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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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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你若无法我便无天

  范雷也知情况紧急,叶小天那边只要反应过来,就不会容许他们两个再有接触的机会,是以赶紧把这几天办好的事情向齐木禀报:“田家已经答应,只要今后我驿路收入分他三成,便会保你无恙。”

  齐木咬牙道:“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三成给了他,未必便吃亏。”

  范雷道:“是!提刑司那边我也打点过了,这才请了李讼师来。”

  齐木眉头一皱,道:“那华云飞一口咬定我在杀人现场,便请讼师来,又能如何?”

  范雷嘿嘿一笑,道:“说起这种事,公门中人比我们还熟谙门径。提刑司的人收了钱,已经为咱们指点了一条明路,我已经买通几个死囚,他们正解往葫县。到时他们会一口咬定华氏夫妇是他们杀的,华云飞说大哥你在场,那几个死囚却咬定人是他们杀的,到时候究竟是谁杀的,就看谁的后台硬了。”

  齐木听到这里,不禁“嘿嘿”地笑起来。

  李秋池一张利口还真是能讲,为了拖延时间,他东拉西扯的,光是《大明律》就滔滔不绝说出十五六条,饶是叶小天精通律法,可条律却不熟,一时被他绕得晕头转向。

  但叶小天何等机警,本来还想反驳他一番,可是只听几句,就知道上了当,李秋池这分明是缓兵之计啊!叶小天急急一扭头,恰好看见齐木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叶小天心中一沉,立即高声喝道:“分开他们!”

  李秋池高声抗议道:“齐府家人见见主人有何不妥,你们但有真凭实据自然可以告他,如此忌讳重重,莫非你们要循私枉法?”

  叶小天又道:“把这孙子轰到一边。”

  李云聪和苏循天二话不说立即上前赶人,李秋池高声叫道:“岂有此理,有辱斯文!啊!亏你也是读书人……”一边说一边被推到路边,李秋池目的已达。却也没有什么反抗。

  那边,周班头和罗巡检也上前把范雷轰开,押解着齐木继续上路,等队伍过去。李秋池走到大道中央,高声叫道:“艾典史,想跟李某过招,你还嫩了点儿,有我李某人出手,齐木必定安然无恙的。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两旁百姓鸦雀无声,渐渐的,开始有人悄悄撤离,慢慢的越来越多。罗大亨皱起眉头道:“我大哥想做点儿事还真难呐。这些人也是真不争气,这一吓就又当起缩头乌龟了?”

  妞妞眼波盈盈地向他一瞟,揶揄道:“方才你还说你大哥本事,现在怎么说?”

  罗大亨信心满满地道:“我大哥不会认输的!”

  囚车继续走在路上,齐木在车上坐起来。开始放肆地大笑,听着那刺耳的笑声,叶小天叹了口气,扭头看看李云聪,李云聪默默地点了点头,悄然离开了队伍……

  ※※※※※※※※※※※※※※※※※※※※※※※※※

  押送齐木的队伍还没回城,就有人先行赶回向花知县报讯了。花知县闻讯大喜,立即换上一件簇新的官袍,会齐了王主簿、顾教谕、税课大使等各路官员,静候在县衙里。

  花晴风正等的焦灼不已,忽然有衙役从侧厢绕过来,对他附耳说了一番话。讲的正是发生在大街上的一幕,花晴风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他盛装坐在公堂上,本想威风一回,好好审审齐木,渲泄一下这几年来所受的冤枉气。骤然听说还有这等变故,不觉又想起齐木的跋扈与可怕来。花晴风坐立不安,犹豫半晌,突然扶住额头呻吟了一声。

  顾教谕纳罕地道:“县尊怎么了?”

  花晴风扶着额头道:“本官的偏头疼又犯了,哎哟!疼得厉害,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先去后面歇息一下,来人啊,快去请郎中!”

  花晴风说完,起身就往后边走,顾教谕起身道:“县尊大人,艾典史正押解……”

  他还没说完,花晴风已经急急闪到屏风后面去了,此时王主簿也刚刚听人禀报了大街上的一幕,一见花晴风这般表现,不由冷冷一笑,随即却也蹙起眉来:“想不到齐木还预留了后手,这下不好办了啊……”

  叶小天押解齐木到了县衙,只有王主簿带着顾教谕和税课大使等一班人出来,对叶小天道了几句辛苦。叶小天道:“县尊大人可在,齐犯现已押到,大老爷还该趁热打铁,立即升堂问案才是。”

  王主簿道:“县尊大人本来盛装升堂,恭候典史大驾的,不想却突然头疾发作,现在已经回了后宅,找郎中医治去了。”

  叶小天怔了怔,道:“偏头疼发作?”

  王主簿似笑非笑地用讥诮的口吻道:“是啊!方才有人不知对他耳语了些什么,县尊大人便偏头痛紧急发作了,想必是因为那人耳语时口气大了点,吹的老爷不舒服了吧。”

  “哦?”

  叶小天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淡淡地道:“那么,下官且让人进去促请一下,如果县尊有恙,今日实在升不得堂,那就暂且把案犯收押,改日再审好了。”

  王主簿一怔,他本以为叶小天一听他的话就会明白花晴风又打了退堂鼓,按照叶小天的驴脾气,马上就会按捺不住,冲进后堂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会把那只缩头乌龟揪出来,没想到叶小天竟变得这么好说话,难道他以为齐木抓到了,此案便盖棺论定,再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王主簿刚想提醒叶小天两句,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又咽了回去。叶小天向他和几位官员拱拱手,回身安排事情去了,王主簿看着叶小天的背影,眸中渐渐露出深思之意。

  叶小天让苏循天促请县尊升堂,苏循天去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这才胀红着脸,怒气冲冲地出来。看到叶小天,苏循天停住脚步,略一迟疑才垂着头走过来。有些不自然地道:“大人,县尊老爷……头……痛得厉害,今天实在升不了堂,你看是不是……”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改日升堂就是了。”

  叶小天转身对罗巡检和周班头道:“‘罗兄,还要麻烦你帮周班头把人送去大牢。县尊大人病了,我去探望一下。”

  罗小叶一听苏循天吞吞吐吐的语气,就知道那个乌龟县令又犯了胆小的毛病,不过见叶小天倒是毫不气恼的样子,他也不好发作,只好点点头,陪着周班头又将齐木的囚车移往大牢。

  叶小天回转身,对苏循天道:“大老爷是在三堂还是后宅。若是后宅我倒不方便探访了。”

  苏循天悻悻地道:“当然是后宅,你以为他躲在三堂就不怕你找他么?去也没什么,我姐姐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不怕见外客的。再说,大人这段时间忙碌。有日子没见令妹了,她们时常向我问起你。”

  叶小天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看看大老爷!”

  ※※※※※※※※※※※※※※※※※※※※※※※※※※※

  罗小叶和周班头押着齐木往大牢走,周班头对罗小叶愤懑地道:“咱们大老爷还真是属乌龟的,这回……齐木不会再度逃出生天吧?”

  罗小叶也是脸色阴沉,却安慰他道:“放心!艾典史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周班头点点头,心中不期然又充满了希望。倒是安慰他的罗小叶,始终脸色阴郁,心事重重。

  当他们赶到大牢的时候,范雷和李秋池居然也跟了来,被捕快们挡住外面,李秋池在人墙外向齐木拱拱手。高声道:“齐老爷稍安勿躁,最多三五日,李某便救你出去!”

  齐木高声道:“有劳李讼师了。”

  他满眼怨毒地盯了罗小叶一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大笑着走进牢房。昂昂然的倒像走进他的府邸。

  牢房里面不知何时又是人满为患了,八间牢房有七间塞满了人,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就像进了菜市口,只听这个喊冤说只是摸了人家小姑娘一下屁、股,那个说只不过和邻居因为孩子打架而打了一架,齐木刚进去就被吵得头昏脑胀,不觉皱起了眉头。

  靠牢门的一间牢房倒是空旷许多,因为里边只关了两个人,一个人正盘膝坐在角落里,垂着头,因为披头散发的,也认不出是谁,另一个人靠在他的对角处,蜷缩着双腿坐在那里,形容憔悴,似乎有些恐惧的模样。

  齐木一看此人,便失声道:“庆唯?”

  孟县丞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急忙站起,大喜道:“齐先生,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你……啊……你怎么?”

  他见齐木戴着手枷脚镣,登时一呆。这时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李云聪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用力一推齐木的后背,喝道:“进去!”

  齐木一个踉跄进了牢房,他缓缓站定,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李云聪,李云聪却没理睬他,只是吩咐人“哗啦”一声上了锁,一班捕快、狱卒便走了出去。

  齐木重重地一哼,回头对孟县丞道:“你不用担心,最迟三五日我便可以出去,到时候我自会救你出……”

  刚说到这儿,齐木的声音突地戛然而止,坐在墙角那人在狱卒们离开之后正慢慢抬起头来,还伸出双手把披散在额头的头发向左右分了分,露出一副年轻的面孔,那是一个眼神像狼一般锐利的少年。

  齐木的瞳孔蓦然一缩,失声叫道:“华云飞!”

  华云飞森然一笑,像狼一样凌空一跃,朝他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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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拂钟无声

  “姐夫,典史大人来看你了。”

  外边忽然传来苏循天的声音,正坐在桌边喝茶的花知县闻言大惊,赶紧一个“乾坤大挪移”,迅速闪到榻上,拉过一床锦被盖在身上,闭着眼睛哼唧起来。苏雅瞧他这副样子,心中既觉好笑,又有些感伤。

  有外人来,苏雅有心回避,可是丈夫既然偏头痛发作,而且病的这么严重,旁边又没有别人在,她若再离开的话未免不像话,只好先到榻边坐下。

  叶小天跟着苏循天进了房间,绕过屏风转进卧室,乍见一个绯衣丽人坐在榻边,叶小天来不及细看,便长揖到地,恭声道:“见过夫人。”

  苏雅款款起身,柔声道:“典史大人不必拘礼,循天,你陪典史大人坐坐,我去看看郎中来了没有。”

  苏雅说完便闪身离开了,但她并没有真的走,从前门刚一出去,就又绕到后门进来,悄悄藏到了床帐后面。

  叶小天走到榻边,花晴风正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近了,哼唧声立刻提高了一些,苏循天搬来一把椅子请叶小天坐下,叶小天看着花晴风满脸痛苦的样子,轻轻咳嗽一声,道:“县尊大人。”

  “嗯……哼……,啊!艾典史来啦,你坐!哎哟,本官这头痛病,哎哟……”

  叶小天道:“下官刚把齐木抓回来,不想县尊大人病了。如今下官已命人把齐木关进大牢,等县尊大人好些再审不迟。”

  花知县一听叶小天今天没有刁难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忙挣扎起身道:“公事要紧,本官……怎么能因私废公呢,齐木一案,万众瞩目,还是早些审理为好。”

  苏循天见姐夫装模作样的这副德性,心里头就腻歪,他撇了撇嘴,心中暗想:“装!你继续装吧!如果人家真的答应你马上提人犯来,你肯定立即又得病重不起了。”

  叶小天连忙按住花知县,道:“嗳,怎也不急于这一时。”

  叶小天向花知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语双关地道:“大老爷您病了嘛,病得很重啊!”

  床帐后面,苏雅听到叶小天这句暗含揶揄的话,不觉羞红了脸:“是啊,晴风他真的生病了,生的是‘软骨病’。一个大男人得了这种病,还如何顶天立地?”

  花晴风自然也听得出叶小天的暗讽,只是佯做不知,三年来,他在葫县磨去了锐气,却也磨厚了脸皮。

  叶小天说过那句话后,却也再没有什么冷嘲热讽,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他的病情,便与他开始商榷公审齐木一案的细节。

  花晴风心中暗道:“齐木显然是早有了准备,却不知要从哪里搬来救兵,你还想对付他?恐怕用不了多久,你就该迎接他狂风暴雨一般的报复了。”

  面子上,他自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还做出一副身患重疾、强打精神的模样与叶小天商量,两个人有模有样地说着话,苏循天等的无聊,就在一边坐着喝茶。

  苏雅在床后听了很久,见这号称艾疯子的人没有刁难丈夫的举动,暗暗放了心,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外边一声大喊:“大老爷,大老爷,大事不好啦!”

  花晴风近来一听“大事不好”就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从榻上坐起来,也顾不得装病了,大惊道:“出什么事了,进来说话!”

  花晴风听得出那是贴身随从的声音,是以命他进来。那人匆匆跑进来,对花晴风道:“大老爷,大事不好!前衙传来消息,说那齐木刚刚入狱,便被华云飞暴起狙杀,孟县丞与他们关在同一牢房,也被华云飞一并杀了。各监房里的犯人群起越狱,现已尽皆逃散!”

  “啊?”

  花晴风一听顿时茫然若失,站在床边半晌无语。

  叶小天惊讶地道:“华云飞杀了齐木和孟县丞?”

  花晴风的那个长随忙不迭点头,道:“不错!大牢那边传来消息,说齐木和孟县丞当场暴死……”

  花晴风大怒道:“怎么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报信人呢?”

  长随道:“就候在外面,是牢头儿亲自赶来报的信。”

  花晴风大吼道:“叫他滚进来说话!”

  片刻功夫那牢头儿便到了,牢头儿对这个傀儡县太爷也是根本不放在眼里,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讲究的,他毕恭毕敬上前施礼,又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站在下首。

  花晴风虽然恨不得齐木早死,却不愿让自己承担一点责任,而犯人在狱中杀人又成功越狱,这事他可脱不了干系。当然,直接管理监狱的是司法口的人,那人干系更大。

  可是管理葫县司法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孟县丞,一个是叶小天。孟县丞……就别提了,他已经作为嫌犯死在狱里。艾典史……也别提了,这个混蛋怎么就不该死的时候死了,该死的时候偏偏不死呢?

  花晴风恼火地拍案道:“为什么要把他们三个关在一起?”

  他这一拍桌子,茶盏同时跳起,把苏循天吓了一跳,杯中茶水泼出又烫了手,疼得苏循天跳起来“雪雪”地往手上吹风,还不高兴地瞪了姐夫一眼。

  牢头儿苦着脸道:“大老爷,牢房紧张啊。卑职已经向大老爷您申请过六次了,请求拨款修缮扩建监狱,大老爷总说县上财政紧张。县上财政紧张,卑职这牢里就只好更紧张了……”

  花晴风呆了一呆,奇道:“咱们牢里关了很多人么?”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下官自打到了葫县,不是就说过要严打击一切不法事么?县尊大人为此还特意张贴了告示,既然严厉打击,这牢里各色人犯自然就多了。难道县尊大人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

  花晴风窒了一窒,没好气地对那牢头儿道:“那也不能把他们三个关在一起啊。”

  牢头儿依旧愁眉苦脸:“老爷,其它牢房已经满了,实在是塞不下人了,又不好把这三个重犯和普通犯人关在一起,就这一间牢房,还是卑职好不容易腾出来的,不过,卑职给他们三个都加了枷锁镣铐,照理说就算关在一起也出不了事。”

  花晴风怒道:“可现在偏偏就出了事!那华云飞既然戴了枷锁镣铐,如何还能这般神勇?据我所知,孟县丞就是会武功的,而齐木的武功尤其好些。”

  牢头儿耷拉着眼皮道:“卑职也在纳闷儿呢,他的枷锁镣铐怎么就打开了呢?想来此人是会撬门压锁的,果然不是什么善类。哎!他脱了镣铐,孟县丞和齐木偏偏却还戴着,结果就……”

  花晴风气得发昏,他用力喘了几口粗气,扶着桌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好!华云飞既然已经把孟庆唯和齐木给杀了,这也就罢了,可他为何又能越狱?”

  牢头儿没精打采地道:“各间牢房里关的犯人实在是太多了些,华云飞暴起杀人之后,有人大声鼓噪叫好,有人惊恐喧哗,牢房里就闹腾起来,结果……把墙给挤破了。”

  花晴风:“……”

  牢头儿撩起眼皮,试探地道:“大人?”

  花晴风的眼睛突了出来,不敢置信地:“墙……破了?你说牢墙……破了?”

  牢头儿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啊,大人。”

  花晴风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狂吼道:“牢墙破了?牢墙都能破了!啊?你……你们……”

  花晴风突然倒退两步,一时眼冒金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牢头儿轻声慢语地道:“是啊大老爷,牢房紧张啊。卑职已经向大老爷您申请过六次了,请求拨款修缮扩建监狱,大老爷总说县上财政紧张。县上财政紧张,卑职这牢里就只好更紧张……”

  花晴风两眼一翻,一下子昏了过去。

  ……

  齐木和孟县丞死在狱中,重犯华云飞逃逸的消息刚一传开,再度陷入压抑的葫县就沸腾了,全县百姓好像过节似的欢腾起来,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声。还有乡社自发组织了舞龙、舞狮队伍满城游走表演。

  安南天听到这个消息后哈哈大笑:“好啊!我留在葫县果然留对了,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出好戏,凝儿先去铜仁,可惜了。”

  他站起身,笑吟吟地道:“打点行装,咱们也走吧,去铜仁拜望一下神侍老爷子。另外,把有关这个艾典史的事情报给太公知道,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洪百川获悉齐木死亡真相后,也是放声大笑,笑声极其舒畅,只是大笑之后,突然又有些意兴索然。他沉默良久,才深深一叹,道:“可惜、可惜了,可惜官不是那么好做的,如此此人真能走上仕途,或许……”

  洪百川顿了顿,摇摇头,又自失地一笑,道:“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上头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吧。”

  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刚要举步往外走,忽然又站住,仔细想了想,猛地一拍额头,道:“哎呀,到底是老了,看我这记性,再有两天大亨开店就满一个月了吧?也不晓得这孩子究竟……,唉!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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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我欲行

  齐府愁云密布,齐夫人哭成了泪人儿,那些侍妾一流的女人虽然不像齐夫人一般悲伤,却也是面现悲戚之色,她们浮萍一般的命运,离开了这棵大树,又该依附何人呢?

  李秋池带着一个背包裹的书僮从侧厢客房里走出来,往客厅中冷冷地看了看,便往外走,正好言安慰齐夫人的范雷见状,连忙赶出来,扬声唤道:“李讼师,你这是去哪儿?”

  李秋池站住脚步,淡淡地道:“自然是回水西。”

  范雷愕然道:“我大哥的事儿,李讼师不管了?”

  李秋池折扇在掌心滴溜溜一转,“唰”地一下又握住扇柄,向范雷道:“齐木已死,齐家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李某是受田家委托来帮你们的,如今还有必要留在这里?”

  范雷又惊又怒,道:“我大哥分明是被那个疯子使计害死,李讼师就不闻不问了?”

  李秋池淡淡地道:“利之所至,便是天,李某也敢去捅个窟窿。没有好处,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李某也不会去得罪。告辞!”

  李秋池向范雷拱了拱手,带着小书僮扬长而去。范雷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齐夫人泪水涟涟地追出来,哽咽地道:“大管事,老爷死了,咱们齐家可怎么办呐!”

  范雷咬牙道:“夫人放心,我与大哥情同手足,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他报的!”

  范雷低头思忖一会儿,用力一跺脚。道:“夫人,请给我准备一笔重金。”

  齐夫人抹抹眼泪。诧异地道:“大管事是想?”

  范雷道:“我贵州一带,有一伙悍匪,来去无踪,身手高明,号称‘一窝蜂’,我想找到他们,请他们出手把那狗官干掉!只要那狗官一死,这葫县就还是齐家的天下!”

  李秋池带着书僮走在大街上。路过县衙的时候,站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衙门口出神,这时旁边有人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李讼师么?怎么,可是有人托你诉讼?你若不知衙门里头怎么走,本官带你进去!”

  李秋池转身一看,恰好看见叶小天带着马辉、许浩然等几个捕快从道路上过来。李秋池皮笑肉不笑地道:“艾典史,好手段!”

  叶小天打个哈哈,道:“李讼师,过奖,过奖!”

  李秋池道:“这一番,李某真是受教了。果然是越小的地方越没规矩,越是小吏越视王法如无物。”

  叶小天讶然道:“莫非李讼师被吓着了?看你这行色,是打算回水西了?”

  李秋池不愠不恼,笑吟吟地道:“不错!齐木已死,李某留在此地已经没有意义。李某这就要回水西。艾大人来日如果有机会去水西的话,一定要知会李某一声。李某人……会好好款待你的!”

  叶小天也是笑容满面,极亲切地道:“好啊!艾某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本想着有暇的时候,再设一桌接风宴,好好款待一下你这位从水西来的贵客,却不想你这就走了。如果来日李讼师再有机缘来葫县,也请李讼师一定要知会艾某一声,艾某也会隆重接待的。”

  “哈哈,好说!告辞!”

  李秋池向叶小天笑着拱拱手,转身就走,待身形转过去后,脸色已一片铁青。叶小天笑吟吟地看着李秋池远去后,对苏循天和李云聪道:“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你们两个也好好歇歇吧。”

  李云聪问道:“大人去哪里?”

  叶小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我去县衙后宅看望舍妹。”

  李云聪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揖,叶小天便往衙门里走去。李云聪直起腰来,看着叶小天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衙门口,突然说道:“苏班头,你觉得,叶小天这个人……该死么?”

  苏循天脱口道:“当然不该死!”

  李云聪眼神里飘过一丝阴翳,缓缓地道:“可是,老爷们想要他死,你我小吏,能做什么呢?”

  苏循天咀嚼着李云聪的这句话,渐渐的,也沉默了……

  ※※※※※※※※※※※※※※※※※※※※※※※※※

  叶小天要去后宅,却不好穿过县太爷一家人的住处,他从侧厢甬道一直走过去,到了尽头角门儿进去,便是后宅之后奴仆下人们所居的那处狭长区域。

  水舞陪着乐遥正在园中玩耍,福娃儿则捧着一根嫩竹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它抬起头嗅了嗅鼻子,然后发出一声婴儿般的鸣叫,这一声鸣叫充满了喜悦的意味。

  福娃儿扔下竹子就向前方小径上窜去,那么肥硕的身子,跑动起来竟是敏捷如兔,和罗大亨那肥胖海狗般奔跑的英姿有得一拼。

  “叶大哥!”

  水舞循声转头,一眼看见叶小天正沿小径走来,一种莫大的惊喜突然涌遍了她的全身。

  叶小天这些天的确很忙,再加上受了伤,不想让她知道后跟着揪心,所以一直没到后宅里来,水舞平时天天见他也不觉得怎么,可是一下子见不到人了,她才发现那思念已不知不觉就像沉甸甸的果实般,挂在了她的心上。

  水舞还没跑过去,福娃儿已经撒着欢儿地扑到了叶小天身边,叶小天突然也是一声欢呼,俯低身子扑过去,然后……正笑着要扑上前的水舞和遥遥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叶小天把福娃儿仰面撞了个大跟头。

  福娃儿倒底还小,那身量哪是叶小天的对手,不过它皮糙肉厚的,倒不用担心被撞伤。叶小天把福娃撞翻在地,然后像毛驴儿尥蹶子似的围着福娃儿蹦了两圈,就要作势跳到它肚皮上去。

  水舞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前把他拦住,遥遥则像小猪似的撅起嘴巴。跑上前把福娃扶起来,嗔道:“小天哥哥坏,一来就欺负福娃儿。”

  叶小天笑道:“这个胖家伙,上次一见我就顶了我一个大跟头,这次还想重施故伎,我只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福娃儿刚被叶小天撞翻时有些发蒙,这时大概是明白过来,突然很欢喜地往后一仰。“嗵”地一声倒摔在了地上,把水舞和乐遥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它被撞晕了。

  福娃躺下以后,就用两只熊掌“砰砰”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看那样子,是很希望叶小天上来蹦几下的。水舞啼笑皆非,冲它喝道:“快起来。你们俩呀,一大一小,全没个正形!”

  水舞说完,便拉起叶小天道:“快,进屋坐着,我刚沏了壶茶。水温正好。”

  水舞拉着叶小天进屋,忙不迭取过茶杯为他斟茶,道:“叶大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

  叶小天道:“嗨!这不是这阵子忙嘛,每天回来都很晚。实在是顾不上……”

  叶小天说着,转眼看到桌上放着几个小栗子。便顺手拿起一个丢进嘴里,嚼啊嚼啊嚼了半天,皱着眉又吐出来,道:“这栗子怎么……,啊!这谁吃完枇杷还把核放这儿……”

  水舞刚斟了茶,正要端到他面前,一看他拿着枇杷核嚼了半天,登时大窘,那是她吃过的,上边可是有她的口水,一时间水舞臊得面红耳赤。叶小天一见她脸色便明白过来,赶紧转向福娃儿,大声质问道:“说!是不是你!”

  福娃儿正眼巴巴地蹲站在他身边,显然对这久违的男主人很喜欢,看到叶小天横眉立目的样子,福娃瞪着一双熊猫眼,很无辜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男主人为什么有点不高兴了。

  遥遥又像小猪似的撅起了嘴巴:“小天哥哥就喜欢欺负福娃儿。”

  叶小天哈哈大笑,道:“行,那哥哥就欺负欺负你。”

  “啊!不要……”

  遥遥尖叫着刚要逃走,已被叶小天大手一伸,揽住了她的小腰肢,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有些胡茬的下巴在她的嫩脸蛋上蹭来蹭去,蹭得遥遥咯咯直笑,水舞趁机红着脸把枇杷核收走。

  叶小天和遥遥笑闹一阵,让她带着福娃儿去院里玩耍,房中只剩下他和水舞后,叶小天便压低声音对水舞道:“这几天我就安排,咱们想办法离开葫县。”

  水舞大喜,眸中登时放出光来,脱口道:“真的?”

  叶小天吃味儿地道:“你就这么想见那个小风哥哥?”

  水舞微窘,辩解道:“才没有,人家只是想爹娘了。”

  叶小天展颜道:“啊!想爹娘那是应该的,我也想我爹娘,我还想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水舞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很久不听他疯言疯语了,这时听了,不知怎么却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叶小天笑了笑道:“你也不用特别准备什么,免得被人看出破绽,也不要告诉遥遥,她还小,不懂事,可别说漏了嘴,你只心里有数就好,我这边做好准备,就会安排接你离开!”

  水舞欣喜地点了点头,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父母双亲,心里登时说不出的欢喜。

  范雷是齐木的结拜兄弟,齐夫人对他是极信任的,所以毫不迟疑地为他准备了一笔黄金,范雷将金元宝打成一个包裹,便悄然离开葫县县城,踏入了莽莽丛林。

  他听说过悍匪“一窝蜂”的事,却没有途径找到他们,他打算抄小路赶到铜仁,请那里一个交游四海的朋友出面帮他寻找“一窝蜂”。“一窝蜂”胆大包天,就没有他们不敢接的案子,只要请到他们,那个疯典史……

  范雷想到叶小天凄惨的下场便忍不住冷笑起来,可是笑意刚刚漾现在他的眸中,密林中就突然飞出一枝利矢,利矢从他眸中钻入,血淋淋的箭尖便从脑后冒出来,范雷一声没吭,便仰面栽倒在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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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难做的大亨

  这些日子,叶小天早把葫县内外情形摸得底儿透,他也相信至少李云聪、苏循天、罗小叶这些人是不会反对他离开的,当然,此时他还不知道孟县丞当初竟然与众人定下了杀人灭口的主意,事情比他想像的要棘手一些。

  叶小天虽然在暗中做着离开的打算,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为了麻痹有可能在暗中盯着他的耳目,他甚至还忙里偷闲地去了一趟大亨杂货铺,同这位便宜兄弟见见面。

  叶小天走到十字大街的时候,大亨正很悠闲地趴在柜台上,同据说恰巧经过这里的妞妞姑娘聊着天。店里面很安静,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地在扯淡。

  “妞妞姑娘,其实我不是胖啦,我只是懒得瘦,说起来呢,身子健康就好啦,瘦骨伶仃的模样怎么配得起我这大掌柜的身份呢。”两个人交谈的很融洽,大亨趁机把自己最大的缺点轻描淡写地提出来。

  叶小天走进杂货铺,惊愕地看着这前所未见的极其气派的杂货铺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日子没来了,万万没想到大亨真的很败家,“大亨”杂货铺竟然弄成了这般光景,比一家上档次的古董店都要雅致,三千两银子……只怕是打不住的。

  大亨和妞妞伏在柜台上,目光缠绵,含情脉脉,完全没有注意到店里进来了人。

  “是啊,你倒是想瘦来着,不过呢……下辈子吧!”妞妞抢白了大亨一句,托着下巴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儿一转,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如果有来生,你想做啥,还做人吗?”

  大亨道:“做人没意思,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只鸭,沿着大江大河,游遍整个天下!”

  妞妞两眼放光,道:“哇!好浪漫啊!”

  大亨问道:“你呢。如果有来生,你想做啥?”

  妞妞想了想,兴致勃勃地道:“如果有来生,我想做只鸡。每天早上喔喔喔的,叫醒所有人!”

  大亨笑道:“这事多没意思。”

  妞妞道:“没意思我才做,你是不知道,我家邻居养的那只鸡,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叫,吵死人啦,人家可是最喜欢睡懒觉的。”

  大亨托着圆润的下巴。美滋滋地挑逗起来:“那你喜不喜欢裸睡呢?我可是很喜欢裸睡的,裸睡起来最舒服……”

  “咳!”

  叶小天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对少男少女没羞没臊的对话。

  “啊!大哥!真是稀客啊!我这店自打落成,你就没有来过两回,哈哈哈……”大亨脸皮厚。看见叶小天毫不害臊,立即打着哈哈向他迎过来,妞妞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蛋儿对大亨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大亨道:“好,有空再来啊!”

  妞妞向他扮了个鬼脸,经过叶小天这个本县有名的大人物时。又敬又怕地看了他一眼,踮着脚尖轻轻走过他身边,这才偷偷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走掉了。

  妞妞一走,叶小天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大疙瘩,问道:“店里怎么没客人?”

  大亨道:“有啊!不过上午一般没客人。下午客人多些,每天都有三五个人光顾呢。”

  “三五个……”

  叶小天看看这富丽堂皇、雅致豪绰的“杂货铺”,顺手从货架上抄起一把扇子,“刷”地一下打开,看着那风格很独特的扇面。说道:“杂货铺嘛,进一堆蒲扇卖就好了,这么精致得值个十几文吧,有人买么?”

  大亨道:“大哥,这扇子二百两银子一把呢。”

  叶小天吓了一跳,赶紧合起扇子,毕恭毕敬地放回货架:“二百两一把扇子?大亨,你这是坑人还是被人坑了?”

  大亨笑道:“进价当然没那么贵啦,我是二十两一把进的,不过这可是东瀛扶桑国的扇子,上边又涂了来自天方国的香料,加价当然就要狠一些。”

  叶小天心中很是无奈。虽然他对大亨开店本就不抱希望,可也没想到大亨竟然会把店开成这副模样。叶小天问道:“你这店里这些东西,三千两银子怕是打不住吧?”

  大亨道:“那当然,我赊了不少货呢!”

  叶小天道:“人家肯赊给你?”

  大亨沾沾自喜地道:“本来是不肯的,不过他们一听我爹是洪大善人,就肯了。”

  叶小天绝望地道:“快到一月之期了吧?你爹到时会疯掉的。”

  大亨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也是。哼哼,总觉得我不行,到时候一听我赚了那么多银子,他不乐疯了才怪。”

  叶小天猛地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赚钱了?”

  大亨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我从三天前才开始有进帐的,到现在为止大要盈利一千两了吧。”

  叶小天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到地上了:“从三天前才开始赚钱,你就赚了一千两?你用抢的啊!”

  大亨道:“干嘛要抢?人家哭着喊着给我送钱,我也不好意思不收是不?”

  叶小天:“……”

  ※※※※※※※※※※※※※※※※※※※※※※

  “这是啥玩意儿?”

  “鸟笼子。”

  “铜的?倒挺漂亮。”

  “谁说铜的?这是金的。”

  “金的?用金子打鸟笼子,你……”

  “大哥,有钱人的心理,你不懂。”

  “哎,你这种人的心理,我的确永远不懂。”

  杂货铺里,大亨津津有味地向叶小天介绍着他的生意经:“直接买块大的店面?那需要很多钱啊大哥,我爹才只给了我三千两,我把两个小店铺拼起来,店面一样够大,但是我分别买和直接买一个大的店铺价钱可差了许多。再说,这条街上那么大的店铺肯出售的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才认识似的盯着眼前这个死胖子:“所以,你就故意要在杂货铺旁边开杂货铺?”

  “嘘……”

  罗大亨赶紧四下看看,忸怩地拧着手指道:“当时人家还没喜欢上妞妞嘛。要不然怎么也不会打她们家主意的。”

  叶小天吁了口气,道:“你从一开始就想开一家这样的‘杂货铺’?”

  罗大亨摊开双手,无奈地道:“不然怎么办呢?难道真开一家小杂货铺?那能赚什么钱呐,一个月赚来的钱还没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多。可是客栈、酒楼、妓馆、赌馆。全都有人开了,最赚钱的当然是驿路,那时它又属于齐木。我没办法赚过路商贾的钱,那就只好赚他们的钱了。”

  叶小天佩服地道:“好主意!他们开设各种产业,都是为了赚过路商贾的钱。可他们赚来的钱怎么花呢?于是你就开了这么一家专门供本地富人光顾的‘大杂货铺子’,赚他们的钱?”

  大亨拍手道:“不错!兄弟这主意不错吧?”

  叶小天摸挲着下巴,缓缓地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山里发现了金子,于是许多淘金客都跑到山上去淘金。可是淘金子辛苦不说,还有生命危险。最后还未必能淘到金子。

  这时就有一个精明人,在山脚下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东西给淘金的人,后来许多淘金人并没有发财,甚至送了性命。这个开杂货铺子的反而发了大财。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黄澄澄的金子上时,他偏偏盯住了那些人的口袋。大亨啊,你跟他可有一拼啊。”

  大亨开的的确是一家“杂货铺”,因为他不专卖丝绸,也不专卖茶叶,更不专卖珠宝,但他什么都卖。这不是“杂货铺”是什么?然而他只卖最稀罕、最贵重的东西,他的“杂货铺”不是开给普通人的,而是专向富人兜售奢侈品的,暴利也就成了必然。难怪他生意这么冷清,原来干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卖。一天哪怕只做成一笔生意,也比别人苦哈哈地干一个月赚的多。

  大亨也学着叶小天的样子,摸挲着他的三层肥下巴:“唔,我没听过这个故事,不过听起来。这人想法跟我好象真是一样嗳。”

  叶小天摇摇头,有些不理解地道:“锋芒毕露是本事,可大智若愚呢,那才是境界。大亨啊,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平时大智若愚,愚到连你爹都痛心疾首?”

  大亨一脸茫然,道:“大哥,我怎么大智若愚了?”

  叶小天道:“你平时那么不着调……”

  大亨道:“我就是那样的啊!不然我该怎么样?难道明明是个少年,我还得硬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我平时什么样和我做生意也没关系啊,我又不是傻子,做生意还不会吗?”

  叶小天苦笑道:“可是你平时那般表现,弄得所有人都以为你……,我也是那么看你的。你爹整天为你操心,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大亨突然沉默起来,叶小天敏锐地道:“你有心事?”

  大亨回到柜台后,慢慢在柜台上趴下,双手托着下巴,一张胖脸登时向上变形,看着就像一只正在微笑的肥肥的加菲猫,可他并没有笑,神情反而有些落寞:“在我爹面前,我的确有些……装模作样,其实也不算装模作样,只能说是破罐子破摔吧。”

  叶小天在他对面坐下来,静静地听着。大亨轻轻叹了口气,难过地道:“我娘死的早,据说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我……太胖了……”

  这句话听着有些好笑,可叶小天笑不出来,大亨道:“听说我娘临终时留下遗言,不希望我长大了像我爹一样到处奔波,她希望我读书做官。于是,我爹从小就不遗余力地让我读书,我曾经很努力,真的……”

  看着大亨悲伤的模样,叶小天忽然有些心酸。

  大亨又叹了口气,道:“可我真的不是那块材料啊,我曾经很用功、很刻苦,可我读书就是不成,我怕我爹会失望,可我继续念下去,一定会让他失望,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逃学、弃学,想让我爹早点死了这份心,也许他就不会整天为了我的学业费尽心机,而我也不用天天看到他失望的脸……”

  每个做父母的都希望为孩子安排好他的一切,让他的一生按照自己指定的道路走,似乎这样他就会得到幸福,可是谁又知道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喜欢他们为他选择的路呢,能不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呢?

  太多的希望,便成了沉重的压力,大亨的父亲整天揪心难过,而在大亨心里,这也成了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如山的重负,叶小天虽然没有过这样的遭遇,可是看到大亨悲伤的脸,他却能够想像得出,大亨曾经受过怎样的折磨。如果大亨自己也肯不放弃,继续在读书求官这条路上走下去,洪百川当然会永不死心,这对父子将要承受的折磨,或许比现在还要重百倍。

  叶小天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微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证明了你有经商的天份,你不是废物,你可以拿着账本告诉你爹,你是天才,只不过不是体现在读书上,而是在经商上,你爹会开心的。”

  “嗯!”

  大亨的小眼睛顿时放出光来:“我数着呢,还有两天了,再有两天我爹就会来查帐,我现在开心的晚上都睡不着觉,就等着我爹来,给他一个惊喜。”

  叶小天道:“何必再等两天,你既然提前达成了你爹的条件,何不现在就告诉他,让他开心开心?”

  大亨到底是个少年人,他或许有经商的天分,对赚钱很有一套独到的思路,但是他的性情就是跳脱甚至有点滑稽,叶小天这一鼓动,他顿时就按捺不住了:“那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

  叶小天道:“现在就去,我陪你去!”

  “好!”

  大亨跳起来,兴致勃勃。

  叶小天迟疑道:“可是你这店……”

  大亨道:“没关系,打烊呗。你不用担心生意的问题,那些有钱人是越贵越想买,越买不到越觉得值得买,咱打烊!真要是有人来了却碰到铁将军把门,他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叶小天摇头笑道:“成!这方面我可没有你明白,听你的。”

  大亨当下就把一些贵重物品全都装进厚重的铁箱,锁进固定在地上的大钱柜里,又锁了店门,便高高兴兴回家去。

  看到他又习惯性地背起书包,简直把书包当成了一件别致的佩饰,叶小天就有些引俊不禁,方才那个心事重重大智若愚的肥胖少年在他心中渐渐淡没,大亨还是大亨,那个不着调的中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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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极品父子

  叶小天和大亨锁了店门便往罗家赶,穿过几条街巷,还没走到罗家,旁边巷子里便突然钻出一个野僧,那野僧胡子拉碴,头上只有半寸长的头发,身上穿一袭破烂僧袍,脚下一双旧芒鞋,貌相十分凶恶。

  这野和尚也不知为何行色匆匆,恰与大亨撞个满怀,野和尚打个酒嗝,那酒臭气扑面而来,大亨厌恶地推了他一眼,怒道:“你这野和尚,不守清规,也好自称出家人?”

  那野和尚喝得脸面通红,醉眼乜着大亨,大怒道:“佛爷自走自路,是你这不开眼的东西挡了佛爷的道,你还敢口出不逊,招打。”

  大亨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认出这个野僧了,这野和尚可不就是上回向他父亲化缘的那个人么,大亨正要说话,野和尚上前当胸就是一拳,大亨肉厚,倒不觉痛楚,但是大怒之下立即还手,两人便厮打起来。

  叶小天起先还想上前解劝几句,拉开两人了事,不料不但没有拉开两人,反而被那野和尚打了一拳,叶小天大怒,立即扑上去,和大亨一起群殴野和尚。

  三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叶小天忽然察觉远处似乎有人过来,定睛一看,就见一个身穿铜钱员外袍的中年人,步履从容,见人便笑,手中捻着一串佛珠,慈眉善目的,正是洪大善人。

  叶小天大吃一惊,他倒不怕洪百川,可是洪百川笃信佛教,对僧侣向来毕恭毕敬、奉若神明,如今大亨跟一个和尚大打出手,一旦让洪大善人看见,本来就瞧儿子不顺眼的,还不狠狠教训他?

  叶小天赶紧叫道:“大亨,别打了!”

  大亨打得兴起,此时正揪住那野和尚的脖领子,挥拳猛击他的秃头。听见叶小天的话,大亨气呼呼道:“大哥你别管,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坑蒙拐骗的假秃驴。”

  那野和尚奋力一挣,挣脱了大亨的手。一记冲天炮便捣在大亨的鼻子上,大亨“哎哟”一声,登时鼻血长流,捂着鼻子败下阵去。野和尚不依不饶,追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时,洪大善人已经走到近前,看见儿子与人打架,不由大吃一惊,急忙高声叫道:“阿弥陀佛,切勿动手!”

  这时恰好那野和尚挣脱了大亨的手。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打得大亨踉跄后退,紧跟着那野和尚“呀”地一声大吼,身形向空中一纵,双臂张开。仿佛一只苍鹰扑兔,膝盖在半空中就屈弯起来,狠狠磕向大亨的脑袋。

  “去你妈的!”

  随着一声霹雳般的大吼,凌空飞来一只大脚,那野和尚老鹰般扑下去,还没啄着大亨这只肥鸡,就被那只大脚踹中。打着转儿飞出去,扑愣了几下膀子,昏头转向的愣是没爬起来。

  洪大善人凶神恶煞地扑上去,提起袍袂就踹:“让你打我儿子,让你打我儿子,你奶奶个熊。当真好胆!连我儿子都敢打!我让你打我儿子,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老子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那野和尚被洪百川一连串不成章法却又凶猛之极的攻击打得鬼哭狼嚎,欲待逃命。却又被洪百川摁住,继续不依不饶地狠揍,叶小天站在一旁都看得呆了:“大亨这父子俩,还真是极品啊!”

  洪大善人连踢带踹的,把那野和尚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这才愤愤然住脚,脸红脖子粗地走回来,喘着粗气,很关切地对大亨道:“大亨,你没事吧?”

  大亨不知何时已经从书包里掏出两团纸来塞住了鼻孔,和叶小天并肩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爹发威,这时一听他爹问话,赶紧摇摇头,应道:“孩儿没事,呃……爹啊,他是出家人……”

  洪大善人恶狠狠地道:“出家人擅动无名,尤其该揍。你真没事吧?”

  大亨把胖脸向左右使劲甩了甩,叶小天咳嗽一声,上前拱手道:“壮士,你有喜啦!”

  洪大善人大惊道:“喜从何来?”

  叶小天笑眯眯地转向罗大亨,道:“大亨,来,跟你爹说说。”

  大亨登时忸怩起来,双手扼腕,一只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圈,羞羞答答地道:“人家怎么好意思,还是大哥你替我说吧。”

  洪大善人刚刚气红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惊疑不定地道:“大亨啊,你又闯什么祸啦?”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怜的洪大善人受刺激了,在大街上就这么笑,一直笑回家里,坐在客厅里还是笑个不停。罗大亨担忧地看着他爹,对叶小天小声道:“前些天流行的那个什么疯笑病,不会传染到我爹这儿了吧?”

  洪大善人开心极了,大亨小时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临终的遗愿,一门心思想让儿子当个读书郎,将来出仕入相,建个书香门第,可是这个儿子实在不争气,洪百川心里的标准早已一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这几年来,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儿子这么不中用,万一自己死了可怎么办,就算给他挣一份天大的家业,也禁不起他胡作非为地败啊。

  再说现在有自己镇着,宅子里没人敢作鬼,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儿子这么浑浑噩噩的,就是被下人哄骗,万贯家产也能旦夕之间化为乌有,到时候儿子可怎么活?

  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有经商的天分,洪百川给儿子的条件是小有盈余,其实心中的底线是别赔的太多,那么自己百年之后,给儿子挣下的万贯家财,怎么也能撑到儿子老去的那一天,却不想……

  儿子出息了,洪百川怎么能不高兴?他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早逝的妻子,一时间悲从中来,又喜又悲,两行老泪登时滚滚而下,可是嘴里却还在笑,这一下大亨更是手足无措了。

  洪百川又哭又笑的过了好半晌,激荡的心情才平息下来,他欣慰地看着儿子,道:“这是从你出生以来,爹听到的最开心的事,大喜事啊!今儿爹要设宴,请典史大人作陪,好好庆贺一下。大亨啊,你说,想吃什么?”

  “嗯……”

  大亨咬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兴奋地道:“桂花糕!”

  洪百川:“……”

  叶小天:“……”

  一桌盛宴,水陆八珍,各色美味,尽皆齐备。

  洪百川算是放开了胸怀,酒来杯干,喝得好不畅快。

  叶小天浅酌着相陪,大亨虽未成年,可洪百川今天高兴,特意破例允许他也喝点酒,奈何大亨只喝了一口,觉得难喝之极,于是他就专心致志地对付他的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着一盘桂花糕上来,见罗大亨正狼吞虎咽的,便柔声劝道:“大亨少爷,你不用急,你要喜欢吃,四娘再做便是。”

  罗大亨含糊不清地道:“这一个月天天泡在杂货铺里,只有每天晚上才能吃到新鲜出笼的桂花糕,真是馋坏了。”

  洪百川慈爱地看了儿子一眼,一杯酒便微笑着下了肚。

  叶小天忽然想起一事,见桃四娘气色还挺好,便悄声问道:“四娘,你家相公……没有再为难你吧?”

  桃四娘神色一黯,随即放松了神情,向叶小天福了一福,低声道:“还没谢过大人仗义相助。徐伯夷他……已经和奴家和离了。”

  “哦……”

  叶小天眉梢一挑,道:“恭喜四娘!”

  桃四娘听了顿时一愣,自从她伤透了心,终于答应跟徐伯夷和离之后,但凡听说此事的人莫不对她好言宽慰,一开始听着她还觉得熨贴,听久了耳朵都生茧子了,现在最腻歪的就是再听安慰她的话,却没想到叶小天竟是这般反应。

  叶小天道:“四娘与此等畜牲和离,从此再不必受他欺凌,此为一喜。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好丈夫,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非人,如今四娘正当年轻貌美,再寻一个合适的夫家不难,若拖延日久,再被徐伯夷想方设法休弃,那时岂非更加凄惨?所以我说,离得好!离得正当其时!是以要恭喜四娘你啊!”

  桃四娘听了叶小天这番高论,发了半天怔,心里不知怎地,忽然就敞亮起来,原本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遂向叶小天福礼再拜,道:“多谢典史老爷良言相劝,奴家茅塞顿开了!”

  大亨嚼着桂花糕含含糊糊地问道:“对了,四娘,你们两人和离之后,可是被那混账赶出了家门?”

  桃四娘心情已经开朗,倒是再无黯然神色了,只是平静地答道:“房子,那徐伯夷留给奴家了。他丑事败露以后,乡邻无不鄙视,县学中人也是个个鄙弃,在本县实在待不下去了,便卷了家中细软,去水西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心想:“李秋池那刁嘴讼师此番无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伯夷这个冤家也去了水西,这水西都快成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否则这伪君子、真小人济济一堂,还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叶小天自然不会想到他一语成谶,这水西还真成了他将来必去之地……

[ 本帖最后由 px77 于 2014-9-9 18: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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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我来也!

  孟县丞死在狱中,而杀人凶手逃逸无踪,其能越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犯人太多把牢墙挤破了,这个荒唐的理由气得花知县当场昏倒。

  但他事后去大牢查看,牢墙确实太单薄了些,贵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砖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墙壁厚重,不过大牢这种地方本该格外加固的,但是……县里没钱。

  花知县痛定思痛,决定等今年朝廷拨下银子,无论如何也得挤出一部分彻底修缮一下大牢,再也不能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了。不过,亡羊补牢是以后的事了,眼下的事还是要解决。

  此事报到朝廷,他的考课上有个污点那是在所难免了,好在孟县丞此时已是待罪之囚,而杀人者又是被他勾结地方大豪欺压迫害过的百姓,仇杀事件的性质再加上孟县丞此刻的身份,远不及一县典史刚刚赴任便被强盗加害严重,这个黑锅花知县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另一件事他却很上心,这件事就是叶小天了。叶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县丞原本的计划,是要等他上任一段时间后再悄无声息地把他干掉,没想到叶小天此人太能折腾,孟县丞还没把他干掉,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如今大事刚了,风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也该再等一段时间,但是花知县等不了啦。因为他刚刚接到消息,艾家已经有大队人马上路,直奔葫县来了。

  艾家听说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险。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护卫尽皆遇难。顿时大惊。虽然那时出远门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还是亲自赶来探望,并且带了一些遇难护卫的家属。

  另外就是花知县看到了重新掌权的希望,叶小天扳倒了孟县丞,干掉了齐木,在这个过程中王主簿虽然暗中推波助澜,起了一些作用,并且在驿路运输上抢到了一块肥肉。但是这个风头却都被叶小天给抢了。

  原本由孟县丞掌握的司法这一块,现在是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对叶小天唯命是从,王主簿也没机会把手伸进去,趁这个时机把叶小天干掉,他就有极大可能接手孟县丞和“艾典史”相继死亡后留出的这块权力真空。

  于是,花知县秘密召集当日曾参加密议的各首领官、佐贰官。商量如何尽快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花知县坐在堂上,左手边一连三个位置,只有中间一张坐了人,那是老学究似的王主簿。孟县丞的位置空着,艾典史的位置也空着。

  其他如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巡检罗小叶。驿丞、税课大使、县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们全都坐在那儿,一个个沉默不语,堂上气氛十分压抑。

  这其中有些人这些日子已经和叶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动杀心,比如罗巡检。还有人是把叶小天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全都看在眼里。心生赞赏,是以不忍暗害于他。比如县学的顾教谕和黄训导。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虑了,比如王主簿考虑的是:此时让叶小天消失会不会这最大的好处就要落入花知县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则是不想冒率先提出杀人的建议。

  花知县在葫县三年,肩上担着孟县丞和王主簿两座大山,头上骑着齐木这个太岁,背后还有山中部落不时给他捣蛋,弄得他焦头烂额,渐渐怯懦怕事起来,如今一条肩膀上的重负突然去了,顿时轻松了大半。

  眼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一向不敢主动向孟县丞和王主簿发声的花知县居然咳嗽一声,很威严地看向王主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只等他们一到,事情马上穿梆,你我众人谁也难逃干系,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这件事,王主簿以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里不愿让叶小天现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中作难,他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说话,倒是罗小叶按捺不住了,开口道:“大人,当初共议由叶小天冒名顶替,本是孟庆唯的主意。如今想来,下官觉得也有不妥,叶小天就一定要杀吗?不如放他离去,对外便声言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此事干系重大,叶小天难道还会对外张扬?如果我们给他一笔重金……”

  花知县瞪起眼睛,道:“罗巡检,你能保证他绝对保守秘密?得意忘形的时候,人是会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是会吐露秘密的。来日他若生计艰难,难说不会以此秘密作为挟制向我们索取种种好处,而且无止无歇!”

  顾教谕道:“县尊大人,顾某观此人种种作为,不像是那种人。”

  花知县听了这句话,心有戚戚焉地叹息道:“人,是会变的啊……”

  这一来,顾教谕也无话可说了。

  ※※※※※※※※※※※※※※※※※※※※※※※※※

  苏循天在后宅里时而坐着,时而立起,时而绕池水假山而行,时而又站在树下发怔,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苏雅将鱼食抛进池水,逗弄得鱼儿纷纷跃起,将池水激得荡漾不止,她微笑着拍拍手,扬眸乜了坐立不安的弟弟一眼,打趣道:“想见人家水舞姑娘了?那就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苏循天道:“才不是。”

  苏雅笑容微敛,道:“那是因为什么事,你在外边又惹麻烦了?”

  苏循天道:“我近来循规蹈矩的,能惹什么麻烦?”

  苏雅道:“那是?”

  苏循天烦恼地摆摆手,道:“哎!这种事,你们女人不明白的。”

  苏循天说完一扭头就走了,苏雅愣在那里。失笑地摇了摇头。

  苏循天出了后宅,绕过花知县议事的三堂。刚刚过了二堂门口,就见李云聪跟丢了魂儿似地在那里一步一踱。

  今日议事,花知县派了不少人手封锁了三堂入口,就连二堂处也加派了人手,不过苏循天和李云聪都是知"qingren",而且是被他们派去监视叶小天的人,是以倒不防着他们。

  苏循天在李云聪面前站住,李云聪负着双手。眼神发直,就像面前多了一根柱子,下意识地绕过他,继续向前踱,踱出六七步,转身往回踱,到了苏循天面前。下意识地又是一绕,踱过去。

  苏循天叹了口气,唤道:“李吏典。”

  李云聪充耳不闻,苏循天不得不提高嗓门扬声再唤:“李吏典!”

  李云聪愣了愣神,回头见是苏循天,脸色立刻又垮下来。

  苏循天低声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马商议如何对付他。”

  李云聪道:“我知道。”

  苏循天看了李云聪一眼。道:“李吏典,我苏循天没服过人,就是服他。孟县丞那么阴险的人,齐木那么嚣张的货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后反被这种……这种……”

  苏循天咬了咬牙,道:“却被这等小人伎俩所害。我不甘心!”

  李云聪的眼睛亮了起来:“要不,咱们把这件事知会与他?”

  苏循天脸上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李云聪道:“那又怎样,咱们告诉他,让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难道他还有本事对付你姐夫?”

  李云聪拳掌相交,咬牙切齿半晌,顿足道:“走!咱们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县衙,先去叶小天住处,拐过一条街,还没钻进巷子,就见叶小天从远处走来。叶小天赴罗府之宴,老怀大慰的洪百川大醉不起,被人扶去歇息了,叶小天和罗大亨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往自己住处赶来。

  自从齐木被杀之后,齐家已是树倒猢狲散,叶小天捱了几日见没什么凶险,平时也就不要周班头派人跟着了,他喜欢自由自在,总是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好受。

  此时叶小天微有醺意,随意地漫步街头,有那认得他的人都毕恭毕敬向他施礼,叶小天也是微笑颔首,一路行来颇为惬意。

  苏循天和李云聪见到叶小天,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将他挟住,苏循天低声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叶小天见二人神色诡异,不觉有些奇怪,当下也不多问,顺从地跟着他们拐进了一条行人稀少的胡同,苏循天和李云聪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叶小天听了顿时怔住,他有想过这些官员的黑,却没想到他们的心有这么黑,胆子有这么大,也许水西讼师李秋池的那句话说的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胆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云聪催促道:“你快走吧,除了我,还有人受命盯着你的,不过你放心,有我俩帮忙,一定安排你离开,不会被人发现。其实你现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摇大摆地走,相信也没人敢拦你。”

  苏循天急道:“是啊,你就别发愣了,这就收拾行囊,马上走!”

  叶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妹子怎么办?”

  苏循天想到叶小天一走,那可人儿便也要跟着离开,心中好生不舍,可是难道他能把人留下,只得咬牙道:“我去帮你接她,我就不信,后宅里头有人敢拦我!”

  叶小天摇了摇头,轻轻地道:“我从靖州到这里,是一路被人追杀过来的。我不想再一路被人追杀着离开!”

  李云聪急得跺脚,道:“那你想怎么样啊?”

  县衙三堂里,原本肃静的大堂又变成了菜市场,持不同意见的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花知县没有一言而决的魄力,只能坐在上首无奈地看着大家激辩。

  这时,紧闭的大门忽地轰然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束金黄色的光映进来,堂上顿时一静,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就见叶小天披着一天晚霞,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拱手:“大家好,在商量让我怎么死吗?我来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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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我去也!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过长街,最前头是两个“开路鬼”,每人手中撑着一杆铭旌,其形如亭,上挂红绸,一面写着“进士及第”,一边写着“葫县典史”,其后是一对大锣,一班穿号衣的吹鼓手吹吹打打的十分热闹。

  再接下来是几对官衔牌,一顶返魂轿。轿后是僧、道、尼两教弟子,念经的念经,招魂的招魂。之后又有白色旗幡无数,纸钱儿撒得雪片儿一班,长街上不少百姓望棺大哭,伏地祭拜。

  一口上好的棺材,是洪大善人捐赠的,抬棺杠的全部是县衙捕快或皂隶,共计三十二人,其中周班头和苏班头扛首杠,这已经是出葬的最高标准了,再往上是四十八扛,那得有爵位的人才行。

  纸人、纸马足有上百个,都由人扛着,棺木前边李云聪腰系孝带,手捧灵位,上书“葫县典史艾枫之灵位”。

  因为艾典史是外乡人,等他家人赶到还要起出棺木运回本籍,此时入土只是葫县上下的一片心意,所以埋葬地选的不算太远,就在城外十里的黄大仙岭脚下,青山沟旁一处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

  葬坑早就挖好了,埋棺,填土,立碑,献祭果,点香火,一应事了,和尚、尼姑、道士们又绕着坟走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当上百个纸人纸马烧成熊熊大火的时候,王主簿扶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县太爷走上前,泪流满面地宣读起悼词来。

  花知县腰里束了一条白绫子,展开一纸悼词,噙着热泪念道:“噫!维年月日,谨致酒肉之馈,祭于典史艾公柩前!噫!君乃至于此,吾复何言!噫!若有鬼神,当传吾念!噫!君其能闻此言呼,呜呼哀哉……”

  陪祭的人群中,一个打招魂幡儿的“小鬼”杵在那儿,听着县太爷花晴风抑扬顿挫的悼词,轻轻叹了口气,对旁边一个大头鬼低声道:“你说,将来我真的死了的时候,有没有现在这么风光?”

  大头鬼道:“照理来说,不可能!你以后能当官么?不能!你将来会有全县官民为你操办丧事么?不能!所以,你的丧事只能办得跟平民百姓一样!”

  小鬼:“……”

  大头鬼看了看他,又安慰道:“不过大哥尽管放心。兄弟我现在会挣钱了,等你死了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帮你办个比这还要风光十倍的葬礼。”

  小鬼:“……”

  这个小鬼自然就是叶小天,大头鬼就是罗大亨了。当日。叶小天夷然不惧地闯进县衙三堂,大门一推,血色夕阳洒入,堂上的魑魅魍魉立即如同雪狮子见火,再也济不得事了。

  他们商量的本就是见不得的人的事,哪里受得了正被他阴谋暗算的人突然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就不提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不是官的官带给他们的强大的心理冲击,树立的莫大的威望,他们也要考虑既然叶小天已经知道这个阴谋,是否还留了后手,又有哪个还敢打主意再置他于死地?

  叶小天也懒得理会花知县、王主簿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直截了当地向他们提出:艾典史的家人既然很快就要到了,他这个典史也就做到头了,他会离开,绝不会把他冒充典史的事情张扬于世。

  当然,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花知县等人对于叶小天的这个承诺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两天之后,葫县驿路一段险崖再度因雨水冲刷而坍塌,艾典史亲自带人前往抢险,在施工过程中,悬崖碎石滚落,艾典史躲避不及,被巨石压得稀烂,为国捐躯。

  这事儿叶小天没瞒着大亨,原本他是想偷偷溜走的,既然要走得如此“正大光明”,多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也就无所谓了。

  艾典史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壮,就算艾家的人起了疑心,他们也休想查出什么了,一具稀烂的尸体,谁有本事还原?

  至于叶小天的两个“妹妹”,官府里参与其谋的那些人才知道那是他妹妹,对外可是声称因为救过艾典史,被艾典史知恩图报带回县城的两个村姑,而且这两个村姑受知县夫人赏识,已经留在县衙后宅了。艾家人就算对这两个村姑感兴趣,又哪知道这两个自从到了葫县就住在县衙的女人长什么样儿?

  花知县念到最后一句,张开双臂,放声大呼道:“呜呼!艾公溘然长逝,登其堂不闻其声,入其室不见其人,此情此景黯然神伤,怆然心痛也哉。聊备微仪,以伸微忱,灵其有知,来格来歆,尚飨!”

  大亨扶着铭旌,长长地舒了口气,对叶小天低声嘀咕道:“有朝一日我若死了,一定嘱咐后人随便刨个坑把我埋了了事。”

  叶小天奇怪地道:“这是何故?”

  大亨道:“这般折腾,会累死我的。”

  叶小天:“……”

  大亨沉默片刻,突然道:“大哥,你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叶小天也沉默了一阵儿,轻轻地道:“此一去,恐怕没机会再回来了。”

  大亨伸出一只手,搭在叶小天手上,动情地道:“大哥,我会想你的。”

  叶小天看到大亨眼中闪闪的泪光,也反手抓住了他宽厚的大手:“习惯听你说不着调的话了,这一走,我还怪想的。我是没机会再来葫县了,等你生意做大了,想走出去的时候,记得来看我。你到了京城,一打听刑部街老叶家,那儿的人都知道!”

  大亨用力点了点头:“嗯!”本来想忍住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只是,此际伤感莫名的大亨万万没有想到,叶小天这个祸害会回来的那么快,而且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身份。

  ※※※※※※※※※※※※※※※※※※※※※※※※

  花知县、王主簿等人愧见叶小天,煞有介事地主持完葬礼,便纷纷回城了。全程参与了自己葬礼的叶小天和大亨、罗小叶、李云聪、苏循天等人洒泪告别,踏上了赶往铜仁的路。

  一辆轻车正等在路边,车辕上,水舞和乐遥正向他欢快地招手,随遇而安的福娃儿则把它那胖胖的身子塞在车厢里,捧着面前一堆竹笋,啃得不亦乐乎。

  “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杨三瘦站在一片高山坡上一片密林中,看着送葬的人群陆续散去,看着“水落石出”的叶小天连声冷笑。

  一开始他还没有认出叶小天,但是当他看到站在车辕上的水舞和乐遥,如何还猜不出那个扮招魂小鬼、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是谁。

  杨三瘦带着两个跟班,在葫县顽强地生存下来了。

  正所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像三瘦管家这么有本事的人,想在异地求生又怎么可能难得倒他?凭着岳明的身手和二柱的蛮力,杨三瘦成功地征服了葫县的乞丐,荣升乞丐头子。

  他不用每天出去讨饭,而且有了许多眼线,只是这些眼线囿于身份,并不能帮他打听到太多的消息,他们只打听到艾典史上任时遇了贼,家人尽皆遇难,幸被村姑两姐妹搭救,艾典史知恩图报,把这两姐妹带进了城,现在县太爷府上做事。

  杨三瘦问过那对村姑姐妹的大概年纪后,疑心便更重了,是以听说艾典史死在驿路修整现场后,他对这件事便存了很大的疑虑,于是立即命令那些乞丐盯紧县衙。

  叶小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三瘦居然锲而不舍地追到了葫县,而且成了乞丐头子,对游戈于街头的乞丐哪有防范之心,那些乞丐虽然盯不住他,可要盯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却容易的很,更何况这两个女人还带了一只肥肥胖胖的熊猫。

  杨三瘦狞笑道:“这厮好大的本事,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冒名顶替,当了这么久的典史官,如今又假死离开。这一回看他还往哪里逃!”

  岳明皱起眉头,道:“大管事,咱们站的这个地方不对啊,看那车马是往铜仁方向去的,咱们却站在相反位置的山上,望山跑死马,等咱追上去,人家的车马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杨三瘦不悦道:“笨蛋!这附近就这边合适,不站在这儿,咱们能看到他的行踪吗?走,绕路下山,往那边走只能去铜仁,知道了他们的去处,还能跑得了他们?咱们追!”

  邢二东一听顿时又担心起来:“三舅,咱们还要追去铜仁啊,到了那儿咱们吃什么啊!”

  叶小天浑然不知杨三瘦带着人正在暗中辍着他,他坐在车辕上,挥鞭赶着马车,听着马蹄“得儿得儿”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虽然说一路风波不断,可如今总算是即将修成正果了,到了铜仁见到水舞的爹娘,说服他们把女儿嫁给自己,就可以带着漂亮媳妇回京城了。

  想到这里,叶小天心中一阵欢喜,将马鞭一甩,打了一个并不算响亮的鞭花,便喜滋滋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车上水舞听见这歌,登时羞红了脸,暗暗啐了他一口。歌声在山谷间回荡着,茂密的丛林中,正有一道人影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们,一张猎弓挎在那人肩头,在蒿草丛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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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铜仁行

  葫县距铜仁并不远,直线距离一天也就到了。只是这里山水环绕,道路曲折,虽然叶小天一行三人驾着一辆速度不慢的马车,也要用两天半的时间才能赶到。

  杨三瘦果然把叶小天追丢了,但是杨三瘦颇有一股韧劲儿,沿着往铜仁的路紧追不舍,第二天晌午的时候终于再度发现了叶小天一行三人的踪迹。只是此时道上行人不少,而叶小天和一支小型商队的人套上了近乎,一路同行,有说有笑,杨三瘦无法下手,只好暗中跟随。

  叶小天赶的是马车,他们是甩开两条腿步行,如果叶小天全力赶路,他们根本就追不上,好在叶小天知道怎么赶也得至少两天路程,这马是劣马,也没有多少长劲儿,所以一路走得不急,他们勉强还跟得上。

  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因为今天就能赶到铜仁,叶小天加快了速度,杨三瘦三人紧赶慢赶的,还是被远远甩开了。

  午后,叶小天与薛水舞和乐遥终于赶到了铜仁,水舞和乐遥一进铜仁城,就掀开轿帘东张西望,兴致勃勃,福娃儿跟老太爷似的躺在座椅上,抱着两根竹笋呼呼大睡,它才不管到了哪儿,有得吃就好。

  铜仁在大明建国初本隶属于思南宣慰司,一听这名称就知道,是归大土司管的,统治该地的大土司正是安宋田杨四大家之一的田家。

  田氏家族从隋朝开皇年前就成了该地的统治者,千百年下来,根基深厚,势力庞大,贵州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土司,其中差不多有二十分之一都是姓田的,田氏土司中势力最大的有两个,其根基之地分别在思州和思南。

  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贵州土司相继归附。但是这些土皇帝都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主儿,只是隔三岔五给朱重八送点土特产品意思一下,表示我是你的臣民也就行了。

  朱元璋做梦都想把贵州拿下来,完全置于自己治下。这个突破口他就选在了田家。当时田氏土司中势力最大的是田仁智和田仁厚,智、厚两系争得十分激烈,田仁智赎通大臣,争取到了思州宣慰使一职,但思州的真正大土司是田仁厚。

  田仁厚此前曾经降过陈友谅,陈友谅败北后又降了朱元璋,也向朱元璋争取宣慰使的任命。老谋深算的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他的锦衣卫早把贵州情形详细禀上,他却佯作不知,似乎上了当似的。又把田仁厚也委任为思州宣慰使。

  一山不容二虎,思州、思南两地的田氏大土司为了争夺正统地位,开始大打出手。不过老朱的布局没来得及收网就驾鹤西归了。他那无能的孙子朱允炆坐拥整个天下,结果四年的功夫,就被只有燕京一隅的燕王朱棣打了个落花流水。天下换了主人。

  永乐大帝登基后,田氏两大土司正打得不可开交,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永乐是雄才大略之主,自然明白老爹当年布下这一局的真正用意,就算不明白,眼见如此情形。他又岂会放过。

  永乐皇帝笑眯眯地出面劝和了一阵,二田都不肯退让,反而打得更厉害了,这时永乐翻脸了,趁着二田争锋元气大伤,悍然出兵罢黜了两个大土司的宣慰使之职。将思州、思南两地分割为铜仁、思南、石阡、乌罗、思州、镇远、黎平、新化八府,设贵州布政司总辖之。

  父子两代,布局十年,终于把朝廷的手插进了群山环绕的贵州城,不过贵州情形实比朱元璋父子预料的还要复杂。永乐大帝虽然把手插了进去,一时却解不开这团乱麻,攥不起这团散沙。

  紧接着永乐大帝就忙活扫北去了,还把京城从南京搬到了北京,贵州之事就暂且搁下了。他的后代们可没有他那么强大的本领,于是朝廷对贵州的控制,始终进展缓慢。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初永乐皇帝就算把精力放在贵州,也未必就能在他有生之年完全解决问题。他五征漠北,打得鞑子望风而逃,可也只是打败,而无法有效占领和统治,实在是因为得与失之间不成比例,结果百十年下来,那儿还是游牧民族的天下。

  贵州情形大抵相似,直到此时,已经到了万历年前,这里依旧是朝廷的一大负担,全省税赋不及东南一小郡,年年都要朝廷拨付巨款治理。这里的人文环境、地理环境,经济条件,以及当时朝廷对地方的统治条件,注定了永乐皇帝的设想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

  以铜仁来说,一直到五百年后的今天,这里的汉人还不到当地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而当时最多也只有百分之十五,再加上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是以真正掌握话语权的还是当地人.

  田氏虽然吃了大亏,铜仁也置于布政司治下了,但这里的知府却是土知府,也就是世袭官,正式官名叫提溪长官司长官,元朝时称为达鲁花赤。当地人则称为提溪张氏长官司,因为统治该地的土知府姓张,一直姓张。

  铜仁张氏并不像安宋田杨四大家一样历史悠久,这个家族统治铜仁的历史不过三百多年,其实三百多年的统治也不算短了。中国历史上的王朝,超过三百年国祚的不多,但是对这些土司们来说,三百年还只是一个起点。

  张氏土司起源于元朝初年绍庆黔南道大元帅张恢之子张焕,从此世世代代袭承官职,哪怕是改朝换代,铜仁的土皇帝也始终是张氏。

  葫县地方虽小,却置于驿道要地,南北往来的客商对当地的思想、文化、经济都产生了促进作用,而铜仁却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在张氏家族世世代代的统治下,这里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王国。

  叶小天一行三人赶着马车进了城,发现这里虽比葫县大得多,也繁华一些,却总给人一种比葫县更古老、古蛮荒的感觉。叶小天勒住马缰绳,扭头对薛水舞道:“咱们到了,你家住在哪?”

  “我家……”

  薛水舞忽然迟疑起来。叶小天忍不住打趣道:“你不会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吧?莫非是近乡情怯?”

  薛水舞怯怯地道:“叶大哥,我还真不认识。”

  叶小天一呆,薛水舞道:“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在京城出生的,老家……我从没来过。只听我爹娘说起过。”

  叶小天怔道:“这铜仁城可不小,咱们要如何去找你家?可有什么能打听的消息么?”

  薛水舞道:“我大概记得一些,等我下车问问。”

  薛水舞站在街头询问一阵,垮下小脸怏怏地走回来,叶小天见状安慰道:“不怕,千难万险咱都闯过来了,既已到了地方还怕找不到人?咱们赶着马车站在街头也不是办法,先寻个店住下,再慢慢寻访就是。”

  薛水舞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主张,只得随着叶小天先去寻客栈住下。好在三人这一趟不但葫县县衙归还了当初收缴的全部财产,还额外赠有程仪,大亨也馈赠了一笔钱,路上花销吃用是不愁的,不至于像当初从靖州逃往葫县时一般狼狈。

  铜仁流动人口不多。所以这客栈也不好找,叶小天赶着马车转悠了三条大街,这才找到一家客栈,叶小天一家三口入住客栈的时候,杨三瘦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刚赶到铜仁城。

  岳明皱着眉头,好象他的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人海茫茫,到哪儿去找他们啊。”

  杨三瘦冷笑道:“这个家伙这么喜欢惹事。到了铜仁就会安份了?我才不信,更何况他们还带了一只猫熊,这么明显的目标,难找么?他们一定跑不掉的,哈哈哈……”

  可怜的杨三瘦,为了达成他的目标一路受尽苦难。从一个豪门大管事混成了叫化头儿,那完成夫人嘱托杀死水舞和乐遥的念头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执念,弄得他都快魔怔了。

  “看看你们这破店,要什么没什么,还敢说是铜仁最好的店。早知道我就不该跟着老爷来这儿,真是寒酸死了。幸好今天我们老爷就回来,要不然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

  叶小天跟着店小二一进大堂,就见一个模样标致,体态风流,只是眼角高挑、眉梢斜飞,带着几分跋扈之色的美艳妇人面色不愉地站在大堂里,正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一个掌柜模样的人陪着笑在旁边应付。

  叶小天见那小妇人浑身珠光宝气,一副暴发户嘴脸,不禁皱了皱眉,对店小二道:“这人是你们这里的客人?”

  那小二苦笑道:“可不是,是一个商人刚纳的妾,新婚燕尔,不舍得分离,便跟着男人出来做生意。本来要去葫县的,听说葫县那边出了事,驿路堵塞,她男人便把她留在此处,独自押着货物去了,这一走就是半个月,这妇人整天嫌这嫌那,都快烦死人了,可她是客人,又奈何不得她。”

  这时那妇人悻悻然地一转身,看到乐遥带着福娃儿走进来,登时“啊”地一声尖叫,指着福娃儿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你们这店里不只住人,还住野兽啊,快把它撵出去!”

  遥遥不服气地道:“凭什么撵它,它是我的好朋友。”

  妇人转向掌柜的,大声道:“你们店里怎么回事,放了一只这样的东西进来,也不知道身上臭不臭,掉不掉毛,长不长蚤子,弄进这么一个东西,还让不让别人住了。”

  那掌柜的苦着脸道:“邵夫人,人家只住一天的。而且我瞧这东西很温驯的,身上也干净,人家远道而来,要找家店住也不容易。再说小店总要做生意的,因为你的吵闹,这都走了几拨客人了。”

  妇人不依不饶地道:“是你们这店不好,难道还怪我不成!好,你不赶他们走,就让他们住的离我远一点儿,还有,他们住一天不是吗,我住店的钱要扣一天。”

  那掌柜的心中厌恶之极,可又不好对客人恶语相向,想到今天这刁蛮妇人的丈夫就要回来,或许明天就要走了,也犯不着忍了这许久此时才与她吵闹,只好点头应是。

  那妇人见他肯减店钱这才罢休,她满面不悦地走过来,见遥遥还站在门口儿,厌恶地一推,喝道:“给我滚开!”

  “哎哟!”

  遥遥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起了晃晃,福娃儿呆呆地站在一边,耷拉着一双黑眼圈,有些不明白这些人既然都是同类,大的为什么要欺负小的。

  叶小天见状气往上冲,登时就要冲上前理论,却被水舞一把拉住,水舞摇了摇头,道:“叶大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说完上前扶起遥遥,替她拍去屁股上的尘土,柔声道:“没事吧?”

  遥遥懂事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提出不许叶小天一家与她比邻,可是她整天咋咋唬唬的招人烦,住店的客人要么走掉了,不走的也早要求调了房,剩下的两间偏偏与她比邻,于是掌柜的就安排叶小天住在那妇人隔壁,水舞和乐遥带着福娃儿住在叶小天隔壁,算是与那妇人隔开了。

  叶小天三人住店时已近黄昏,叫了热水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后,又去店里吃了些东西,再回到住处歇下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叶小天宽去外衣刚刚躺到榻上,就听隔壁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啊!老爷,您回来啦!”

  那妇人声音极其刺耳,根本不考虑左右住客,叶小天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谁知隔壁声音极大,那妇人当真是个咋咋唬唬的性子,一会儿说老爷黑了瘦了,一会儿又惊喜地赞美老爷给她带回来的饰品,那嗓门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真有魔音穿脑之效。

  好不容易捱到隔壁消停下来,叶小天松了口气,刚想睡个踏实觉,就听隔壁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叫.床声,这种动静那商贾妇居然也毫不抑制,喊得惊天动地、鬼泣神嚎。

  叶小天再也忍无可忍了,他怒发冲冠地跳起来,抡起拳头“嗵嗵”地砸墙,大声吼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整整半个月了,天天晚上这么折腾,还叫不叫人睡了,啊?”

  隔壁静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叫.床声就变成了叫骂声、哭喊声、摔打东西声,如暴雨雷霆一般。叶小天可是最喜欢在风雨声中入睡了,于是他安然枕上,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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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小女婿登门

  狂风暴雨在半个时辰之后变成了绵绵细雨,叶小天在嘤嘤哭泣声中美美地睡了一觉,早晨起床洗漱完毕,刚开房门,隔壁房间里就冲出一个双眼红肿如桃、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叫道:“你不要走!你给我说清楚……”

  “你给我滚回来!”

  一个高胖男人跳出来,揪出那女人的头发将她扯回房间,劈头盖脸又是两记耳光,然后一脚踢上房门,压低声音吼道:“你还嫌老子脸丢得不够多是不是?我李欢天走遍湘黔川鄂,那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你想让老子把脸丢遍天下吗?jian货,早就知道你不规矩,想着娶妾娶色,你以前那些烂事老子也不在乎。可那是你跟了老子以前,跟了老子以后再敢如此放荡,老子打不死你。”

  女人哭叫道:“我没有……”

  “啪啪啪!还敢狡辩!啪啪啪!认不认?”

  “认!我认!我认了,老爷别打了,呜呜呜……”

  叶小天在外边听着,同情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想:“经这一顿打,这个女人以后不会那么张狂了吧?嗯,少讨人嫌,要不她男人腻了以后肯定得把她转卖他人,啊!日行一善,功德无量啊。”

  叶小天转身要走,忽然记起方才那男人模样好象是在葫县见过,记得第一次去洪百川洪大善人家时,曾看到洪大善人送此人出门登车,因为他那特别高大的样子,所以叶小天有些印象。

  此人叫李欢天?叶小天摇摇头,苏循天、李欢天,这些人怎么都和天扯上关系了,还嫌我叶小天不够折腾么?叶小天摇着头找水舞去了,水舞已经起床,洗漱完毕。福娃儿也醒了,蹲在窗台底下捧着竹笋嚼得津津有味儿。

  叶小天一进房间,水舞就竖起手指,朝他嘘了一声,小声道:“遥遥还没醒。”

  叶小天放低了声音笑道:“这一路把她折腾坏了,叫她歇着又不肯,只顾东张西望,不累才怪。”

  叶小天一面说一面走过去,就见遥遥穿着一套小碎花的小睡衣,蜷缩在床上,翘着小屁股睡得正香,脸蛋儿红扑扑的像只小苹果。叶小天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小手热乎乎的,叶小天笑道:“这小家伙,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不得了。”

  水舞走过来,道:“那是!我们家小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她的女儿还能差了。”

  叶小天笑道:“那是幸亏她随她娘,要是随了她爹……”

  水舞脱口说道:“遥遥怎么可能像他!”随即就醒觉失言,赶紧补救道:“小丫头长相都随娘的。”

  叶小天道:“我怎么记得是男孩随娘,女孩随爹?我和我哥就随我娘。算了,不说这个,杨霖那模样你也见过的,长得就像一只斗败了的螇蟀,遥遥没有随他,万幸,万幸。”

  水舞心虚地道:“女娃儿就是随娘的,你一定是记错了。”

  叶小天端详着水舞,就开始笑,水舞奇怪地看看身上,又摸摸脸庞,问道:“你看什么,哪儿不对了?”

  叶小天道:“我在想……,咱们俩要是有了孩子,会像谁呢?”

  水舞的俏脸登时像睡熟的遥遥一般红彤彤的像只可爱的红苹果,她背过身去,娇嗔道:“好久不听你胡言乱语了,现在又开始胡说。”

  叶小天站起身,走到她的背后,看着她白皙娇嫩、微有几丝处子绒毛的脖颈,低声道:“水舞,等找到你家,我也算是把你送到地方了。到时候,你真的要嫁那个风哥哥?你不觉得,疯哥哥比风哥哥更适合你么?”

  水舞刚刚有所感伤,听了叶小天的话又转过身来,茫然地问道:“风哥哥比风哥哥?”

  叶小天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道:“疯哥哥是我,疯狂的疯,风哥哥是他,大风吹去的风。水舞,这么些日子以来,你对我也算了解了。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疯,疯出个一辈子的精采?”

  水舞凝视着他,眸中的水光漾得越来越浓,她忽然又背转身去,两滴眼泪偷偷地从颊下滑落,微带哽咽地道:“水舞只是一个女孩儿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水舞……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水舞不期然地想起了谢传风,可是谢传风的模样在她心里却已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想得久了,那虚影渐渐实化,便化作了叶小天的模样。

  他在杨府机智地救下自己,他带着自己一路逃难,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救出火坑,他在晃县巧施妙计带她闯关,他在葫县不管是落魄时还是风光时,对她的不离不弃……

  于是,水舞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呖啪啦地落下来。

  “父母之命么……”

  叶小天站在她背后,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难道征服两个老人家比征服一个妙龄少女还难?

  ※※※※※※※※※※※※※※※※※※※※※※※※※

  吃过早餐,叶小天就出去寻访薛家的消息,因为遥遥还小,福娃儿走在大街上也太吸引眼球,所以他们只能留在客栈,叶小天就把水舞也留下了,以便照顾他们。

  近午时分,叶小天兴冲冲地回来了,正陪遥遥玩耍的水舞赶紧迎上去,叶小天不等她问,就笑道:“你呀,也真够糊涂的,你家并不住城里,而是住城南三里庄。难怪我问遍全城都不清楚,亏我机灵,特意找人伢子去问,要说对四乡八邻的了解,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水舞喜道:“三里庄,对对对,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娘说过这个名字。”

  叶小天苦笑道:“自己老家的地址都能不记得?”

  水舞羞涩地道:“人家根本没有用心去记。当初我娘先回铜仁的时候,说等找到薛家,就和……一起……”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娘亲当然返回葫县时的嘱咐:“娘岁数大了,照顾不了小姐。舞儿,你替娘好生照料小姐,娘先回老家,等联系上薛家,到了你该成亲的年龄,就和姑爷子一块儿去接你回来……”

  水舞现在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可是一直没有等到娘亲和小风哥哥,倒是小姐在此期间“病死”,丢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临终认她做了干娘,从此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她长大,这些事全都顾不上了,此时这记忆才浮上心头。

  叶小天看到她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叶小天笑道:“从靖州把你接回来的人可是我,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

  水舞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小所受的教育都告诉她,婚姻大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下过了婚书就已是人家的妻子。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男……

  可是临家愈近,一种不舍的情绪却越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昨夜她多次梦到叶小天,梦到叶小天向她告别返回京城,她是从梦里哭醒的,今天若非起个大早洗漱净面,只怕就要被叶小天看到她红着的双眼。

  叶小天笑了笑,没有再逼她,看来她最大的心理障碍还是来自父母之命,那就想办法让她的父母双亲同意好了,她的父母当初不也就是在人家府上做事的下人么?她那个定过亲的薛家也是,叶小天并不觉得他们这一关有多难过。

  既知薛家住在三里庄,再想找到就容易了,叶小天套上马车,带水舞和她的“妹妹”,还有萌萌的一路吃个不停的胖哒,来到了三里庄。贵州多山,铜仁古城东、西、南三面临水,只有北面临山,而三里庄就建在山脚下。

  叶小天赶着马车到了山脚下的三里庄,向村里人问清薛家所在,便兴冲冲地赶着车走去,此时水舞已经激动地走出车厢,扶着车棚站定,虽然她还不清楚哪间房子就是自己的家,可是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觉得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薛家住在最靠山脚下的位置,是一排庄户人家最尽头的一家,所以倒也好找,叶小天赶着马车到了薛家不远处,便用长长的马鞭向前一指,对薛水舞道:“喏,那户人家就是你家了。”

  水舞欣然扬眸,就见正挨着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家门前围拢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干什么,水舞神色一紧,忙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小天急急把马车赶到近前停住,与水舞一起下了车,福娃儿把它的大脑袋挤在窗口,瞪着一双熊眼好奇地看着吵闹的人群,遥遥则站上了车辕。

  两伙人吵的正凶,也没人注意赶车过来的这一行三人,水舞站在人群后面,一眼就看见了她的母亲,激动的差点儿叫出声来,但是看见现场情形,又急忙捂住了嘴巴。

  叶小天站在人群中,仔细倾听夹杂在污言秽语当中的只言片语,渐渐弄明白了情况。原来争吵的双方一方正是薛家,另一家却是薛家的邻居,薛家要修缮房屋,备了材料,请了工匠,因为匠人师傅忙着另一件活计收尾,先把几个小徒弟打发过来做些简单的修补。薛家就提出要把墙修整一下。

  薛家这些年来住在京城,老家的房子早就破败了,回来之后简单地整修过一次,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大修一下,不想邻居家却有了意见,说是会挡了他家的风水。

  其实找修墙的碴只是一个借口,两家邻居这几年相处的不愉快,早就存了芥蒂,如今只是借题发挥而已。薛家离开家乡几十年,比起这邻居已算是外来户,而且薛氏夫妇一直在礼部主事家里做事,也沾染了斯文气,哪比得了这村妇撒泼,污言秽语无不出口,一时间被骂得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叶小天听明白经过,登时心中大喜,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讨好老岳父丈母娘的好机会不就在眼前么?

  叶小天挽了挽袖子,就兴冲冲地冲了上去!

[ 本帖最后由 px77 于 2014-9-9 18: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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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天下第一墙

  叶小天听了这一阵儿,已经分辨出双方身份,薛父身材瘦削,一急起来就说不了话,只胀得脸红脖子粗的,而薛母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面对邻居的破口大骂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那邻居妇人扯着薛母的衣襟咆哮道:“老娘自打从苗寨嫁到你们这三里庄,都在这儿住了快四十年了,你四里八乡的去扫听扫听,老娘是那么好欺负的女人吗?”

  薛母挣着衣襟,软弱地解释道:“他大娘,我家只是砌墙……”

  “砌墙?砌墙你砌那么高干嘛,你防贼呢?你这宅子在我家上风头,又是迎着东方,墙头挡了我们家的光,就挡了我们家的风水,我们家可是做生意的,你这不是毁我们么?”

  四下百姓素知这妇人剽悍,也不敢解劝,叶小天适时从人堆里挤出来,一把拉住那妇人挥动的手臂,笑容可掬地道:“大娘,你这么说就不合适了,人家砌自己家的墙,砌高砌矮砌厚砌薄,那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么……”

  “什么自己家说了算,他家既然跟我们家挨着,这墙砌的不合我家的意,我就给他推了!”

  妇人一扭头,便下雨般喷了叶小天一脸唾沫星子。叶小天抹了把脸,再接再励道:“人家就说把院墙修高一些,能高到哪儿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免得两家人出出入入的都能瞧得见,彼此不方便……”

  “你闭嘴!”邻居妇人继续唾沫横飞:“谁他娘的裤腰带没系紧,把你给露出来了,你充的哪根葱?你是什么东西,我们两家的纠葛,碍着你什么事了,还免得彼此不方便……”

  邻居妇人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泼辣地道:“老娘行得端、坐得正,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就没什么事需要遮遮掩掩。你是她养的野汉子,要替她出头?哦,修高院墙,就是为了方便你们偷偷摸摸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叶小天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薛大娘偌大的岁数,再说那是自己丈母娘啊,这泼妇说的什么屁话?面对此等泼妇,叶小天向来不以女人待之,当即就想给她一个大耳光,但是……

  叶小天心动手动,肩膀刚刚一耸,且慢!他看到这个泼妇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了,一个个尽皆神色不善,那三个棒小伙子身体强壮的不像话,那三个女儿头上戴的头饰有点儿……

  那头饰有点像苗人的头饰,叶小天忽然想起来了,这妇人说过当年从苗寨嫁到这村里,敢情这一家人不是纯粹的汉人,也不是纯粹的苗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和苗家一定有些关系,和山里人有点关系的人家,性情一定格外粗暴了些。

  本来是想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面前露一小脸儿的,这要被人打个鼻青脸肿,可不成了丢人现眼了?到时候没有讨好到岳父岳母,反而要被他们看轻了。想到这里,叶小天的手又迅速放下了。

  但那妇人却感觉到了,立即冷笑连连:“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打人,你动动手指试试,老娘还就不怕有人动手。”

  叶小天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大娘……”

  邻居妇人猛一挥手,险些掴在叶小天的脸上:“什么大娘,谁是你大娘,你少跟我套近乎……”

  水舞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劝说道:“这位大娘……”

  薛母看见女儿,失声道:“舞儿,你怎么回来了?”

  薛父这时也看到了女儿,不由大吃一惊。

  那邻居妇人见又有人上前劝说,不耐烦地一推一扯,只听“嗤啦”一声,竟把薛水舞的衣袖扯了下来,登时露出白生生一条胳膊,薛水舞哎呀一声,赶紧伸手去挡胳膊。

  邻居妇人讪笑道:“哟,细皮嫩肉的呢,倒真是有一副卖肉的本钱。你要是多养几个野汉子帮腔作势,倒还能跟老娘叫叫板,要不然……”

  叶小天听她说话实在混账,连薛水舞也污辱上了,登时火往上冲,正要不管不顾,先教训她一顿再说,旁观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低声道:“嗳嗳嗳,保正来了!”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又有人道:“保正这是陪的什么人呐,平时保正都是两眼望天的,头一回见他这么低声下气。”叶小天也扭头扫了一眼,只看了一眼,这眼神儿就收不回来了。

  村中道路上,正有一群人往这个方向走来,这些村民所说的那位保正是谁,叶小天并没认出来,因为那一群人几乎都是点头哈腰的,又何从分辨?

  这些人中,只簇拥着一个人,一个周身闪闪发光,戴着各色苗家银饰,打扮得光鲜靓丽、俏美异常的少女,那少女负着双手,挺胸抬头,走在一群点头哈腰的男人中间,仿佛一位骄傲的小公主。

  看到这样一群人,那刁蛮的妇人顿时不吭气儿了,别看保正是小到不能再小、低到无品无阶的一个职务,可是在村子里,那可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而这个土皇帝正向一个苗家少女点头哈腰,这小苗女的身份有多高贵可想而知。

  那邻家泼妇本就出身苗寨,本族内等级森严,对上位者敬畏异常,这时哪还敢放肆,万一惹得贵人不高兴怎么办?

  叶小天见了那小苗女登时双眼放光:“圣人说的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心的机会来了!”

  叶小天立即把袖子一放,整了整衣冠,快步向那俏丽娇美的小苗女迎去:“凝儿姑娘。”

  展凝儿正要上山,忽然看见叶小天,登时呆住:“这个家伙,怎么又跟到这儿来了,简直是阴魂不散!”

  展凝儿还没看到她表哥安南天,她表哥来了铜仁后,得知展凝儿已经进了山,本想立即也进山去,不想临时得知铜仁张家一位长辈正要过大寿,他作为安家的长子,如果不来也就罢了,到了铜仁却不去拜寿,日后被人知道难免就会生出想法,所以临时赴寿宴去了。

  展凝儿听说表哥来了,在山里也没太多事情,就回来了一趟,谁料安南天赴宴时恰好遇到几个狐朋狗友,于是入山计划再次搁置,几个人不知道跑到哪儿风流去了,展凝儿扑了个空,她在铜仁又没什么朋友,于是又想回山里去,结果就在这里碰上了叶小天,是以她对叶小天在葫县后来发生种种全然不知。

  展凝儿惊奇地道:“艾典史,你怎么在这里?”

  叶小天道:“哎!不要提什么艾典史了,我当初在蟾宫苑和你说的话,三成是假的,倒有七成是真的,我真的是带着家人寻亲来的,只是路经葫县时,受人所托,为了查一桩案子,被人强逼着做了一回官,你也不想想,我若真是官,那晚出现在蟾宫苑干什么?”

  展凝儿撇嘴道:“那谁知道,也许你跟我表哥一样,有些怪异癖好。”

  “你表哥?”

  叶小天忽然想起安南天那邪魅一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呢,我现在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你看,这不我媳妇儿,我那闺女都在那儿呢。展小姐,你大人大量,都给我下过疯蛊了,怎么还不罢休,又追我到这儿来了?”

  展凝儿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追你到这儿?拜托,我还想问呢,你追我到这儿干什么?”

  叶小天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还以为姑娘是为了我……”

  展凝儿:“啐,你能别这么臭美吗?”

  叶小天打个哈哈,退到路旁,拱手道:“是是是,在下也是松了一口大气啊,既然如此,叶某便不多打扰了,姑娘,告辞!”

  展凝儿白了他一眼,领着那班人扬长而去。叶小天翘首挥手,很亲切地高声喊道:“下次再会,请你喝酒啊!”

  “这个人怎么总是莫名其妙的!”展凝儿心中想道。

  两人这番对答,薛家门前那群人站的远,全都没听见,他们只看见这个青年人笑容满面地走到那个身份地位明显不凡的苗裔贵女面前,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对答了一番,听到了他走过去时高声所喊的那句:“凝儿姑娘”和最后这句请她喝酒。

  邻家泼妇的脸登时变了,尤其是看到叶小天同那贵女说着话,还往这边指点了几下,似乎在告状,心中怯意更浓.

  叶小天暗暗发笑,昂首挺胸地走向来,邻家那泼妇与他目光一碰,马上心虚地避开,不敢与他对视,叶小天向那些看热闹的工匠们用力一挥手,道:“还看什么看,拿了工钱不用做工么,砌墙!”

  邻家泼妇脸胀得通红,就此回去显得丢人,若是不走,又实在不敢跟这样通着天的人物作对,登时僵在那里。

  他那男人做了点小生意,手头有几个闲钱,自觉在村里有些身份,方才这种场合便没露面,由着自己婆娘撒泼,这时他看出不妙,连忙出现在院门口,沉着脸道:“邻里之间当和睦相处。人家修房子砌墙,你瞎掺和什么,回家!”

  那泼妇有了台阶,赶紧领着三个儿子四个女儿,灰溜溜地跟着男人回家了。

  薛父和薛母此时只顾围着女儿问长问短,这几年来的变化和这一路究竟如何到的铜仁,哪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是以也顾不上工匠这边,工匠们也不清楚叶小天的身份,还以为他是薛家的姑爷子呢,不过叶小天也确实把自己当姑爷子了。

  一听叶小天吩咐,那些工匠学徒们便请示:“东家,这墙砌多高啊?”

  叶小天意气风发、挥斥方遵地道:“砌两丈!”

  一个学徒咋舌道:“东家,你修的这是院墙,不是城墙啊。”

  叶小天冷笑道:“不是有人说挡了他们家风水吗?我就是要砌出一堵城墙来,砌!往上砌!有多高砌多高!能砌多高砌多高!”

  水舞流着眼泪同父母双亲讲着,讲到小姐之死,薛母忍不住也是泪流不止,讲到这几年来带着遥遥度日的艰辛,薛父便唏嘘不已,讲到这一路上所遇到的苦难,父母双亲便提心吊胆。

  那些学徒哪有什么主意,东家姑爷让修,那就修呗,他们也估计这是薛家要跟邻居呕气,修得还挺用心,于是,薛家便竖起了一堵墙,普天之下除了薛家,再也没有一户人家会把自己家的院墙修的这么高,堪称天下第一墙。

  夕阳把温暖的金色阳光铺洒下来,大地凸凹不平,山峦起伏不定,于是那阳光便也一片斑斓,为大地涂抹上一片暖暖的颜色,看起来就有一种恬静的感觉。

  工匠学徒们回家了,怀里揣揣叮当作响的工钱,与潺潺的流水一起快乐地走向村外。叶小天站在院子里,看看那堵高高的墙,再看看薛父那张难看的脸,干笑道:“材料用光……,呃……再买就是了……”

  一幢有些残破的房子,一堵威严耸立的高墙,薛父薛母和叶小天薛水舞,还有小乐遥,被夕阳拖曳出五道长长的影子,影子里,福娃儿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啃着竹笋……

[ 本帖最后由 px77 于 2014-9-9 18: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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