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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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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五章:暗潮

  “天师,那徐谦,就是这么回话的,下官不敢隐瞒,句!句是实话,只怕工部这边,要重新修订一下了,这徐部堂若是不肯妥协,咱们也没法子。”

  这里是位于城内的一处道观,张天师收到了消息,已从宫中出来,工部的郎中胡忠还在絮絮叨叨,将自己在徐谦府上的待遇统统说了出来。

  这是道观的正殿,殿中的金身天尊像下,张天师无动于衷,自顾自的捏香朝师祖拜了拜,这才站起来,坐到一侧的蒲团下。

  胡忠耐心等他反应,胡忠倒不是张天师的人,只是上次修筑大高玄殿的时候,工部和张天师的合作很是愉快,而现如今,又要新建道宫,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一次天大的机会,为此,工部里头不晓得多少大人睡不着觉,只是现实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他们一个透心凉,工部这边,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徐谦既然威胁到时候要入宫说个清楚,谁敢造次。

  相比于性命起来,名利毕竟只是浮云。

  所以胡忠在几个同僚的怂恿下,便来了这里,想看看这张天师有没有办法。

  张天师坐下之后,便开始默诵道经,胡忠显得尴尬,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能矗在这里,不晓得如何是好。

  突然,张天师的眼眸一张,突然道:“他真是这么说?”

  胡忠忙道:“不错,他说那不是什么神木,分明就是不值钱的木头而已,在京师或许价值不菲,可是在南洋,却一钱不值,只需让海路安抚使司的大船运来,几千两银子就够了,至于什么神木都只是个笑话。”

  胡忠添油加醋,巴不得惹怒张天师。

  这张天师偏偏还是淡然处之,微笑道:“这位徐部堂好生不晓事,他的意思岂不是说本天师所言的神木只是烂木头,那么本天师,也是欺世盗名之徒?”

  胡忠忙道:“姓徐的一向如此可恨,天师,眼下工部是实在没法子了,胳膊扭不过大腿,徐谦毕竟在宫里说得上话这修筑道宫的事,也是宫里说了算,工部至多负责作价和动工而已。”

  张天师叹口气道:“贫道早料此生会有数劫想不到临到如今,劫数却应在了徐部堂身上,不过……无妨…···好了,你可以走了,贫道还要炼丹,就不远送了。”

  见张天师没个准话,胡忠道:“天师莫非无动于衷,他如此轻慢天师……”

  张天师道:“你们休要指望神仙打架,你们搬着凳子能看热闹贫道也没兴致,被你们当热闹看,徐谦说要重新作价那么你们工部就按着他的话去办即是,何必来扰贫道清修

  胡忠一愕,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是好。

  张天师道:“其实呢就算贫道和徐部堂有冲突,那也治不了根本,徐谦能有今日,根本是在宫里,比如宫里的许多太监,可都是心里向着他的,所以单凭三言两语,是拿他没有办法的得先去了他的羽翼,你去吧,贫道自有打算。”

  胡忠点点头,心里呸了一句,说什么不愿神仙打架,原来是觉得不是人家对手,什么去除羽翼,无非就是掂量了自己分量还不够,不敢贸然动手而已。平时信誓旦旦,说是什么宫里对他这天师言听计从,可是现在如何,还不是缩了?

  胡忠退了出去。

  张天师在胡忠临走时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待这道殿重新陷入宁静的时候,他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可笑。”

  他眯起眼睛,一双眸子掠过了一丝厉芒,不管如何,徐谦挡到了大家的财路,而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张天师,若是任由徐谦这个样子,张天师的损失,只怕要超过纹银百万以上。

  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出来。”

  一侧,一个小道士出来,拜倒在地:“弟子谨遵天师道旨。”

  张天师道:“下一个人,是神宫监掌印太监杨琼。”

  神宫监大太监杨琼乃是黄锦的心腹,虽然神宫监在宫里是冷门衙门,可是身为掌印太监,职责也是不小。

  小道士道:“是。”

  张天师又闭上眼睛,一副要入定的样子,口里慢悠悠的道:“出去!”

  小道士一下子便无影无踪,道殿中又恢复了平静,张天师的盘膝坐定,宛如磐石。

  内阁的进展尤其顺利,除了直浙一带,各地府县已经开始雷厉风行起来,毕竟除了直浙,大多数地方工坊极少,地方官员并没有牵涉多少利益,可是随着新政的开始,工矿的开采却是兴起起来,平时不少地方员,对此早就垂涎三尺,现在有了朝廷的名目,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

  只是直浙这边暂时没有动静。

  赵明等人没有动静,可是这并不代表朝廷不会有动静。

  事实上这一次朝廷做足了准备,也不怕地方上有人敢反弹。

  虽然吏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分巡官员还未抵达,可是消息却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如意坊。

  如意坊里,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的破灭,整个如意坊一片哀鸿。

  道理很是简单,现在大家的希望就在于朝廷能够网开一面,也希望地方官员能后顶住压力,若是如此,大家才能勉强在这这夹缝之中生存。

  可是朝廷大张旗鼓的要肃贪,而且还派出了分巡官员,第一站就是赶赴直浙,查的又是官眷经商,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那些和朝廷对着干的地方官员统统都要查办,而继任的,必定是朝廷信得过的官员。

  到了那时,大家还有活路吗?

  风雨欲来,便是新驻浙江的官军也有了动作,加强了警戒,这很显然,是防备有人狗急跳墙。

  而货物的价格飙涨,结果商贾却没有从中获利,反而是许多工坊濒临倒闭边缘,大量的工匠学徒解雇,使得消费力骤降,从前一天能兜售出去的货物,现如今半个月都卖不出去。再加上价格涨的太厉害,使得番商们也觉得难以接受,他们自然能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一些消息,此时也开始驻足观望起来。

  百业萧条,便是眼下直浙的凄凉景象。

  从前繁茂的宁波,现在却弥漫着一股凄凉的气氛。

  曾经这里聚集了上百万的工人,而如今,还不及从前一半的人依旧还能有口饭碗,剩余的又不肯回乡,毕竟享受到了这个甜头,谁还愿意回乡种地,就算是你现在肯回去,乡下的佃租已经开始攀升,不断的飙涨,若是回乡给人耕种,只怕一年到头,有半年都得饿着肚子。

  于是,大家失业的人游荡在宁波府内,四处都弥漫着恐慌的气氛,当地官府倒还算忠实,主动牵头,联系了一些富户,施了些粥米。

  只不过这些都于事无补,事情坏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一旦这些工人家里的余钱花了干净,那才是恐怖的源头。

  数十近百万的流民聚集于一府,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宁波的如意坊,在各种坏消息的带动下,每天都有许多的商贾聚集。

  许多人义愤填膺,从前若有工坊倒闭,或许他的竞争对手还会暗中窃喜,可是现如今接二连三的工坊开始倒闭,不但没有让人觉得轻松,反而给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听说昨日,姚记丝坊已经倒了,数千个工匠堵住了大门,姚东家不晓得现在如何,至今都没有露面,只怕····`·哎······”

  “姚记这样的大作坊也会倒,想当年,姚家丝坊可是数一数二,连它都倒了,我们还怎么维持?”

  “你看看如意坊的挂牌量,每日都有数千上万个牌子挂上去,可是又有几人问津,完了,我看这一次,是彻底要完了。”

  “听说城里已经不安全了,昨天出现了不少劫掠的事件,甚至有人冲进人家宅子里,直接抢劫,巡捕压根忙不过来,每日都有上百起,行凶的俱都是无业的工匠和学徒,工坊突然完了,他们没有了生计,又不能回乡,所以现在铤而走险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诸位可要小心。”

  “这宁波,怕是不能呆了。”

  “不能呆有什么法子,你我能去哪里,咱们一辈子的身家都在这里,现在只能有一日算一日,熬不住,也只能效仿周家和刘家,索性吊颈算了,放一把火,把自己的宅子统统烧掉了事。”

  “眼下说这些有什么用,巡抚赵大人不是出了公文吗,说是会尽力维持。”

  “诸位,赵大人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等到朝廷的人一到,怕是第一个要办的就是他,眼下求谁都没用,咱们,能过且过吧,就是不晓得,徐大人肯不肯出面,徐大人若是肯出面,就好说了,以往的事,哪一次不是徐大人出手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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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六章满盘皆输

  有人说到了徐谦,所有人沉默了。

  因为徐大人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坊间有传言,徐大人虽然进了户部,可是在京师里却似乎是已经坐了冷板凳。

  户部的权利一分为二,而他户部尚书处处掣肘,只怕这个时候,连徐大人都不能拯救他们了。

  有人不由哀叹:“上月还是一帆风顺,想不到这才多少功夫就成了灭顶之灾,咱们这些做买卖的,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人家想要怎么收拾咱们,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句话戳中了许多人的痛处,许多人心里也不由默然起来。

  商贾轻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是轻贱有什么法子,上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只是这一次,牵涉的商贾实在广泛,更是让人感到触动,毕竟不久之前,在某些大人物的庇护之下,大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甚至于许多人入股钱粮局,在浙江的各个衙门里也能说得上一些话,一些地方的官员,也都将他们当做是座上宾。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错,不但做买卖的时候没有什么担心,而且自己的感觉也渐渐良好,尤其是直浙一些府县,因为交通不便,对商贾的需求犹大,但凡有商贾透露出去那儿做买卖的意愿,立即便有府县中的同知、主簿亲自款待,极尽殷勤。

  可是这甜头还没尝尽,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曾经招待他们的官员能不能保住乌纱帽还不知道。新的官员却已经可以预料到,到时候对他们必定穷凶极恶。因为朝廷最近的举动十分明显,这就是针对他们而来的。不但是针对他们,而且更像是卸磨杀驴,不将他们置之死地,决不罢休。

  这些商贾就如初生的婴儿,在没有尝到甜头只是,或许还没有意识到甜滋滋的滋味,可是一旦尝到,可是随即又失去,此时的心理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仇恨!

  如果说此前是麻木。那么现如今,却是刻骨的仇恨,若不是他们,又怎么会逼得大家家破人亡,士农工商,又分什么贵贱,难道挣银子,就是错吗?

  凭什么你们可要一个政令,就可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又凭什么我们的银子,要随你们处置和搜刮。

  仇恨的种子,已经无意之间,埋在了所有人的心田。大家都不敢吭声,不敢大声抨击,商贾的胆子。比士人要小得多,士人可要借嬉笑怒骂来赚取名望。也自命清高,可以颐指气使。可以他们固然有再多的抱怨,也只是藏在心底。

  在如意坊里,还聚集着不少不同寻常的人,他们多是王学的名士,有的受聘于明报和商报,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消息,报纸自然是要获取第一手资讯,也想看看各自的反应。

  只是此时,这些编撰和名士们也同样沉默了,王学是新学,新学最大的益处就在于不够完善,而理论的完善,往往是根据现实,现实到了什么程度,理论自然而然会到什么程度,这就好像秦汉时绝不可能诞生理学一样,因为当时的教育往往被世家大族垄断,而理学的许多思想,都不为世家大族接受,而现在,这些王学的大儒们听到此时的话语,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里似乎有了些什么明悟。

  傍晚的时候,一个明报的编撰根据白日的经验写下了一番这样的话:“如今如此种种,皆商贾低贱之故,任人舀捏,如何成事?而商贸涉及民生,商道欲昌,唯有除旧政……”

  一番‘大逆不道’之言,跃然写在了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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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

  最新的消息传来,这些消息,足以振奋人心,总督王道中已经控制住了局势,一些直浙的官员开始被召集起来,在巡官的压力之下,不再敢对朝廷和总督衙门阳奉阴违。

  王道中自信满满的保证,一月之内,浙江再无新政,商税亦是可以收齐,预计直浙三省今年的商税,可以高达数千万两纹银。

  这个消息,很是让人鼓舞,数千万两纹银,这还是保守的估计,银子一收,不但新政一蹶不振,还可以解决眼下朝廷的难题,而大笔的银子不再只是送入宫中,也不再是交给户部,而是牢牢的控制在税监衙门手里,间接地来说,单单直浙三省,就有数千万两银子握在杨廷和手中。

  这绝对是值得弹冠相庆的事,至此之后,内阁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只不过,也有不少直浙地方的官员,尤其是南京的官员上了不少奏疏,都言如此野蛮的征取商税,乃是极大的弊政,便是南京户部尚书,还有那位和徐谦不对付的礼部尚书大人,此时都上书,说是固然直浙可以征取三千万商税之数,可是由于朝廷放任地方官员以各种名目征税,直浙一地,被征收的纹银怕要超过六七千万两纹银,朝廷为了得到三千万商税,却造成了近亿纹银的损失,竭泽而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请求内阁暂缓商税征收,待细查和拟定出更妥善的章程之后,再予以执行。

  无论你是王学还是理学,只要你在江南,都能感觉到朝廷旨意颁布之后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但凡是这有一丁点良知的人,都晓得是绝不可行的,这不但触动到了新政官员和商贾的利益,与其同时,也这牵涉到了直浙千万百姓的利益。

  对此,杨廷和没有做声。

  可是他却叹了口气。

  杨一清道:“杨公何故叹息。”

  杨廷和脸色不变,道:“如此征税,确实有欠考量,不是长久之道。”

  这个章程乃是杨一清拟定的,杨廷和现在觉得如此不妥,却让杨一清有些尴尬。

  其实这不是杨一清能力不足,只是他对直浙的了解纯属这管中窥豹,想想看,一个内阁大臣,对这直浙的印象还在十几年前,全然不晓得直浙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更不知道新政在地方上如何实施,他的所谓章程,完全是靠自己这数十年的经验主持完成,又怎么可能对症下药。

  况且某种意义来说,杨一清的章程,本就是针对新政,他站的立场,本就是直浙的对立面,更不可能指望会对直浙有什么益处。

  杨廷和旋即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可是即便如此,还是那么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这么多,是为了江山社稷,是为了百姓苍生,所以无论怎么做,无论会有什么后果,亦是无妨。对了,徐谦近来有什么举动。”

  杨一清奇怪的道:“近来还算本份,或许是都察院那边盯得紧,再加上,据闻陛下让他监督新宫修建的事,所以百忙之中,也没有时间出来胡闹。”

  “新宫是吗?”杨廷和突然莞尔笑了起来,道:“这也难怪,只怕他现在,应当焦头烂额了,老夫还以为,他又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生怕他突然横生枝节,现在看来,似乎可以高枕无忧了。”

  杨一清一头雾水,道:“这是何故?”

  杨廷和淡淡的道:“这新宫的蹊跷可是不小,里头涉及到的东西太过复杂,便是老夫,都不敢牵涉其中,就怕惹祸上身,而这徐谦,只怕现在也要难受了,他毕竟年轻,若是和那些人沆瀣一气,谁能保证,将来不会被人揭发出来,帝心难测,既然让他来监督,他这个时候若是怠慢,将来难保不会秋后算账。可是他若是秉持自己的立场,就难免要得罪牵涉在里头的许多人,你可晓得,上次大高玄殿可被人贪占了多少?至少百五十万的纹银,而如今,又是新宫,益处就更加大了,你想想看,徐谦若是挡人财路,他会有好下场吗?想必这个时候,他也犹豫不定吧,无论做出何等选择,他的日子都不好过。很好,这样再好不过,我们办我们的事,他去办他的事,至多……至多一个月之内,这天下的格局,就要变一变了,到了那时,没了直浙做着依仗,老夫倒是想看看,他这个户部尚书,还怎么挺得起腰杆子,不过,我们不可大意,姓徐的一向诡计多端,要和下头的人打好招呼,让他们好生盯着,户部里也有不少人,摇摆不定,让他们传一些音信来,老夫要随时掌握他的动向,以防不测。”

  杨一清这才松口气,原以为是杨廷和怪他章程太过粗糙,原来是杨廷和还有另外的主意,听了杨廷和的话,杨一清精神一震,道:“不错,决不可大意,这一个月最是关键,稍有疏漏,则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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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七章:法不责众

  看似纷纷扰扰的直浙,却是潜伏着一股暗潮,而平静的师,暗地里却是热闹无比。

  户部里头尤为热闹,各色缤纷的人粉墨登场,有人悄悄与人联络,又有无数人眼睛盯着,都察院那边,有御使每日都在等着消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立即上书弹劾。

  只是可惜,徐部堂并没有给任何人口实。

  这段时间,徐谦很是安份,值堂时便看公文,回到徐府,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会有一些人登门造访,虽然不晓得商议的是什么,可是至少,徐谦并没有主动去寻人说话,可见这时候的徐部堂,并没有惹事的心思。

  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浙江来的信件却是如雪花一般飘到徐家,而根据有心人探查,徐谦的回信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封,一封是给自己的恩师谢迁,显然只是私人的信笺,第二封是送去给徐家的族人,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唯独这第三封有点让人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乃是写给刘瑜的,这刘瑜固然是直浙不容忽视的人物,可是和其他人比起来,似乎并不重要。

  毕竟刘家地位虽然崇高,可是终究已经数代没有和京师的大人物有什么牵连,一向蜗居浙江,论影响力,甚至不如一个知府,徐谦偏偏传了书信给他,倒是让人疑惑。

  对于外界的关注,徐谦的表现依旧是淡然,无数的书信,几乎让他已经掌握了整个直浙的情况。

  现在的直浙,危机已经开始。

  而且这个危机已经开始蔓延,开始牵涉到了所有人,无论是官商,还是寻常的百姓,都已经处在暴风之中,谁也不能幸免。

  徐谦不由叹了口气他想必是整个大明朝,最为可笑的一次斗争,以往政斗再如何激烈,可是往往都局限于朝堂之上牵涉的范围并不广泛,可是如今,却是大大不同了,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有切肤之痛。

  而接下来,到底是谁人头落地,就说不清了。

  只是······徐谦拿起了赵明的一封书信又看了一遍他低声呢喃道:“火候,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旋即叫来了府中的家丁道:“去,把徐福请来。”

  徐谦有请,在如意坊里焦头烂额的徐福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的赶来,朝徐谦行礼,道:“徐大人。

  徐谦摆摆手:“你我是堂兄弟,叫大人未免生疏,现在如意坊的情形如何?”

  徐福苦笑,道:“已是一片哀嚎不能再坏了。”

  徐谦抚案,道:“不能再坏,能坏到什么地步能把人逼死吗?”

  徐福愕然一下,道:“这…···”

  徐谦微笑道:“有句话叫做不破不立,不知道痛怎么能大展宏图呢,你回去如意坊之后,告诉大家,朝廷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废黜新政,让他们,各自去谋自己的生路吧。”

  浙江巡抚衙门。

  落座的官员和商贾已经越来越多。

  上百个官员和七十多个大商贾此时已经济济一堂。

  大家都没有做声便是巡抚赵明,此时也是一声不吭。

  赵明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到了,他这个巡抚,并没有太深的背景,凭的都是徐谦的青睐和引荐,而如今主持新政,已经成为了新政的棋手之一,现在朝廷种种举动,都意味着新政废除在即,就算不废黜,也会以其他的名义被人歪曲到面目全非。

  朝廷的巡官已经抵达了南京,不日就要到浙江来,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要开始搜集自己的罪证,若是不出意外,这个月之内,他这个浙江巡抚,怕就要以贪赃不法的罪名查办

  坐以待毙,当然不可能。

  只不过到底如何抵抗,这他却拿捏不定,而现在,据闻徐大人的书信已经传来,这封书信,送给了刘瑜。徐谦那边有了消息,赵明这才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徐谦乃是大家的主心骨,只要他肯出面告诉大家该怎么做,赵明才感觉稍微心安了一些。

  刘瑜已经从青田连夜赶往杭州,现如今已经进城,而赵明也亟不可待的召集一干人等,在这里等候。

  大家都在焦灼等待着,终于,差役来报,说是刘瑜到了。

  几乎所有人都霍然起身,倒不是出于对刘瑜的尊重,而是所有人都有几分激动,都有几分紧迫。

  “快,快请。”

  刘瑜跨入堂中,微微一笑,道:“诸位久候,刘某来迟了,这一路上,总有尾巴跟在后头,所以老夫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所谓的尾巴,自然是总督衙门的人,所有的人都相视苦笑,他们哪一个人,没有被人盯梢和跟踪过?能享受这个待遇的人可是不少。

  赵明颌首点头,道:“刘先生请坐。

  刘瑜坐下,看了所有人一眼,道:“诸位想必也等得急了,那么老夫索性也不卖关子,前日的时候,徐大人修了一封书信到了老夫手里,这封书信呢,所言之事确实是骇人听闻,不过骇人听闻也就骇人听闻吧,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

  赵明道:“只是不知徐大人书信之中,言的是什么事?”

  刘瑜脸色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徐大人的书信只有四个字……法···…不……责……众!”

  所有人的脸色,俱都变了。

  这是一个成语,若是在其他场合,说出这四个字倒也没什么,可是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就足以吓到所有人了。

  徐大人反击的手段很简单,利用的就是这四个字,无非,就是要阄,要大闹,闹到朝廷觉得事情太大,以至于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退让。

  可是现在朝廷的种种举动,都可显示出他们的决心,如此大的决心,一般的事,朝廷会退让吗?要阄到何种地步,朝廷才会乖乖妥协呢?

  所有人都没有吭声,也没有讨论。

  似乎已经有人想到,这确实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办法,只是想到要煽动这等事,还是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尤其是在座之人,还有不少朝廷命官。

  刘瑜却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叹口气道:“刘家这几年,托新政的福,如今确实有了不菲的家业,只是因为行情好,所以不少的银子,都投进了工坊,可是现在工坊的货物生产出来,却已经无人敢轻易收购,眼看这么多货物就要烂在手里,血本无归。

  其实呢,这倒也无妨,刘家有的是地,就算没有工坊,照样还是能逍遥自在,只不过现如今,连桑田生出来的丝茧,也无人收购了,用不了一年,刘家就要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除非让刘家像从前一样,将桑田改为粮田,安安生生的,或许还有口饭吃,只是走到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真要老夫一下子放弃,老夫舍得吗?就算老夫舍得,刘家的其他各房又肯吗?”

  说到这里,刘瑜顿了顿,道:“其实相较起来,刘家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还有一条退路,总不至于饿死,可是在座的诸位,有不少人可是举债兴办的工坊,一旦事情任由这样坏下去,你们……还能活吗?”

  刘瑜说到了不少人的痛处,他们确实没有活路了。

  赵明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商贾们没有了活路,他又何曾有什么活路,眼下,也确实该破釜沉舟了,若是前怕狼后怕虎,只会慢慢拖死。

  “所以,老夫决定闹一闹,阄就阄嘛,又怕什么?朝廷非要和我们为难,王总督非要把大家逼死,那么索性,就来个玉石俱焚,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刘先生所言极是,要闹就阄,怕个什么。”

  “只是要闹,又该如何闹,靠我们几个又有什么用?”

  有人冷笑:“可不要忘了,这直浙到处都是失去生计的流民,大家都没有了饭吃,要闹事还不容易啊。”

  “可若是官军弹压又怎么办?”

  各种的声音吵闹一团,赵明却保持着冷静,他显然还在掂量这件事的后果,最后,他冷冷一笑,站了起来,道:“闹事,本官不敢,不过徐大人的话,本官却是言听计从,既然徐大人说了法不责众,那么,眼下就不要有其他顾虑,闹事,不闹事有人要死,闹了事也有人要死,左右都是死,索性就痛快这一回吧,只是如何闹,却还要仔细商议一下,从现在起,所有人都不得出巡抚衙门……”

  赵明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保证消息的严密,他叫了个差役来:“加调一班差役,任何人没有本官这手令,不得出入。”

  他随即看向大家,道:“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么做,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好了,现在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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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八章:你知不知道

  “刘瑜这个人,定有蹊跷,他已经到了杭州了吗?”!

  总督衙门里,直浙总督王道中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时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却是严厉的盯着自己的幕友赵康。

  赵康道:“已经到了,巡抚衙门那边,去了许多人,杭州知府,还有学政、提刑、布政的官员,据说,那巡抚赵明,还加强了巡抚衙门的戒备。”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王道中目露疑惑之色,他自主政直浙之后,一次次的布局,一次次的出击,可是都动弹不得新政分毫,他深知,直浙的这些官员还有士商们已经是铁板一块,他这个总督,竟是不能有什么作为。

  而此次朝廷征税,却是一下子将这个局面打破,王道中深知,自己的机会来了,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在紧锣密鼓的布局,生怕稍稍出了差错,造成遗憾。

  至于赵明这些人,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虽然赵明几次想要反击,可都是不痛不痒,王道中却没有因此而放松戒备。

  因为他知道,狗急了定会跳墙,一旦这些人发起疯来,真要铤而走险做什么,却也绝不容小觑。

  而现在,对方似乎终于有了动作,看这样子,肯定是要酝酿反击了。

  毕竟巡官们择日即到,若是这个时候再坐以待毙,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成为阶下囚。

  可问题是,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反击呢?

  这才是王道中真正关心的问题,他陷入了思考,只是一时没有什么头绪,因为按理来说,对方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本钱,新军调至京师之后·直浙的军权已经牢牢掌控在了王道中手里,况且自己这总督又得到了朝廷最有力的支持,又有礼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巡官为自己护航,显然自己占尽了优势·而赵明这些人,分明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王道中依旧不敢大意,沉吟片刻,最后苦笑道:“赵先生,你怎么看?”

  赵康道:“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就算不狗急跳墙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学生以为,接下来,他们必定会有大动作·只是到底是什么动作,学生也看不透。”

  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赵康的心思倒是和王道中不谋而合,王道中谨慎的道:“继续让人在巡抚衙门那边盯着,明日,调一支军马来杭州,以防不测,还有,老夫的公文几次下发·命各府县的官员立即征收商税,可是这些人依旧还是不痛不痒,他们这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不必客气,再传公文下去·就说若是再敢拖延,总督衙门少不得到时候要杀鸡吓猴,总要收拾几个,才能让这些人安份。”

  赵康道:“大人,眼下倒不必急着这个,毕竟巡官们顷刻就要到了,到时候再收拾他们·还不是跟玩儿一样,最紧要的还巡抚衙门那边。”

  王道中冷笑:“本官倒是想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当日夜里,一支官军自东门而入,整个杭州城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与此同时,巡抚衙门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激烈的讨论终于落下了帷幕,旋即,数十个心腹差役连夜出了衙门,虽然有人盯梢,对方却不敢明目张胆,亦不敢阻止这些差役,这些差役自然也没什么顾忌,一个个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赵明的脸色已经铁青,他重重叹了口气,虽然腹中已经饥肠辘辘,却依旧还没有吃饭的胃口,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从清早到现在滴米未进,只是将就着吃了一肚子的茶水,可是现在,谁也没有提用饭的事

  有人脸色阴沉,有人还在踟蹰,有人却显得亢奋。

  明天,明天这个时候,只怕就要摊牌,就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徐府。

  这一夜徐谦是在书房中度过,他掐算了日子,直浙那边,想必便是明早就会有所变化,只是这些变化到底会如何,他却难以掌握。

  虽然一切的布局都是出自他的脑海,可是事情会演变什么样子,他却依旧还带着忐忑。!是时候了。!

  看着跳跃的烛火,徐谦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胜负如何,是时候明日来揭晓了。

  他拿起书想要去看,可是发现自己没有心情,想要在椅上小憩片刻可是脑中又生出无数的杂念,最后,他长身而起,出了书房,在这偌大的徐府,悄悄的踱步,看到了月光,他的心思渐渐定了下来,他不由想,今夜的浙江,不知有月亮吗?不过等过了这一夜,只怕就该有些曙光吧。

  杭州。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只是习惯了早起的人却突然发现城里和以往有了些不同。

  李富荣是个寻常的工匠,曾在造船工坊里做木工,自从听了同乡的怂恿之后,他便携家带口来了这里。在杭州虽然只有一年半,可是现在的生活状态,他却很是满意。

  他自幼给地主放牛,年纪大了,便租种土地,农闲时又要雇去打一些桌椅,可是在乡下,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一家四口人,便是吃饭也是问题,而现如今在杭州,生活却是大不一样,他的婆娘如今在丝坊里做工,每月有二两银子,他在船坊一月有三两,五两银子虽然不多,却足以让一家四口吃用,甚至还能节省下一些余钱添置些衣衫,自己平时再积攒一些,让孩子去学堂里读书。

  这样的生活,虽然没有摆脱贫穷,但是李富荣却已是心满意足了,人的幸福多少,从来不是财富决定,而在于你的生活是不是有所改善,而李富荣恰好属于生活极大改善的那一类,而且船坊的东家早有暗示,说是做的好,明年可能给他涨几钱银子的薪水。

  只是这时候,原本还许诺涨薪水的东家此时不再提这件事了,而且由于船坊的订单急剧减少,东家开始裁人,李富荣虽然不属于被裁的一列,可是他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因为他的薪水非但没长,还跌了数成,若是从前,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可是现在李富荣发现,虽然是月薪跌了,自己却无处可去,因为直浙的作坊都在大肆裁人,一旦辞了这份工,他就没有了去处。

  更可怕的是,婆娘的丝坊也关门大吉,婆娘没了工作,一个月挣得银子还不如从前一半,再加上东家不知什么时候又要裁人,李富荣的日感觉到难过起来。

  今日他去上工,走到半路,却发现自己被人截住。

  “富荣!”迎面走来的人不少,领头的却是李富荣的邻居张贵,张贵义愤填膺,他身后的人也大多如此。

  李富荣驻足,正待招呼,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张贵已是拉住他,怒气冲冲的道:“咱们没有活路了你知道不知道,朝廷出了奸臣你知道不知道,大明要亡了你知道不知道,奸臣们打着天子的旨意,搜刮咱们直浙,要将咱们饿死困死你知道不知道?”

  接二连三的诘问,让李富荣目瞪口呆。

  张贵身后的人道:“官府要收重税你知道不知道。”

  “这个我倒是晓得,听说一些。”李富荣松口气,终于听到一句自己能理解的话了。

  张贵冷笑:“一旦征税,工坊就办不下去,办不下去,咱们就得喝西北风,将来迟早,咱们都要裁了,没了工做,咱们以后怎么办,咱们吃什么,又喝什么?”

  这一番话,却是说中了李富荣的心坎,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婆娘的工作已经没了,自己的工作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自己可是有家有口的人,没了工做,还能做什么?

  张贵继续道:“莫非到时候,你要回乡?”

  一听到回乡,李富荣立即摇头,如拨浪鼓一般。乡下的日子,他是不愿意再过了,城里好,虽然也是买气力,可是有饱饭吃,有新衣穿,孩子将来也有出入,回乡,难道又世世代代给人家做佃户?不能回去,赖都要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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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九章:抗税

  张贵看到了李富荣眼中的恐惧,换做是谁,其实眼下所有,谁没有这样的担忧。

  “既然不想回乡,既要抗税,否则到时候,咱们就算不回乡去,在城里也没有生业,没有了薪水,难道让咱们饿死吗?”

  张贵握着拳头:“总督王道中为虎作伥,咱们这就去陈情,去捉了这个赃官!”

  张贵一声大吼,身后的人纷纷响应,李富荣也激动了,对于自身前途的担忧,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这种对未来的预期的悲观情绪,让李富荣夜夜难眠,现如今又见这么多人一起高呼,心情也不由激荡起来,跟着一起大吼:“王道中这狗官误国误民,不让我李富荣吃饭,我就让他没饭吃。”

  他有些心虚,说完这番话,还不免左右张望一下,生怕左右有官差或是巡捕,这时他才发现,又有几支队伍从街角过来,这一群,却是杭州学堂的学生,由教授带领,王学的生员和杂学的生员都有,有人看到他们,飞快窜过来,大叫道:“牌子,牌子,拿牌子······快去马步街街尾去取。

  无数人呼啦啦的往马步街去,这里已是风潮云涌,人满为患,无数人头攒动,此起彼伏有口号声传出来,而在街尾处的一个酒肆门口,则是摆了数十个摊子,一个个木牌子送到摊子上,摊子上的读书人捏笔写字,再分发出去。

  张贵人等分到的牌子写得是吾皇万岁,除此之外,还有狗官害民之类的各种标语。

  街道的左右两侧也都差不多,到处贴满了条子,俱都是吾皇万岁之类的纸张。

  有巡捕捋着袖子维持次序,吼得嗓子都冒了烟:“拿了牌子的去总督衙门,要占住几个要害的街道,遇到官军不要抵抗,自有人和他们交涉·到了地方不许滋事,不准打人……”

  人群呼啦啦的往里头走,张贵领着李富荣越往总督衙门的方向去,就发现聚集的人已是越来越多·学堂里的生员,失去了工作的流民,还有为数不少,甚至还有各家商铺的伙计和店家,最凶的莫过于赌坊里的人员,这些人统统黑色劲装,一个个彪悍到了极点·以至于无人敢靠近他们。

  接着,里头传出哄笑声,原来却是在一处街角·几个巡捕正抹着汗与几个女子交涉。

  “诸位,这位,这是陈情,是闹事,可不是玩笑,你们就不必来了吧,传出去,要笑话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咱们是三教九流,是……”

  一个女子叉着腰小嘴凌厉的道:“噢,这是什么道理·店家没了生意,可以来闹,工坊里的工徒没了饭碗·也要来闹,咱们卿淑阁买卖也不成了,这么多熟客如今都不上门了,难道就不准来闹?这是什么道理,莫非闹事还分人吗?你家能阄,姐儿我为何不能?来,来·来,我们不但要闹·还要在狗官面前脱衣服,狗官坏了咱们的生意,以后就请他光顾……”

  差役不由咋舌,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倒是边上有个人垂涎三尺的道:“要不要银子,不要银子我便光顾。”

  “滚!”

  数十条街道已经塞满,里头的人根本就不能挪动一下,整个场面有些失控,好在这时候,有个读书人跳出来,大吼道:“唱歌,唱歌,我们唱歌!”

  读书人扯着破嗓门开始唱:“吾皇登大宝,铲奸臣,开新政,民物欣凫藻……愿天子万寿,国道绵长……”

  一开始,还是这读书人和其他的读书人唱,等慢慢大家熟悉了这个调子,也跟着一起唱起来。

  歌声从一条街道传到另外一条街道,整个杭州,都处在这歌声之中。

  这首歌曲调简单,甚至不登大雅之堂,可是就因为简单,反而朗朗上口,无数人一起大吼,很是震撼。

  正午时分,整个杭州已聚集了数十万人,数十万人的规模,想一想就让人咋舌,如此大的动静,也是极为罕见,可谓国朝百五十年所未有。

  此时,一队官军正急匆匆赶来,出了这样大的事,官军自然第一时间就有了动作,总兵杨彪,本就是和总督穿一条裤子,他连忙提调了军马,自各街道冲出,要驱逐姿势的百姓。

  只是如此多的人,却让杨彪吓了一跳,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若只是阄事,他或许还有理由直接动手弹压或者拿人,偏偏这些家伙一个个举着吾皇万岁的木牌子,口里唱着吾!皇万岁的曲调,你这个时候去拿人,若是传出去,会怎么样

  杨彪根本难以预测这个后果,因为这事儿实在让人觉得诡异,你们不是要闹事吗,不是要做乱民吗?怎么这个年头,乱民比亲军还他娘的忠心了。

  既然不好赶人,于是只好控制局面,提调人马,堵住各处险要的街道,把守住一些要害,以防事态严重。

  只是这样被动的做法,却更是让所有人为之鼓舞,官军既然都不拿人,可见总督是真的怕了。

  而此时此刻,总督衙门里,王道中本来风闻有人要滋事,心情倒是好转了不少。

  他就知道,某些人肯定要狗急跳墙,既然如此,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这些人致命一击,到时候把滋事的人统统弹压,再将主谋者统统拿下,自此之后,他这总督的地位才算是固若金汤,朝廷征税的事才能畅通无阻。

  谁晓得事居然闹到这个地步,数十万人走上了街头,而且这些人,极有组织,一点把柄都拿不住,就算弹压,那要杀多少人才弹压地住,弹压就是作死。

  而且据闻不只是杭州,在宁波,在苏州,在南京等地,同样的事都在发生,参与的不只有官差,有生员,有学生,有工匠,还有失业的流民。

  一些士绅和商贾也参与进来,他们不只是闹事,甚至还负责许多费用,比如正午的时候,各家商铺门口,都会摆上粥棚、茶水,任由闹事的人吃用,士绅那边,已经开始四处在拜访官军了,以至于一些官军的武官,甚至开始动摇。

  听到外头排山倒海一般的歌声,王道中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正打算找来几个差役想办法将自己写的一份奏疏递出去,结果这时,连总督衙门里也传出了歌声。

  “来,来人,是怎么回事?”

  王道中气得吐血。

  那幕友赵康连忙进来,惊慌失措的道:“大人,总督衙门已经被围了,衙门里的不少差役,似乎也生了异心,要和外头滋事的人同流合

  王道中身为总督,虽然幕友都是从京师来的,可是差役却不可能从京师调来,因此总督衙门的差役大多数还都是本地人,现在连差役都已经不可靠,王道中脸色铁青,道:“开革,全部开革出去,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一群饭桶,一群废物。”

  赵康小心翼翼的看了盛怒中的王道中一眼,道:“大人,眼下该怎么办?这件事,显然是有人预谋,咱们被困在衙门里,出又出不得,据说这外头数十条街巷都已经堵死了,眼下····`·”

  王道中眯着眼,沉吟不语,他冷冷道:“你无论如何,去想想办法,先混出去,和那总兵杨彪联络,告诉他,本官命他平叛,这些人,统统都是乱民,等事情弹压之后,一切都好说,让他不必有什么顾虑,朝廷能把事情压住,就一切都好说,朝廷那边,自然有人来擦这屁股,除此之外,让他带兵,立即开始去拿人,煽动这件事的人不少,便是巡抚赵明人等,怕也脱不开干系,一个个的拿,主要主谋拿住了,一切都好说,反正巡官这几日就到,先拿住再治罪吧。”

  赵康不由道:“只是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太······”

  王道中性子刚直,脾气也是不小,也正是因为他这种火爆的性子,才得到了内阁的青睐,若是遇事犹豫,又怎么可能在直浙有什么作为。

  王道中冷冷一笑,道:“只要事情能压住,就一切都好说,朝中有的是人为我们\说话,反而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才是取祸之道。这些人既然要闹事,那么本官就奉陪到底!”

  王道中说罢,旋即提笔写了一份手令,道:“想尽办法,也要送到杨总兵手里,他会明白老夫的意思。”

  赵康颌首点头:“是,学生这就去办。”

  收了手令,打扮了一番,赵康架了梯子便翻出了总督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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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章:糖衣炮弹

  ,康混入人群之中,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道路,前方恰好!有官军在街面维持次序,杨康心情一松,连忙上前表明身份,道:“我乃总督幕下杨康,要拜谒你家杨总兵,我有总督手令,他在哪里?”

  官军们愣了一下,道:“大人在东安街。”

  杨康恢复了些许威严,方才虽然狼狈,可是在这些官军面前,杨康总算找回了一些自信,负手道:“你们几人,带老夫去。”

  由几个官军引领,杨康扬长而去。

  而在这时,却有一个官军看在眼里,飞快的溜了。

  不远处的一个茶肆里。

  刘瑜慢悠悠的在吃茶。

  先前开溜的官军道:“是总督衙门的幕僚杨康,此人曾寻过杨总兵,我认得他,他说有手令,要见杨总兵······”

  刘瑜眯着眼,慢悠悠的道:“打赏。”

  身边立即有仆役拿出一张银票出来,塞到了这官军手里,官军立即喜笑颜开,道:“谢先生,小人告辞了。”

  茶肆里,留下了刘瑜,刘瑜吃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总督衙门有了手令,那么肯定,这手令是让总兵带兵弹压的,王道中这个人,一向雷厉风行,绝不会肯示弱,他一定是要说动总兵杨彪动手······”

  叹了口气,刘瑜对身边的仆役道:“把消息传出去,准备动手!”

  “杨先生······”对杨康的造访,总兵杨彪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实在太过混乱,整个杭州,乃至于整个浙江都陷入了失控状态,身为总兵,杨彪的责无旁贷,若是不闻不问,又怕朝廷将来秋后算账,可要是真要让人动手弹压·又怕到时候朝廷为了安抚天下百姓,让他杨彪来背这黑锅。

  左不是,右又不是,越是这么耗下去·杨彪觉得也不是办法。

  可是总督衙门有了音信,那就好说话了,无论怎么说,自己听总督是从就是,总督说是姑息,他便按兵不动,朝廷将来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可要是总督衙门说要弹压,他自然也可以不留余地·无论会有什么后果,都可以往总督身上推。

  他只是奉命行事,按着规矩办事,谁也挑剔不出什么。

  “学生见过大人。”杨康见到了杨彪,心中大定,这才施旌然的行了个礼。

  杨彪急切的道:“不知总督大人现在如何?本官虽提调官军入城,可是乱民实在太多,群情汹汹,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总督大人能够恕罪。”

  杨康也晓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拉住这位杨总兵,他笑吟吟的道:“事情紧急,谁也不曾料到竟有人丧尽天良·会煽动民变,大人并无责怪总兵的心思。”

  杨彪的心里不由一震,虽然杨康并没有透露出来意·可是单凭这三言两语,就可以看出总督大人的态度了。

  ‘有人丧尽天良,煽动民变,,这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一句话,就相当于是总督大人对这件事的定性,可千万不要小看这种只言片语,这里头所隐含的信息很是丰富·丧尽天良,肯定是要铲除·煽动民变,不啻是谋反,不但要立即调兵弹压,而且到时候,为了平叛,肯定要做好血流成河的准备。

  杨彪眯着眼,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若是总督大人不怕,他杨彪,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杨康也不多说,直接拿出了手令,道:“这是总督大人的意思,总督大人有令,立即弹压民变,捉拿主谋人等,若有什么干系,总督大人一力承担。”

  “遵命!”杨彪接过手令,露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马步街上,一队队的官军固守在这里,发生民变之后,这些人立即开赴而来,分散于各处街道固守,只是乱民太多,又没有接到上头的明令,谁也不敢造次,于是乖乖的守在各处,冷眼旁观的看着许多人唱歌,许多人咒骂。

  只是折腾了六七个时辰,许多人早已饥肠辘辘,毕竟谁也不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官军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出动,哪里想到,这事儿旷日持久,要耗这么久。

  不少官军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听着自己的肚子里咕咕的叫唤,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埋怨,他惘上官,就算是事情紧急,也不能让大家饿了肚子,又!恨l民,若不是他们滋事,自己又怎么会如此狼狈。

  而在这时,前方有浩荡的队伍过来。

  官军们立即打起精神,变得警惕起来,虽然说这些‘乱民,暂无发疯的迹象,可是这么多人,谁晓得会不会闹事。

  一个官军立即按刀上前,大喝道:“是什么人,不得靠近,谁再敢近前一步,杀无赦。”

  对方却道:“我们乃是良善百姓,看军爷们辛苦,特来犒劳。”

  犒劳……

  所有人一头雾水,他娘的,有听说过乱民犒劳官军的吗?

  人群中散开,果然后头隐隐现出许多车马,菜肴和米饭的香气飘荡而来,此外,还有浓烈的酒香。

  这些官军早已饿的前胸贴了后背,顿时垂涎三尺,肚子更加饿了。

  只是,几个武官却发生了分歧。

  有人道:“说不定饭菜里喂了毒,这些乱民,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是现在不知什么时候有粮食调来,弟兄们饿着肚子,若是拒绝,只怕弟兄们不满。”

  “且看看再说。”

  有武官上前,与这些人交涉,这些人倒是考虑周到,将菜肴和米饭统统摆上,除此之外,还有一坛坛的黄酒,让运送的伙计试吃,并没有什么问题,武官这才点头。

  于是,官军们一阵欢呼,人人分了个碗,前去领酒食。

  那些分发饭菜酒食的伙计一边麻利的给大家盛饭舀汤,一面还不忘道:“我等晓得诸位辛苦,其实咱们也是没有法子,是总督衙门不给咱们活路,朝廷出了奸贼啊,咱们要嘛被人逼死,要嘛只能闹一闹了,哎……我们哪里是乱民,不就是混一口饭吃吗?其实诸位军爷和咱们也是一样,吃口饭不容易。”

  “新政是皇帝老子推行的,天子体谅咱们这些小民,这才推广新政,可是现在你看看,有一群混账东西非要将咱们逼到绝境,咱们又不是猪是狗,难道连叫唤几声都不成?吾皇圣明,可惜被一群小人蒙蔽了。”

  “军爷,你多吃点,这是绍兴的老酒,填饱了肚子再吃······”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一时不晓得该不该管一下这些乱民,可是看到下头的兵丁吃得香,心情大好的和这些乱民闲聊,看着眼里,武官们实在有些怪异。

  倒是这时,有个商贾笑吟吟的上前,低声道:“几位官爷辛苦,想来也是饿了,只是诸位官爷这样的身份,想来在这里吃用酒食有些不合时宜,咱们在不远处的醉乡楼已经准备好了酒菜,请几位官爷赏个脸吧。”

  “这······”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个武官客气的道:“我等职责在身,只怕······”

  “这有什么紧要?诸位放心,你看这里有谁闹事,大家都是良民,无非就是闹一闹而已,而且醉乡楼离这里也是不远,打个来回花费不了多少时候,吃饱喝足,官爷们才有心思办差是不是

  如此殷勤,倒是罕见,况且这个商贾嘴皮子伶俐,一口一个官爷,差点把这几人捧到了天上,几个武官一合计,心思也动摇起来。

  紧接着,便有马车过来,接了几个武官便走。

  醉乡楼是附近极好的馆子,占地也是不小,而在这乱哄哄的杭州,这里的生意却极为热闹,那几个守卫马步街的武官一进来立即就发觉了许多熟人,有几个千户,还有不少百户,这些都是从邻近街道里请来的,遇到了熟人,那心底里的一点儿尴尬就不见了,反正来吃的又不是他一个,怕个什么。

  大家热闹的打着招呼,纷纷拥簇上了二楼,二楼里既有人唱曲,酒菜佳肴也纷纷上来,每个位置上,还摆放着一个个红包,撕开来,都是一张张百两纹银的银票。

  武官和文官不同,文官遇到这种事会扭捏几下,也会天人交战一番,可是对武官来说,银子就是银子,不拿白不拿,一个个毫不犹豫的塞入怀中,紧接着便是把酒言欢。

  作陪的一些商贾也纷纷来了,喝了酒,自然交谈甚欢,这些武官都是粗人,可是也颇为实在,三巡酒下肚,大家便已经勾肩搭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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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一章:大事

  傍晚时分,军令传达下来,总兵大人有令,立即弹压民!

  只是军令下达之后,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各处的官军,居然将军令视做是儿戏,甚至据闻,有的官军和一群乱民混在一起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杨彪大吃一惊,连忙带了一队亲兵亲自巡视,他骑着马,赶到了马步街,却见这里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乱民和官军的界限并不分明,甚至有人在一起闲聊,有人席地而坐,在玩骰子。

  几个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醉醺醺的,躲在棚子底下吃茶,至于棚子是谁搭起来的,这茶水又来自于哪里,只怕也唯有天知道。

  杨彪勃然大怒,拍马到了棚前,挥着马鞭呵斥:“岂有此理,尔等疯了吗?”

  几个武官吓了一跳,连忙跌跌撞撞的自棚子里出来,拜倒在杨彪马下,道:“卑下见过大人。”

  杨彪道:“本官的军令,尔等为何不尊,本官让你们弹压民变,你们为何敢如此轻慢,真是岂有此理,莫非你们是要抗命不尊吗?”

  几个武官吓了一跳,酒是醒了,只不过却还有几分理智,一个武官道:“大人,军令是传达了,只是卑下以为,这些并非是乱民,也并不是民变,他们更没有谋反的意思,大人且听他们唱的歌,看他们举得牌子,难道说吾皇万岁,也有错吗?”

  杨彪气得吐血,怒喝道:“岂有此理,本官的命令,你们也敢不遵?”

  几个武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像是打定了主意,道:“卑下不敢相从,这些人不是乱民,若是弹压,就要死人·到时候朝廷追究,卑下人等万死莫赎。”

  酒桌上,商贾们说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们倘若刀头淌血·朝廷到时候肯定要安抚,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一部分人,而到底是谁来背黑锅呢?像总督总兵这些人朝廷里有人护着,肯定牵连不到他们头上,最后的结果,就是下头这些武官顶罪。

  这些东西·只要一经点拨,大家心里就都清楚,虽然那些商贾有挑拨之嫌·可是大家都明白,这些百姓却是没有谋反,你举着刀去砍杀这些高呼吾皇万岁的百姓,迟早都有被朝廷清算的危险,就算是朝廷希望能够弹压,但是事后,难道就不需要有所准备,毕竟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里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方才推杯把盏·大家都已经成为了朋友,大家都已经以兄弟相称,现在翻脸动刀子·谁下的了这个手?还有那些大头兵,方才还和‘乱民,打成一片,又怎么可能翻脸不认人?

  吃人嘴软·那人手软,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他们毕竟不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读书人,读书人心机深,说翻脸也有翻脸的可能,可是武人虽然心狠手辣,可是一旦有了交情·反而有点下不去手了。

  杨彪自是大怒,手指这个武官·心知今日不杀鸡儆猴是别想将军令贯彻了,他冷冷一笑,对左右亲兵道:“来,将他拿下,绑起来!”

  亲兵们二话不说,便要上前动手。

  那武官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大叫道:“卑下冤枉······”

  “冤枉,今日不打死你,你当本总兵是泥人吗?快,绑了···…”

  场面一时混乱,突然有‘乱民,大叫:“总兵官杀人了,杀人了!”

  一声大吼,人声沸腾,无数人朝这边涌来,官军们居然不闻不问,却是无数乱民冲来,吓得杨彪脸色骤变,顾不得拿人,连忙指挥亲兵保护自己。

  “打这狗官,这总兵为虎作伥,打他!”

  杨彪狼狈的冲出重围,身后的几个亲兵早被人潮吞没,他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旋即飞快逃之夭夭。

  堂堂总兵,对杭州的掌控已经彻底丧失,下头的官军一时也指挥不动,又不敢再去巡视,紧接着,各处的奏报传来,淳安、余杭数县百姓已是乌云蔽日一般乘船而来,不只是如此,消息传到宁波,宁波混乱,三十万人围了新近的宁波知府衙门,南京亦有数十万人起哄,闹到了南京六部,苏州和南通州等地,甚至围住了漕运衙门,不许漕运衙门输送官粮。

  福建亦有十几万人开始闹事,在泉州、福州等地也很是厉害。

  直浙三地,竟无一个不闹事的州府,官府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一些对此不满的官员,此时也只能目瞪口呆,竟是不敢弹压。

  杀人,毕竟没有这样容易,因为杀了人,见了血,就不免会有人要担干系,大家都不是傻子,你不弹压我自然也不弹压,况且谁都晓得,这些阄事之人的背后,或许没有这样简单,你没有看到那一个个木牌子吗,上头的吾皇万岁是谁书写的?读书人!你没有看到街面上那些施放粥水和米饭的棚子吗?是谁搭建的7自然是商贾。除此之外,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滋事,甚至有专门的人组成了民团,维护次序,防止有人做出过激的行为,这些,又是谁在主导?

  于是乎,各地的官员有的本就是这件事主谋之一,有的却是冷眼旁观,有的索性上了奏疏上去告急,旋即便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

  直浙的彻底混乱,原本一开始,只是有只言片语的奏疏传来,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太当一回事。

  毕竟三天两头,总会出那么点儿民乱,几百几千人闹一闹,朝廷一个旨意下去,弹压了也就是了,接着该干嘛干嘛,天踏不下来。

  甚至连杨一清得了奏疏,也认为只是小事,他笑吟吟的对杨廷和道:“果然如杨公所料,是有人耐不住了,想要狗急跳墙。

  哼,真以为裹挟几个百姓,就可以要挟到朝廷头上?朝廷就这么容易就范?”

  杨廷和也是微笑不语,这种事很常见,这就好像边镇的官军,为了向朝廷索要点粮饷,隔三差五,总会制造出几个哗变出来一样,朝廷看捂不住了,连忙乖乖将粮饷奉上。

  只是······一个小小的哗变,又或者是一个小小的民乱,对于内阁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杨廷和淡淡的道:“该如何处置?”

  杨一清冷笑一声:“自然是立即弹压,老夫立即拟票,让王道中遵此处置便是,王道中的为人,最是刚硬,只要内阁拟了票,他肯定不会有顾忌,到时候再以煽动民变得名义,抓几个人,杀鸡儆猴之后,一切就都好办了。”

  杨廷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就这么办。”

  可是用不了几个时辰,新的奏疏又如雪片般的飞来,这个时候,正值深夜,而此时,杨廷和的大门外却是有人急促的敲击着门环。

  “啪啪啪……”

  门房不耐烦的开了一条门缝,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门房的脾气自然不小,怒斥道:“瞎了眼吗?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来人却是笃定,拿出了一个腰牌,道:“我乃羽林卫,奉天子命,请大人立即入宫。”

  门房一听,不敢再骂了,灰溜溜的赶去内院。

  而深夜被人叫醒的杨廷和此时已穿戴完毕,他表面虽然淡然,可是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今夜当值的是杨一清,也就是说,就算是有天大的事,陛下若是要传召,直接传召杨一清去觐见即可,毕竟杨一清就在宫中当值,很是方便。

  可是这个时候,为何夜里突然传召呢?有什么事,不能和杨一清商量吗?有什么事,不能明日清早再说吗?现在宫门都已经关了,难道,真的出了天大的事?

  莫非……是陛下……

  想到这里,杨廷和的眼眸眯起来,一般情况之下,唯有陛下出了什么状况,才可能连夜相召,托付后事,可是现如今陛下龙体康健,似乎……莫非是丹药有问题?想到这里,杨廷和心情复杂,也不知是喜是悲。

  既然猜测再多,也没有意义,杨廷和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出了大门,上了轿子,到了午门这边,让轿夫前去交涉,城楼上便吊下了一个竹筐出来,杨廷和不由苦笑,上了竹筐,被人吊上了城楼。

  午门距离内阁不远,进宫之后,便有太监提着灯笼前来为杨廷和指路,杨廷和看到内阁那边灯火通亮,忍不住问太监道:“怎么,内阁还有人办公?”

  太监道:“有几个翰林被传召了进来,至于内阁大臣杨一清杨大人,已经先去了暖阁了。”

  “是吗?暖阁······”杨廷和的眉头皱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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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二章:震动

  听到暖阁两个字,杨廷和立即明白,这和陛下本身并没!有么关系,因为若是陛下若是真有什么差错,肯定不会在暖阁召见,召见的地点必定是大高玄殿或是后宫。

  只是除了陛下发生了什么,还能有事以至于连夜要召见自己呢?

  杨廷和越是想,就越是不明白,他将近来的一些政事在脑中过滤了一遍,陡然想起了边镇,心里想,莫不是边镇那边出了大事,是了,从上年到今年年初,明军已经几次出关,与鞑靼人鏖战了半年之久,不会是传来了噩耗吧。

  想到这里,杨廷和表情凝重,加急了脚步,到了暖阁,此时暖阁里已是灯火通明,想来陛下的銮驾还没有到,因此暖阁外头显得有些冷清,走了进去,杨廷和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杨一清。

  “杨公,出大事了!”杨一清站起来,沉声道。

  杨廷和心里叫苦,若不是出了大事,自己今夜怎么可能入宫,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因此脸色并没有变化,只是道:“出了何事?|

  杨一清道:“直浙传来了奏疏,说……说是各府各县瞬间混乱,百姓抗税,聚众多达百万,围了总督衙门,围了南京各部,围了各府各县……”

  如果说,今日下午的奏疏只是民乱,对于杨廷和和杨一清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因为民乱的定义是数百数千人,到了上万人的规模就绝对不是小事了,可是到了十万,那就足以成为朝廷最为关注的事件,可是到达了百万人的规模……这……

  这等于是说,整个直浙,几乎超过两成的人已经上了街头,如此大的事态,可谓恒古未有·百万……百万啊……百万是什么概念,百万的概念是一旦玩坏了,就足以社稷崩塌,足以江山不保。

  就算能弹压住·这件事的影响也足以让人后怕,让人一身冷汗。

  这就难怪了,难怪天子连夜请自己入宫,难怪杨一清淡定不能。

  杨廷和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事前为何没有征兆?”

  杨一清冷笑道:“这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怂恿······我看······”

  杨廷和尽量平静的看了杨一清一眼,道:“事到如今,推诿为有心人煽动怂恿·只怕很是不妥。闹的这么大,不是这么一句话就能揭过去的!”

  杨一清苦笑,杨廷和说的没有错·这种事,绝不是一句怂恿说的过去的,你可以说恶贼怂恿了数百人,也可以说奸党蛊惑了数千上万个无知百姓,可是你非要说,有人忽悠了上百万人抗税,这个理由实在苍白。

  杨廷和不由苦笑,道:“看来,还是你我失策了。”

  失策二字·其实并不过分,其实一开始,杨廷和和杨一清就远远低估了新政的影响·在他们看来,所谓新政,不过是一群商贾得利的玩意罢了。一群商贾·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死你,至于那些和商贾有牵连的新政官员,只要朝廷痛下了辣手,自然而然,能摧枯拉朽,一个重税·就可将所谓的新政打趴下。

  所以从一开始,杨廷和和杨一清就自认为自己的敌人是徐谦·是徐谦为首的一群商贾和官员集合体,为此,二人做足了准备,他们准备了官军,一旦商贾想要异动,就立即弹压,他们准备了巡官,哪个官员敢和朝廷唱反调,就立即查办。

  这些手段,可谓万无一失。

  只是二人又哪里懂什么新政,新政推行之后,受益的又何止是商贾和新政的官员,那数以百万计的工匠和学徒,就算是最底层的脚力,都通过新政大大的改善了自己的生活,这些人的成分有绝大多数是流民,也有相当多的佃户,他们本就是大明朝最底层的人物,在从前,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竟能养家糊口,竟能给婆娘添置有花色的新衣,让自己的孩子,想办法在学堂里学习。

  其实对他们来说,他们才是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士商们就算没有新政,照样可以锦衣玉食,照样有仆从照顾,照样鲜衣怒马,新政的官员就算没有新政,照样还是他的老爷。而这些人,一旦没了新政,一旦工坊统统倒闭,难以维持,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他们可能饿死街头,可能继续沦为流民,饥寒交迫,运气最好就是回到乡下去,租种几亩土地,饱半年饿半年。

  因此,根本不需要怂恿,只要他们这些人,将来可能不能做工,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成为抗税的主力。

  杨廷和和杨一清此时,只能用惊愕和恐惧来形容。

  上百万人的事实在太大,大到连他们此时此刻,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嘉靖连夜召二人入宫,想必这个时候,嘉靖也失去分寸了。

  用不了多久,嘉靖便怒气冲冲的到了。他眯着眼,咬着唇不吭声,直截了当的进来,旋即便在龙椅上坐下。

  “微臣见过陛下。”

  二人向嘉靖行礼。

  嘉靖淡淡的虚抬了手,道:“直浙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税监一筹建,就闹出事了,又为何王道中刚刚总督直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番诘问,可见嘉靖此刻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有耐心才见鬼了,好端端的,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这个月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给宫里的账本也比从前缩水了不少。

  以往的时候,宫里至少能进账纹银百万之多,而这个月,却只有三十万,寻来黄锦一问,说是自从朝廷征取重税之后,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的收益大幅减少,下个月,下下个月可能更低。

  对嘉靖来说,国库有没有银子,和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关系,国库的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可是内帑却是他的根本,若是内帑没了,莫说修建新宫,便是以后说话,也没了多少分量。

  嘉靖很是恼火,税没征上来多少,内帑倒是所剩无几了,再加上又阄出这么大的事,居然上百万人成了乱民,随时可能杀官谋反,这还了得。

  杨廷和此时默坐在椅上,不吭一声,显然这事儿,他也无能为力。

  至于杨一清,犹豫片刻,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将此事压下去,刁民无状,不可纵容,微臣以为,应立即提调各路军马……”

  嘉靖冷笑:“现在人家还没有反,就提调各路军马弹压,你是嫌他们反的不够快吗7问题的根子出在哪里?这么多人,弹压有用吗?”

  嘉靖绝不是白痴,几千人阄事可以弹压,几万人闹事也可以弹压,若是几十万人,朝廷就得掂量掂量,可若是达到了数百万的量级,弹压就是作死,你这分明是要把人逼反。

  杨廷和道:“调集军马开赴直浙三省是必要的,只不过官军要引而不发,不能动粗,形成威慑就够了,当然还是要以招抚为主,军马开赴之后,再行招抚,朝廷就有选择的余地,不至于到时候招抚不成,惊慌失措。”

  嘉靖眯着眼:“只是眼下,就算调集各路军马开赴直浙,只怕也已经迟了,大军没有数月的功夫,如何能到达?招抚才最是紧要。”

  正在这时,外头有太监进来,道:“陛下,户部尚书徐大人到了。”

  “怎的这样迟嘉靖微微皱眉,这么大的事,嘉靖当然会想到徐谦,所以不但请了两个阁臣,徐谦也一并让人去叫了,再加上徐谦此前为直浙总督,在这件事上,显然更有发言权。

  “快请进来吧。”嘉靖沉吟一会儿道。

  而杨廷和与杨一清却是面面相觑,却都作声不得。

  一会儿之后,徐谦跨槛而入,向嘉靖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颌首点头,道:“坐。”

  徐谦点头,侧身坐下,他的目光在杨廷和和杨一清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旋即露出几分冷笑。

  嘉靖道:“直浙的事,徐爱卿知道了吗?”

  徐谦点头,道:“微臣已经知情,今天夜里,恰好直浙那边几个故人修了书信来,微臣对那里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是吗?”奏疏是一回事,私信又是一回事,嘉靖很想听听,那些私信里的内容:“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徐谦道:“陛下推行新政,使直浙百姓俱都沐浴圣恩,只是现如今,朝中却有奸人把持朝政,肆意胡为,直浙百姓,已是忍无可忍。”

  嘉靖听到这里,表情不由松了一下,这个解释,当然很对他的胃口,因为百姓们似乎对自己这个皇帝并没有什么不满,就算是错,那也是奸臣们错了,若是果真如此,倒是能让嘉靖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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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三章:反攻倒算

  徐谦的话,在杨廷和和杨一清听来,就有点带刺了。

  徐谦等于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商税头上,而商税本就是内阁推行和主导,间接来说,就是指责内阁不顾百姓死活,以至百姓们不满,忍无可忍之下,这才闹出事来。

  杨一清冷笑,道:“徐大人所言,未免失实,商税征的乃是商贾,和百姓何干?朝廷向商贾征税,又有什么错,依老夫看,分明是有人暗中挑拨是非,诱导无知百姓对抗官府。”

  杨一清的辩解略有苍白,徐谦不由失笑,道:“是吗?杨大人如此说,岂不是说这些百姓都是傻子是呆子,以至于连好坏都不能分清,被人稍稍挑唆一下,就敢和官府对抗,给朝廷添麻烦?”

  杨一清冷笑:“事实就是如此,乡间愚民能晓得什么事,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也是情理之中。”

  徐谦叹了口气,道:“杨大人这番话,难道就不觉得大逆不道?”

  杨一清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靖在旁冷眼旁观,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廷的几个重臣在此激辩,他并没有急于发言,而是想趁机看看,这三个重臣到底是什么态度。

  此时徐谦道:“大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愚民,可是下官收到了的消息,却是百姓虽然围了官府,却纷纷举了牌子,具言陛下圣明,不只是如此,百姓们还一道唱歌,称颂陛下。大人说他们是愚民,难道大人的意思是。愚民才称颂天子吗?”

  杨一清呆住了。

  嘉靖却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他心里的焦躁情绪也渐渐少了一些。

  从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要谋反,聚众百万之多,看了奏报之后,嘉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当,其后果可比正德朝时宁王谋反都要严重许多倍,尤其是变乱的地点是在直浙,那里可是大明朝的钱粮重地,一个不好,江南半壁就要失去。甚至可能整个江山社稷都要落入别人手里。

  可是徐谦言之凿凿,却是说这些所谓的乱民口呼的是陛下圣明,又是唱歌称颂自己,假若徐谦说是实话,那么说他们是乱民,实在有那么点儿不妥当,至少在嘉靖眼里,这些人断然不是乱民。

  只是杨一清此时却是无词了,徐谦的话让他无可辩驳。有几分奏疏却是言明乱民们却是喊的是陛下圣明、推行新政、奸贼害国的口号,若是说这些人是愚民,那么愚民为何会高呼陛下圣明,又或者说。愚民既然被人蒙蔽,莫非这些别有所图的乱党,还会教百姓们称颂天子吗?

  这个道理。显然说不通,而徐谦一番话。也让杨一清意识到,徐谦的意图很险恶。此人分明是想将陛下置于朝廷的对立面,和那些闹事的百姓站在一起。

  徐谦又道:“陛下,这里有一封书信,乃是青田刘瑜所作,请陛下过目。”

  “刘瑜?”嘉靖沉吟道:“莫不是青田的那个刘瑜?”

  徐谦点头,道:“正是。”

  嘉靖点头,刘瑜乃是开过辅运之后,地位自然崇高,在嘉靖心里,也属于信得过的人,至少在嘉靖眼里,贵族往往比官员可靠的多,因为贵族与大名荣辱与共,大明在一日,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必不可少,反观官员却是不同,给姓朱的干活是干,给姓刘的干活也是干,这些人,未必靠得住。

  嘉靖接过了奏疏,仔细过目起来。

  这封奏疏里,言语很是平实,只是如实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以及直浙各色人等的立场。

  嘉靖看罢,陷入深思,显然他不安的心情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坏,‘乱民’反的不是朝廷,反的是商税,换句话说,他们反的不是皇帝是贪官。

  虽然依旧不妥,让人虚惊,只是事情既然并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余地,嘉靖的心里,还是渐渐安定下来。

  他看向徐谦,道:“征的是商税,为何这么多人滋事,朕到现在,依旧还是不解。”

  徐谦道:“陛下,微臣此前,曾经上过一份章程,为的就是征取商税之事,朝廷眼下的局面,若是再不征收商税,只怕用不了多久,岁入的支出问题就要积重难返。只是可惜,微臣的章程并没有得到内阁的人认可。恰恰相反,内阁也拟出了一个章程,同样都是征取商税,只是这个章程在微臣看来,非但是有欠考量,简直就是祸国殃民。商税,原本征取的对象乃是商贾,可是陛下想想看,商税若是重了,直浙的工坊如何维持?若是商贾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下来挣来的银子全部拿去缴纳商税,他们又为何要维持工坊?赚不到银子,工坊就要关门,而工坊关门大吉,这数以百万计的工徒如何处置?这些人失去了生计,又没有其他出入,难道坐以待毙,等着饿死?他们是人,朝中的诸位大人们也都是人,人就要吃饭,就要穿衣,就要生业,诸位大人们有朝廷养着,自然不足思虑这个问题,可是这数百万工徒,既然朝廷不指望商贾们养活,莫非朝廷能养活?”

  徐谦顿了一下,随即道:“所以下官以为,现今实施的商税必须废止,朝廷要重新考量商税的征收,而此前,户部的章程才是眼下既有利于朝廷,又能让商贾接受的办法,否则这般下去,数百万人没有口粮,衣不蔽体,这就是大祸临头。”

  徐谦言里言外,都是抨击杨一清的商税征收,杨一清自是气得老脸拉下来,只是想要辩驳,却是无从说起。

  倒是杨廷和淡然道:“徐部堂,眼下我们说的是直浙的乱民,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徐谦断然道:“下官说的就是根本问题,问题的根子就在商税上。”

  杨廷和道:“既然如此,直浙的问题,当如何解决,徐部堂看来胸有成竹,早有办法了,只是不知,徐部堂有什么打算。”

  嘉靖阴沉着脸,一直不吭声,经过徐谦一番话,他大致已经明白直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杨廷和说的也不是没有问题,现在追究这些,暂时没有意义,当然,秋后算账自是难免,可眼下问题的关键还是如何把眼下的事平息下去,这是大事,不管闹事的人是不是打着天子圣明的旗号,若是不能果断处置,迟早,会酿成大祸。

  徐谦道:“眼下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下官并不需要精兵十万,也不需要任何钱粮,只需要陛下肯下旨意,委下官为钦差,前去直浙,赋予下官专断之权,下官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事态平息。”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图穷匕见。

  徐谦要的,就是这个所谓专断之权。

  所谓专断,就是生杀夺予,大权独揽,不过钦差某种意义来说,本身就有以天子名义的权利巡视地方的意思,因此,本身就有专断之权,可是徐谦特意提起,显然是希望有更大的主动权。

  现在徐谦既然已经夸下海口,愿意孤身一人平息此事,杨廷和和杨一清此时也不太好吭声了。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这个巨大的难题,杨廷和解决不了,杨一清也解决不了,而这件事已经发生,后果极其严重,绝不容有丝毫的差错,一旦出错,其危害只怕不比土木堡之变了。

  杨廷和眯着眼,冷冷看着徐谦,道:“可是,如果徐部堂解决不了呢?”

  徐谦冷冷一笑:“若是解决不了,宁愿请辞,不敢在尸位素餐。只是若是能够解决,内阁是不是立即废除眼下的商税,改用户部的章程征收商税,不知杨大人,以为如何?”

  杨廷和淡淡一笑,看向嘉靖,道:“老夫说了不算,唯有陛下才说了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嘉靖头上。

  嘉靖对徐谦道:“徐爱卿当真有把握?”

  徐谦道:“微臣沐浴皇恩,就算没有把握,也该为君分忧。”

  嘉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就这么办,朕明日就拟旨,敕户部尚书徐谦为钦差,巡视直浙,安抚直浙士绅百姓。”

  他站起来,显得有几分疲倦,或许是经常吃丹药的缘故,夜里又没有睡好,眼看此时到了黎明时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他对杨廷和和杨一清道:“二位先生去歇息吧,朕有几句话要和徐爱卿说。”

  杨廷和和杨一清只得告辞,暖阁里,只留下了嘉靖和徐谦二人。

  嘉靖背着手,在暖阁中走了几步,淡淡的道:“这件事,是你布置的吧?”

  他背对着徐谦,使徐谦看不到他的面容,更猜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徐谦忙道:“这么大的事,微臣如何敢布置,虽然内阁定的商税,微臣早知道有问题,可是布置二字,不知从何谈起。”

  傻子都知道,嘉靖这是在试探,要是自己认了,那徐某人就不用在大明朝混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个道理,徐谦却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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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四章:有乐子瞧了

  嘉靖颌首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徐谦的话。他旋转过身,!得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尽管解决,直浙一日不宁,社稷一日不稳,朕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徐谦没有迟疑,道:“便是赴汤蹈火,微臣也定能将事情妥善处置,况且微臣曾经主政直浙,对直浙的情况很是清楚,想来,问题应当不大。”

  嘉靖点点头,道:“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处置完之后,要立即回京,京里还有许多事等你处置呢,是了,还有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何上个月的银子少了这么多?”

  徐谦正色道:“陛下,海路安抚使司与如意坊和新政息息相关,商贾越多,工坊越多,银子自然也就滚滚而来,上月因为朝廷要征收重税,无论是海路安抚使司还是如意坊的挂牌交易都是骤减,因此…

  嘉靖冷冷道:“宫里的内帑决不能断,一旦断了,朕的麻烦会有很多,朕不想听解释,谁要是想打朕内帑的主意,朕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明白朕的意思吗?内阁的商税,现在虽然不能废除,可是你去了一趟直浙之后,朕会想办法。”

  徐谦颌首点头,见嘉靖疲惫不堪,道:“微臣告退。”

  从暖阁里退出来的时候,曙光已经露出来,徐谦心里不由在想,方才陛下为何突然问起直浙的事是不是自己的安排?嘉靖皇帝固然聪明,可是一向对自己颇为信任,现在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可见只是这个试探,只是······到底是天子已经知道一些内情,还是单纯的试探自己?

  想到种种可能,徐谦便不再多想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多想·让人去向黄锦打探一下就是。

  倒是嘉靖在内帑骤减之后的反应,倒是在徐谦的意料之中。

  嘉靖是个自私自利的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一个自私自利的皇帝·固然偶尔也会关心一下国库,可是在这种人心里,内帑远远比国库重要的多,只有内库丰盈,天子才能有更多的掌控权利,就算国库空了,他也可以从内库中拨出一些·解一解燃眉之急,虽然最终这些银子,最终还是到了国库·可是意义就完全不同,皇帝老子的银子就是皇帝老子的银子,如果国库不足,朝廷的开支得指望着内库调拨,那么满朝的文武,要不要看皇帝老子的脸色?你若是不把皇帝老子哄得高兴了,哪里来的银子?

  换句话来说,国库的银子,这是朝廷的钱·大家花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可是内帑调拨出来的银子,名义上还是天子的·天子若是想过问一下钱花到了哪里,想决定这些银子的流向,你要不要乖乖听话?谁控制了银子·就掌控了整个朝廷一半的权利,这一点对嘉靖来说,尤为重要。

  而另一方面,嘉靖已经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随着内帑越来越多,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宫中的用度已经从登基时一年三十万纹银,现如今已经高涨到了数百上千万。

  人即是如此·当你习惯了挥霍无度,谁愿意再回到节衣缩食的时候?

  其实从徐谦新政的开始,就已经将天子绑上了战车,嘉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成为了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一旦新政出现问题,或者是直浙的工坊出了危机,倒霉的绝不只是直浙的新政官员和士商百姓,嘉靖天子也是最大的受害人之一。

  想到这里,徐谦心定了一些,这个时候,是该见一见真章了,他虽然未必有本事能拿下杨廷和,可是借着直浙的危机,无论如何,也要削除杨廷和的羽翼。

  此消彼长之下,眼前这个机会,正是徐谦在京师立足的最好时机。

  他心思渐渐定了下来,脚步轻快的自午门出宫,因为已到了清晨,午门已经开了,徐谦并没有去户部当值,不过可以想象,户部这个时候一定要炸开锅。

  何止是户部,京师里的哪个衙门,只怕都要疯了。

  事实果然如徐谦所料,此时的京师,已是一片沸腾,直浙的消息根本就捂不住,基本上清早当值的官员都晓得了直浙发生了什么。

  这么大的事,足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数百万,数百万人跳出来反对商税,这在国朝,也是前所未有之事,而这商税,本就是内个拟定出来的,是杨一清亲自主导,原本大家以为,内阁下了狠手,直浙那边,肯定有不少官员的乌纱帽要不保,这些新政的官员,跟着徐谦吃香喝辣,如今是要倒霉了。至于户部尚书徐部堂,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没看到他现在成了闲云野鹤吗?这分明是已经被内阁排挤到了一边,越来越成为京师可有可无的人物。

  连带着户部都跟着倒霉,弄出了个税监衙门,就等于是刑部分出了个大理寺,悲剧可想而知,户部的权利,基本上等于是被人割出去了一半,而且税监衙门负责商税,户部只征粮税,商税的前景无限广阔,用不了多久,这户部多半就成为可有可无,将来朝廷的重心,必定是在税监,至于户部,只怕再无人去关注了。

  内阁种种手段,可谓雷厉风行,让不少人激动不已,也让不少人暗暗惆怅。

  可是谁曾想到,这突然一下子,事情居然彻底扭转。

  数百万人是什么概念,这几乎就是等于,内阁拟定的所谓商税政策彻底的失败,不但失败,而且足以成为笑柄,任何一项政事有人反对并没有什么稀奇,因为任何政策,会有人得益,也必定会有人受到波及,只是如内阁这一次受到一致反对的,却是极其罕见,由此可见,内阁这次实在有些昏了头,不够周详。

  衙门里的官员们,此时都在彼此低声议论,有人兴奋的道:“这一次,只怕那徐部堂要风生水起了,以他的性子,遇到如此良机,岂会无动于衷,等着看好戏吧,到时候又乐子瞧了。”

  “只是不知,事情会如何结束,徐部堂就算想反戈一击,却也没这么容易,内阁两位大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是何等人,岂会让徐谦钻了空子。”

  “就是不晓得,户部那边,能否借着这次机会,顺利推行他们的商税,若是如此,这户部只怕要风生水起了。”

  “风生水起固然是好,可是有这么容易吗?杨阁老可不是省油的灯。”

  关乎这样的争议,可谓是一刻都没有停歇。

  这些官油子们眼光可毒辣的很,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他们并没有去关心直浙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看来,直浙毕竟离他们太遥远,这种事,自然是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去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这件事之后,整个京师的格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同样也关心,将来这京师的政局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将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这一次内阁失策了,而徐部堂显然不再是大家取笑的对象,因为他们突然发觉,这个在户部闲置了数月的部堂大人,似乎一下子,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而在户部,这里的上下官吏们就像是做梦一般,一开始,徐部堂上任之后,立即就来了一个下马威,惹得户部上下官吏纷纷对这位徐大人言听计从,好不容易拟定了章程,谁晓得结果很不乐观,不但这章程没有实施,反而让内阁抓住了机会,一下子把户部推进了火坑。

  户部这些人,顿时傻了眼,跟错了人,结果大家的前途都变得未卜起来,眼看着大家的前途堪忧,许多人心里纠结不已,再接着,直浙闹出了这么个事。

  今日徐部堂没有来当值,而户部的属官们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户部大人,不来户部当值已经是常态,反正也无人敢管,就算是吏部,也没兴致来过问,毕竟对徐大人这样的人物来说,旷工是动不了人家的,人家不来,你能如何,御使们就算弹劾,人家压根不理会,你也没有办法。

  当然,大家此前,都当做是徐部堂因为坐了冷板凳,所以心里生了闷气,故而如此,至于今日来不来,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许多人心里头却是燃起了希望,看来自己的运气并不算太坏,因此干劲也来了一些。

  紧接着,宫里的旨意传出来,户部尚书徐谦敕命钦差,立即赶赴直浙,以钦差直浙事的名义和户部尚书的身份前往直浙,名义上是巡视,可是谁都知道,这是给商税的事擦屁股。

  消息传出来,不少人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这乐子,果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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