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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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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六章:不能不义

  嘉靖的一番话让徐谦有些意外。谁曾想到,嘉靖这样的会说出这番话来?

  只是仔细一琢磨,徐谦顿时明白了一些什么。

  一个心思极其恶毒、尔虞尔诈之人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可越是不相信别人,却总会将希望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

  这就好像阴霾之中总会有一道曙光,而这道曙光则是嘉靖的内心世界。

  他少年登基,由藩王登上皇帝宝座,在他的身边,要嘛是一群渴望从他身上得到权势的小人,要嘛就是一群口里一本正经,肚子里却是男盗女娼的大臣。

  嘉靖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活得并不快乐,也正是因为这种聪明,让他对所有人由失望变成了憎恶,甚至于对黄锦对陆松这些兴王府的旧人,他太清楚这些人为何对他恭恭敬敬,也清楚这些人为何对自己极尽讨好。

  可是现实告诉他,他必须用这些人,因为他还有敌人,这些敌人满口祖训,满口圣人经典,可是却如狼似虎,不断的希望从嘉靖手里夺取他们的权利。

  在嘉靖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也是最无助的时候,徐谦的出现却是让嘉靖度过了这些难关,本心上,他对徐谦先是欣赏,接着慢慢地对徐谦产生了信任。

  这是一种奇妙-的信任,犹如一个焦虑症的患者,往往在大多数环境下总会不安,会几乎要疯狂,可是当到了某个熟悉的场景时,他却无比的安宁。

  可是徐谦对嘉靖的印象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他当然清楚,眼前这个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私,他无耻,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以牺牲许多人甚至于在梁藤的事上,徐谦对嘉靖产生了不满,甚至有一丝愤恨。

  可是嘉靖的这一番话却让徐谦叹了口气,这个家伙虽然混蛋但是似乎……也是自己的混蛋,虽然自私,可是对自己也确实不错。

  徐谦心里苦笑,他的心情变得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恨这个家伙,是这个家伙滥杀无辜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同党,也是这个家伙骑在别人的头上索求无度。可是另一方面,徐谦却发现自己和这个家伙似乎还有一些割舍不掉的情感这当然不是基情,而是一种让人觉得可笑的友情。

  “谢陛下。”

  嘉靖淡淡笑道:“这不该谢朕,要谢就该是梁家人谢你,黄锦,仔细听好,厚葬梁藤,让礼部去办,还有,给梁藤一个谥号就叫文直吧

  谥号的意义非凡,这就意味着连宫里都认可了梁藤的行为,不必特意发旨意去平反此前给梁藤定的罪名也统统作废。

  嘉靖确实算是大手笔,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等于是将这罪名承担到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梁藤无罪,那么为何会受廷杖?又为何会死?这等于是告诉天下人这是天子错了。

  嘉靖这样一根筋的人能做出这个决定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他旋即微笑道:“你既然回来,你我君臣相见就不要再提梁藤梁藤了,前些时日的宫变,想来你是知道的吧,你有什么看法?”

  这件事某种意义来说改变了嘉靖的性格,让嘉靖更加阴狠,更加毒辣。

  他差点丢了性命据说当时几个宫女趁他小憩时,拿了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差点将他勒死,若不是有宫女吓得六神无主,关键时刻竟跑去给皇后报信,只怕现在的嘉靖早就归天了。

  想到这件事,嘉靖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解决了梁藤的事,徐谦也不由松了口气,道:“陛下不是已经彻查了吗?不知有什么结果?”

  嘉靖冷冷道:“朕是彻查了,可是牵涉的人越来越多,朕终究还是不放心啊,京师的勇士营,朕也已经信不过了,朕打算把他们调出皇城去,让皇家校尉入宫轮值吧,他们,朕倒是信得过一些。”

  皇家校尉此番已经领着新军陆续进京,徐谦道:“皇家校尉定不负陛下所托。”

  嘉靖却是笑了:“其实这一趟你回来,朕倒是心安了一些,朕怕啊……”他竟真有一些后怕起来,或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又或者是想到了其他的事,他继续道:“尤其是正德死得不明不白,有些事发生了第一次就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徐谦道:“陛下不必多虑,任何人都不能兴风作浪,微臣虽是户部尚书,可是宫禁这边的事也会着紧。”

  这话有点犯忌讳,你一个户部尚书,宫禁和你有个屁的关系,你还着紧宫禁,若是皇帝有一丝疑心,这个图谋不轨的帽子是跑不掉的。赠却是笑了,道:“你管好自己吧,据说户部那边一团乱哼朕就晓得内阁没有安好心,否则,怎么会轻易调你回京?不过朕虽然知道这里头的蹊跷,却是故作不知,你道为何?”

  徐谦道:“请陛下示下。”

  嘉靖道:“朕现在看上去似乎已经越来越坐稳了江山,可是朕总是觉得在这背后有点不同寻常,朕觉得内阁那边似乎服软得太快了,这不是杨廷和的性子,所以朕将你招回来才能心安,至于户部那边的烂摊子,实在不成,你跟朕打一声招呼,朕从内帑中拨一些银子过去,杨一清要向朕讨银子,朕是不给的,可是你不同。”

  徐谦却是摇头,道:“宫里能给一次,但是不能给第二次、第三次,因此微臣以为,还是将这烂摊子收拾了才好,所以微臣以为,暂时还是不要动用内帑为宜。”

  嘉靖笑了:“你的性子很对朕的胃口,不错,不动更好。”

  说着说着,徐谦说起新政的事,将自己的设想一一说了,嘉靖沉吟道:“这新政是前所未有,历朝历代,新政不胜枚举,可是能成事的却是不多,不过你非要做王安石,那么朕也不妨做这宋神宗了。”

  徐谦心里说,这还真没错,你老人家将来的谥号就是神宗皇帝。

  君臣二人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嘉靖才意犹未尽地道:“你刚刚回来,车马劳顿,确实也该歇一歇了,早些回家吧,明日去户部当值,先看一看,等过几日,朕再召你。”

  徐谦也不扭捏,拜辞出去。

  这一次面圣,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嘉靖是不是敏感,又或者是不是太过神经质,可是嘉靖的心性却是变化了很多,嘉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呢?莫非在这京师当真有人图谋不轨,又或者根本就是嘉靖自己吓唬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样,许久不见,这一次见面之后,徐谦感觉自己和嘉靖的距离拉近了一步,他不由苦笑摇头,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我徐某人怕是要成为大明朝的严嵩了吧。

  旨意已经传到了梁府,接到了旨意之后,梁家上下又惊又喜。

  尤其对梁松来说,意义实在重大,自己的父亲原本是罪臣,又死得不明不白,不但从前的旧好和世交不敢再和他们接触,便是将来回到乡中,也不免被人嘲笑。

  自己的父亲死得如此冤枉,身为人子,既不能为其父平反,又不能风光大葬,甚至身为罪臣之子,将来自己的前途,只怕也已经毁于一旦。

  在这种处境之下,梁松自然感受到了无比的艰难。

  可是这一道圣旨,不但命礼部大葬,同时还追谥文直,朝廷追加谥号,最好的一个档次便是文正,接下来便是文忠、文贞,至于文直这个谥号虽然比不上文正,可是至少也有了一个交代,自己的父亲也算是有了一个交道。

  想到这些,梁松不由潇然泪下,同时对徐谦满怀了感激。

  就在梁家处在最艰难的时候,所有人对自己都避之如蛇蝎,而徐谦却是登门造访,不但如此,还为家父据理力争,谁都知道,想要为家父平反,极有可能连自己都要搭进去,毕竟给家父平反就意味着要天子认错,让天子认错,有这么容易吗?

  跪在母亲的脚下,梁松哭得死去活来,最后却是抬眸,正色道:“母亲,孩儿不孝,只怕不能再奉养您了,至于父亲······孩儿不孝,也不能为他守制,就让二弟和三弟代我尽孝吧,孩儿从此以后去给徐大人为奴为仆,徐大人要孩儿做什么,孩儿就去做什么,以报答这大恩大德。”

  梁母却低泣点头,道:“我可以有个不孝的孩子,却不能有个不义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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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七章:谜团

  梁藤的平反,一下子成了京师最新的新闻。!

  无论是王学还是旧学,至少有一个理念还是相同的,那就是说话的权利。

  任何读书人的理想都是可以畅所欲言,只要不涉及到最敏感的问题,可以随时借题发挥。

  虽然这些清流们说出来的话大多数都是胡话,而且十有**,都是折腾,可是至少不能因为一两句说的不对就掉了脑袋,还要安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所以梁藤的遭遇,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

  可是谁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因此,大多数人保持了沉默。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人污蔑为嘉靖朝江彬的徐谦却是出来说话了,而且,还真把事办成了。

  于是,王学的官员,自是交口称赞,许多人打心眼的赞同徐谦,毕竟梁藤乃是王党,更何况,梁藤照拂过许多王学的官员,他们之所以不敢站出来,只是因为心存畏惧,现在有人出了头,他们一下子感觉有了主心骨,打心眼的对徐谦生出拥护之心。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京师里头成为一方的大佬,这个人,必须得有权势,其次,他还要能为大家提供保护,再其次,他在利用你冲锋陷阵的同时,还会给你无数关照。

  权利和义务本就是共生,而现在,徐谦的所作所为,得到了所有人打心眼的敬意,他们明白,选择徐谦这棵大树并没有错,徐大人如今已经高居户部尚书,乃是朝中的三号人物,上与宫中和睦,又和亲军关系匪浅,背靠着直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投靠的好对象。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够义气·这也是大家选择他的关键。

  义气二字,本是草莽的信条,可是在官场,也需要那么几分义气·有了义气,大家才会信任你,才肯死心塌地为你奔走,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跟着你,一旦出了事,结果是让自己来背黑锅。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榨干榨尽,最后像夜壶一样被人踢到一边。

  便是旧党的人·在这件事上,也都选择了沉默,他们依旧不认同徐谦·但是他们现在认同徐谦今日的行为。

  可是此时的徐谦,却是疲倦的回到家中,徐家此时热闹非凡,两个夫人会同族人一起来迎接,徐谦见了桂稚儿,又见了赵梦婷,忍不住道:“我家恒道在哪里?”

  恒道现在才一岁不到,此时被奶娘抱来,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徐谦·徐谦要抱,他怕生,呆了一下·旋即滔滔大哭:“姆妈······”

  这个······

  热脸贴了冷屁股,让徐谦大是无言,不过自己的骨肉·纵是再如何放肆,那也是心肝宝贝,奶娘连忙将恒道接住,安抚他,低声道:“这是你爹啊,道儿,这是你爹·你看,你爹是户部尚书·你爹是大老爷。”

  从小灌输这样的教育,似乎有那么点儿让徐谦心里发怵,或许这小子,将来也会是个官迷。

  不过徐谦没有制止,与家人们一道进了内院,徐昌又将他叫到书房,问道:“今日入宫,说了什么?”

  徐谦将宫里的事都说了。

  徐昌叹道:“亲军之中有一些流言,说陛下刻薄寡恩,其实这些流言,何止是亲军,只怕现在许多地方都在暗中议论,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虽然刻薄寡恩,可是对咱们徐家,却是实打实的好,其实人的好坏,不能一言而断,就如你这爹,你以为在外人眼里,又好的到哪里去吗?不晓得多少人,暗中议论,你爹如何刻薄,说的再难听一些,当日你得罪了王公公,爹拿了梦婷的爹去交差,在他们眼里,爹是丧尽天良,可是在你的眼里,爹却是好父亲。所以爹告诉你,这人呢,是好是坏,不能只看别人怎么说,而是看自己怎么说。那些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好,可是或许对他族中子弟来说,却可能就是个混账。再如那刘瑾,大家都说坏,可是对他侄儿来说,难道不是好吗?所有的事不能一概而论,这天下人都可以做奸臣,唯独咱们徐家,看来是非要做忠臣不可了。”

  徐谦苦笑,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明白,比如一个大贪官,看上去无耻下流,可是他们贪墨了银子,将银子藏匿起来,却是一毛不拔,平时一个铜板都舍不得乱花,这些银子,却都是要传给自己儿子的,那么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人自然是该死,可是对他儿子来说,或许就成了一个好父亲。

  而嘉靖也是如此,他对天下人刻薄,可是徐谦切切实实的感到嘉靖对自己不错,别人可以暗中腹诽,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腹诽了。无论嘉靖对自己的糍是出于自己,但是恩就是恩,仇就是仇。!

  徐昌旋即笑道:“还有,你到了京师,可要小心一些,锦衣卫亲军那儿,近来很不平静,爹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其实不止亲军,爹在京师这么多年,总是感觉不对。你先歇息去吧,明日还要去户部。”

  徐谦点头称是,睡了一夜,清早起来,正要去当值,谁知却有人登门造访。

  来的乃是金吾卫指挥使陆征,陆征很客气,七拉八扯的和徐谦寒暄,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关怀备至,徐谦见他有话要说,只得苦笑:“陆大人有话不妨直言,户部那边……”

  陆征脸色一冷,变得紧张起来:“陛下赐婚的事,也过了两年了,现如今陛下赐了婚,你却又娶了妻,按理说,这事儿很难办,可是咱们陆家也没亏欠你什么,你也晓得,小女年纪已是不小,若是再不嫁,那就要成老姑娘了,是不是?”

  徐谦汗颜,忙道:“是……是……”

  陆征道:“可是陛下赐了婚,小女也只能嫁给徐尚书,其实呢,你现在贵为尚书,老夫也不贪慕你什么,但是小女的终身大事,却是要紧,对不对?”

  徐谦更是汗颜,道:“有道理,有道理。”

  陆征叹口气,道:“因此,老夫就来问一问,小女,你还娶不娶?”

  徐谦倒是没有迟疑,道:“娶!”

  不娶是不成的,不但把人家坑了,而且陆家肯定要闹,徐谦倒不是怕闹,只是大家交情在这里,无论是陆炳、陆征还是陆松,徐家和陆家已经算是世交,更不必说,这确实是自己欠人家的,跑都跑不掉。

  陆征见了徐谦这样的态度,脸色倒是缓和起来,道:“既是要娶,总不能做妾,是不是?这可是赐婚,况且别人都是平妻,陆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妾。”

  “是,是······”徐谦顿感压力好大,本来娶了赵梦婷为平妻,就已经被人诟病,被旧学的人骂做是摒弃礼法,这四个字好像不是骂人,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比骂娘还要严重。

  陆征见徐谦点了头,道:“这就好说,很好,咱们挑个日子吧,不如找个时间,你到咱们陆府来一趟,当着老夫人的面,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得叫上你爹来。”

  徐谦统统应了,赶着去户部公堂。

  陆征又道:“宫变的事想来你是知道了,老夫负责金吾卫,那个时候,恰好是御马监的四卫营,这事儿,看上去不简单啊,你也要小心,如今做了尚书,天下瞩目,出入都要严密一些。”

  徐谦不由道:“陆大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概,莫非······”

  陆征苦笑:“当年正德皇帝要驾崩的时候,老夫也有这种预感,总是感觉,不太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却是说不出来,现在呢,也是如此,只不过······或许是老夫多虑了。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徐谦深思陆征的话,按理来说,陆征只是某种预感,不能当真,可是嘉靖有这种感觉,连陆征都有这种感觉,莫非,真的有暴风雨要来?

  只是他没有多问,向陆征道:“陆大人,侄儿还要去当值,只怕要先走了。”

  陆征笑道:“我们一道去,老夫正好也要入宫,算是顺路。”

  徐谦出门,坐进了轿子里,心里却越来越疑惑,也是感觉到哪里有不对,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莫非……和四卫营有关?

  内宫的禁卫,虽然和上十二亲军卫有关系,不过正德之后,内宫的防禁主要是御马监之下的前营、后营、勇士营还有四卫营,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四个营才是守卫内宫的核心,归御马监管辖,而正德到底为何要编练四营,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难道是正德皇帝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再信任亲军十二卫,于是编练四营,将其置于御马监的管辖之下。是了,这四营的编练,并且真正担负起卫戍内宫职责的时间确实是在正德死前几年,也就是说,正德那种傻缺皇帝,都能预知到某种危险,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躲过?

  这是**裸的阴谋论,徐谦想到这里,不由莞尔一笑,觉得自己思路有些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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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八章:新官上任

  户部部堂距离大明门不远,徐谦坐轿抵达,接着部堂里的属官纷纷出来相迎。

  徐谦和大家纷纷见过礼,左侍郎周春是个胖子,脸上总是带笑,对徐谦最是殷勤,不过徐谦此前就查过户部的人等,这位周大人别看逢人就是三分笑脸,不过却是铁杆的旧党。此人深得杨廷和信任,这家伙调到户部来,就是来给徐谦下眼药的。

  至于右侍郎吴谦,倒是名字和徐谦一样,只是这人一向谨慎,似乎有做墙头草的嫌疑,虽然也摆出了几分殷勤,只是殷勤的背后,天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至于十四道的清吏司郎中们,有几个徐谦认得,曾经和徐谦打过交道,妥妥的王党,其他的则不好说。除此之外,还有主事、给事中人等,足足上百号官员纷纷来给徐谦见礼。

  既然是第一天当值,自然不只是寒暄几句这么简单,尚书大人上任,肯定要先开一个会议,而后定个调子,把以后部堂的方向先指出来。

  于是大家一个个坐在大堂里头,看着徐谦,等候徐谦说话。

  徐谦抚摸着案牍,先是沉吟不语,目光仿佛要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一下,等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先把户部的账簿拿来本官看看。”

  紧接着,一沓沓的账簿递上来,户部的主要指责就是管帐,只是这个帐太大,每年朝廷的税银、官粮还有征收的丝绸、茶叶无以数计,徐谦倒也不急,虽是一目十行。却都是耐心的看过去。

  看的差不多了,他叹了口气。道:“国事艰难啊,这部务更加艰难。”

  周春笑嘻嘻的道:“大人说的不错。眼下确实是艰难,尤其是咱们户部,现如今每年进账的税银三百五十万上下,可是今年的开支就已远超千万,就算明年不吃不喝,只怕也熬不过去。”

  周春发了言,所有人都看向徐谦,虽然都是一声不吭,却都想听一听徐谦的高见。

  徐谦淡淡的道:“债务的事。本官看过,诸位有什么想法?”

  众人哑口无言,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位新部堂的心思是什么,现在贸然开口,若是不合徐谦的心意,未来的日子,只怕就不太好过了。

  徐谦见无人说话,便道:“怎么。诸位都没有话说吗?”

  周春道:“大人,下官以为,问题就出在前任头上,前任花钱如流水。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历来户部尚书,都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这是咱们户部的规矩,从没有见过上任户部尚书大人拿般。如此糟蹋银子的,各省索要银子。要开什么工程,户部都予以满足,那么将来,赈济要不要银子,修筑河堤要不要银子?还有官俸要不要开支,更不必说现在养兵了。说到底,既不开源,又不节流,才导致了眼下的困局。”

  周春痛斥梁藤,这是摆明着给徐谦一点难看,谁不知道梁藤和徐谦的关系,这京师里的人,又有谁不晓得徐谦入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周春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却非要摸这老虎屁股,目的无非就是一个,给这位新官一点难堪。

  说到底,周春可不怕徐谦,他也是有后台的,身为杨廷和的门生,你徐谦算什么东西,况且姓梁的也确实不是好东西,自己骂的一点都没有错,至少自己占着理,怕什么?

  诸位大人们立即闻到了一股子火药味,一个个更不敢吱声了,那右侍郎吴谦更是阖目吃茶,权当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才第一天,户部的大档头就和二档头扛上,可是谁也不会认为,双方谁占了优势,因为二人品级差不多,徐谦虽然是主官,可是周侍郎背后却是内阁,二人至多半斤八两,更不必说,在许多人眼里,周春的话并没有错,梁藤确实太糟蹋银子了。

  徐谦似乎也不气恼,道:“该花的银子总是要花嘛,这也利国利民的事,比如修筑道路,难道这些银子不该花?依本官看,这不是坏事,诸位也知道,每年官粮的损耗这么多,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损耗?说到底,一方面是官吏贪婪,其二就是交通不便,交通不便所以损耗巨大,户部花了银子,却减少了损耗,也不是坏事,周大人以为呢?”

  周春在这上头,倒是没有和徐谦抬杠,道:“大人说的其实也颇有道理,只是不能节流,就得开源了,可问题就在于,文直公糜费无度,却又不肯开源,户部说是钱袋子,可是钱袋子却不能生钱,袋子上这么多窟窿,谁来弥补这个亏空?大人初来乍到,想来是不晓得户部这边的难处,眼下国库几乎已经空了,而四川那边已经大灾,就等着朝廷赈济,还有各省河堤松动的奏书也都报了上来,也都是要朝廷拨银修补,现在户部拿着这么多的银子,做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事,只是现在难处却是不小,一旦户部不能及时拨银,只怕这户部就要闹翻天了。”

  周春顿了一顿,正色道:“而且,想要再发债,只怕也不容易了,朝廷连续发了一千万两银子,现在天下谁不晓得,户部负债累累,能不能把以前的债务弥平都还是未知数,现在再要借钱,只怕不容易,朝廷此前总共举了三次债,第一次是六百万纹银,第二字却是三百多万,第三次,则只有九十余万,大人,已经没有人肯再借银子了,毕竟大家都有顾虑,怕户部这样无休止的借下去,只怕到时候还不起帐来。所以下官以为,眼下举债是不成了,可是税银都已经花光,可是该拨的银子总要拨吧,否则朝廷要户部做什么?”

  他侃侃而谈,把户部的难处统统说出来,旋即冷笑道:“因此,现在的问题就是,该如何继续维持户部的运转,大人方才提到了开源,下官恰好也有个开源的妙方,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徐谦淡淡道:“你但说无妨。”

  周春道:“课税!”

  “大人,据闻江浙那边,许多工坊赚了许多银子,他们能挣银子,朝廷自然要课税,所以必须更改税制,下官为了部里的事,近来忧心如焚,倒是有一个课税的章程,还请大人过目。”

  徐谦笑道:“难得你如此上心。”接过了章程,看过之后,他立即明白了周春的意思。

  周春的章程里头,详尽的提出了向商贾课税的事宜,不过嘛……这家伙显然就在竭泽而渔,居然使用一刀切的办法,要求所有的工坊,缴纳三成的货物。

  也即是说,你一个工坊今日制造了多少商品,其中三成不是你的,是朝廷的,至于其他,才有你的份。

  而朝廷呢,再将这三成的商品在市场兜售,获得所谓的商税。

  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好,徐谦是支持改税制的,可是这周春未免也太狠了一些,这哪里是课税,简直就是断了工坊的活路,因为一旦这个税制实施,首先就必然造成短缺,会导致大量商贾破产。

  除此之外,周春还要征收其他杂税,朝廷要收银子,地方上要修筑道路,开拓河堤也要银子,若是如此穷凶极恶,往后哪个商贾还敢开办工坊?工坊一旦大量减少,后果就是灾难性的,比如大量种桑种棉的地主,大量开矿和伐木的东家,这些人统统都要破产。

  他们一旦破产,那些涌入城市和工坊的佃户也必然受到波及。

  周春显然是想在这上头做文章,直接扼杀新政。

  周春微微一笑,道:“大人以为如何?”

  徐谦颌首点头道:“有可取之处。”

  这五个字很值得斟酌,就是说,徐谦在某些方面认同周春,至于其他的,自然就是不可取了。

  周春不依不饶,道:“那么大人以为,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

  徐谦正色道:“课税可取,至于其他,统统都是一派胡言!”

  户部大堂里安静了,所有人都像是石雕一样,更不敢做声。

  至于周春,顿时感受到了羞辱,道:“大人既说课税可取,那么为何其他又都是一派胡言?”

  徐谦淡淡道:“很简单,既要定规矩,就得订立一个双赢的规矩,比如朝廷要课税,这是理所应当,户部要向商贾拿银子,那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个税负太重,很不可取,必须要权衡了利弊,权衡了利害,取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税制,方能实施。还有,你的章程里只有朝廷课税,可是商贾既然缴税,可是朝廷的税赋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章程里只谈索取,却不说一说朝廷如何付出,商贾们会心服口服吗?打个比方吧,朝廷既然课了税,那么这每年修筑道路和河道的款项就不可能再让钱粮局来出,这肯定要让户部拨发,还有……各府各县的巡捕厅,所需的费用,往后也得朝廷拨发,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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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九章:咬牙拼了

  徐谦的话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明白。!

  首先,要课税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周春如此重税却是不能接受。

  既然课税,那么江浙那边就要适当减税,一旦减税,那么问题又出来了,江浙那边的税收少了,那么许多花钱的地方就得朝廷来负责。

  比如巡捕厅,比如浙江道路的修筑,还有河道的维护,甚至还有学堂教授、教习的薪水,都得你户部拨付。

  说白了,你既然拿了钱,就得办事。

  周春顿时愣住了,他提出课税,一方面就是充实国库,另一方面自然是借此来收拾新政。谁知道这姓徐的身为户部尚书,却对那些该死的商贾如此袒护。

  他冷冷一笑,道:“那么依大人看,怎么办?”

  徐谦正色道:“重新草拟一份税制,从现在起,由本官主持,还有,户部的规矩从此以后也要改一改,本官一直听说,户部的风气很坏,尤其是一些官吏,目无上官,甚至私底下,诽谤官员,这些事,可是有的吗?”

  徐谦的目光严厉起来,冷冷一笑:“从现在起,本官若是知道有这样的事,一定严惩不贷。还有,各个清吏司的文书,都要送到官这里来,本官要亲自过目。”

  这话分明是威胁周春的,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这位左侍郎,想看看左侍郎如何应付。

  周春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这时候又道:“大人既要重新草拟税制,那也无妨,只不过嘛,现在时不待我,赈灾的银子,还有修补河堤的银款怎么办,地方上可都急着要呢大人可知道,多拖几日就要误几日的事,内阁那边,都已经批了条子可是他们拿了条子,到户部却是一文钱都领不到,这又当如何?赈济可是大事,迟一日,就非同小可。至于修补河提,那更是刻不容缓,若是一旦河水泛滥河堤决口,这个干系,谁来承担?”

  徐谦淡淡道:“本官自有办法再放一次债吧,先应付一下。”

  周春冷笑:“可是已经无人肯乡户部借钱了,下官方才不是说了吗?户部发了三次债,一次比一次少,这一次,能放出三十万两银子就不错,实在是杯水车薪。”

  徐谦看了周春一眼,道:“这户部是你当家还是本官当家?”

  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周春愕然了一下。

  徐谦突然拍案而起冷笑道:“既然是本官当家,有你说话的份,你仗着的是谁的侍敢欺到本官头上?”

  周春咬咬牙:“下官也是为了户部…···”

  徐谦冷笑:“不劳你操心,本官不是说了吗?税制的事,会慢慢的斟酌至于眼下的困局,暂时也是放债解决,你没明白本官的话?”

  周春颜面大失,自然不肯示弱于人,毕竟这么多人看着,他道:“可要是借不到银子呢?若是借不到银子,大人如何交代?”

  徐谦笑了:“可要是本官借到了呢?”

  周春一时无言忍不住道:“据闻大人家财万贯,想来以大人的身家借户部一点银子,似乎也容易。可是外头却是借不到了。”

  徐谦已经站起来,道:“借的到借不到还轮不到你说话,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他既长身而起,别人自然也不敢逗留,纷纷起身,道:“下官告退。

  周春朝徐谦冷冷一笑,自是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事情的发展,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徐谦和梁藤几乎是一伙的,办法似乎也只是借债,只是他心里清楚,要借钱,不容易。这姓徐的,压根就没有治理户部的经验,完全就是乱搞。

  “哼,真以为自己仗着帝宠,就可以胡作非为吗?也好,今日不给你难堪,你便不晓得本官的厉害。”

  周春回到公房,旋即便命差役请了几个省的索要钱粮的人来。

  各省在京师,都有专门的人员,他们虽然不是官身,却往往都是各省巡抚的亲信,他们专门负责打听京师里的消息,通过书信的方式回报各省,有时各省要上报钱粮或者是要求朝廷拨付钱粮的时候,都是他们出面斡旋。

  他们久驻京师,因为背后是各省巡抚,京师中的官老爷多少都会买他们的帐,而且又有各省财力的支持,让他们在京师结交各方人士,所以这些人也舍得花银子应酬,更不必说,不知多少的冰敬炭敬,都是通过送入各位大人的府邸之中,因此,他们虽然不是官,可是在京师却吃的很开,甚至于一般的官员都招惹不起。

  而现在,江西、四川、湖北三省的人请到了周春的公房。

  这三个省是要钱要的最凶的,四川那边是发!生灾荒,所以必须要银子赈济,这一日这四川巡抚的幕友每日都在京师奔走,各个衙门疏通,为的就是尽快让朝廷无论如何把银子拨出来。至于江西和湖北,则是以维修河堤的名义索要钱粮,近来也叫唤的厉害。

  “大人,可是钱粮已经有眉目了?”最先发话的乃是四川的幕友,姓#阝名通,他显得很是急躁,巡抚衙门已经飞马来催了几次,再不把钱粮送去,就怕出事,据说大量的流民聚到了成都府,差点酿成事故。

  周春慢悠悠的道:“这个嘛……诸位也知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嘛……”

  一听到周春打起官腔,大家就晓得事情不妙-,邓通苦笑道:“大人,这内阁都已经批了条子,朝廷也都已经准了,应拨的钱粮再不出库,四川那边,实在不好交代,大人想必也晓得,救灾如救火,这可不是阄着玩的。”

  #阝通平时和周春的关系其实不错,哪一次四川省的孝敬,都没有少过周春,现如今周春玩这个花样,便以为周春是想从中克扣一批银子,只是碍于身边有人,不好私谈。

  周春同样苦笑,道:“老夫岂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诸位知道,户部新任尚书大人那边在从中作梗,他不点头,能有什么法子?而且户部确实艰难,说实在的,官粮是有一些,不过大多数,边镇要用,就算挤出一些,也只是勉强,就怕不足以赈济。银子呢,则是真的拨付不出。”

  #阝通顿时愕然,从前办事,从没有如今这样麻烦,他虽然也听到一些传闻,只是想不到事情如此纠缠不清,他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是新任尚书大人不肯批?”

  周春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尚书大人难道就这样不通情达理。只是因为库中实在没有银子。”

  #阝通有些火了,道:“可是前几个月,各地要朝廷拨付钱粮修筑道路,户部都肯撒银子,为何到了现在,灾情如火,反而朝廷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请大人看在百万川中父老的份上,无论如何,也······”

  周春继续摇头:“你求我没有用,唯有去求尚书大人。不过嘛……尚书大人一向是铁面无私,求是没有用的,老夫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邓通目光幽幽的看着周春,似乎回过点味来。

  周春微微笑道:“你们想想看,内阁那边是准了的,可是你也晓得,内阁和这新任尚书,关系一向不太和睦,所以虽然内阁准了,可是新任尚书大人嘛······哈哈···…这些事,想来老夫你们也晓得,尚书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们懂老夫的意思了吗?”

  #阝通这一下真的怒了,恨恨道:“几百万灾民在流离失所,可是朝中衮衮诸公却还如此,好,在下明白了,告辞!”他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这位#阝幕友确实着急上火,一旦川中生变,巡抚大人就要完了,巡抚大人一完蛋,他也要完蛋,事到如今,看来寻常的办法是拿不到钱粮了,怎么办?

  #阝通虽然怒气冲冲,可是仔细回味喜周大人的话,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他是封疆大吏的人,在京师里头虽然逢人就笑,可这绝不意味着,他的后台靠山好欺负。

  既然内阁批了钱粮,你们户部不给是吗?新任的尚书大人要从中作梗是不是?好,只能另寻别的办法了。

  这时候,那江西和湖北巡抚衙门的幕友也追出来,有人劝道:“邓兄何必生气,哎······神仙打架,咱们小鬼遭殃啊,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家是户部尚书,人家非要刁难,又有什么办法。”

  另一个道:“我在京师,我听到许多传闻,这新任户部尚书,一向和内阁势同水火,早在直浙的时候,就一意孤行,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如此,只怕……”

  #阝通冷笑:“四川拿不到钱粮,我家东翁的乌纱帽就没了,其实,你们也差不多,没有银子,咱们都要完蛋,我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个钱,要不到也要要,办法……倒不是没有。”

  邓通的眼中,闪烁过一丝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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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章:风卷残云

  各省在京师都有商行。!

  这些商行往往都是各省士绅富户们花钱筹建,供一些赶考的读书人和商户入京时歇息。

  商行这里不但是同乡们聚集的地方,也是各省的论政中心,比如这四川商行,就住着不少入京赶考的书生,去客栈住着毕竟冷寂,而这里同乡多,热闹一些,而且有时给家中传一些书信,拜会一些朋友、长辈也方便的多。

  就算没有下榻在商会的,大多数四川籍的人多会经常过来,古人对地域观念最是看重,出门在外,同乡必定是相互帮助和提携的对象。

  而此时,这四川会馆已经炸开了锅,家乡水患频仍,乡中的情况具体如何,大家都在打听,毕竟离家在外,谁没有那么一点担忧。

  可是对朝廷的扯皮,四川会馆的读书人们都已经骂声一片,家里还在闹灾荒,朝廷到现在一点钱粮都还没有拨付,这像话吗?

  怒不可遏的川人们闹成了一锅粥,有人痛骂为何四川籍贯的官员为何不出面管一管,又有人说礼部尚书陈大人也是川人,为何不发一言,焦点自然还在户部这边,内阁都已经批了钱粮,可是户部就是不出,这像什么话?莫非非要等到天灾过后酿成**,朝廷才会关注?

  而最新的消息又流了出来,说是因为新任尚书大人和内阁不睦,双方勾心斗角,因为内阁批了钱粮,所以户部一毛不拔,就是故意要给内阁难看。

  其实这种流言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内阁毕竟是中枢,人家准了的东西是要拟旨的,旨意下来,户部凭什么抗拒,除非这户部尚书不想干了,否则绝对不敢做这等事。

  可问题在于越是不堪一击的流言,越是让管中窥豹的人深信不疑,任何时代,最流行的就是阴谋论而且又有人煽风点火,这会馆这里,早就炸开了。

  “新任户部尚书如此恣意妄为,内阁为何不管?莫非内阁诸公,还怕了这户部尚书吗?什么时候大明朝,是户部尚书说了算。”

  “卢兄有所不知,这户部尚书徐谦简在帝心很得圣宠,前两年他在直浙任督抚,对内阁也是阳奉阴违惯了的否则直浙怎么会有新政,而且据闻,这还涉及到了学争,内阁是旧学,户部尚书乃是王学新贵,前些日子的礼议之争,也和这有很大的关联,这就难怪户部尚书如此了。”

  “呸,这是什么尚书不知民间疾苦,每日想着的只是争权夺利,什么狗屁学争什么狗屁礼议,学生乃是成都府人,据闻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了我家还算殷实,若不是及早躲入成都,只怕早就被乱民流民……”

  “哎······你以为泸州的日子就好过吗?至今为止,还未有家书传来,家中亲族生死未卜,我又出门在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诸位······诸位······”有人跳出来愤怒的道:“江西会馆那边,已经有人开始闹了说是大家一起去户部陈情,咱们川人岂可甘居人后,不成,绝不能让户部的老爷为了一己私利而祸害咱们的乡亲,我们也去,去闹!”

  有人倡议,便是再胆小畏势的人都不免义愤填膺,纷纷起哄:“同去……同去……”

  在另一边,四川巡抚衙门幕友邓通则是走马灯似得在各家府邸拜谒。

  “陈大人,你是咱们四川的前辈,四川数百万百姓,可都仰仗着你老人家,只要您老人家发发话,咱们的乡亲都能活命了。”

  邓通欠身坐在礼部尚书陈新的小厅里,苦苦哀告:“原本说,连内阁首辅,都是咱们川人,四川的赈济钱粮怎么会有亏欠,可是内阁批了条子,户部就是不给,户部左侍郎周春的意思也说的很明白·不给那新任尚书一点颜色,咱们就都没有余地,这件事,还得请陈大人出出面,您老人家不出头,咱们是真没有办法了。”

  陈新乃是新晋的礼部尚书,嘉靖朝的内阁阁臣和部堂大佬们走马灯一样的换,就是这礼部,几步也是每一两年便要新登台一个。

  面对#阝通的请求,陈新也是为难,一方面,他不愿意做出头鸟,可是另一方面,同乡求到了头上,若是不做做样子,这可不是好玩的,这要是传回四川,到时候定是人人叫骂,陈家的根毕竟还在四川,祖坟也在,惹得急了,人家什么事不敢做。

  况且,出外做官的,往往对家乡会有一些感情,比如在官场上,同乡之间相互提携这是常有的事,否则后世怎么会有浙党、楚党呢?陈新若是做的绝情,将来这四川官员往后谁还肯看他一眼,这不但影响他在家乡的声誉-可能影响到他的仕途。

  可是徐谦不好招惹,礼部尚书虽然名义上,是和户部尚书并列,都是朝中第三号的人物,只不过嘛,因为徐谦任了户部尚书,陈新的地位只怕要往后头挪一挪了,这其实也是没办法,部堂的权利大小固然重要,可是尚书大人本身的实力也非常重要,这个风口浪尖,陈新真的不想出头。

  他淡淡道:“杨公是怎么说的,他也是川人,又是内阁首辅,总该出面一下。”

  杨廷和乃是四川新都人,陈新当然晓得,这邓通肯定去过杨府。

  #阝通道:“杨公日理万机,这几日都在宫中当值,极少回家,倒是杨学士在家,他已经说了,这事儿他是铁定了支持的,先让咱们自己阄一闹,等到差不多了,再出面不迟。”

  杨学士就是杨慎,几年的磨砺,这杨慎也学聪明了,要压轴出场,绝不做急先锋。

  陈新苦笑,道:“那么老夫就去一封书信,给那徐谦,让他无论如何,看在老夫的面上……”

  #阝通急的跳脚,道:“大人,那姓徐的根本就是要给杨公难看,一封书信有什么用?这种事,唯有给一点颜色才成,户部那边的人,已经有人打了招呼,说是使劲的闹,阄出事来,让他这新官焦头烂额才成。会馆那边,读书人已经炸开锅了,眼下怕是已经都聚在了户部,到时候大人和诸位同乡的大人亲自出了面,这件事就能水到渠成,可是大人若是不出这个头,咱们就算闹得再凶,又有什么用?”

  陈新苦笑,#阝通的话里话外虽然说的客气,对他礼敬有加,可是他却知道,#阝通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只是这个时候,他拒绝是不成的,一旦拒绝,至少在四川,他陈家就要遗臭万年,到时候死了人,肯定都算到陈家头上,他只得道:“这件事,先看着办吧,你需联络好杨学士,到时老夫和他一道出面。”

  邓通得了许诺,顿时笑了,连忙告辞。

  出了陈府,坐上轿子,他继续吩咐轿夫道:“去大理寺少卿郑家,让人及早去递上名刺……”

  户部部堂外头,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话说徐尚书本就是造势的高手,可是谁晓得,今日居然被人给造势了。

  这些愤怒的家伙们一个个疯了一样,一起要户部拨钱粮,不拨就不走。

  更无耻的是,这些人既不闹事,也不冲入部堂,却是一个个跪在地上,凄凄惨惨切切的模样,就仿佛徐某人爆了他们的菊花,一片哀鸿。

  若是他们闹事倒好,一旦闹了事,顺天府肯定要拿人,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可偏偏他们跪着呜呼哀哉的陈情,一副副可怜相,却最是麻烦。

  因为你不能弹压,一弹压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赶人,就算赶,也赶不动。

  况且户部部堂里的官员,除了一些王学的铁杆,大多数人都和徐谦不是一条心,甚至有人在自己的公房里,一个个就等着看徐谦的笑话。

  指望大家同心协力,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家找的就是尚书大人,找的就是徐谦,和大家都没关系,他们也绝不可能帮徐谦出什么头。

  形势很孤立,便是连那理报也开始发出声音了,抨击某尚书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不顾灾民死活。这个某字,实在是深得中华文化的精髓,因为虽然用的是某,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傻子都知道,人家说的就是你徐谦,某字现在的代名词也就是徐谦。

  坐在值房里,徐谦并没有被外头的事而惊慌失措,反而如老僧坐定,看着一份份各清吏司送来的公文,这些东西,有助于自己熟悉户部的业务,也能分清户部官吏们的职责,虽然知道户部是管钱粮的,可是具体如何管,徐谦毕竟是门外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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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一章:闭门羹

  “大人……”!

  看徐谦依旧无动于衷,河南道的清吏司郎中钱喜心急火燎的进来,道:“外头……外头……”

  徐谦放下手中公文,微微一笑,道:“外头怎么了?”

  这钱喜乃是王学门人,见外头阄得大,心里有维护徐谦的心思,又见徐谦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自然着急上火,急道:“外头来了许多读书人,一个个如丧考妣,要请大人放下私心,救一救各省百姓,大人,下官以为,这事儿不简单啊,这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挑拨,大人是不是……”

  徐谦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挑拨?”

  钱喜点头,道:“理应是如此,如若不然,外头这么多人,为何不约而同过来?”

  徐谦抚案笑道:“你既然晓得有人背后挑拨,那么本官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吗?既然有人要挑拨,想来这还只是开胃菜,外头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走卒而已,真正的大人物还没登场呢,他们这是要给本官来个下马威,顺便呢,抹黑一下本官,当然,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给本官一点苦头,让本官顺着他们的心意去办事,那就更好了。既然他们非要闹一闹,那么也是无妨,且再等一等吧,且看接下来,又会有哪些人登场,不着急。是了,请你将左侍郎请来,本官有话和他说。”

  钱喜颌首点头,飞快去了。

  他拿捏不住徐谦到底什么心思,不过徐谦既然镇定自若,倒是给了他不少的信心。

  过了一会儿,张春便请了过来,这位左侍郎倒是对徐谦礼敬有加,虽然‘政见,不合,不过今日却特别殷勤,一进大堂·立即笑呵呵的道:“大人······找下官来,不知有什么吩咐?据闻大人一直都在看各司的公文,大人虽然年轻,却还要有所节制·不可熬坏了身子。”

  徐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点着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不过嘛,本官毕竟是新官,许多事呢,就怕不明白,本官看了这各司的公文·正好有些东西,还要向张大人请教。

  张春听罢,立即道:“大人……请教可不敢当·大人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

  徐谦淡淡道:“比如说这福建、江西、浙江几省的清吏司,为何负责的事务比河南、山东等省要少的多,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张春道:“是这样的,弘治年的时候,因为南京户部没有差事,况且这几道又都是钱粮重地,所以便将南京清吏司和京师清吏司的权柄一分为二,南京户部负责征粮·负责折算,负责考绩,而京师这边呢·只要负责入库等事宜即可。不过话虽是这样说,京师户部毕竟就是京师户部,真正的权利·其实还是掌握在咱们户部那儿只是就近帮衬一下。”

  徐谦颌首点头,道:“不过这也不是好事,南北相隔这么远,却是两个衙门插手一个事务,期间肯定会闹出许多乌龙出来。”

  张春道:“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南京户部虽然比不上京师户部,可毕竟品级都不低·朝廷这么做,也是照顾的意思。”

  徐谦听的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没有权利就没有油水,所以南京那些靠边站的大员们在南京肯定是要苦逼,所以,为了让他们脚踏实地在南京继续干下去,所以就在户部这儿做点问题,让他们在征粮、折算、考绩上头过过手,也算是隐形的补贴一下南京各部的官员,只是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实在让人觉得傻眼。

  某种意义来说,这南京六部本身就是个怪胎,徐谦倒也不想大刀阔斧的改革,就算改革,那也不是这个时候,只是想精通一下业务而已。

  问完了这个问题,紧接着,徐谦又拿出了几个问题来问,张春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徐谦的脸色,他自然晓得徐谦必定晓得部堂外的事,可是他想不通,徐谦为何还如此坐得住。

  这件事虽然是他弄出来的,不过他倒不怕徐谦拿住什么把柄,毕竟自己和#阝通几人说的只是户部的难处,也没什么敏感的话题。而另一方面,他是左侍郎,左侍郎虽然也是尚书的属官,不过品级只比尚书低那么一点,只要内阁那边不贬他,这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便稳妥的很,就算是皇上想要换人,也没这么容易。

  张春耐心的给徐谦讲解了一些问题,徐谦连连点头,随即道:“本官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如今听了张大人的讲解,倒是觉得有些眉目了。”

  旋即,笑吟吟的道:“好啦,张去忙自己的事吧。”!

  张春也不和他废话,告辞出去。

  张春一走,徐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冷笑,他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找死!”徐谦低声念了一句。

  随即又变得淡然处之起来,慢吞吞的看着手头上的公文。

  部堂外头,依旧还是哭天抢地,本来这一手策划,要的就是逼徐谦出头,无论徐谦怎么处置,道理总是站在徐谦的对立面。

  若是徐谦要弹压,这显然很没有道理,你不拨钱粮赈济就罢了,居然还动手拿人,这简直已经不能用坏来形容了,分明就是天下最大的奸臣,到时候,全京师的官员必定哗然,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

  可要是你安抚,你又拿什么安抚,户部有银子吗?没有银子,大家肯乖乖罢休吗?如此一来,那你便是自取其辱,又是作死。

  只是大家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想不到徐谦竟是如此沉得住气,人家压根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你能奈何。

  偏偏这些人晓得天下脚下的厉害,又不敢有过激行为,于是乎,大家叫的口舌冒烟,跪得腰酸背痛,却只能忍着,依旧还是哀嚎,争取多博得一些同情。

  围看的人倒是不少,只是许多人七嘴八舌,却没有人参与。

  到了这个地步,让人有一点灰心丧气,徐谦不出面,就制造不出**出来,原本大家还指着徐谦一出来,便有人冲上前保住这位徐大人的大腿,闹出一幕人间惨剧,可是现在看来,这出戏只怕要落空了。

  #阝通并没有出现在现场,不过所有的消息自然都有回报,眼看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急了,不得不去信给几位大人,让他们出面。

  半个时辰之后,十几顶官轿终于来了,众人纷纷让出道路,随即,跪在地上的读书人更是哀嚎阵阵,生怕自己的声音没有听见,大家纷纷道:“大人要为小民们做主啊……”

  官轿里的人没有出来,却有人上前递上了名刺,对门子道:“告诉尚书大人,我家老爷会同几位大人拜谒。”

  那门子飞快去了。

  这些名刺无一例外的落在了徐谦的案头上,徐谦微微一笑,道:“人数倒是不少吗?礼部尚书陈新,唔,杨慎也来了,说起来,本官和他还是老相识……”

  “大人是不是请诸位大人…···”

  徐谦却是冷冷一笑:“谁说要请他们进来?告诉他们,本官公务缠身,不便相见,请他们回去吧。”

  门子犹豫了一下,别人你可以不见,可是礼部尚书大人还有翰林侍读学士杨慎也不见,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只是徐谦的目光严厉,而且态度坚决,门子不敢多言,飞快去了部堂门前,为徐谦回话。

  “什么!”坐在轿子里的陈新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只是见一见你,你都不见,这还没有拔刀呢,就这般的不客气,这未免也太自大,太狂妄了一些。

  陈新气的不轻,而那杨慎更是脸上不客气,他冷哼一声,身为首辅的儿子,又是翰林侍读学士,像他这样的人,除了皇帝之外,到了谁家门前都不得乖乖的有人出来笑脸相迎,偏偏来了这里,竟是吃了个闭门羹,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姓徐的和看来是官做的越大,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于是乎,所有人一时进退两难,本来嘛,大家打定主意,借着外头的事进去和徐谦洽商,以这个理由,让徐谦乖乖低头,可是谁晓得,人家压根连见都不肯见,一点面子都不卖,难道你还能打进去?

  既然不能打将进去,那么是走还是不走呢?本来大家来,许多人都是没有办法,顾念到了乡谊,怎么都得出个头,结果直接吃了闭门羹,反倒让所有人的脸有点端不住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人家不见你你便走,又显然有示弱之嫌。

  进又不能进,走又走不得,而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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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二章:事急矣

  内阁。!

  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了这里。

  杨廷和听了奏报之后,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显然,他是四川人,按理说应该义愤填膺,应当站出来狠狠痛斥一番,只是杨廷和却表现出了谨慎。

  杨一清则是不同,他早看徐谦不惯,现在既然有人要动手整治,自然求之不得,巴不得这事儿越大越好。

  这么多人围了户部,这便是民心,徐谦不予理会,这就是不能体谅百姓疾苦;至于许多官员拜访,希望磋商,而徐谦却是拒而不见,这又是倨傲,一个这么样的人,既然有了口实,不好好收拾一下,又怎么对得起自己?

  杨一清坐不住了:“杨公怎么看?”

  杨廷和微微笑道:“有些蹊跷,其一:徐谦一直都不是个安份的人,怎么这一次,竟是如此安份?”

  杨一清轻蔑的道:“无非是平时整惯了别人,今日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是吗?老夫却不信,若他当真如此,老夫早就不足为虑了。再有,他这个人,做事其实很是谨慎,就任尚书之前,早已将部堂里的人和事都已经摸清楚了,怎么可能陷自己于被动,他不是这样的人,老夫预料,或许这是他示弱于人,又或者是有其他主意,无论如何,不可小视。”

  杨一清对杨廷和谨慎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一直以来,杨廷和都太过谨慎,可正是因为这些谨慎,才使得内阁越来越被动,现如今徐谦已经成为了户部尚书,权柄滔天,若是再不打压一下,还怎么得了?

  杨一清愤愤然道:“这件事·不能干休,现在如此多百姓的陈情,他不管不顾,这么多官员好心撮合·他也不以为然,他不是自己呆在公房里自娱自乐吗?这样也好,老夫去会会他,看他怎么交代。”

  杨廷和道:“你又何苦如此,单凭这些事,也动弹不得他,在这种事上和他正面交锋·就算是让他颜面大失,又有什么用处?”

  杨一清怒道:“不给他一点颜色,老夫心中闷气不可出而已·与其伤身,不如伤人。”

  说罢,他交道了个书办,旋即出宫去了。

  杨廷和倒是没有再劝下去,一方面,他猜测不出徐谦到底有什么阴谋,或许真如杨一清所言,一时失了主张。另外一方面,杨一清也确实是憋得狠了·在边镇管理马政的时候,一言九鼎,此后入阁·大家也都让着他,养成了杨一清现在的性子,与其劝说·不妨让他去闹一闹。

  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替百姓出头,似乎还能博得一些清誉。

  杨廷和眼眸眯起来,哂然一笑,心说自己是不是过于多虑。

  户部部堂里头。

  那郎中钱喜又是忧心忡忡的请见。

  徐谦请他进来,道:“钱大人又有什么话要说?”

  钱喜苦笑道:“大人,公堂外头人越来越多了。”

  “是吗?”徐谦的脸色平静·仿佛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道:“聚了这么多人·怎么顺天府也不管一管。”

  钱喜心说大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种事顺天府敢插手吗?这么多人聚集,而且又多是读书人,没有人在背后指使,怎么可能会闹出这么大的声势。谁不晓得顺天府是属狗的,见了小民狰狞狂吠,一旦发觉事情有蹊跷,立即就没了踪影,成了聋子瞎子,没有摇尾巴就不错,还敢上来管事?

  “大人,顺天府那边,只怕不会来管。”钱喜解释道:“怕是顺天府,也发现了问题。”

  “唔······”徐谦显得遗憾的样子,不过倒是没有钱喜想象中的那般愁眉苦脸,反而振奋精神,道:“是吗?不过本官不理会他们,他们又能拿本官如何?”

  钱喜实在是大开眼界,都火烧眉毛了,这位徐大人居然还能如此淡然,单单这副镇定自若,就足以让钱喜佩服。

  钱喜讨了个没趣,只得告辞出去,刚刚出了徐谦的公房,靠着徐谦不远处的一处值房里,有人咳嗽几声,钱喜回头,却看到了周春,周春冷冷看他,淡淡道:“钱大人又去见了徐大人了吗?”

  钱喜心里一紧,笑吟吟的道:“大人也要见徐大人?”

  “没有。”周春道:“本官只是随意转一转而已,倒是钱大人,似乎现在也没什么公务。近几!户部想调几个人去南京那边……”!

  钱喜听了,眼眸中掠过了一丝骇色,却是干笑一声,道:“下官有事要办,大人先忙。”

  原本周春想要从钱喜口里打探出点什么来,不过这钱喜竟然不为所动,倒是让他失算。

  不过周春对此也不报什么期望,毕竟嘛,徐谦新官上任,也不可能和钱喜有什么交情,就算是心底里的话,也未必会和钱喜说。

  他心里正在琢磨,是不是该去见一见徐谦,打探一下。

  而正在这时,外头有人道:“阁老来了…···阁老来了······”

  听到阁老二字,周春狂喜。

  眼下局面有点僵,周春正愁不知该如何爆发,现在既有内阁大臣出面,且看这姓徐的张狂到几时。

  想到这里,周春没有去部堂外头迎接,而是立即缩回自己值房里去,一切,都等事态的发展之后再说。到时是趁机落井下石,直接将徐谦踩死,又或者是阁臣只是想教训一下徐谦,自己在旁边,却要小心一些,毕竟往后,还得在同一屋檐下办公。

  部堂外头,已是人声鼎沸。

  杨一清的轿子已经落下,而此时,其他轿子里已经钻出许多官员来,为首的是陈新,接着是怒气冲冲的杨慎。

  陈新还算淡定,可是杨慎这官二代,这个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做的家伙,显然已经极为不满了。

  众人来和杨一清见了礼,杨一清淡淡的道:“你们也在?”他装出一副愕然的样子,旋即道:“也罢,一道随老夫进去,老夫听说,这户部阄出了大事,不得不来看看。”

  众人亦步亦趋的跟着杨一清,而那些早已跪得腰酸背痛的读书人一见到杨一清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上前,围拢上来,哭告道:“大人……请救一救四川的百姓吧。”

  “大人,户部不拨银子,天灾就要酿成**了。”

  “请大人做主……”

  “请大人做主。”

  杨一清压压手,道:“诸位且少待片刻,老夫进去,自然会和徐大人说清楚。”

  他言语之间,虽然是漫不经心,摆出一副阁臣的风度,可是脸色早就难看了。

  这像话吗?这里跪了这么多赤诚的读书人,而那徐谦,竟也忍心,果然姓徐的不是好东西,管中窥豹,单单见他今日作为,就可见一斑。

  杨一清早已忘了,这事儿本就是有心人挑起,而徐谦,恰恰是个受害者。

  他直接负手带着诸位大人进去,门口的差役见了杨一清,自然谁也不敢阻拦,更没有哪个不开眼,敢向他要名刺。

  迎面一个户部官员过来,慌忙给杨一清行礼,杨一清拉着脸道:“徐尚书在哪里?领老夫去。”

  那官员也不敢多嘴,乖乖领着杨一清到了徐谦的公房,杨一清跨槛进去,便看到了低头看公文的徐谦。

  “徐大人好大的架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杨一清早就没打算跟徐谦客气,也没打算和他寒暄,他就是来找碴的,所以直接来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徐谦抬眸,先是愕然,连忙站起,向杨一清行礼,道:“大人怎么来了,下官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杨一清冷笑,道:“恕罪7恕什么罪?你自然有罪,却不是这未能远迎之罪,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说?”

  徐谦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荒唐!”杨一清气的发抖,事实就在眼前,这个徐谦,居然还在装糊涂,外头的事闹的这么大,杨一清就不信,这徐谦会一点都不知道。

  他刻意压低声音,又好像刻意在压低自己的怒意,道:“你不知道什么意思?本官问你,外头闹事的读书人,你会不知道?他们只是来陈情,一个个跪在衙门外头,忧心如焚,可是你倒是好,你堂堂户部尚书,朝廷命官,竟然不闻不问,到现在,你倒是来问老夫怎么回事,老夫倒是想问一问你,你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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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三章:打的就是朝廷命官

  “有这样的事……”徐谦当即表示出了震惊。.

  而在所有人看来,这个徐谦,分明就是在装傻,外头闹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又不是聋子和瞎子,怎么可能会不知情。

  “此事,你当真不知?”杨一清咄咄逼人的看他,而站在杨一清身侧的诸多官员,则是露出几分窃喜。

  徐谦若是回答不知道,那就有好戏看了,堂堂部堂尚书,外头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昏聩,而且,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大不了收拾一下门子,门子自然而然会老实交代,因为这么大的事,门子不可能不禀告徐谦。若是徐谦矢口否认,最后门子却咬死了已经禀告,这徐谦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可徐谦若是知道,那么为何不处置,为何无动于衷?

  总而言之,徐谦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而且是错上加错,杨一清姓子火爆,肯定要大发雷霆,到时候尚书和阁臣卯上来,闹成轰动一时的新闻,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徐谦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些,杨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笑容,一直以来,身为大明朝最牛官二代,杨慎可谓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他也苦啊,同样都是状元,徐谦如今已是户部尚书,而自己呢?自己还是侍读学士,至多再过两年,升一个侍郎就已经顶天,和徐谦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他心里自然不太好受,而现在,看到徐谦倒霉,弹冠相庆虽然还不至于,可是这幸灾乐祸,却是少不了的。

  姓徐的,你不就是靠哗众取宠,仗着天子才有今天吗?今曰,就看看你这出猴戏。

  徐谦镇定自若,道:“自然是知道的,今儿清早的时候,门口的差役就已经来禀告了,说是外头有许多读书人来陈情。”

  杨一清更是火冒三丈:“你既是知道,方才为何推说不知,你既是知道,又为何不来处置?”

  徐谦笑了,他突然如杨慎一样诡异一笑,旋即道:“下官已经处置了,所以才在迟疑,为何这些读书人还不肯散去。”

  “你……你如何处置了?”杨一清几乎要**,想不到徐谦这个家伙,竟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徐谦露出凝重之色,随即道:“来,去把左侍郎张春张大人请来说话。”

  他答非所问,杨一清在这里朝他发难,他居然去做左侍郎,显然对杨一清并不太尊重,可是杨一清却晓得,徐谦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用意,于是只能冷哼一声,且看看徐谦又玩什么花样。

  张春一直躲在公房里,并不出来,显出自己和事态并没什么关联,不让徐谦抓到什么把柄,现在据说杨一清带着一干官员已经寻到了徐谦,他的脸上,他的心情自然如阳春三月一般畅快,心里正想着这姓徐的会如何被杨阁老收拾,这时却有差役上门,道:“张大人,徐大人请您去一趟。”

  “是吗?”张春淡淡一笑,倒是显得意外,不过这也无妨,自己没有任何把柄在徐谦手上,而且这件事虽然是自己挑起,可是张春也自信,徐谦就算算准了和自己有关,也没有任何证据,没有证据,他能拿自己这个左侍郎如何?

  张春应了一声,道:“老夫随后便到。”

  说罢长身而起,便要动身。

  …………………………………………………………………………………………………………………………………………………………

  张春到了公房,看到许多人都聚在这里,他快步上前,笑吟吟的道:“徐大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如沐春风,仿佛这里的剑拔弩张,和他没有任何干系。

  徐谦则是淡淡的问:“本官交代的事,你办了没有,既然办了,为何外头的读书人还不肯散去。”

  这句话问的很莫名其妙,张春道:“下官不知是什么事。”

  而这个时候,徐谦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突然露出几分狞笑,突然扬起手来,狠狠给了张春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打的很清脆,也不可能给张春反应的时间,啪的一声,张春便感到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痛,张春先是愕然,旋即脸上的笑容在痛感之下消失,最后变成了羞愤。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春好歹也是左侍郎,朝廷大员之一,放到地方上,那就是封疆大吏,在这部堂里,地位也是尊崇,这个徐谦,居然说打就打!

  杨一清等人看在眼里,更是惊呆了,他们亲眼目睹尚书殴打侍郎,这几乎是史无前例。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徐谦又是扬起手,一巴掌又狠狠打在张春脸上,啪的一声,张春几乎要昏厥过去,在地上打了一个转,脚步趔趄,勉强没有让自己摔倒。

  “大人,你疯了!”张春气疯了,怒道:“我乃朝廷命官,你疯了吗?”

  徐谦却是厉喝一声:“来人,将这狗才拿下!”

  一声令下,仿佛变戏法一般,两个差役冲进来,这两个差役显然是刚刚得了差事的,当然,也是徐谦安排进来的心腹,在这么大的部堂里,若是没有几个心腹,还怎么混下去。

  因此两个早已准备好的差役没有迟疑,已是飞快冲上来,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张春按倒在地。

  杨一清晕了,他好歹也是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人,什么样的事没有见过,可是一个尚书,嚣张到这个地步,却前所未见。更不必说,一个侍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殴打就殴打,这便是皇帝,只怕也不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张春立即叫冤,杨一清终于忍不住了,朝两个差役怒道:“立即放人。”

  两个差役只认得徐谦,自然而然,没有理会他。

  见此情景,杨一清更是火冒三丈,就好连肺都要气炸了,徐谦当着自己的面打人抓人,这分明是在打他的脸,是无视他的权威,这个家伙,果然是疯子。

  杨一清冷冷的看着徐谦,怒道:“徐谦,你好大的胆子,张大人也是朝廷命官……”

  徐谦却显得很平静,再不像方才那样的恭谦,而是背着手,冷冷的看着杨一清,淡淡的打断杨一清道:“大人,下官打的就是这个朝廷命官,今儿清早,门子确实来报,说是外头有读书人聚集,正如大人所说,这么大的事,本官岂能无动于衷,为官者岂能无视读书人的陈情,况且这还是天子脚下,谁若是对此无动于衷,那便是猪狗不如。”

  徐谦笑了笑,笑的更加诡异,让所有人都生出一丝寒意,他继续道:“因此,本官便叫了张春来,他是左侍郎,对部堂里的事务比较清楚,本官吩咐他,让他出去和那些读书人斡旋,告诉他们,钱粮已经调拨去了四川,安抚他们,让他们不必惊慌,本官既是户部尚书,自然不会让他们的乡亲蒙难。”

  张春回过味来,连忙大叫:“徐谦,你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去安抚外头的读书人,什么时候调拨了钱粮,你分明是请我来,问了我一些吏清司的问题,你……你血口喷人,你说谎!”

  徐谦冷笑起来,道:“是吗?难道你认为,外头这么多人围了部堂,本官还有闲情雅致,跟你探讨部务,跟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句话问出来,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张春都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意识到,徐谦压根就是挖了个陷阱,等着自己跳下去,难怪方才徐谦请自己到公房里去说话,而且说的还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当时他就疑惑,这徐谦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原来,这是早就盘算好了的,不是他张春坑徐谦,而事实的结果是,人家早就挖了坑,请君入瓮。

  况且,徐谦说的振振有词,外头闹得这么大,满城风雨,天子脚下的地方,聚集了这么多人,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官员,你非要说你地长官这个时候请你过去商讨无关紧要的问题,别人会信吗?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信,既然徐谦没有说谎,那么自然而然,就是你张春说谎。

  徐谦旋即,又道:“来人,去请钱大人来。”

  钱喜请到了这里,看到怒气冲冲的杨一清人等,又看到被拿下的张春,再看一眼略带几分狞笑的徐谦,心里咯噔一下,乖乖给徐谦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徐谦淡淡的道:“本官方才是不是命你去请张大人商量大事。”

  钱喜连忙点头,道:“下官一开始,向大人禀告外头**的读书人,此后,大人便命下官去请张大人来说话了。”

  ‘真相’似乎要水落石出。

  张春陡然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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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四章:整死你


  徐谦冷冷一笑,严厉的看向张春:“张大人,本官打你,可打错了?”

  张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还是传来,被两个魁梧差役按在地上,斯文丧尽。

  徐谦慢悠悠的道:“本来呢,本官今日当值,好端端的,突然郎中钱喜来报,说是外头聚集了许多读书人陈情,说是四川发生了灾患,所以恳请户部无论如何,也要拨出钱粮,否则一旦演变成天灾**,怕要惨绝人寰。”

  徐谦抿抿嘴,笑吟吟的看向杨一清道:“大人说的没有错,外头有读书人聚集,前来陈情,一个个跪在衙门外头,忧心如焚,身为堂堂户部尚书,朝廷命官,怎么能不闻不问,更何况,这还牵涉到了四川的灾情,救灾如救火,下官岂敢不查,钱喜禀告之后,下官立即命他请了张大人来,告诉他,赈济的钱粮己经拨发,而本官因为要熟悉部务,所以请他出面去安抚部堂外头的读书人,既然外头的读书人的陈情只是拨付钱粮,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们也必定会满足,自然会退散。”

  徐谦目光幽幽,眼眸中掠过一丝似笑非笑,又淡淡的道:“结果呢?结果大人寻上门来,却是告诉下官,外头的读书人竟是还没有散去。大人方才说什么来着,是了,天子脚下,读书人陈情,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不处置,下官以为,大人说的很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处置,不处置,那就是禽兽不如,那就是猪狗,我等朝廷命官,若是对读书人的陈情都是不闻不问,从前读的圣人经典,岂不是都喂了狗,一个官若是连人都不是,是畜生,朝廷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为官?这个人若是不严惩,如何对得起杨大人,如何对得起朝廷,如何对得起衣食父母?太祖曾经说过: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徐谦手指张春,厉声道:“可是张大人听了本官的吩咐,非但不去向外头哭告的读书人说明理由,不去安抚,不去解释,不去告诉他们,户部已经解决了他们问题,反而阳奉阴违,出了本官的公房,就将本官的交代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的心里,可还有百姓,可还有那些满怀赤诚,对家乡忧心如焚的川省士子,百姓的民脂民膏,全吃进了这个畜生的口里,可是这个畜生,竟是如此敷衍,他的心里,可有心忧如焚的百姓和士子,可有朝廷,可有杨大人?”

  这一番话,实在有借题发挥的嫌疑,因为方才,杨一请就是如此对徐谦咆哮的,说他对外头的读书人无动于衷,尸位素餐。可是现如今,徐谦截了他的话,全部宣泄到了张春身上,临末了,还不忘‘怒气冲冲,的狠狠踹上张春一脚,怒斥道:“这样的害民之贼,今日本官就是乌纱不要,也要剐了你!”

  张春本就背制服,眼看徐谦一脚踹来,连躲都没得躲,结结实实的一脚踹在他的头上,痛的他嗷嗷大叫。

  这时候,公房外头巴经有许多官吏在外头探头探脑,看到堂堂左侍郎说打就打,一个个吓得遍体生寒,虽然晓得这位徐大人嚣张,可是不曾想到嚣张到这个地步,毕竟杨阁老也在,当着阁老的面,尚书叫人拿住了侍郎,还拳打脚踢,这…这…

  杨慎等人也是表情古怪,这徐谦一下子,成了杨一清的出声筒,差一口杨大人,右一口杨大人,就仿佛是徐谦代杨大人收拾张春一样。

  只是这个时候,杨一清不吭声,谁也不敢说法。

  只是现在,杨一清脸色虽然极为难看,可是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说徐谦殴打官员,这肯定是大罪。

  可是不要忘了,方才杨一清可是拿这个理由,冲进了这里,就差没有痛扁徐谦一顿。而现在徐谦的理由和他一样,收拾张春,而且振振有词,从徐谦的话里来看,这事儿错的还真是张春。

  因为之前,钱喜来禀告徐谦,这一点巳经证实,而且想必有许多人都看到钱喜进了徐谦的公房,便是张春都没有否认。而之后,徐谦命钱芳去请了张春来。按正常逻辑来说,尚书听到了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叫佐官来商量,这也是情理之中,这几乎是所有人最认可的反应。

  叫来了张春之后,徐谦咬死了说他是交代了张春出去安抚外头的读书人,还说巳经调拨了钱粮,而张春矢口否认。

  虽然杨一清更信任张春的说辞,只不过…按道理来说,徐谦作为尚书,这个节骨眼上,徐谦叫了佐官进了他的公房,你非要如张春所说,只是询问一下部务的问题,这显然不通情理,有谁肯相信?

  就好像一个地方官,突然自己的治内出现了叛贼,而且叛贼还杀入了城中,这个时候,地方官会请自己的佐官来跟自己商量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茶的问题吗?

  所以说,徐谦的话至少有九成是可信的,除非你非要说徐谦是个疯子,就算徐谦是疯子,那么徐谦还在心平气和的和张春讨论部务,张春作为佐官,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大人,应该先处置好当务之急的事再研究部务。

  结论就是,徐谦可能当真交代了事情,结果张春不当一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吩咐之后,又溜回了自己的公房里悠哉悠哉去了。

  那么现在看来,对灾民无动于衷的就不是徐谦,而是张春,对外头陈情的读书人不闻不问的也不是徐谦,还是张春,杨一清方才骂徐谦的话,越是骂的严重,越是气势汹汹,其实最后,都骂在了张春身上。

  好嘛,你堂堂阁老,听到这个事之后勃然大怒,不顾大臣的体面,可以直接跑来户部的部堂里来发难。而徐谦作为尚书,闻知自己的下属居然阳奉阴违,尸位素餐,对外头的读书人如此漠视,难道就不能勃然大怒,好好的闹一场?

  杨一清突然发觉,本来自己理由充分的事,居然到了现在,反而没了道理,他若是现在指责徐谦没有大臣体面,那么也就间接证明了他这阁老也没有大臣体面,大家是五十步笑百步,并没有什么区别。

  杨一清感觉到棘手了,他发觉再僵持下去,只会把自己都套进去,他虽然性子冲动,可也绝不愚蠢,一发觉事情不对劲,便晓得不能再纠缠下去。虽然徐谦现在做的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人家占住了道德的制高点,左一口尔俸尔禄,右一句民脂民膏,完全将自己树立成为了一个青天般的人物,自己越是纠缠,就算是在法理上占住了脚,你能治他一个失仪之罪,可是单靠一个失仪,是绝不可能动摇的了徐谦这个尚书的,这种罪可大可小,可是再大,最多也就是个处分而己,又能如何?

  只是在情理上,你就得吃亏了,士林那边,还不知会如何被人抹黑,所以无论如何,继续纠缠没有必要,必须抽身。

  如何抽身,杨一清却发现有点困难,倒是这个时候,杨慎突然冷笑,道:“前几日户部不是说,国库中一点银子都没有了吗,怎么现在,又有钱粮调拨去赈济了?”

  杨慎果然是状元出身,他很快发现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徐谦到底有没有调粮,若是调了粮,那么徐谦所谓交代了张春的事才说得通,可是没调粮,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就说不通了。

  而且他也确信,户部绝对没有调粮,毕竟张春是户部侍郎,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而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张春知道,背后指使的人也一定知道,既然明知道户部调了粮,那么他们为何还要发动人来户部闹呢?

  杨慎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他得意洋洋的看向徐谦,就等徐谦出丑。

  徐谦正色道:“眼下还是先安抚了外头的读书人要紧,他们是朝廷栋梁,而且,心怀家乡,张春这畜生耽误了这么大的事,本官理应先安抚了他们再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一面说,竟也谁也不理,自顾自的往部堂大门去。

  一出公房,便看到外头乌压压的户部官吏,他们一见徐谦出来,谁也不敢围观,纷纷想要逃之夭夭,可是徐谦出来的急,逃又逃不开,只得一个个胆战心惊的站在原地,一只只眼睛,恐惧的看着徐谦,眼眸的深处,那畏惧之色达到了顶点。

  “大人…”所有人一齐乖乖向徐谦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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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五章:悉听尊便

  徐谦看都没有看这些户部官吏们一眼。.

  无论他们是右侍郎,是郎中,是主事,是给事中,又或者是最平常的堂官,他脚步生风,或许可以视之为狂妄,可以视之为嚣张,只是这个时候,这些平曰里养尊处优的老爷们却都如做错的孩子,大气不敢出,竟一点都不觉得突兀,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尚书当如是也!

  这显然是一种错觉,当然,大家已经潜移默化了。

  徐谦当先出来,紧接着便是两个差役扭着张春出来,这个时候的张春狼狈不堪,羞耻又带着愤怒,可是被人制住,又升起一股难明的恐惧,遇到这么个家伙,他算是栽了。

  原本以为,自己没有留有任何余地,以为自己可以随便给徐谦一个下马威,给徐谦一个难堪。可是谁知,竟是玩火**,他原本还在得意,徐谦就算晓得是自己在背后捣鬼,拿不到任何把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他哪里想到,他算计徐谦的同时,徐谦也在算计着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动了歪心之后,这位尚书大人,就已经动了杀心。

  徐谦若是走正常渠道,纠结于是谁挑唆这件事,当然动不了张春,张春毕竟是左侍郎,是户部佐官,品级也只比徐谦那么一点半点,上头又有内阁庇佑,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动不了他分毫。

  可是,徐谦依旧还是动了,用的只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把戏。

  至于杨一清等人,也只能出来,他们想要翻盘,就得看徐谦到底调拨了钱粮没有,若是没有调拨钱粮,徐谦之前的理由就站不住脚,只是调拨了钱粮,张春只能算是作茧自缚了。

  徐谦已经出了户部大门,外头乌压压的读书人和围看的百姓依旧驻留不散。

  大家一看一个官老爷出来,而且穿着的还是大红的公服,又看此人如此年轻,正合了新任尚书的形象,于是无数人纷纷大叫:“徐大人,你不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争权夺利……”

  徐谦大喝一声:“都住口,先听本官说!”

  这一句话很有威势,竟然使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徐谦冷冷一笑,道:“今曰诸位既然在这里,那么本官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他顿了一顿,旋即道:“本官自接掌户部以来,对四川的灾情一直尤为关注,百姓疾苦,朝廷怎会不知,现在遇到天灾,四川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无动于衷。本官深受国恩,吃用都来自于民,如今忝为户部尚书,更是如履薄冰,生怕施政稍有疏漏,便贻害百姓。”

  众人竟是认真听起来,徐谦说的虽然都是官话,可是他说起话来颇有威严,很让人信服,许多人对徐谦的观念都有些动摇,不是说这个徐大人只知谋取私利,只知道结党营私吗?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似乎不像。

  不是说他不理民间疾苦吗?为何看他样子,也是不像。

  徐谦继续道:“所以听闻四川天灾之后,本官心忧如焚,只是可惜……因为北方战事,而国库……”

  听到这里,许多人算是明白了,瞧这意思,似乎是说国库没有钱粮,他们可不信国库有没有钱粮,最重要的是,朝廷赈济不赈济,于是有人大胆道:“大人,国库怎么会没有钱粮,就算没有,朝廷有银子给别人修桥铺路,怎么现在四川需要活命钱,却又没有钱粮了。”

  徐谦道:“此中原由,多说无益。诸位且先听本官说完。”徐谦继续道:“国库确实没有多少钱粮,可是救灾如救火,本官岂能坐视不理,四川灾民的事,就是本官的事,也是朝廷的事,所以本官以为,就算户部有钱粮,这时候调拨四川,怕也已经迟了,因此已经命浙江立即调拨钱粮支应四川,至于将来浙江的不足,则是由户部将来补偿。现在,已经有钱粮运往四川,诸位勿忧。而且,本官已经发文四川各府县,让他们暂时开仓放粮,届时再用浙江之钱粮,弥补四川府库的不足,现在公文正快马加鞭前往浙江和四川二省,诸位放心,要不了多久,灾情就能缓解。”

  众人一听,才明白了,京师虽然没有调钱粮,可是浙江有,而浙江的钱粮运往四川,至于四川那边,则是开仓放粮,要知道,这些粮,可是要上缴的官粮,朝廷曾有严令,任何府县不得私自开仓。

  这样的做法,固然是为了保证中央集权,也是为了防止官府为了为了牟利,借故夸大灾情,随意挥霍官粮。

  不过徐谦下了公文,算是事急从权,而且浙江马上就要调拨钱粮去平仓,倒也无碍。

  众人听了,顿时激动起来,纷纷道:“大人英明。”

  徐谦随即冷冷一笑,道:“本官为官,无外乎勤勉而已,英明二字,愧不敢当,不过嘛,今曰这户部左侍郎张春阻挠救灾,敷衍其事,当着大家的面,本官倒是要把帐算清楚!”

  “来人!”徐谦怒喝一声。

  差役将张春押来。

  众人看张春身穿的也是大红官服,一个个伸起脖子,其实这张春到底是什么罪,大家也不清楚,不过徐谦既然已经有了妥善的法子救灾,在大家眼里,一下子成了昏官变成了好官,而这张春既然和徐谦不对付,那么必定就是坏官了。

  于是有人在人群中道:“狗官!”

  人的思想往往单纯,毕竟大多数人眼中的世界也只有黑白,徐谦是白,张春就是黑,张春是黑,徐谦就是白,可是很不幸,徐谦不黑,至少现在给人的印象,倒是很符合公正严明、两袖清风的好官形象。

  于是大家一起咒骂:“狗官,必定是此人阻挠救灾,必定是此人置我四川父老于死地……”

  一声声没来由的咒骂,让张春脸色发青,他看到一个个要杀人的眼睛,吓得说不出话,他原本想要制造的就是徐谦是个狗官的形象,竟不成想,自己竟成了这个狗官。

  徐谦大喝道:“按倒在地,给本官狠狠的打!”

  差役自然也不客气,几个门子也加入进来,他们虽然不情愿,可是傻子都明白,眼下这个尚书比落水狗般的侍郎要强势的多,他们本就是墙头草,吃着公门的饭最懂得察言观色,因此也欺身上去。

  “且慢!”杨一清快步上来,这时候,他倒是没兴趣管张春是好是坏,只是道:“张春固然触犯律法,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有什么事,自有大理寺和都察院明断。”

  徐谦微微一笑,道:“杨大人差矣。”

  差矣二字,让杨一清脸色又拉了下来。

  徐谦正色道:“正如下官方才所言,这样的人就是畜生,若不是畜生,又怎么会对这么多百姓无动于衷,对这些跪在外头心急如焚的士子如此怠慢,人心是肉长得,就算他没有职责在身,换做是寻常人,也会有恻隐之心,这样的畜生,大人却要与他为伍,同朝为官,可是徐某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今曰打的不是朝廷命官,打的是畜生!”

  “来,打,狠狠的打,有什么干系,本官担着!”

  百姓们爱凑热闹,一看有打人的场面,许多看客忍不住叫好,更有人大叫:“打死这个畜生!”

  杨一清心里怒气冲天,心里痛斥这些愚民,只是可惜,这时候徐谦非要扮演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形象,要表现出他的耿直出来,而且眼看大势已去,实在没有必要计较这个,现在和徐谦硬碰硬,天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

  那几个差役得了徐谦的鼓舞,已是寻了水火棍来,又拿了长条凳将张春压在上面,几人毫不犹豫,脱下他的裤子,当众痛打。

  “徐谦……你这歼贼,你才是畜生……”

  张春嗷嗷叫着,疯狂叫骂。

  只是到了后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青,口里溢出血来,声音才小了许多。

  徐谦则是负手站着,嘴角扬着冷笑,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掠过几分残酷,他不叫停,差役们自然继续,一干户部属官们惊愕的看着张春,又看着冷酷无情的徐谦,心里都是大惊失色,这徐谦,莫非真要把张春打死,他就一点都不怕朝廷追究他?

  可是徐谦依旧不吭声,只是冷笑连连,这种狞笑,让所有人遍体生寒,有人发觉自己的后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杨一清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拂袖要走,道:“好,好一个了不得的户部尚书,好一个清官、直官,徐谦,你等着老夫**吧。”

  杨一清说要亲自**,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朝中必定要酝酿风暴,将会有雪花一样的奏书**徐谦。

  徐谦面无表情,不以为意的回答:“大人要**,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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