然紧张,却也都是常服尾随左右。

  身后跟着的,有赵明,有杭州汪知府,跟在徐谦身后,亦步亦趋。

  “是啊,要下雨了。”赵明看了看天,天上阴霾阵阵。

  不过他不知道这是徐抚台即兴而言,还是意有所指,有时候抚台大人的思维跳的太快,他有些跟不上。

  汪知府笑吟吟的道:“这个时节,下了一阵雨之后,天气怕是要更冷了。”

  徐谦摇头微笑:“我看到的却不是这个,诸位难道没有发现异常?”

  异常?赵明和汪知府俱都认真打量了一下四周和天色,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徐谦笑了,道:“诸位看看这左右的屋舍,这外头晒了这么多衣衫和被子,天色阴霾,却没有人来收。”

  要下雨了,本是收衣服的时候,可是这时候,许多人家里的衣被悬在窗外,却无人收取。

  赵明低头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这……”

  徐谦微微一笑:“本官的意思是说,这是好现象,说明百姓都有自己的生业,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比收几件衣服要紧,这便是新政的好处,正是因为新政,使人人有工做,人人都能挣银子,所以大家才会不在乎几件衣服的得失。”

  这个道理……实在有点歪。

  赵明却不得不道:“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下官叹服。”

  徐谦道:“听说近来工坊多了许多。是吗?”

  赵明道:“是,都如雨后春笋一样。一方面呢,是乡下种地难以维持。天下各省,不少地主维持不下去,索性就发卖了田地,来这里寻机会。”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不是浪费口舌去说教,而是让他们旧有的生活不能维持。现在这个道理,徐谦的感触也是很深,各地都在催粮,各府各县都在想着法儿把亏欠的粮补上去。再加上人力的减少,导致不少地主士绅单靠种地,已经难以维持从前的美好生活,在这种情况之下,现实的窘迫不得不逼着他们去另谋生计。

  而妙就妙在,若没有官府催粮,若不是其他各省都在填补亏欠,这些地主士绅们的怒火,大多都会朝着新政来喷。毕竟新政之后,导致大量的佃户逃离,使得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可是现如今,因为官粮的事。却是最后一棵稻草,让他们终于维持不住了,最后他们的怒火。自然而然的从新政转到了各地的官府。

  只是无论怒火再多,也是不济事。在乌纱帽面前,地方官府往往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他们紧紧抱住大地主和豪绅的大腿,另一方面,却对中小地主赶尽杀绝,于是乎,许多人蜂拥来了浙江,听说浙江开工坊挣银子,都是没命投进去。

  天下的财富,如今齐聚江浙,接着兑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工棚,变成了一个个纺机和无数的工具。

  只是……接下来的问题似乎也出现了。

  赵明道:“可是眼下的问题是,各省许多人不事农耕,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今年、明年倒还好说,假以时日,只怕这粮产……”

  其实按理说,赵明是不必担心这个的,他是浙江的布政使,又非内阁首辅,管好他的浙江就成了,至于其他各省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徐谦笑道:“其实这个,本官也有考虑,民以食为天,说实在话,若是人人都从事工商,迟早要闹出饥荒不可,是了,上次海路安抚使司不是运来了一批番薯吗?本官命你好生辟地种植一批,看看成效如何。”

  这件事,倒是赵明在办的,不过赵明并没有太过留心,只是道:“地已经选好了,就在杭州府外头一个庄子上,下官会注意一下。”

  徐谦点头。

  正说着,一匹快马飞快而来,马上的骑士大叫道:“大人,大人……京师来了旨意,京师有旨意。”

  “来了旨意。”

  所有人面面相觑,便是徐谦,眼眸也不由掠过了一丝特殊的光芒。

  京师不会无故来旨意,现在这个时候,除非……

  莫非当真有效果了。

  居然徐谦对京师的许多举动都通过各种眼线到了了若指掌的地步,可是毕竟相隔千里,想要完全掌握京师的最新动态却不容易,徐谦也不含糊,立即带着赵明和汪知府打道回府,果然天使已经到了。

  如徐谦所料,果然是敕命徐谦为直浙总督的圣旨,只不过,虽然升任了直浙总督,领着的,却依旧是左副都御史的职衔,还是挂职在都察院。

  实权大了,但是官职却没有提升。

  本来徐谦这个巡抚,比之其他巡抚的品级要高,别人都是右副都御史,而他却是左副都御史,可谓鹤立鸡群。

  而现如今,升任了这个总督,却是鸡立鹤群,因为但凡总督,往往都兼了个尚书衔,比如方献夫,他任直浙总督的同时,还挂了个南京户部尚书的衔,虽然只是而徐谦一个左副都御史,可是和他们一比,显得有些低级了。

  不过职衔毕竟只是虚幻,直浙总督到手,所有人弹冠相庆。

  接了旨意之后,浙江官场震动,道贺者应接不暇,徐谦让幕友们去招待,却是缩在书房里,沉吟片刻,开始书写奏书。

  他的奏书很简单,推辞圣恩。

  因为自己年纪轻,而且新政迫在眉睫,在这个紧要的当口,若是自己升任总督,只怕许多事不能亲力亲为,所以恳请圣上,辞这总督一职。

  但凡入阁的阁臣,入阁之后,都要扭捏一下,为了显示自己对入阁并不热衷,总免不了要上书表示自己老眼昏花云云。

  当然,这只是客套,不过总督谦让,却没有这个说法。

  徐谦上书,无非是暗示朝廷,自己升任总督,那么这个浙江巡抚一职,最好是让浙江方面的人接任才好,如此才不会导致新政在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奏书递了上去,徐谦轻松了,直浙总督,这已是封疆大吏的极限,自此之后,南直隶十四府,浙江、福建二省,俱都在徐谦的治下。

  而南直隶和福建一直吵吵嚷嚷的新政,此时此刻也就没有了任何阻力。

  新官上任的徐谦倒是没有急着立即下公文至各省各府实施新政,他在等,等各地的表态,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会表露自己的态度,无论情愿不情愿,他都得乖乖的给个交代。

  至于那些死硬份子,徐谦倒也没什么担心,以他现在直浙总督的实力和现在在江南积攒的声望以及雄厚的实力,足以毫无悬念的将其碾压。

  只是宴席就不必摆了,刚刚升官,就大摆宴席,终究不太好看。

  倒是巡抚衙门里济济一堂,大家俱都带着喜色,徐抚台成了徐制台,可千万别看这一字之差,一方面,这代表了朝廷对新政的肯定,若是肯定不足,又怎么会抚台升任制台这般轻易,而另一方面,徐制台一旦主持直浙,那么新政必定扩大,新政扩大,制台大人就必须让心腹去督促各省各府的新政,论起新政,谁有他们熟稔?所以将来,大家的前途,自然可期。

  诸事顺利,眼看就要大展手脚了。

  徐谦坐在座首,慢悠悠的吃着茶,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一眼,旋即道:“陛下恩旨下来,敕命本官为直浙总督,节制南直隶、浙江、福建,本官何德何能哪。”口里这样说,当然这只是虚词,要是躲在自己家里,徐谦八成要来一句,老子不做这总督,谁敢来做?老子没这资格,谁有这资格。

  做久了官,不免被影响,所以徐谦开口第一句,总免不了说一些官话和套话。

  接着,徐谦笑吟吟的道:“既然加徐某人为总督,那么也可见,朝廷这是希望将浙江的新政推广开来,实施新政,固然是要有一些天生条件,不过幸好,福建和南直隶,先天倒也足够。尤其是福建那边多山少田,百姓生活尤其困苦,不适合农耕,依山靠海的,总得有些生计,浙江的流民,十之四五都是福建那边来的,可见福建那边,新政推行势在必行。至于南直隶十四府呢,和浙江倒是差不多,都是水道纵横,本来这商贾气息就重,所以本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总督衙门该立即以新政推广要务,可是单凭一个总督衙门,那是远远不够的,还望大家献计献策,有什么想法,都可呈上来。”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道:“下官人等一定谨遵大人之命,尽量谋划。”

  徐谦又道:“眼下到了年末,本官算是抛砖引玉,就先拿出个方子出来吧,且看诸公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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