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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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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上兵伐谋

  一座青色雨檐的高脚楼,楼下只有五根立柱,有一个半人的高度。有一个人正倒吊在楼下,一身白色的小衣,披头散发,长发直垂到地面是,完全遮掩住了他的面孔。

  一阵脚步声传来,被倒吊的人的头发突然飘动起来,那人鼓着腮帮子,用力吹着挡在脸上的头发,渐渐露出一张面孔,正是那位前来调停的葫县新任县丞徐伯夷。

  徐伯夷因为倒吊,所以脸庞通红,额头却不知何故一片乌青。一见有人走近,他立即大叫起来:“快放我下来!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刁民,竟敢囚禁朝廷命官,呃……”

  那人很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蹬蹬蹬地上楼去了。一只正在楼下稻草丛中觅食的大白鹅被他的叫喊声吸引,摇摆着肥肥的屁股向他走过来,嘎嘎嘎地叫着。

  徐伯夷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说道:“走开!快走开!呸!呸呸!”

  徐伯夷身子倒吊,双手反绑,无力阻止那只白鹅接近,无奈之下,只好向那只白鹅“呸呸”地吐起了唾沫,这种武器显然没什么杀伤力,那只白鹅突然张开翅膀,嘎嘎叫着一通助跑,突然跃起伸出长喙用力一啄,准确地啄在徐伯夷的脑门上。

  徐伯夷脑门的乌青就是被这只大白鹅啄出来的,稍稍一碰就痛澈入骨,哪还禁得起它这般凶狠的一啄,徐伯夷痛得眼泪都流出来。泪水迷离中,隐隐约约又有一个人走近过来。

  那人没有从他面前走过去,而是蹲下了身子,歪着头看他,徐伯夷眨了眨眼睛,那张面孔慢慢清晰起来。叶小天蹲下身子,歪着脑袋看着他,惊讶地道:“哎呀。真的是你啊徐县丞!失敬、失敬!”

  徐伯夷看清来人,不由惊喜地道:“是你?官兵上山了么?哈哈,罗巡检出动了官兵是不是?快!你快放我下来,快把这些凌辱本官的暴民统统抓起来……”

  跟在叶小天身后的几个李家寨的壮汉正抱臂站着,听见徐伯夷这番话,脸色开始有些不善了。叶小天叹了口气,道:“徐大人,你的脑袋莫非跟我的脚趾头一样,用来走路的么?”

  徐伯夷一呆,愣愣地问道:“怎么?”

  叶小天道:“这个寨子有三千多人。调罗巡检的兵上山?你怎么想得出来。”

  徐伯夷期期艾艾地道:“没有官兵上山?那……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被抓了。做调停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徐大人你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叶小天摇着头站起来,徐伯夷叫道:“你先放我下来!你去哪里?”

  叶小天道:“这儿我说了可不算,徐大人稍安勿躁,待我见过李寨主再说。”

  李寨主在楼上盘膝危坐,左右坐着他的长子、次子和族中几位长老,见叶小天步入房中,李寨主把手一摆,冷冷地道:“坐!”

  叶小天笑了笑。在靠门的客座位置坐下,对李寨主道:“李寨主,久仰大名,今日方得一见。幸会。”

  李寨主好奇地打量着叶小天,他已经得到消息,就在刚才高家寨已经退兵了,想来能说服高家寨退兵的就是此人。倒是不可小觑了他。

  高脚楼下。罗大亨踮着脚尖儿四下张望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别找了。我在这儿呢!”

  罗大亨扭头见是李伯皓,不由喜道:“哎呀,伯皓兄,我可找到你了。”

  李伯皓不耐烦地道:“你是为了车马行的事儿来的吧?我告诉你,他们高家寨太欺负人了,我们姓李的这一回算是跟他们耗上了,车马行那边我顾不上,你自己想办法吧。”

  大亨道:“我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你过来。”罗大亨把李伯皓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道:“高家寨退兵了,你知道么?”

  李伯皓傲然道:“我当然知道!我们李家寨只是不想多伤人命,才没有跟他们决战,他们想打败我们李家寨,简直是痴心妄想!我早就知道他们会灰溜溜地滚回山上去。”

  罗大亨啐道:“你懂个屁!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退兵?因为他们已经和官府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

  李伯皓一听这话,顿时神色一紧,忙道:“他们和官府达成了什么协议?”

  罗大亨道:“你们是不是扣了本县县丞?”

  李伯皓道:“不错!明明是高家寨的人截断河水,我们李家寨才跟他们起了纠葛,那狗官却一味地偏袒他们,还想把我抓回去问罪,这样的狗官,打死都不为过。”

  罗大亨冷笑道:“高李两寨争水,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官府不管怎么管,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可你们扣了徐县丞,这下好了,你们不但和高家寨的人结了仇,官府也被你们得罪了。”

  李伯皓冷笑道:“我怕他不成!我们又没杀掉姓徐的,朝廷会对我李家寨兴师动众,就为帮他出口气?朝廷就不怕山中无数部落因此生出猜忌之心么?”

  罗大亨连连冷笑,李伯皓怒道:“你笑什么?”

  罗大亨道:“你以为这是小事么?朝廷命官你们想抓就抓,你置朝廷体面于地?”

  李伯皓道:“我贵州山中部落成千上万,他们要是敢动我……”

  罗大亨打断他的话道:“如果他们和高家寨联手呢?到时有高家寨安抚山中部落,再配合官兵,一个从山上往下打,一个从山下往上攻,你李家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应付得了他们的两面夹攻?”

  李伯皓脸色一变,罗大亨又道:“官府的这个打算,我是从我大哥那儿打听到的,伯皓兄,你我既是同窗,又是共事伙伴,我不想你执迷不悟铸下大错。听说这消息后,就赶紧跟了来。对我大哥只说是愿意作为你们双方的同窗,协助官府调停纠纷,实则我都是为了你呀,要不然我干嘛爬山越岭的这般辛苦。”

  李伯皓犹疑地道:“他们既然想勾结起来对付我李家寨,那你大哥还跑来见我爹干什么?”

  罗大亨道:“能不动兵当然还是不动兵的好!我大哥这就叫先礼后兵了,如果你们不识抬举,那花县令就只能上书朝廷请求发兵了。伯皓兄,高家寨截断河流,致使你李家寨无水可用,这本来是高家寨的不是。可你们这么做,有理也没成了没理,何苦来哉?”

  李伯皓脸上阴晴不定地沉吟半晌,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罗大亨道:“这条河先经过高家寨,他们占了地利之便,你们互相争斗,除了殴死人命泄愤之外,就真能抢得来水么?依我之见。不如放了徐县丞,把这个难题推给官府去解决。

  你们同样是大明子民,官府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渴死饿死吧?如果官府始终拿不出什么好办法,那时候你们既便有些过激的举动。不也有了正当理由么,你们也要活下去呀!”

  李伯皓沉思片刻,颔首道:“不错!我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我爹!”

  李伯皓匆匆跑向楼梯,到了楼梯口。忽又回过头来,向罗大亨重重一抱拳,感激地道:“好兄弟!”

  罗大亨一脸微笑。仿佛天官赐福一般,向李伯皓点了点头颤巍巍的肥下巴,用一种很感性的声音道:“嗯!好兄弟!”

  高脚楼上,叶小天正不卑不亢地同李寨主交涉着,关于供水问题,其实叶小天一时也拿不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好办法,对此他便避而不谈,只谈释放徐县丞的问题,这一来,至少双方不会产生直接的冲突。

  叶小天态度固然不卑不亢,其实措辞非常小心,绝不说一句会刺激到李寨主的话,叶小天晓以利害,侃侃而谈,对他所说种种,李寨主和族中几位长老不免有些意动。

  其实他们也不想两面树敌,当时是被徐伯夷的态度给气得失去了理智,此时不免有些悔意,他们终究不愿与朝廷为敌,但就这么放徐伯夷离开,他们又有些不甘心。

  这时李伯皓匆匆跑上楼,警惕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快步绕到他父亲身后,对他窃窃私语了一番,李寨主听了儿子的话不由怵然一惊,暗道:“难怪高家寨肯退兵,原来官府和他们勾搭起来了。这群狗官!我若不放徐县丞,只怕就要两面受敌了。然则我若是放了徐县丞,官府如今正与高家寨眉来眼去,岂不更加偏袒他们么了?”

  叶小天看到李寨主的神色,心知大亨已经把话传到,顺势说道:“关于水源一事,李寨主你尽可放心,不管是高家寨还是李家寨,都是我大明子民,作为葫县的地方官,我们不可能偏袒一方。

  李寨主,你应该马上释放徐县丞。接下来,我想请李家寨派个人作为你的代表与本官一同回城,和高家寨派来的人咱们三方协商,拿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好办法来。啊!本官与令公子伯皓相熟,不如就让他和我一起回去吧。”

  高寨主的长子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叶小天,冷冷地道:“你花言巧语,是想亢我五弟做人质么?”

  叶小天沉声道:“本官代表的是堂堂正正的朝廷,不是绿林大盗。”

  “嗯……”李寨主捋着胡须微微点点头,又把探询的目光投向诸位长老,见诸位长老也颔首示意,李寨主便对叶小天道:“老夫答应你了,不过你要是敢骗我……”

  叶小天松了口气,急忙接道:“本官但有片字虚言,天打雷劈!”

  时人信鬼神,亦重诺言,叶小天只说了这一句话,李寨主便不复多言。

  叶小天笑容可掬地道:“其实徐县丞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方法错了,致有这番误会,徐县丞懊悔的很呢。方才在楼下,徐县丞对我说,回去后他要在县衙前筑起高台,绝食祈雨,以示诚意!一日不下雨,他便绝食一天,令公子去了,正好为他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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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清泉石上流

  烈日炎炎,徐伯夷坐在高台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剥了皮挂起来示众的野狗,心中倍感屈辱。

  这条大街连着十字大街,正是葫县最繁华的所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每个经过高台的人都会对台上的他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会点评一下“罗李高”车马行那另类的广告语。

  高台四周就像安了栅栏,他坐在笼子里,虽然这笼子是无形的,他却无法走出去。烈日当空,头上虽有遮阳棚却也不甚好受,面前那坛清水他已经喝了两碗,结果解了渴,饥火也升起来。

  徐伯夷走到旁边的马桶间,拉上帘子方便了一下,重新回到前边,往蒲团上狠狠地一坐,咬牙切齿地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我早晚跟你连本带息算清楚!”

  县衙后宅里,花晴风研好了墨,铺开一张宣纸,把窗子一推,想照着后窗外的池中风景画一幅“风荷图”。他一开窗子,恰看见山坡上两排光着脊梁的大汉,用粗木担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巨石,正在嘿哟嘿哟地夯着地。

  花晴风顿时兴致全无,把笔往笔山上一搁,拂袖而去。花晴风怏怏地走到葡萄架下,往藤椅上一倒,在藤椅“咿咿呀呀”的抗议声中,扬声喝道:“侍琴,沏壶‘玉叶长春’来!”

  远远的,小丫环侍琴答应了一声。

  花晴风摇着躺椅,忽然从那葡萄架的缝隙间看见山坡上一群人正像纤夫似的拉扯着一根根绳子,在他们齐声合力的呐喊声中,“轰隆”一声,那座破败的土地庙垮塌了,山上立即传出了一阵欢呼的声浪……

  小丫环侍琴知道老爷今天心情莫名地不好,赶紧沏好一壶茶,端着茶盘赶到葡萄架下。却愕然发现葡萄架下只有一张犹自摇晃不已的藤椅,县太爷已不知去向……

  叶小天实际上并不像花晴风和徐伯夷所想象的那么逍遥自在,更没有得意洋洋。天气依然干旱,高李两寨的争端依旧没有平息,这些都需要他去解决。

  不错,他只是一个典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这些本不需要他来承担,但这就是他打脸的代价,徐县丞是他的顶头上司。花知县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凭什么被他扇得脸都肿了却无法反抗,这就是代价。

  花晴风和徐伯夷固然是中了他的算计,可最主要的原因却是他们扛不起这副担子,没勇气扛这副担子,便只能伸长脖子,任由叶小天打脸。

  叶小天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那就是他们伸出尖牙利爪反扑的时候了,那时他们将不是把脸打回来。而是把叶小天啃得渣都不剩。叶小天当然不想出现这样的一幕,可是天不下雨,他能有什么办法?

  山坡上,生苗勇士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没有工钱可拿,可这是给尊者盖宅子,是在积功德,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感到无比荣耀,唯恐自己出的力气不够大、流的汗水不够多。

  不管设计房屋和庭院的匠师们做出怎样的安排,他们都二话不说。马上全力以赴。仅仅半天功夫,八千生苗就已经把这座山来了个彻底大变样,到底是人多力量大。

  叶小天蹲在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土地庙前面,看着面前那条潺潺流过的小溪,这座山上有个泉眼,这条小溪就是泉眼涌出的水,是以尚未干涸。

  叶小天蹙着眉头仔细思索着应付这场旱灾的办法,想出一个个办法,又一次次否决。高李两家的那些梯田,主要还是靠天降雨,这“望天田”自古如此,实难想出别的办法。

  高李两寨旁边那条河的水源平时只是作为雨水灌溉的补充,现在也只能浇灌低矮处的梯田,高处的田地只能任由庄稼枯死,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两个山寨还因为争水发生械斗,实因如果没有这条河,他们将颗粒无收。

  水源,叶小天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希望高李两寨深明大义,在这场严重的旱灾中同舟共济,合理分配水源,避免在天灾之下再增**了。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比天要下雨似乎还难一些。这条河的水此时供给一个寨子尚嫌不足,两个寨子平分,每个寨子都是杯水车薪,你凭什么让他们有那么高的觉悟?

  花知县口口声声说什么化外野蛮,即便不是化外野蛮又怎样?叶小天虽然从小在京城里长大,可是争水械斗的事他早就听说过。每逢大旱之年,那些憨厚老实的纯朴农民,就会为了一条河、一眼井,红了眼的跟人拼命,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这个时候让他们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他们不是圣人!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叶小天不禁愁眉紧锁,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一阵喧哗,叶小天扭头望去,就见许多生苗汉子急急向土地庙的方向跑过去,叶小天不由精神一振:“莫非挖到什么宝贝了?”

  一时间叶小天兴致勃勃,倒把旱灾的烦恼暂时抛到了脑后。那些生苗汉子可不知道蹲在溪水旁若有所思的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们万分崇敬的尊者,是以也没人给他让路。

  叶小天从这些一身臭汗的汉子中间硬挤过去,还没挤到中间,就听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好甜啊!真是太凉快了!”

  叶小天听了更是心痒难搔,不明白究竟发现了什么,待他拼命挤进人群,这才发现地上有一眼喷泉正向空中喷吐着泉水,那泉水如一根笔直的柱子,随着地底压力的不同,水柱时高时低,几个光着脊梁的大汉有的任那泉水冲洗着自己的身子,有的直接张开嘴巴接着泉水,正开心大笑。

  叶小天一见不由有些泄气,他看到不远处戴着竹笠的华云飞和毛问智也在观看,便向他们挤过去,刚挤到他们身边,那泉水忽然停了,众人不由大感奇怪。众人又等了片刻,还不见那泉水再涌出来。便无趣地纷纷散去。

  毛问智对叶小天道:“可惜了啊大哥,这泉水咋就停了呢,这要是一直喷该多好,大哥庭院里就能多一道风景了,你想啊,有一道喷泉杵在这儿,有多漂亮。”

  华云飞也笑道:“是有些可惜了。刚刚我尝了一下,这泉水还真挺甜的,比我来时路上喝的那条深山大河里的水要甜好多。”

  叶小天道:“我这院子里倒不缺一道泉水,现在令人烦恼的是高李两寨缺水啊。你遇到的那条大河。两岸附近的居民应该不会缺水吧?”

  华云飞笑道:“那条大河就在青云谷后面,翻过两个山头就是,那片地方怪石嶙峋,草木稀疏,不适合建宅定居的。”

  叶小天听了摇头叹息道:“有水的地方不适合住人,适合住人的地方又缺水,这老天还真是作弄人。嗯?你说那条大河在哪?青云谷再翻过两座山?”

  华云飞道:“是啊!怎么了?”

  叶小天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一声尖叫,叶小天急忙回头一看。就见太阳妹妹捂着脸左闪右闪的,浑身湿漉漉的。原来地上那眼喷泉又涌出了水,太阳妹妹正从那眼泉水上跨过来,结果……湿身了。

  叶小天忍俊不禁地走过去。从腰间抽出一条汗巾递过去,太阳妹妹也没看清是谁,胡乱接过擦了把脸,这才看清笑吟吟地站在身旁的人是叶小天。不由俏脸一红,有些腼腆地道:“干……干爹。”

  “嗯!”

  太阳妹妹原本岁数就不大,且又生得娇小玲珑。为了在工地干活方便,她换穿了一身男人衣裳,就显得年岁更小了,叶小天被她一叫,觉得很有必要表现一下父亲的慈祥,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向她颔首一笑,便从她身边走过去,研究起那道喷泉来。

  太阳妹妹有些不开心地撅起了嘴巴,小声嘟囔道:“比人家大很多吗,人家叫你就答应,答应的还挺干脆。”

  太阳妹妹正发着牢骚,一转眼看见华云飞正瞅着她笑,马上双手叉腰,瞪圆漂亮的大眼睛,凶巴巴地质问道:“你看什么看!”

  华云飞笑吟吟地扭过头去,太阳妹妹还想发作,忽然意识到叶小天就在身边,忙又收敛了姿态。

  毛问智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见太阳妹妹发威就心里发毛,忙小声提醒华云飞道:“云飞兄弟,这个丫头你可不能招惹啊,她养的虫子厉害着呢。她……”

  毛问智正说着,忽然看见太阳妹妹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瞟着他,不由心中一凛,登时闭紧嘴巴,一个屁也不敢放了。

  叶小天蹲在那眼喷泉前,试了试喷出的泉水,力道还挺足,叶小天不觉有些奇怪:“这么强的劲道,刚才怎么就停了呢?”他刚想到这儿,那道泉水突然又收住了。

  叶小天恍然大悟,原来这眼泉竟是一眼间歇泉。围拢过来的毛问智、华云飞、太阳妹妹听了叶小天的解说,不由啧啧称奇。毛问智忽然兴致勃勃地道:“大哥,过道就修在这眼泉水上吧,这要过来个不知道的,突然被泉水一喷,那就好玩了。”

  叶小天不觉失笑,转念想想,确实很有意思,便道:“成,你去跟匠人师傅说说。”

  毛问智立即兴冲冲地找匠师去了,叶小天看着那泉眼叹道:“天上的雨不下来,要是这地下的水能上去也好啊,这问题不就解决了么?”一言即出,叶小天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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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悲伤的徐县丞

  叶小天蹲在那儿,好奇地等待着,等到那眼间歇泉再度喷发出来,洁白的水柱冲向空中的时候,忽然扭过头,兴致勃勃地对华云飞道:“云飞,你说,这水究竟能不能往高处流?”

  华云飞还没说话,毛问智就咧开大嘴傻笑起来:“哈哈哈,大哥,你尽瞎掰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都老话了!连俺这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你想让水往高处流,除非把张飞张翼德给请来。”

  叶小天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听懂他的笑话,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请张飞?”

  毛问智道:“吓!这你都不知道啊?当阳桥前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呗,哈哈哈哈……”

  毛问智笑了几声,见叶小天、华云飞和太阳妹妹都在一旁看着他,慢慢收住笑声,讪讪地问道:“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叶小天摇摇头,目光又转着那眼泉水,喃喃自语道:“想让水往高处流,难道真的不行?”

  太阳妹妹突然大声道:“能行的!”

  叶小天双眼一亮,急忙问道:“你快说说,为什么行?”

  太阳妹妹握着一双粉拳,信心十足地道:“干爹想让它行,它就一定行!”

  叶小天:“……”

  华云飞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住笑道:“大哥,我觉得你跟我们商量,不如独自想想。”

  叶小天苦笑道:“有道理,你们别吵我,我去溪边静一静。”

  叶小天走回小溪边,坐在一块大石上,托着下巴,望着面前潺潺的流水出神。渐渐的,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华云飞和太阳妹妹便离开去张罗八千人的住宿问题去了。

  大亨押运着几十车粮食上了山,那些生苗们一起动手,片刻功夫就搬的精光,大亨走到叶小天身边,兴高采烈地道:“大哥,你想啥呢?还不下山啊,那徐伯夷现在可狼狈了,你不瞅瞅去?”

  叶小天抬头看了看悬在西山上的太阳,起身道:“走,咱们下山!”

  叶小天唤过华云飞。叮嘱他道:“你留守在山上,轻易不要下山,这里的人全是生苗族人,别人不敢靠近,免得被人认出你来。对了,明天早上,你陪我到山里走一趟,咱们去看看你说的那条大河。”

  华云飞答应一声,心中暗暗称奇:“大哥要去看深山里的那条大河?看它做什么?莫非大哥在小河边坐了一下午。真的想出了一个能让水往高处流的法子?”

  ……

  县衙里,那些胥吏差役们正在下值,陆陆续续走出县衙大门。

  本县县丞正在祈雨台上出丑,他们自然不好像普通百姓一样站在台前大剌剌地观赏徐伯夷的糗态。但是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忍不住往台上偷偷睃一眼,忍俊不禁地低头疾走。

  徐伯夷在台上当了一天的观赏动物,已经对此完全免役了,他坐在高台上。此时一门心思地盼着天黑。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盼天黑下来,好溜回家去饱餐一顿。

  这时。李伯皓带着两个人登上了高台,跟在李伯皓背后的那两人怀里赫然抱着被子褥子和枕头,徐伯夷一见,登时两眼一黑……

  ……

  叶小天回到家,伸手去推房门,手指刚刚触及门环,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少妇打扮的俏丽女子从里边走出来,叶小天的手指差点儿按在她那饱满高耸的胸膛上。

  叶小天急忙缩手,定晴一看,赶紧施礼道:“啊!原来是赵家嫂嫂。”

  潜清清向他嫣然一笑,福身一礼道:“叶大人回来啦,奴家今日到城中买些日用之物,特意来看望遥遥,冒昧造访,还祈恕罪。”

  叶小天笑道:“哪里哪里,嫂夫人光临,小天欢迎还来不及呢。”

  遥遥跟小大人儿似的走在潜清清旁边,正要送她出门,看到叶小天回来,雀跃道:“小天哥哥。”

  叶小天弯腰想抱她起来,谁知遥遥侧身一闪,居然避开了他的怀抱。

  遥遥今日接待潜清清,努力回想着水舞教给她的东西,渐渐有了一些女主人的感觉,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她可不想在外人面前被小天哥哥抱起来,那样一来她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女主人形象岂不毁于一旦?

  叶小天一把抱空,不免有些意外,他悄悄瞪了遥遥一眼,直起身来对潜清清道:“嫂嫂与赵兄在驿站那边可还好么?小弟自从赴任以来,公务过于繁忙,一直想去拜访赵兄和嫂夫人,可惜都没腾出空儿来。”

  潜清清俏皮地一笑,道:“拙夫也是一样,刚刚上任,诸般事务繁忙。倒是我闲来无事,来葫县路上与遥遥相处的极好,情同姐妹一般,便来探望她了。如果叶大人不见怪的话,以后我可是会常常登门的。”

  “好啊好啊!”

  遥遥拍手称快,马上眼巴巴地看向叶小天,虽然她总是竭力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可那小儿情态却是总在不经意间就露出来。

  叶小天在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刮了一下,对潜清清笑道:“好啊,我常在外面奔波,遥遥自己在家着实寂寞的紧。你要不嫌带孩子麻烦,就常来走动,免得这丫头一等我回来就抱怨她独自在家闷了一天。”

  潜清清嫣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遥遥,姐姐以后会常来看你的。叶大人,妾身告辞。”

  叶小天和遥遥把潜清清送到院门外,潜清清登车离去,遥遥立刻张开双臂,嘻笑颜开地冲叶小天道:“小天哥哥抱。”

  叶小天板着脸道:“不抱。”

  遥遥马上像小猪似的撅起了嘴巴,叶小天道:“刚才想抱,你躲什么?”

  遥遥嘟囔道:“刚才当着清清姐的面,人家是女主人,被你抱起来多不像话。”

  叶小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遥遥抱起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还女主人呢。”

  遥遥不依,叶小天一路往屋里走。她便一路叽哩呱啦地讲方才如何从容待客,如何答对得体。

  叶小天笑吟吟地听着,暗自揣摩道:“这个潜清清会和一个小丫头情同姐妹?只怕这是赵文远有意拉近和我的关系吧,难道他不知道我正跟花知县和徐县丞斗得如火如荼,还是说……他相信我能斗垮那一狼一狈?”

  ※※※※※※※※※※※※※※※※※※※※※

  一狼一狈,此刻正对坐唏嘘。

  明月当空,县衙对面的祈雨台上挂着四串红灯,祈雨台四周居然有几个来自高家寨和李家寨的人打地铺。徐伯夷趁夜回家大快朵颐的想法彻底破产。不过,花晴风总算还有点良心,跑来看他了。

  两个人对面坐着。说起叶小天,俱都恨得牙根痒痒。

  徐伯夷道:“雇了八千生苗盖房子?他想盖多大的房子?现如今葫县大旱,本就有些人心惶惶,八千人聚集于此,一旦有人妖言惑众,怂恿愚民,岂不惹出大乱子。大人,你可别忘了,前朝末年……”

  下边的话。徐伯夷没往下说,因为前朝末年就是元朝末年,正是大元朝廷召集百姓修黄河,有人登高一呼。这才反兵四起的。只不过,这反兵的一路后来成了气候,建立了大明朝。徐伯夷便不好把他们比做乱民了。

  花晴风明白他的意思,安慰徐伯夷道:“你就不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叶小天说的也有道理,如今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过,他把你逼上高台。如何解决高李两寨的争端,就只能靠他了。他要是解决不了的话……”

  花晴风冷冷一笑,向台下打地铺的人扫了一眼,一字一句地道:“那时候不用本官动手,高李两寨的人就能生剥了他!”

  “咕噜噜……”

  花晴风的狠话还没摞地,徐伯夷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起来。

  徐伯夷哭丧着脸对花晴风道:“大人呐,不等高李两寨的人生剥了他,下官就得活活饿死了,叶小天是真狠,他居然想把下官活活饿死在这高台上,你看台下……嗯?”

  徐伯夷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有人在碰他的手背,低头一看,就见花晴风正轻轻地碰着他的手背,又向他急急递了个眼色,花晴风的袍袖之内似乎藏着一包什么东西。

  徐伯夷福至心灵,急忙用大袖遮掩着接过花晴风递来的东西,东西用布包着,还挺热乎,徐伯夷一阵激动,赶紧把那布包笼起来,咳喇一声,对花晴风道:“县尊请稍坐,下官内急,暂时回避!”

  花晴风微笑着点了点头,徐伯夷便揣着布包躲进了茅房,厕帘一拉,徐伯夷坐在马桶上,迫不及待地解开那个布包,包里是几个新蒸的白面馒头,馒头里边还夹着菜末肉丝。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徐伯夷嗅到面香,只觉饥饿难耐,马上张开大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一口气吃下三个肉夹馒头,饥饿感这才减轻了一些,只是方才吃得太急,又没有水喝,噎得他直打嗝。

  徐伯夷想到一天只有这一顿饭,此时不多吃一些明天会很难熬,便一边打着嗝,一边继续努力地往肚子里塞着馒头。

  徐伯夷坐在马桶盖上,一边鬼鬼祟祟地从厕帘缝隙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打嗝一边吃着馒头,吃着吃着忽然悲从中来,眼泪差点儿掉不下来:“我是会试第三的举人!葫县县丞!朝廷命官!为什么……落得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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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截断巫山云雨

  一片嶙峋陡峭的悬崖上,马辉和许浩然紧张地拉着一条绳索,其实绳索还系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本不需如此担心,但绳索下面正系着叶小天,而悬崖下面全是尖利高耸的怪石,一旦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他们岂能不担心。

  华云飞攀在另一条绳索上,上边有周班头看着,华云飞腰间虽然系着绳索,但绳索松松的,他几乎可以不必借助这条绳索就能轻松攀援,之所以系上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叶小天蹬着一条岩石缝隙,手里抓着一块突起的岩石,探出身子在悬崖峭壁上认真地观察着,山风呼啸,吹散了额头的汗水,下边离地二十多丈,一开始有种眼晕腿软的感觉,久了渐渐适应,倒是颇感刺激。

  “大哥,咱们上去吧!”

  叶小天已经看了很久,为了把周围的情况探察仔细,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向空中,绳索绷得紧紧的,华云飞自己攀爬悬岩并不害怕,可是看见叶小天这副样子却提心吊胆。

  叶小天点点头,在马辉和许浩然的帮助下,费尽力气爬上悬崖。周班头见华云飞像头灵猿似的,轻灵如飞地攀援上来,便放心地撇下他,赶到叶小天身边,问道:“大人,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啊?下面这条河固然水源充沛,可是……我们利用不上啊!”

  周班头往身后指了指,从这里到高李两寨所在的那条峡谷,中间交叉纵横地有四五座山峰,如果想开山凿渠把这里的水引到那边去,那就和愚公移山差不多了,要挖通这连绵的山川,恐怕得倾尽全国之力,耗时三年五载。

  叶小天摇摇头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我的法子究竟可不可行,走。咱们先到那边看看。嗯?大个子呢?”

  叶小天今天是到深山里考察那条大河的,想到这里地形环境复杂,罕有人至,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大型野兽,所以就把大个子带了来。大个子仿佛一头金刚,在山岭上尤其如鱼得水,带着它,众人的安全就大有保障。

  仿佛听见了叶小天的招呼似的,大个子呼啸一声,从一处悬崖下面嗖地一下窜了上来。凌空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在叶小天身前,向他咧嘴一笑。这家伙最近在家闷得难受,好不容易被叶小天带出来,自然撒起了欢儿。

  叶小天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道:“走!前面开路!”大个子挨了一脚,喜不自胜,兴冲冲地跑在前头,向那片亘古以来都无人进去过的丛林灌木走过去。

  这个地方几乎从来也没有人来过。砍柴人不会跑这么远的路,猎人也不会到灌木如此茂密的地方狩猎,华云飞和周班头等人随身带的有刀,可是如果披荆斩棘地开路前行。一个上午也走不出百十步,如今有了大个子就截然不同了。

  大个子块头儿庞大,身高超过他们一倍,那些和人等高的灌木堪堪只及它的腰部。大个子皮糙肉厚的也不怕荆棘刮碰,迈开大步一路辗压过去,两只簸箕般的大手随手一抓。力大无穷的它就能把几棵灌木连根拔起,叶小天等人跟在它后面自然大省力气。

  叶小天是沿着悬崖转向最近的另一座山峰,两山之间有一道山脊相连,只是山脊上长满了茂密的灌木。大个子冲锋在前,连趟带拔,惊吓得许多蛇虫鸟兽到处乱窜,用了小半天的功夫,他们终于来到另一座山峰上。

  叶小天站在山峰上四下观察了许久,又向连着另一道山峰的山脊一指,道:“走!往那边去!”

  这条山脊是光秃秃的,倒不用大个子开道了,但它和方才走过的那条山脊形成了一个>字形,往这边走的话,就离高李两寨所在的山谷越来越远了。

  如果想去高李两寨所在的山谷,直线距离当然最近,可是那样的话他们只能从这里滑下山坡,穿过一片狭窄的山谷,再爬上对面陡峭的山峰,翻山越岭才能通过。

  叶小天如今沿着一条条山脊走,虽然曲曲折折,可是只要他能找出一条通过山峦相连的山脊勾通的路,那么反而要比翻山越岭快上许多。如此往复,直到第三天,叶小天才探测出一条曲曲折折,以山脊相连,可以抵达高李两寨中间位置的一条山路。

  ……

  天色将晚的时候,叶小天带着人回了城,由于终于探明了道路,叶小天虽然疲累,精神却非常好。

  只是尽管有大个子为他开道,叶小天在罕有人至的丛林中钻来钻去,衣衫还是刮得破破烂烂,头上身上满是草茎和碎屑,衣服上还站有泥土和苔藓,样子狼狈不堪。

  叶小天走到祈雨台前,见徐伯夷像只霜打的茄子,正有气无力地坐在台上,不由会心一笑,折身便往祈雨台上走去。

  徐伯夷每天晚上都撑个半死,接着一整天又饿个半死,觉也睡不好,此时正有气无力地打着瞌睡,忽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不由精神一振:“花知县送饭来了!”

  徐伯夷兴奋地张开眼睛,一看是叶小天,顿时冷下脸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可是看清叶小天的狼狈模样,徐伯夷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幸灾乐祸地道:“叶典史怎么搞得这般狼狈?莫非是挖渠引水去了,嘿嘿!这层峦叠嶂的,等你挖渠引水,还不如我祈雨靠谱呢。”

  叶小天在他对面随意地坐下来,笑吟吟地道:“引不来水我也不会饿死,可这雨要是再持续不下,却不知你徐大人能否撑到那一天了。不过我看你说话中气十足的,应该还能撑些时日啊,哈哈……”

  徐伯夷冷哼一声,自知斗嘴不是叶小天的对手,便低声喝道:“你闹够了没有!真若把本官活活饿死,消息传回朝廷,你当朝廷会相信本官是为了祈雨而死?到时候你叶小天难逃干系。”

  叶小天微笑道:“你若狠得心来去死,叶某情愿担上这场干系。就怕花知县送饭来时,足下又要躲在茅厕里面狼吞虎咽了,哈哈哈……”

  徐伯夷被他抢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恨地道:“叶小天,你不必得意!如果旱情一直无法解决,到时候难过的人就是你了。你以为你还能耗几天,高李两寨是不会无限期地等下去的,你如果不能马上拿出一个办法,两寨就会把怒火对准你,到那时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倒要看看谁更难看,哈哈哈哈……”

  徐伯夷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未歇。大个子突然从台下兴致勃勃地跳了上来。

  “嗵!”

  大个子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台上,徐伯夷“嗖”地一下,被弹上了半空。

  大个子的一只巨脚正踩在祭台边缘的一块木板上,结果这个祈雨台有些偷工减料,这块板子没有钉牢,一下子像翘翘板似的,所徐伯夷弹到了天上。幸亏大个子另一只脚站得稳稳的,它的反应又灵活,身体重心迅速转移到了另一只脚上。所以依旧站得稳稳的,没有摔下台去。

  徐伯夷依旧保持着坐姿,被弹射到半空,脑袋“砰”地一声撞在顶棚的木板上。又“嗵”地一声落回地面,居然还是保持着坐姿,那块木板还被大个子踩得翘在空中,好在徐伯夷屁股底下只少了一块木板。屁股卡在那里,没有摔下去。

  只是他的脑袋被棚顶重重地撞了一下,屁股又墩得发木。眼前金星乱冒,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眼见闯了大祸的大个子像个孩子似的耸了耸肩膀,赶紧又跳下了祭台。

  大个子这一跳,被它巨大的脚丫子踩得翘在空中的木板“呼”地一声落了下来,徐伯夷正眼冒金星地看着叶小天,这块木板落下来,“砰”地一声敲在他的头上,徐伯眼两眼发直,身子晃了两晃,仰面摔倒在台上,人事不省了。

  叶小天顺手拿过一个碗,从坛中舀了一碗水,咕咚咚地喝了,摇头叹息道:“人要是倒了霉,还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

  县衙第三进院落,花厅里,花知县正在喝茶,苏雅则侧身坐在罗汉榻上,拿剪刀细心地剪裁着一块布料。

  虽然是在后宅闲坐,她的坐姿依旧保持着优雅端庄,一双长腿并拢着,微微侧向一边,腰肢轻扭,翘臀被绣着荷花的襦裙绷出一个浑圆丰满的弧度。

  花知县一见夫人剪裁衣服,便有些不自在起来,随意抿了两口茶水,就想籍故走开。因为苏雅正在做一件婴儿穿的衣服,他二人成亲已七年有余,到现在还一无所出呢。

  平日里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苏雅都眼热的很。闲来无事,便常常一展所长,做些男婴女婴穿的衣服。其实为了子嗣的事,两人曾不只一次偷偷拜访过各地名医,延医问诊,药汤不知喝了多少罐,苏雅的肚子却始终不见争气。

  同民间愚昧百姓把生儿育女的责任统统推给女方不同,古时候的读书人一样明白孩子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的道理。两人延请名医时,名医也说过苏雅身体正常,花知县纵然想把责任怪罪到娘子头上也不成。

  况且花晴风本是穷苦书生,全靠开丝绸坊的丈人家资助才得以安心读书考中进士,对苏家他亏欠至深,在妻子面前更没有足够的底气发威了。

  再者,为了此事,他丈人曾给他买过一个侍女陪寝,言明一旦怀孕,便可扶为妾室。结果花晴天辛苦耕耗一年之久,那个买来的侍婢也不下蛋,这一来花晴风便知道原因大抵是出在自己身上,一见苏雅又想起了孩子,不免有些心虚。

  花晴风正要佯作无事地走出去,一个侍婢走进来,向他福礼道:“老爷,叶典史求见,现在二堂相候。”

  花晴风一听叶小天的名字就心惊肉跳,怵然变色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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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猫鼠**

  花晴风赶到二堂客厅,见叶小天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中,捧着一杯茶正喝得有滋有味儿。他的姿态倒是从容,只是配上他那身破衣烂衫,再加上满身的草茎树叶以及脸上的一道道泥痕,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花晴风本想清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到来,一见叶小天这副模样,惊诧之下忘了再端架子,他快步走进客厅,上下打量着叶小天,惊诧地道:“叶典史,你这是怎么了?”

  “哦!县尊大人。”叶小天站起身来,把茶碗向侍候在厅中的小丫环一递,笑眯眯地道:“劳烦小妹妹再给我沏一碗来,口渴,谢谢。”

  花晴风皱了皱眉,暗道:“粗俗!”

  那小丫环脸蛋儿一红,赶紧上前接过茶碗,叶小天这才转向花晴风道:“大人,卑职这几天一直在山里头转悠……”

  花晴风骇然道:“你这是被寨子里的人给打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大人,卑职是在荒山里转悠。”

  花晴风松了口气,道:“哦哦,原来如此。坐坐,坐下说,叶典史去深山里转悠什么?”

  叶小天接过小丫环递来的茶水,重又在椅上坐下,道:“卑职在找水!”

  花晴风怔了怔,奇道:“找水?”

  叶小天道:“不错!我听雇来的那些生苗说,就在青山谷外两座山峰之后就有一条大河,河水流经我县,注入铜仁大江,这条河水源充沛,只要引条支流补充到高李两寨所居的山谷,足以保证他们灌溉之用。”

  花晴风一听大喜,道:“竟有此事,这可是大好事啊。想不到叶典史奔波几天,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哈哈,那些化外之民终是愚昧,这样取之不竭的一条大河就在身边,他们居然不知利用……”

  叶小天道:“大人,如果这水好引,他们两寨又何必为了水源大打出手?”

  花晴风又是一怔,道:“这条河……距高李两寨有多远?”

  叶小天道:“说起来倒也不算太远,只不过中间隔了五座山……”

  花晴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拂然道:“叶典史,你这是在戏弄本官么?中间隔了五座大山,这水如何引法?如果这样都能引得水来,那直接把铜仁江的水引过去不就好了?”

  叶小天笑道:“这就是下官来找大人的原因了。开山固然不可能,时间上也来不及,可是咱们想把这水引出来,却也并非不可以,只是中间涉及许多问题,需要县尊大人支持。”

  花晴风不敢置信地道:“那条河与高李两寨隔着五座山。你既不开山,如何引水?”

  叶小天道:“卑职这几天在山里头转悠,为的就是此事。卑职想,可以在那条河上造几座大型水车。把水抽上悬崖,沿山脊运水。”

  花晴风听得张口结舌,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造水车抽水?沿着山脊运水?这……这怎么可能!”

  叶小天反问道:“怎么不可能?”

  花晴风一呆。他直觉地认为不可能,可叶小天一问,他一时倒想不起究竟哪儿不可行了。诸如需要多么庞大的水车。一辆水车依旧是杯水车薪,水车的日常维护保养、山脊高低不平等等……

  他正思索着诸般困难,叶小天已然道:“那处悬崖高约四十丈,一座大型水车高度约在八丈,我要在悬崖上开凿四层放置水车的基座,为了保证有足够的水力驱动水车,每层至少需要安放五台水车。

  由于大河水流湍急,置放在河上的水车转动将非常迅速,可以迅速把河水提上来,从凌空八丈处到崖顶之间的四条水漕直接在石壁上开凿,水漕向下倾向的角度可以大一些。

  这样一来,只要倾斜的角度足够大,提上来的水够多,就足以驱动每一层的水车,直至把水从谷底一层一层的提到悬崖顶上。提到悬崖顶上的水流不会太湍急,但它源源不断,不用担心断流。

  从悬崖顶到高李两寨需要经过四处山脊,其中两处山脊长满了树木,需要砍伐出一条道路来,再掘成水渠。这四条山脊都是中间低两边高,不过这不是问题,这些大山是向高李两寨方向逐渐变矮的。

  这样的话,只有第一条山脊因为两侧都是岩石,只能从崖顶开挖水渠。那么我可以填平山脊,或者把两侧的河堤筑高,另外三座山,我可以在河水流到山脊最低处时,错开一些位置,沿着山脊一侧继续开挖河渠。”

  叶小天显然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说起来滔滔不绝,他一口气儿说完了,把茶水一饮而尽,向那小丫环一递,道:“小妹妹……”

  花晴风又是一皱眉,暗道:“俗不可耐!”

  那小丫环可当不起这位挺年轻俊俏的典史大人一口一口小妹妹,再说……当着县太爷的面呢,要是私下叫还差不多。她赶紧抢上一步,打断叶小天的话道:“是,婢子再沏一碗。”

  叶小天笑道:“多谢!县太爷府上,便是一个丫环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一句很平常的夸奖,把那脸嫩的小姑娘臊得脸蛋儿通红,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地接过茶杯续水去了。

  叶小天对花晴天道:“清道的、挖渠的、凿石的、建水车,可以同时进行,这个法子,耗时最短。至于所需人力,除了造水车的匠人师傅,其他劳力都可以让高李两寨自己出人。

  他们有那么多闲人械斗,让他们给自己寨子挖渠调水还能不卖力气?下官那里正在建造大宅的生苗熟悉山中情形,也可以拨一部分过去,尤其是开凿悬崖的部分,有他们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工。

  不过,调生苗过去,就得付他们工钱了,咱们县衙没钱。可以发动县里的富绅豪商们捐款,他们也担心大旱持续下去,附近山寨发生什么动荡会殃及他们,只是要他们捐些工钱,不会伤筋动骨,他们会认捐的。

  如此算来,真正的开销只有建造水车的费用和很少的工钱,这条河道一旦开拓,不仅今年能用,以后都能用。而且这水是从山上引过去,可以免去高李两寨日常挑水上山的烦恼,他们必对官府感恩戴德。

  当然,从此以后,对水车和河道的日常维护修缮,就全靠他们自己了。咱们是一劳永逸的买卖,对朝廷咱们还能换来一桩大大的政绩,可谓一举两得啊!”

  花晴风一听怦然心动,刚听叶小天的计划时。他还觉得这个想法太过离谱,此刻听叶小天仔细分析,越想越觉得可行。尤其是叶小天提到政绩,天可怜见。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政绩啊!

  花晴风越看叶小天越觉得顺眼了:“也许,这也是和他改善关系的一个良好开始吧!”花晴风想着,针对叶小天的念头开始动摇起来。

  叶小天道:“整个工程最难的部分就是在悬崖上开凿置放水车的基座,如果手工开凿。耗时太久,现在每拖延一个时辰,都有庄稼在枯死。为了抢时间,我们需要动用火药!”

  花晴风又是一怔,道:“火药?”

  叶小天道:“不错!上一次从孟县丞家地窖里起获的那批走私火药,据我所知,现在还在咱们葫县封存着。这批火药是赃物,要动用需得大人您批准,咱们用的是正途,回头报与朝廷,想来也不会有所责怪。”

  花晴风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这是他争取政绩的难得机会,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于是拍案而起,振奋地道:“成!本县准了,那些火药都给你。朝廷方面,本县会上书言明缘由。明日一早,本县就遍邀士绅豪商,号召他们共攘义举。至于开挖河渠的具体事宜,本县就全权委托你了!”

  花晴风一句话,就把最风光也最能体现领导地位的差使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却把最苦最累也最担干系的事都推到了叶小天身上。叶小天却似毫不在意,微笑起身,向花晴风拱手道:“大人放心,下官必全力以赴!”

  这时候,那小丫环捧着茶盏走过来,一见叶小天将要告辞,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叶小天上见,笑道:“小妹妹,你总算把茶送来了,我还渴得很呢。”

  花晴风捋着胡须,心想:“此人虽然不懂规矩,做事乱七八糟的,但如此率性自然,倒也是真人本色。”

  那小丫环红了脸,垂着眼睛走到叶小天身边,双手把茶盏奉上,不敢抬眼看他,叶小天接过茶来一口饮尽,把空盏又还到她手上,向花晴风笑吟吟地拱手道:“下官告辞!”

  叶小天脚步轻快,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县衙,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分润功劳给花知县,是因为他要做这些事,必须要得到花知县的允许和支持,尤其是动用火药,花知县不点头,他也无技可施。

  而且,即便他有办法把花知县排除在外,这件事只要办成,花知县也是首功。因为花晴风是葫县县令,葫县的任何政绩都不可能越过他全部算在某个下属头上。

  叶小天也不可能越过花知县向朝廷上奏折,言明开挖水渠全是他的功劳,且不说他没有上书资格,就算有,这么难看的吃相一露出来,他也算是自绝于仕途了。

  再者,他可以扯皮,高李两寨可等不起,一旦他久不解决此事,激怒高李两寨,那时连他也要完蛋。这种情况下,分润功劳给花知县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况且如此做,很可能会达到分化花知县和徐县丞的效果。这二人联手对他是个大麻烦,就算他能把这两个人斗垮,一个典史先后把县令和县丞拱倒,他也将恶名在外了,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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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先知

  叶小天回城的时候本来就很晚了,他又在县衙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当他回到家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弦月挂在枝头,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似乎在挑逗那轮纤巧的月牙儿。

  赵文远背负双手,稳稳地站在树下,月牙儿就担在他的右肩上。

  淡淡的月色下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四下探望一番,悄悄向赵文远靠近。

  赵文远等那人走到近前,轻笑道:“龙大当家的?”

  来人把刀掩在肘后,向赵文远抱了抱拳,粗声大气地道:“我们大当家的没空见你,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吧,我会如实回禀我家大哥。”

  赵文远笑了,他手腕一抖,“刷”地亮出一幅画,月色下看不甚清,但是可以看出那是一幅人物肖像。

  赵文远道:“这副画像是贵阳提刑按察司三年前画影图形的一份通缉文书,上面的人就是龙大当家的,长相与你可是一模一样呢。呵呵,莫非足下是龙大当家的孪生兄弟?”

  来人被赵文远一番揶揄,一脸络腮胡子都纠结起来,一张大黑脸变得更黑了,估计是脸庞胀红起来,只是因为夜色太暗,无法看清楚。

  赵文远将那份画影图形三把两把扯碎,顺手一抛,对来人道:“龙大当家的,你尽管宽心,本官邀你前来确是有要事相商。你放心,本官只是一方驿丞,要抓你也轮不到本官来做。”

  络腮胡子豁然一声大笑,旋即又压低声音,用满不在乎的声音道:“龙某人纵横十万大山,来无影,去无踪,谁奈我何?除了‘一窝蜂’。整个贵州再没有一个能被我龙某人看在眼里的,尤其是你们鹰爪子!说吧,你找龙某干什么?”

  赵文远笑眯眯地道:“我说过了,要和你合作一场大买卖。”

  络腮胡子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事,忍不住笑起来道:“官和匪合作大买卖?哈哈哈哈……,我不是在做梦吧?”

  赵文远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笑声渐歇,才淡淡地道:“官,可以是匪。匪,也可以做官。官和匪。为什么就不能合作?”

  络腮胡子两眼微微一眯,沉声道:“合作什么?”

  赵文远道:“本官是驿丞,来往物资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本官都了如指掌。诸如车上运了些什么货物,随行的保护人员有多少,配备了什么武器,什么时间经过哪条路段,如果这些消息能够让你知道,你说于你会有什么帮助?”

  络腮胡子怵然动容。紧紧地盯着赵文远,半晌才确认他不是开玩笑,络腮胡子迟疑道:“你……你会把这些消息通报于我?”

  赵文远伸出一只手,道:“五成!你掳获所得。变现之后,要分我一半。”

  络腮胡子狞笑道:“龙某人打死打拼,辛辛苦苦得来的钱财,要分你一半?你好大的胃口。”

  赵文远好整以暇地道:“这走驿道的商旅都狡猾的很。也难缠的很。大当家的有没有过辛辛苦苦踩盘子,费尽心机打埋伏,结果却发现车上全是不值钱的便宜货。甚至往山里运都嫌麻烦,只能弃于当地,扛起自己兄弟的尸首逃之夭夭的时候?又或者,车上确是硬货,可惜点子扎手,足下费尽心机,折损许多兄弟,却还是无法得手,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络腮胡子沉默不语。

  赵文远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有本官通风报信,你会如何?”

  络腮胡子咬着牙道:“你们这些当官儿的,真比我们做贼的还狠!两成!只要你是真心合作,我给你两成!”

  赵文远道:“四成!不能再少了,你以为本官不担风险?”

  络腮胡子道:“三成,一成也不能再加了!你只需动动嘴皮,我却要流血流汗,我有那么多兄弟要养活,比不了你。”

  赵文远的目的本就不在从贼那儿分润多少好处,只是不讨价还价一番,必然会引起他的警惕,如今见好就收,赵文远笑道:“成!那就三成。不过,本官作为驿丞,亦有护路之责,你要注意,但凡由本驿丞派出驿卒护送、打起本驿旗号的商队,你可万万不能动!”

  络腮胡子欣然道:“一言为定!”

  他本来就不可能每天都去道上打劫,通常他做上一笔买卖,不管成败都会立即逃入深山,等风声过去再回驿道继续讨生活,如果有驿丞向他通风报信,可以有的放矢地做案,那放过一些车队又算什么。

  两个人各有所需,可谓一拍即合。商量妥当联系方式之后,络腮胡子又不无疑惑地道:“你是朝廷官员,为何要做这种事?”

  赵文远微笑道:“朝廷那点俸禄够干什么?本官为了这个驿丞的差使,上下打点,不知花了多少钱,总要想个法子捞回来不是?”

  络腮胡子微微眯起眼睛,道:“你就不怕走漏了风声,亦或龙某失手被捉,供出你来?”

  赵文远狡黠地一笑,道:“这就是我和你约定,每次都只口头传讯的道理了。如果做贼的没有什么真凭实据,随口攀咬,官儿就要倒霉,这天下间的官早就死绝了!”

  络腮胡子上下打量赵文远几眼,叹道:“龙某只是小贼,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才是大盗啊!”

  ※※※※※※※※※※※※※※※※※※※※※※※※※

  尽管叶小天事先做了充分的考察和计划,实际操作的时候还是依据实际情况做出了较大的调整。

  他们用火药在岩壁上炸开几个巨大的豁口,由攀岩如灵猿一般敏捷的山苗进行清理,并开凿整理出几个可以置放水车的巨大基座,与此同时,沿着几条山脊,高李两寨的人马开始清理挖掘水道。

  水车的用料除了核心部分全都可以就地取材,从山上砍伐大木就地制作,这一来就节省了大量时间。在安置好水车调拭运行的时候,匠师们又根据水流的大小做了调整,比原计划多制作了数倍的水车,最终从河中取水的水车达到了十六架之多,而往悬崖上调水的水车则依次递减,为了保证有效驱动,水车的大小也在不断缩减,为此又增设了一层。

  荒无人烟的大峡谷中渐渐呈现出一幕宏伟的景像,一排巨大的水车沿着滚滚而去的河水矗立起来,被流速甚疾的水流冲刷着风车一般旋转,而河水则被它们卷入空中,注入一道凌空架起的石质水槽。

  水槽在近八丈高的崖壁上倾斜向下达数十丈之远,在这数十丈长的人造湍流上是一架架比底层水车略小的水车,将水接力般送往更高处。而被浪费掉的河水,则从高空直坠而下,形成数道人工瀑布。

  眼见此法真的可行,高家寨放开了对捞刀河水的控制,两寨剑拔弩张的局面大为缓和,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山脊河道的挖掘中去。

  由于几个部分同时进行,加上有充足的人手,而制造水车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儿,同时为了救急,这批水车并不过于计较质量,整个运水工程以奇迹般的速度发展着。

  整个工地所有的人在连续几天的摸爬滚打中,全都熬得跟野人一般,但是眼见成功在即,却是干劲十足。叶小天站在高处,欣然看着即将投付使用的高山水渠,满心欢喜。

  叶小天对毛问智喜孜孜地道:“哈!简直可以用神迹来形容了,我看只要保持这个速度,明天就可以运水了。”

  毛问智扶着叶小天的胳膊,愁眉苦脸地道:“是啊!哎哟,让我歇会儿,腿酸得要命。”

  叶小天道:“你小子出力很多嘛,别人还没喊累,你先叫苦叫累的。”

  毛问智道:“不是啊大哥,我腿酸……不是累的。从骨头缝里往外酸啊,明儿个准保下大雨。”

  叶小天一呆:“明天会下大雨?”

  叶小天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哪有要下雨的样子。

  毛问智道:“昂!俺不跟你说过么,小时候俺被王老财打断过腿,从那以后,一要下雨它就酸。雨下得越大,酸得越厉害。俺现在酸的都快走不动道了,明天肯定有大雨啊!”

  叶小天听了不觉发愣,道:“虽然我也盼着赶紧下雨,可……水车即将投付使用,这可是我费尽心血搭建起来的,真想看看把水引到高李两寨时那种欢喜的场面,这一下雨,大家就不会那么欢喜了。”

  毛问智安智道:“那怕啥的,这水车建成了,以后都能用啊。再说,一场雨也解决不了问题,除非连着下上几场大雨,要不然雨过地皮湿的,这地都旱得透透儿的了,能起啥作用。”

  叶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有些遗憾。算了,不管它了,有雨总比没雨好,只是如果明日下雨,雨中可不宜继续施工,我赶紧通知下去,今天尽量赶吧,实在完不成,明天大家就休息一下,这几天累得可都不轻。”

  叶小天走出几步,突然又站住,他忽然想起了徐伯夷,那个家伙还在“绝食祈雨”呢,如果这场雨真的下起来,纵然解决不了干旱问题,也会令徐伯夷名声大噪,那时再想扳倒他岂非难如登天?

  “只不过对他略施小惩,却成全了他的莫大声名,我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想到那时候徐伯夷得意洋洋的无耻嘴脸,叶小天的眼珠微微转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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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我又中招了

  徐伯夷目光呆滞地坐在祈雨台上,蓬头垢面、胡子打了绺。

  街头行人对他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在台前走来走去,也不多看他一眼。

  徐伯夷坐在那儿,时不时地动一动手,挠挠这儿、挠挠那儿,配着他那副形象,有点像个深山野人。

  他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对于一个习惯每天沐浴两遍的人来说,这么多天不洗澡,简直无法忍受。他本来最重视仪表,头发经常梳理得一丝不乱,胡须也每天保养梳理,飘逸俊朗,一派潇洒,可现在这副形象,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县衙里负责洒扫的老卢头提着一桶水,慢腾腾地走上高台,把水倒入徐伯夷面前的水瓮,徐伯夷呆滞的眼神儿慢慢挪到水瓮上,直勾勾地看着清亮的井水注入进去。

  老卢头看了徐伯夷一眼,咳嗽一声道:“县丞大人,水送到了,您要是喝完了就说一声,小老儿马上再给您续上。”

  徐伯夷木然地应了一声。

  老卢头提起空桶转身要走,忽又站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徐伯夷唠起了家常:“县丞大人,小老儿在县衙里听说,典史大人率人高山引水,水车已经尝试成功,就这两天,就能成功地把水运到高李两寨了。”

  “哦?”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徐伯夷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着老卢头道:“他真能把水引上悬崖?”

  老卢头道:“可不!要说呢,用水车把低洼处的河水引到高处,这也不算啥稀奇事儿。可以前咋就没人想得到用这个法子呢?仔细想想,大概就是被那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和连绵不断的大山给吓住了。嗨,人家叶典史有胆魄,所以成就了别人能为而未为的大事啊!”

  徐伯夷嘴角微撇,心中又嫉又恨。

  老卢头又用关切的口吻道:“要说县丞大人你也是不容易啊。为百姓求雨,绝食这么多天。虽然老天爷不开恩,就是滴雨不下,可是大人你毕竟尽到心意了,那些无知的小民居然不知感恩,还嘲笑大人,连小老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徐伯夷一怔,忙道:“他们说我什么?”

  老卢头道:“嗨,还能说什么。他们说,大人你绝食这么天了,都没见昏倒过。肯定是有人偷偷给大人你送吃的。大人根本不是为百姓求雨,而是沽名钓誉,想获得上司的青睐,求个仕途通达。

  他们还说,大人你假惺惺地求雨,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去了,所以一滴雨都不下。洪武末年的时候,有个草包大将军叫李景隆,绝食十日不死。大人你都已经超过十天了,居然还活蹦乱跳的。嘿嘿,看来是越草包的人越抗饿呀。”

  徐伯夷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撑的时候撑死。饿的时候饿死,现在老是胃疼,我容易么我,我都快混成野人了。这些混蛋还在背后说我的风凉话!

  不要说绝食了,换成你谁,只是天天在这儿坐着。还得半死不活连活动一下都不行,我看你们能不能受得了?哎呀!我也真蠢,一定得捱到饿死么?我饿晕不可以吗?我若是饿晕了,他们能眼睁睁看着我死?给我喂点稀粥,也好过天天吃馒头啊!”

  老卢头欠身道:“大人,您歇着,小老儿告退。”

  徐伯夷对老卢头点了点头,他当初上任之后就开始摸底,究竟谁和叶小天过从甚密,把相关的人都打发走了,独独漏了老卢头。老卢头只是县衙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一个人居然也对叶小天心悦诚服,是以对老卢头肯向他通风报信,心中大增好感。

  老卢头提着水桶离开高台,徐伯夷便想:“我在这儿受苦,雨又不下一滴。等到叶小天引了水去,我岂不更加遭受世人嘲笑?”

  徐伯夷这里转着念头,老卢头慢吞吞地进了县衙。过了小半个时辰,叶小天便出现在县衙门口。

  叶小天穿了一身和普通民夫一样的粗布短打扮,挽着裤腿儿,脚下一双草鞋,两条腿上全是泥巴,肩上还扛着一只锄头,一看就是参与掘挖水渠,匆忙回城,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但凡看到叶小天的路人,都钦佩地向叶小天施礼招呼,叶小天也微笑着一一答礼。如此礼贤下士,更是赢得了县上百姓们的爱戴。

  叶小天到了县衙门口,扛着锄头上了祈雨台,兴冲冲地对徐伯夷道:“县丞大人,下官今日试运水车,已经成功地把水运上悬崖了,哈哈,明天!明天我就能调大河之水以济高李之旱了。”

  徐伯夷冷哼一声,不阴不阳地道:“叶典史造下这般大功德,真是可喜可贺啊。”

  叶小天笑吟吟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人你为了缓解旱情,解百姓之危,也是不辞辛劳啊。高台绝食,虽然没有求下雨来,葫县百姓们一样会感念你的恩德的。”

  徐伯夷心中暗恨,慢慢站起身来,向叶小天长长一揖,慨然道:“徐某求雨,足下治河,所为固然不同,目的却是一样,都是希望能解我葫县百姓于倒悬。如今足下成功在即,徐某亦心中欣然,徐某代葫县父老,谢足下大恩。”

  叶小天忙不迭虚扶道:“县丞大人言重了,你多日不曾进食,身体虚弱,就不要起来了,赶紧坐……”

  他还没有说完,徐伯夷突然身体一挺,双手还拱着,便慢慢向后倒去,临近地面的时候,双膝一弯,先用一膝着地减缓了摔倒的力道,然后双眼一闭,双腿一摊:人事不省了……

  “哎呀!徐县丞!徐县丞!快来人呐,徐县丞晕倒了,快来人呐!”

  叶小天慌忙抢上前去,扶住徐县丞大叫,叶小天一边叫,一边暗骂:“你奶奶的,你是‘饿晕了’,又不是中了箭。还腰杆儿一挺,你挺什么挺,装死都不会。”

  叶小天这一喊,便有许多行人闻声围拢过来,叶小天对高李两寨派来每日轮番守在祈雨台前的几个大汉道:“快!快扶徐典史到县衙里,吩咐厨下熬些热粥。徐县丞多日不曾进食,可不能马上吃干的,快去。”

  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不由心中暗喜,同时有些深深的懊悔:“唉!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主意。否则早就可以喝粥了,何需多受这么多天的罪!”

  那几个大汉抬起徐伯夷,匆匆奔向县衙,此时闻声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许多在十字大街购物的百姓发觉这边出现异状,也都纷纷赶来,把祈雨台团团围住。

  叶小天一身短打扮,布衣草鞋,拄着锄头。站在高台上,正气凛然地道:“乡亲们,徐县丞为了解除旱情,绝食求雨。以期感动上天。然则如今已绝食多日,我葫县依旧滴雨未下。

  如今,徐县丞已然饿晕过去,叶某怎忍让徐大人继续绝食祈雨。叶某决定:代替徐县丞。在这高台上绝食,这老天一日不下雨,我叶小天就一日不进食。”

  围观百姓一听大受感动。纷纷说道:“叶典史,徐县丞求不来雨,是他徐县丞心不够诚。叶典史你劈荆斩棘、开山运水,所作所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听说,这高山河渠马上就能开通了,叶大人你何必代人受过,绝食祈雨呢。“

  叶小天正色道:“高山水渠,所解的只是高李两寨的旱情,本县其他地方的百姓所受旱灾虽不及高李两寨严重,却也大大影响了收成,叶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啊!

  乡亲们,即便这河渠修成,我们葫县依旧缺不得雨水。天不可欺啊,祈雨怎么能半途而废!高山水渠即将完工,叶某在不在,影响都不大了。叶某就代替徐县丞在此绝食祈雨吧,苍天有眼,一定会感念到叶某的诚意!”

  叶小天说完,扶着锄头缓缓坐倒。

  台下百姓感动的热泪盈眶,有些老人在儿孙的扶持下,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道:“好官呐!叶典史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呐!青天大老爷,我葫县百姓之福啊!”

  这些老人一跪,其他人纷纷跪倒,向台上膜拜不已。

  叶小天盘膝台上,张开双臂,向着一丝云彩也不见的天空大呼道:“老天爷,你看到了么!求你赐我们葫县百姓一场大雨吧,我叶小天愿意交出这条命,只求苍天开眼,赐我葫县一场豪雨!”

  台下百姓一听,感动得哭声一片。

  台上,叶小天悄声问站在台阶上的毛问智:“老毛,明天真会下雨吧?你要是不准,我把你那条瘸腿再掰折一次!”

  毛问智小声道:“肯定得,你放心,明天一定下雨,下大雨!哎哟,不行了,我这腿酸的……我得回去弄个火炉子烤烤……”

  徐伯夷被抬回县衙,厨下赶紧弄了碗稀粥给他灌下去。徐伯夷佯装不醒,“迷迷糊糊”地喝了大半碗粥,这才“气息奄奄”地张开眼睛。闻讯赶来的花晴风关切地道:“徐县丞,你还好吧?”

  徐伯夷眼睛半睁半闭,气若游丝地道:“下……下官……还好。就是……觉得头晕……”

  他还没有说完,苏循天就急急跑了进来,咋咋唬唬地道:“姐夫!姐夫!叶典史宣布接替徐县丞继续绝食,直至苍天降雨啦!”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正在装死的徐伯夷一听这话,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叶小天此人奸似鬼,滑如鳅,他会干出这种蠢事?我定是又上了他的恶当!”

  徐伯夷又气又急,脖子一歪,真个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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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包子

  徐伯夷这一晕,好久好久才幽幽醒来。

  他这些日子在祈雨台上折腾的真是狠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体乏到了极点,这一晕,身体机能自然发挥了调节作用,让他很香甜地睡了一觉。

  睡觉睡到自然醒……

  徐伯夷抻了个懒腰,这感觉,真舒坦啊!

  “老爷,你醒啦!”

  旁边传来他家中小厮惊喜的声音,一下子把徐伯夷从飘飘欲仙的境界拉回了人间:“嗯?他怎么来了?”

  徐伯夷睁开眼,才发现他此时并非在祈雨台上。

  老郎中正倚在一边椅上打盹,听到声音也凑过来,上前一看徐伯夷的气色,捻须微笑道:“看!老朽就说嘛,大人只是长期疲累,再加上饥饿过度,只要好好歇一晚,就会没事的。”

  徐伯夷一下子清醒过来,挣扎坐起道:“什么时辰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小厮还未及回答,窗外就传来了“喔喔”的鸡啼声。

  徐伯夷爬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探头出去,只一眼望去,心便是一沉,难怪他未察觉天亮,天上铅云密布,阴沉的可怕。

  天亮了,天阴着……

  徐伯夷一开始只是根据他对叶小天的了解,不相信叶小天会把坑他的办法硬套在自己头上,料到叶小天另有阴谋。但那时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徐伯夷不相信叶小天会预知天气变化,所以叶小天究竟有什么阴谋,他是不知道的。而此刻,他已经全都清楚了。

  如果他昨晚当即醒来,察觉叶小天阴谋,他还可以回到祈雨台上,坚持由自己继续绝食,可是现在天色阴沉到了这种地步。明显是要下大雨了,他若再返回祈雨台,岂不是令人鄙夷到了极点?

  此时的徐伯夷,心头懊恼痛悔到了极点。他却不想想,即便他昨晚没有昏倒,也确信叶小天有阴谋,他当时就敢果断做出决定重返祈雨台?他就是肯去,叶小天必也有得是后招等着他吧。

  徐伯夷趴在窗口,像个父母出门做工,把他锁在家里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眼巴巴地看着……

  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抹轻尘。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颗……

  大雨倾盆!

  徐伯夷泪如雨下!

  ※※※※※※※※※※※※※※※※※※※※※※

  当百姓们清晨起来,惊喜地发现天色阴沉到了极点的时候,他们马上意识到已经连月不雨的老天终于开了眼,随即他们就联想到了昨晚慷慨陈辞,愿以性命祈雨的叶典史。

  百姓们纷纷离开家门,甚至没有带上一件雨具。无数的人就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着。从四面八方向县衙前面汇聚,人群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人把县衙门前拥挤得水泄不通,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静静伫立在台前,等着天上降下雨滴的那一刻。

  而叶小天,正躺在台上呼呼大睡。

  毛问智昨晚给他送来了吃的,毛问智可不像花晴天。只携带适宜携带的东西,毛问智想的还是很周到的,他给叶小天带了一只烧鸡。还有一瓶黄酒,虽然烧鸡外面裹了几层油纸,衣服还是油了,可一向邋遢的毛问智又哪在乎这个。

  叶小天躲在茅厕里把一整只烧鸡毁尸灭迹,又把那一瓶黄酒喝得精光,出来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县衙后宅里,花晴天的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

  身边香风飘拂,苏雅静静地走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天色。

  花晴风沉着脸道:“怎么可能?难道老天真的对他特别眷顾?”

  苏雅淡淡地道:“怎么可能?如果他是上天气运所钟之人,会在葫县做个小小典史?我看,他或他身边,应该是有人懂得望气,知晓天气变化。”

  花晴风的双拳在袖底慢慢握起,沉声道:“不管如何,这场雨一下,他的名声,在我葫县将无人能及了。”

  苏雅蛾眉微微一挑,带些讥诮的语气道:“那又怎么样?你是葫县正印,高山引水,你本可以亲自前去。只要你去了,他出力再多,轮得到他出风头?高台祈雨,你也可以去,你这百里至尊若是去了,轮得到他坐享今日荣耀?”

  花晴风眉头一蹙,分辩道:“凡事本县都亲自出头,那还要属官做什么?”

  苏雅冷笑道:“是么?你不肯去山中开渠,是担心万一失败,颜面尽失。你不肯上高台祈雨,是担心一旦再来个连月不雨,你将自讨苦吃。老爷,你做事永远是未虑胜,先虑败,只要还有一条退路可走,你就绝不肯向前一步的。”

  花晴风老脸一热,恼羞成怒道:“夫人,你太放肆了。”

  苏雅回身便走,冷冷地道:“何必不开心呢,他立下再多功劳,你作为一县正印,也不可避免要分润些功劳的。你既不曾付出,又想独揽全功,那怎么可能?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

  叶小天躺在祈雨台上,正在做美梦。

  梦中,他赶到红枫湖,夏家一下子涌出几千个兄弟,把他吓了一跳。他抱着脑袋,刚刚摆出一个防护要害的姿势蹲到地上,忽然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他的老丈人夏老爹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夸他是最好的女婿,把他领进了宅子,院子里张灯结彩,堂上喜气盈天,莹莹凤冠霞帔,头上掩着红盖头,正在堂上等着他。

  迷迷糊糊地拜了天地,他被送进洞房,用秤杆儿轻轻一挑,看到莹莹那娇美无俦的笑靥,他忘情地扑了上去。咦?贺客们走没走呢?好象许多人在看着……,不管了!

  叶小天亲了一下莹莹的小嘴儿,软软的、凉凉的、甜甜的,叶小天兴奋得魂不附体,搂住她的纤腰再度吻下去,唔……好象丰润了一些,更具肉感,带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滋味。

  叶小天定睛一看,怀中的新娘子赫然变成了展凝儿,凝儿羞答答地低下头,对他说:“小天哥哥,人家喜欢你很久了,你连我也一起娶了吧。”

  叶小天大喜,可是马上担心地说:“那莹莹怎么办?她一生气,会阉了我的。”

  叶小天扭过头去,见莹莹用一副很可怕的笑容看着他,手里挥舞着一把巨大的剪刀,咔嚓!咔嚓……

  凝儿走过去,和莹莹说了一阵子悄悄话,两个人便手挽着手儿走过来,含羞带怯地对他说:“我们两个一直是好姐妹,以后……还是做好姐妹吧。”

  叶小天大喜,顺杆儿往上爬,涎着脸道:“那咱多一个好姐妹也不嫌多,咳!我把水舞找回来怎么样?”

  莹莹和凝儿顿时柳眉倒竖,指着他口若悬河地斥责起来,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好多唾沫星子、好大的唾沫星子,明明是两个小美人儿,怎么口水这么多啊……

  叶小天猛地一下子醒过来,张眼一看,大惊道:“哎呀,下雨啦!房子漏啦,我们快躲……”

  叶小天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正坐在高台上,四周台下黑压压全是人群。叶小天迅速清醒过来,弄清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是……为什么这么多人看他睡觉?

  叶小天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台下无数的百姓一齐张开双臂,向着天空欢呼着跳起来:“下雨啦!下雨啦!”

  “神迹啊!真是神迹啊!”

  “叶典史只求了一天的雨,徐县丞求了九天都不下,嘿!”

  “谁能瞒得过老天爷?老天爷心里头亮堂着呢!”

  “叶大人,叶大人,叶大人……”

  ……

  雨,越下越大,肥大的芭蕉叶被密集的雨水打得砰砰直响,积了水的叶子越来越弯,忽然“哗”地一下把所积的雨水倾倒下去,便又倏然挺直,继续迎接连续不断的雨水。

  一只松鼠捧着只松果,站在一片灌木丛下,机灵的小眼睛四下扫视着,两只耳朵竖着,忽然,它耳朵抖动了几下,捧着松果一蹦一跳地窜进了灌木更深处。

  在它方才立足处前方不过一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双大脚,地上巴掌许长的野草被一层浅浅的雨水覆盖了,被这人一踩,溅起微微的水花。那双脚没有停歇,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套头的厚重蓑衣。

  前方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树,树下正有一个头戴竹笠的人倚树而站,看到他时向前迎了两步。蓑衣人走到树下,微微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流下来,脸上也湿漉漉的,正是赵文远。

  赵文远对那人低语了几句,那人点点头,把腰间的刀正了正位置,飞快地窜进了雨幕。赵文远抬头看看天色,也转身向山下走去,山下有一片大屋,中间有一个正方形的极宽敞的院落,院落里停放着好多车子,正是驿站所在。

  ……

  徐伯夷拥着被坐在窗前,头发依旧蓬乱,胡子还打着绺儿,看着檐下串成帘的雨水,听着邻家老汉大声欢呼的声音,徐伯夷用愤懑的语气自语道:“一个人,吃了六个包子还没饱,吃到第七个,饱了。他就说,早知道这样,我直接吃第七个就好……”

  他突然无法自控地冲着窗外的雨幕大声咆哮道:“你们这群蠢货,我就是那六个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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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立碑

  一场豪雨,灌满了大河小溪,也扫去了人们心头的燥气。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青蛙,爬在水洼里快活地唱起了歌儿。

  虽然一场雨解决不了这么久的干旱造成的旱情,但它至少给了人们一些希望,所以即便是那些无法从叶小天的引水工程中受益的受灾百姓,精气儿也变得与往昔大不相同了,就像那些经过雨水浇灌洗濯过的叶子,水灵灵地挺拔着。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这场大雨,如果这仅仅是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它或许会给人们带来惊喜,但是不会带来如此之大的震动,让人们对它如此津津乐道。

  但今年筑台祈雨,而且半途换将,结果刚一换人,大雨立下的事,使得这场大雨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徐县丞绝食九天,滴雨未下,人家叶典史就到台上睡了一宿,雨就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叶典史对天地虔诚。

  水车能把水从低处引到高处,这一点很多百姓都明白,水车又不是新鲜玩意儿,打汉朝时候起就有了,水力水车、龙骨水车,种类都不仅一样。实际上在葫县大旱期间,有一些受灾地区就是用水车从低洼处往高处引水灌溉,以缓解旱情的,否则大片土地都要一桶桶地提水去浇,那真能把人活活累死。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从五座大山之外的大河里把水引到数十丈高的悬崖上,再沿着山脊挖渠,把水引到高李两寨。人家叶典史就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就敢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仅仅是他有常人所不及的胆略气魄么?

  于是就有一些崇信鬼神的老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最初也不知是谁提出了这个创意,或许只是一个玩笑,但是转过几人之口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叶典史是龙王三太子转世投胎,所以洪水在他面前也得服服贴贴,风神雨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就连叶小天在城中山上建宅子时推平了一座土地庙。都成了这一传说的有力佐证。

  土地爷再小那也是神呐,如果不是龙王三太子。换个凡人谁敢去推了他的庙试试,早就遭报应了。可人家三太子身份地位比土地爷高,三太子相中了那块地方,土地爷当然得搬家。……

  因为这场大雨,使得第二天的工程进度受到了影响,直到第三天才开始进行全面的收尾工作。正式开始向高李两寨引水。

  这天,叶小天和花晴风都离开了县城,去主持这仿佛巨龙一般横亘于五座大山之上的水利工程的启动仪式,只不过两人分别去了这条巨龙的龙头----大峡谷和龙尾---高李两寨。

  花晴风率领葫县的士绅豪商赶去大峡谷。主持启动这场盛大的工程,而叶小天则赶去与高李两寨百姓一起庆祝这个盛大喜事,至于徐县丞么。徐县丞病了。

  徐伯夷这一次不是装病,他连憋气带窝火,再加上此前受了**天的折腾,他是真的生病了。即便没生病,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的,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大笑话。

  从官场到民间,没有人不在暗地里笑他,因为这桩丑事,别人把他以前所做的丑事也翻了出来,诸如攀附权贵、抛弃发妻等等。而嫌贫爱富正是穷人所痛恨、富人所鄙夷的,他这时出来做什么?

  花晴风其实更想去高李两寨那边主持活动,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亲眼看到那河水源源而来,受到感激涕零的百姓们膜拜爱戴,比被富商士绅们恭维着更有满足感。

  可是一生唯谨慎的花知县刚刚动了这个念头,马上就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万一引水失败,我岂不是要被那些愤怒的山民生撕了?”

  所以,花知县很明智地选择了大峡谷,把这个可能更荣光、但也更危险的事情交给了叶小天。

  在由山脊串连起来的这条水龙的两侧都安排了人,随时注意引水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同时在每座山峰处备有一个旗手,随时通过旗号向别处传递讯号通报讯息。

  花知县站在悬崖上,风吹得他的官袍猎猎直响,以致他不得不用手扶着官帽,才能继续进行他慷慨激昂的发言:“此渠一开,日夜不息?决胜人力……”

  只是大家对他的发言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期间只有那些官绅时不时用稀稀落落的掌声表示一下欢迎。

  大亨嘟着胖脸,站在人群中不停地嘟囔:“能不能少放几个屁啊,人家还等着看水龙吸水呢。”被他老爹洪百川狠狠地瞪了好几眼,大亨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花知县的发言总算结束了,他转过身,看着崖下那条波涛滚滚的大河,豪气干云地挥手道:“启动水车!”

  他这一忘形地挥手,忘了护住他的官帽,大风一吹,“呼”地一声,他的官帽便被卷上了半空。

  乌纱帽还在半空盘旋着,崖下的工匠们便拉起了那道修建水车期间暂时有用的一次性水闸,原本被挡板隔向一边的河水滚滚而下,十五台水车相继启动,转速由缓而急,越来越快。

  河水被一辆辆水车送往高处第一道水漕,紧接着第二层悬崖台上的水车开始启动,当河水滚滚注入崖顶河道时,欢呼声响彻崖上崖下。

  可是没多久便有两架水车发生了故障,好在匠师们对此早有准备,马上对发生故障的水车进行了抢修,而且在此期间其它水车继续发挥着作用,并没有影响调水。

  很快,第一座山头处就树起了一面红旗,向着悬崖处不断挥动,这意味着水已经顺利抵达第一处山头。

  洪百川看到这一幕,不禁微笑起来,自语道:“这小子。敢想敢干,是个人物!”

  大亨的胖脸倏地出现在洪百种面前,腼腆地道:“爹,无缘无故的,你夸我做什么?”

  洪百川瞪着儿子。瞪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拍拍大亨的肩膀道:“你也不错。起码有这种眼力的人,这一辈子就不会混的太差。哈哈……”

  大亨茫然道:“爹,你在说什么呢?”

  洪百川笑吟吟地道:“没甚么,爹刚给你说了房媳妇,是邻县林路尧林员外的次女,爹已经看过了,很漂亮很贤淑的一位大家闺秀。明儿个,你跟爹一块去相一相。”

  “啊?”

  大亨一听,一张胖脸顿时垮下来,迟疑着想跟他老子说点什么。可洪百川已经微笑着迎向花晴风,同其他士绅一道向花晴风道贺去了。

  ※※※※※※※※※※※※※※※※※※※※※※※※※※※

  叶小天和高李两寨的寨主、少寨主、众多的长老们站在山峰上,坡下还站了无数的村民。叶小天不知道大峡谷处进行的是否顺利。心中焦急万分,可是面上还得故作从容,不露出半点焦灼之色。

  河水最初的传送并不是很快,一条新建的河道,会有一些水被流经的土壤吸收,但这水是源源不绝的,从大峡谷到高李两寨整个地势又是由高向低不断倾斜的,所以水流还是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在经过第三道山脊的时候,一道仓促筑起的堤坝被水一浸,发生了坍塌,不过问题不大,被巡视检查河道情形的人迅速修复,河水继续源源不绝地向前流动着。

  当叶小天等人站在高李两寨所在的山谷高处,看到前方那座山峰处挥舞起一面鲜艳的红旗时,所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地欢呼起来。

  站在坡下的百姓兴奋之下忘了上下尊卑,喜形于色地跑上山坡,一见面前还是一条新鲜的泥土河道,可是坡上的人全都喜形于色,马上也像他们一样,把期盼的目光沿着那条河道延伸过去。

  一条溪水像一条粘满了混浆的小蛇,沿着河道蜿蜒而来,紧跟着,后面滚滚的河水吞噬了这条小蛇,欢快地向前奔涌着。小蛇似乎从洪水中逃了出来,还是一身的泥浆,继续向前奔跑,继续被洪水吞噬。

  河水涌到了叶小天他们脚下,当河水倾泻向下时,沿着一条人字形的河道,分别流向高李两寨的梯田,整个山谷中欢声雷动,许多百姓欢喜地流着泪、蹦着跳着、与他人拥抱着,甚至没看清对方是自己寨子的人还是对头寨子里的人。

  人字形分水处距高家寨最近,盛大的庆功宴就设在了高家寨,李寨主也是受邀而至的贵客。山里人豪爽,大碗喝酒,对客人尤其热情,叶小天坐下只是片刻功夫,就被灌得头重脚轻了。

  这时候,高寨主和李寨主一起捧杯来到他的面前,高寨主大声道:“叶典史,如今有了这高山水道,不但解了这一次的大旱之危,救下许多庄稼。而且这水从山上来,我们许多族人以后都不必辛苦背水上山,这份恩惠太重了,我老高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杯水酒,请大人你一定要喝下。”

  叶小天举杯站起,对两位寨主道:“两位寨主,这高山水道,主意是我想的,可出了大力的却是你们两个寨子。如果你们不是倾尽全寨之力,咱们这条水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交付使用。

  只是,救旱如救火,为了尽快运水过来,其实我们很多地方都是仓促建成,比如那些水车有些不太牢固,待旱情解决后,还要加固整修;比如那悬上置放水车的基座现在还不太固定,只是临时用大木在岩壁间支撑,这个也需要重新修整;还有这整个运水堤坝只是临时以泥土堆就,两场大雨就能冲垮,回头还需用石头加固,最好再植上树木……”

  两位寨主拍着胸脯道:“叶大人,你放心好了。你给我们想出了好主意,也解决了这个难处,剩下来的事我们自己做,放心吧,这条河道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会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珍视,不会出问题的。”

  叶小天道:“那就好。只是叶某还有一番话想对两位寨主讲。”

  李寨主豪迈地道:“大人请讲,现在河水滔滔不绝,俺老李有水用了,正可洗耳恭听。”

  叶小天微微一笑,道:“两位寨主,我想问你们,如果这一次本官没有想出这个办法解决旱情,你们两寨会怎么样呢?”

  两位寨主一怔,同时陷入沉思之中。

  叶小天道:“高家寨天天筑堤,李家寨天天掘堤,连高涯兄都受了重伤,如果没人阻止,你们两寨现在将有多少人因为这条河而失去性命,而结果呢?在不断的筑堤与毁堤的争斗过程中,旱情还是没有解决,可那时你们悲伤的将不仅仅是枯死的庄稼,还有你们失去的亲人……”…

  两位寨主互相看看,羞愧地垂下头去。

  叶小天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两位寨主能够吸取这个教训,大难临头当同舟共济,千万不要用一些莽撞错误的方式,让你所蒙受的灾难更多,天灾之下再填**!”

  两位寨主向叶小天举杯道:“叶大人,你说的对!我们听你的!”

  ……

  捞刀河中游,一处水流稍缓的所在。高寨主、李寨主率领两寨长老和自己的儿孙,以及众多的族人站在河边,在他们中间站着叶小天,叶小天和两位族长面前摆设着一张香案。

  河水中,有七八个只穿兜裆裤的大汉站在齐胸深的水中,把一块刻有叶小天和两寨寨主三人名字以及誓言的高大石碑一寸寸地钉进河底,当石碑立定以后,石碑的顶部距离水面还有两尺以上的距离。

  因为大旱,这个位置的河水其实和这块碑的高度相同,只是因为昨日大雨,又补允了一些水源进来,所以才淹没两尺,如果是平常时节,这条河深达两丈有余,这块石碑就要深埋水下了。

  叶小天抓起案上一柄银制的小刀,在指尖上一划,将血淋入案上的三只酒碗,高寨主和李寨主也依次歃血,然后纷纷捧起酒碗,神色庄严。

  “我,葫县典史叶小天!”

  “我,高家寨寨主高洋!“

  “我,李家寨寨主李建武!”

  “我等三人,在此向天地立誓:我等于此处‘水度碑’,从此以后,但遇大旱年岁,上下绝流,河水下降,现出碑上‘水度’两字时,两寨百姓必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任何人不得用筑堤、水车等方法尽采此河之水,断绝下游百姓生计!凡我两寨百姓、子孙后裔,须得一体遵守,但有违背此誓言者,天诛其族、地灭其寨!”

  叶小天微笑地看着水中碑影:“千百年后,但有人从此河中捞出此碑,当可看到我叶小天的大名,兄弟我虽不著书立说,却也能名传千古了,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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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狭路相逢

  驿道上,一只商队艰难地行进着。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非常泥泞,人和车走得都很缓慢。

  林员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给伙计们鼓劲儿道:“林某也知道大家伙儿辛苦,大家再加把劲儿,咱们很快就到铜仁县了,等到了地方,林某多给大家发七天的工钱。”

  一个伙计奋力地推着陷在泥泞里的车子,闻声大笑道:“林员外,是个仗义人。你放心吧,大家伙会卖力气的。”

  众人纷纷应和,一起用力,把那辆陷在泥沼中的车子推了出来。

  林员外骑在驴子上,开心地笑起来。

  这位林员外名叫林路尧,正是洪百川和儿子说起过的那位林员外。

  这位林员外是个很了不起的商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走街穿巷的小货郎,后来攒了点钱,就开始开杂货铺,杂货铺这生意利润不大,但是稳当,林员外稳稳地赚了几年钱,便又投入全部资本,开酿酒坊。

  酒坊可是个赚钱的买卖,但那时候林员外依旧是个稍有家底的殷实商人,还算不上大户。直到有一天,林路尧到葫岭探访好友洪百川,路上经过一片高梁地,林路尧顺手折了一支高梁吃。

  这高梁是粮食,但高梁秆儿富含糖分,相当于一种另类的甘蔗。有些地方就用高梁秆儿榨糖的,所谓的高梁饴就是用它做成的。林路尧本来是想嚼根高梁秆儿,结果一口下去,却意外地发现高梁秆儿里有大量的小虫子。

  若是换一个人,骂一声晦气,顺手把这高梁秆儿一扔也就算了,但林路尧可是个精明人,他马上意识到,今年高梁必定减产。而高梁。正是明朝时候酿酒的主要原料。

  林路尧二话不说,立刻打道回府,他也不去葫岭儿了,回到铜仁便拿出全部积蓄,大量收购高梁。当年秋收时,高梁果然大幅减产,粮价因之爆涨,林路尧不但为自己的酒坊屯积了大量原料,而且还高价抛售高梁,因而大发其财。一跃成为铜仁县数一数二的富商,就是在铜仁府也名气颇大。

  现如今林员外的生意早已不仅仅局限于酒坊了,今次往中原贩运的是一批上等丝绸,这批货运到铜仁县,可在当时销售,还可以运去贵阳府,那利润翻一倍都不只,所以林员外亲自跟了来。

  前方道路上,有一处地方是两座矮山夹峙的所在。矮山上满是低矮的灌木,密密匝匝,一片浓绿。

  矮山灌木距地面大道之间还有一片大约数百步的缓坡,坡上有稀疏的树木和半黄的草皮。此时如果走到近处,会发现有些草皮有明显的被铲过的痕迹,因为有一些草皮周围有或圆或方的泥土的痕迹。

  一个骑驴汉子超过林员外的商队,先行赶到了两座矮山之间。悠然自得地唱着山歌:“爹妈给我一块田,荒了十七**年,今夜有谁来开荒。不断犁头断犁辕……”

  山歌本就是山野之人闲时聊以解闷所唱的曲子,大胆粗放,这人捏着嗓门儿学着女人的细嗓儿唱着,荒野之间自得其乐,却也没什么好害臊的。

  一块周围有泥土的草皮动了动,从下边探出一颗人头,警觉地四下看看,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点子来了!”

  周围草皮下传出一阵应和声:“是,老大!”

  看那探出的人头,豹头环目,颌下一部络腮胡子,正是曾与赵文远打过交道的那个龙大当家,周边几县闻名的第一大盗龙凌云,手下有两百多个兄弟。

  骑着驴子唱着山歌的汉子好象并不是在给他们通风报信儿似的,悠然自得地唱了一段山歌便没了声息,只是沿路而下,渐渐拐过山弯。可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山角处,歌声便又远远传来

  “七斤毛铁八斤钢,今夜我要来开荒,九寸十寸挖下去,扒开茅草就插秧。”

  龙凌云眉头一蹙,自语道:“他娘的,对面也有人来?”

  这时候,一片草皮动了动,底下也钻出一颗人头来,问道:“大哥,好象对面也有人来啊,咱们还动不动手?”

  龙凌云略一思索,咬牙道:“对面来的人应该不多,否则祈老六就不是提醒,而该示警了。林员外这只肥羊不能就这么放过去,按原计划行事。”

  “好!”那人答应一声,人头缩回了地皮下,但是草皮上隐隐冒出一张猎弓的一角,远远的猎弓露出一角,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即便真有人能看到,也会以为是一棵树根。

  龙凌云事先得了赵文远通风报信,不但清楚地知道林员外一共几辆车,车上载的是什么货,价值几何,而且连随行人员的人数和配备的武器也一清二楚,所以事先就做了周密安排。

  因为探知这批货物是丝绸,所以像火攻、竹枪这类霸道的手段首先被排除在外了,又因探知丝绸都装在箱子里,箱子又放在棚车里,而且近三十名护卫佩带着的都是腰刀等近战武器,所以龙凌云特意选择了这个地方,并且大量配备了弩箭,意图先用远攻,解决对方的主要战力,速战速决。

  如今虽然知道山坳对面也有人来,可是祈老六既然示意来人不多,可以继续动手,他便不肯放弃这笔大买卖了。

  山脚下,祈老六骑着毛驴儿,哼哼唧唧地避到了道边。山道本就狭窄,对面又是八名骑士护着一辆马车,他不让路,双方是无法同时经过的。

  一辆华美的轻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宽轴大轮的长辕驷车,孔雀蓝绘花的车厢,拉车的四匹马都是雄骏的枣骝,祈老六双眼顿时一亮:“看这架势,必是一头肥羊啊!”

  但那抹神光只是微微一闪,随即便湮灭在他微微发黄的眸子里,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用马鞭顶了顶宽沿遮阳帽,看了他一眼。

  祈老六穿着一身满是风尘的两截衣,肩上搭了一条颜色发黄的褡裢,谦卑地向他笑着,一咧嘴便是一口黄板牙,那骑士便不屑地扭过头去。

  祈老六的目光在那辆华美的轻车上又注视了一眼,绒帘轻垂,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可以预见的是,有这样的排场,必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说不定随身还携带着昂贵的宝物。

  车马从他面前过去了,祈老六一提缰绳,骑着毛驴儿继续上路了。

  护送马车的八名骑士走得相当悠闲,任由健马小步轻驰,那车把式的大鞭也插在车辕的插销上,四匹健马自然而然地沿着道路欢快地轻驰。

  一位骑士抬起头,警觉的目光四下扫了两眼,提醒其他几人道:“诸位,前方两山夹道,咱们小心着些。”

  一个骑士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赵,你是头一回跟着小姐出门吧?整个贵州地面儿上,谁敢动咱们田家?”

  先前出言提醒的骑士脸色微微一红,道:“陈大哥,咱们这次出来,可没打起田家的旗号。”

  陈大哥傲然道:“那又如何?若真有宵小劫路,就凭陈某一手‘乱披风’刀法,管教他有来无回!”

  陈大哥说着,拍了拍他腰间的佩刀。这时候,就见迎面一支车队,也正向他们缓缓驶来,从那队伍的模样来看,应该是一支商旅队伍。

  这条土道就是葫县到铜仁方向的官道了,说是官道,年久失修,早已坑洼不平,而且道路不宽,只能容一辆大车,再加上左右护持的马匹通过。

  两侧因为是缓缓延伸向山坡的草地,其实两车错开一些,各自辗压着一半草地,也就错肩而过了,可陈大哥这批人却护着轻车径直前行,毫无让路的意思。

  他们这些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但是并没有江湖经验,他们只是豪门中的护院,而且是师一辈徒一辈代代为田家效力,忠心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功夫通常只能在校武场上演示,见过血的机会几乎没有。

  出门在外的时候他们只把田家的旗号打出来就行,所起的作用仅仅是仪仗,何曾走过真正的江湖?江湖,只是他们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说辞罢了,这是一群并无野外生存经验的老虎。

  双方渐渐在这条两山夹峙的地方相会了,眼见对方并没有让路的意思,林员外心中有些气恼,对方只有一辆轻车,其余人都是骑马,避让到草地上很容易,而他的车队如果避让就麻烦。

  这道路在雨后本就难行,避到草地中更加困难,一旦陷到泥里,要拉出来就很吃力,可是林员外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再说眼见对方气派不小,想来平日跋扈惯了,却也不敢得罪,只好吩咐车队避向一旁草地。

  那些伙计心中有气,吆吆喝喝的把车马牵向草地,故意慢慢腾腾,有意让他们在路上等着,两支队伍交错,再加上道路泥泞,登时混乱一片。

  龙大当家的从草皮下悄悄探出头来,观察到这样一幕,不由狞笑一声:“当真是天助我也!”他立即掀开草皮,从坑洞里一跃而出,大喝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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