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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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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女讼师

  叶小天惊讶地道:“小娘子是何人?你……你快放手啊,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那少妇惶恐焦急,又一直担心被家人找回去,如今终于见到叶小天,恰似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头,哪里还肯放手,只顾号啕大哭,满腹委屈都化作了悲声,那手抓得死死的,不肯放开分毫。

  叶小天尴尬地看看王主簿,王主簿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叶小天又有些央求地看向田妙雯,讪讪地道:“田姑娘,你看这……”

  田妙雯见此情景,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测有些误差,便移步向前,弯腰搀扶那位少妇,柔声道:“这位姐姐,请起来说话,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在这门口如此哭泣也不是办法。”

  同为女人,使那少妇有了些安全感,又见田妙雯说话和气,那少妇也自知失仪,忙点点头,擦着眼泪站起来。

  王主簿见状,对叶小天道:“叶典史,你看咱们要不要回转厅中说话,在这门口多有不便。”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路上行人站住,好奇地向这边张望过来,叶小天点点头,于是三人领着那少妇,又回到了王主簿家的客厅。

  王主簿和叶小天在上首坐下,田妙雯扶着那少妇在下首坐定,又好言宽慰几句,便也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叶小天这才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位娘子,你有什么冤屈要求本官主持公道?哦,旁边这位是本县主簿王大人,呵呵,你有冤屈尽管诉来,如果我们两个人还解决不了,怕是本县也没甚么人能为你做主了。”

  那少妇怯生生地看了王主簿一眼,飞快地垂下眼帘,幽幽地道:“两位大老爷。奴家姓叶,单名一个倩字。是本县县东二里堡人氏。”

  叶小天笑道:“好啊,倒是我的本家。你说吧,有什么冤屈,邻里纠纷,豪绅乒,还是……”

  少妇吞吞吐吐地道:“都……都不是。奴……奴家的丈夫两年前病逝了,奴家想要改嫁,可……可公公不许,小叔还……还恫吓辱骂。奴家……”少妇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王主簿和叶小天一听,脸色同时沉下来,看向这少妇的眼神便有些鄙夷。

  王主簿是正统的读书人出身,信奉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虽然朝廷从来也没有在法律上规定守寡妇人不得改嫁,可是官方一直是鼓励守节的,比如守节达到一定年头。可以免除这户人家的赋税,达到更多的年头,可以为这妇人立贞节牌坊,一直持鼓励与提倡态度。王主簿对于夫死改嫁者,自然不会有所同情。

  叶小天出身平民,从小在平民区长大,深知穷苦人家守寡妇人**门户的辛苦。所以对妇人改嫁倒没有什么抵触,可没有抵触不代表他举双手双脚欢迎。

  尤其是,他固然理解妇人改嫁。可是眼见这少妇夫死不过两年,就这么哭着喊着求改嫁,甚至跑来找官员告状,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些,反感也是油然而生。

  王主簿沉声道:“你要改嫁,夫家不许,此事可与娘家商量过?”

  叶倩垂着头,低声道:“奴家的娘家家境贫苦,而夫家富有,财大势粗,父母兄弟不敢冒犯,又怎能为奴家作主。”

  王主簿道:“既然如此,你当去找本县县令作主,典史负责的是缉凶捕盗,此等民事纠纷,哪有逾矩处理之权?”

  叶小天颔首道:“王主簿所言不错,此等事情,是一县之尊的职权,并非本官可以作主,叶小娘子,你找错人了!”

  叶倩惶急地从椅上起身,跪在地上,乞求道:“叶大老爷,奴家去年去过县衙的,可是县太爷一听就把奴家打发回去了,说是要么父兄同意,要么翁叔同意,否则他是不会理会此事的,叶大老爷,奴家早已听闻您的大名,您是本县有名的清官,民女孤苦伶仃,实在无人作主,只能求大老爷您主持公道了。”

  叶小天一听她去年就去找过县太爷,她丈夫才死了两年,去年那就是刚死一年的时候,在那之前,想必和婆家人也早闹过纠纷,这才诉之公堂,这么说来也就是她丈夫死了不久,她就吵着要改嫁了,心中更加鄙夷,遂冷冷地道:“此事不属本官职权,叶某帮不了你,叶小娘子,你请回吧!”

  叶倩一听,绝望地垂泪道:“大老爷,如果你不为奴家作主,奴家唯有一死了之了!”

  叶小天大怒,拍案道:“岂有此理,你用死来威胁本官么,把她赶出去!”堂下两个王府家丁马上拿眼去看王主簿,王主簿对这妇人的无耻淫浪早就深恶痛绝了,一努嘴儿,两个家丁马上恶狠狠地扑过来。

  “且慢!”

  田妙雯盈盈起身,睇了绝望垂泪的叶倩一眼,缓缓问道:“叶小娘子,你想改嫁,可已有了心仪的人家?”

  叶小娘子一呆,讷讷地道:“还……还没。不过,不过只要夫家同意改嫁,奴家可以先住回娘家,奴家还年轻,要改嫁……总……总不是很难的。”

  王主簿冷诮地道:“不止年轻,还颇有几分姿色,想要改嫁,自然不难!”

  叶倩胀红了脸色,有些羞恼的样子,可一则本性柔弱,二来王主簿是官,嘲讽她几句,也不敢反驳,只是嘴唇翕动了几下,没有言语。

  叶小天年轻,脑筋反应要比王主簿快上一筹,听了田妙雯这句问话,心中突地一跳,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田妙雯似笑非笑地瞟了叶小天一眼,上前扶起叶小娘子,柔声道:“想是姐姐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宜宣之于众,你我都是女子,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来,我陪姐姐到后面,咱们慢慢说。”

  田妙雯牵起那小妇人的手,姗姗地向后堂走去,王主簿和叶小天互相看看,这时候王主簿也回过了味儿来,眉头一皱,道:“这小妇人似乎别有隐情?”

  叶小天苦笑道:“叶某惭愧,一听这妇人迫不及待地要改嫁,叶某便心生反感,忽略了。我是官,是问过案子的,反不及令甥女心细如发,当该引以为鉴了。”

  王主簿微笑不语,心道:“这位可是主持田家内政的大小姐,能把田家庞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治理一省也绰绰有余了,你不过是一小小典史,便不如她,又有什么好惭愧的。”

  田妙雯带着叶小娘子到了后堂,与她坐下细细盘问,这样私密的所在,面对的又是一个和婉可亲的同性,叶小娘子再没有那许多顾忌,便把自己的苦衷向她合盘托出。

  不出田妙雯所料,这位叶小娘子明明没有心上人,却要死要活地想改嫁,确是出于一桩家丑。她嫁的那丈夫,从小就是个病篓子,否则以她夫家位居堡中首富的地位,哪轮得到她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嫁去为妻。

  可是叶小娘子嫁过去不过大半年光景,她丈夫就死了,她生得年轻貌美,那无良的公公和小叔子便不顾身份,打起了她的主意,害得这叶小娘子每晚休息都似打仗一般,门窗顶紧,枕下再放上剪刀,担惊受怕中方得休息一阵儿。

  亏得那翁叔俩也顾及家门体面,不敢太过肆无忌惮,她才撑到如今还保得清白,可她业已是心力憔悴,实在撑不下去了,无奈之下才想改嫁,可是翁叔不准,娘家又不敢为她撑腰,告到官府因那理由实在难以启齿,花县令又断然拒绝。

  无奈之下,她偶然听说叶小天官声甚好,是本县有名的大清官,叶小娘子又撑了好久,终于争取到一个离开夫家的机会,在回娘家探望生病的母亲时,从后墙翻出,避过跟来的家丁耳目,逃来县城求助。

  田妙雯听叶小娘子含泪说罢经过,微微蹙起黛眉,沉吟道:“你的事我清楚了,这些事的确不宜宣之与众,只要说出来,不管你有无被人冒犯过,总有些无聊的人添枝加叶,败坏你的清白,从此无法抬头做人。而且你那夫家若是坚决否认,你没有任何证据,只怕就要变成你为了改嫁诽谤夫家了。”

  叶小娘子垂泪道:“小姐说的是,小女子实在没甚么主意,又不愿做那禽兽不如的事,所以……才想到求助于叶青天。如果叶青天都帮不了小女子,那……小女子唯有一死以全名节了。”

  田妙雯嘴角一撇,不屑地道:“叶青天?你说那叶小天?他算什么青天了,无赖里面,他勉强算是个官。官里面,他不折不扣就是一个无赖……”

  叶小娘子睁大眼睛,分辩道:“小姐有所不知,叶大老爷真的是个好官,他……”

  田妙雯道:“好啦好啦,他是不是好官,这件事你找他帮忙都是不可能的。他与本县县太爷一向不合,这件事又归县太爷管着,他没办法帮你,如果他逾矩越权,不但帮不了你,于他自己而言也是个大麻烦。”

  叶小娘子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幽幽地道:“叶大老爷已经是奴家最后的希望,如果叶大人也帮不了奴家,那奴家只有……”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他固然帮不了你,我却可以呀!”

  叶小娘子吃惊地道:“你?”

  田妙雯用顽皮的目光望着她,嫣然道:“不错!不如……你聘我做你的讼师,我来帮你打赢这场官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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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探骊寻珠

  “女讼师?”

  叶小天听田妙雯说出这个想法后,神情与叶小娘子一般无二,同样一脸的惊愕与古怪。

  王主簿则立即拉长了脸,不悦地道:“你若有心帮她,大不了由舅舅出面帮她说和一下,相信县尊大人还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一个大家闺秀,何必抛头露面。”

  田妙雯若无其事地笑笑,道:“舅舅,人家闲得无聊嘛,人家懂得些律法,看叶家娘子忒也可怜,便为她出一次面,偶尔为之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嘛。”

  王主簿道:“讼师之辈,播弄是非,颠倒黑白,捏词辨饰,渔人之利,名声极差,你一位大家闺秀……”

  田妙雯似笑非笑地道:“人家若是以讼师为业,难免也落下这样一个名声。可如今人家分文不取,只为叶家娘子仗义出面,一俟解决此事,从此再不涉及诉讼,又怎会败坏了声名?说不定还是一段佳话呢。”

  田妙雯说着,一双妙目便向王主簿微微一睇,那种风情,当真是颠倒众生的效果,王主簿却是心中忽悠一下,再也不敢多言。他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很清楚田妙雯的打算,但田妙雯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又岂敢再多置一辞。

  田妙雯当日顺口说是他的甥女,自然是因为谢传风已经向她传回消息,说明王主簿接受了他的礼物。而王主簿的这种投靠,却是一个秘密交易,即便外间对此有所猜测,却也无法确定什么。

  可是今日他的“外甥女儿”替人做讼师,去县衙打官司,试图推翻县太爷已经做出的裁定,这是代表谁的立场?

  而贵州居然出了个女讼师的事儿,也必然会引起轰动。田妙雯的真正身份,只要有心人认真去查,就一定能查个清楚明白。到那时,谁还不知道他王主簿投靠了田家?

  朝廷会知道,贵州的各位大土司也都会知道,到那时他就彻底地打上了田家的烙印,从此只能旗帜鲜明地站在田家一边。

  徐伯夷作为田家的爪牙,赴任后的表现很不好,田妙雯当然可以就此抛弃徐伯夷这颗无用的棋子,可那样一来。田家染指葫县的打算也等于放弃了一大半,就算有谢传风在,却无法直接插手官府,这样的根基就算打下来也不牢固。

  如今王主簿若是被挤兑得公开站在田家一边,旗帜鲜明地向朝廷和各大土司表明:“我就是田家的爪牙!”他就再没有任何退路,必须全力以赴地支持田家,那么再加上一个聊胜于无的徐伯夷,田家是不是就能站住脚了呢?

  叶小天此时还不清楚田妙雯的真正身份,只以为她是因为和叶家娘子同为女人。同情心泛滥。即便知道田妙雯的真实身份,他最多也是眉头一皱,旋即轩朗。

  有什么关系呢?小小葫县,任他妖精云集纷纷作怪。与他何干?他只想好好地做他的官,娶个称心如意的好妻子,生儿育女,光宗耀祖。他不想牵涉进任何一方,不管那一方是朝廷还是某位土司,只要不来找他的麻烦就好。

  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前。叶倩怯生生地回头一望,田妙雯向她鼓励地一笑,道:“去吧,击鼓!你是原告,理直气壮,何不大胆些!”

  叶倩一想,身后还有本县主簿和典史两位官员撑腰,胆气顿时一壮,举步上前便要击鼓!

  “好啊!你这小贱人,果然来了县衙!”

  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从墙角噌地一下跳出来,怒气冲冲地走向叶倩。叶倩刚刚拿起鼓槌,一看此人,吓得一惊,鼓槌失手跌落在地,胆怯地唤道:“公公!”

  这时候,又有一个二十出头的蓝衫人紧跟在那鼠须中年人后面冲出来,瘦脸削腮,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那中年男人怒喝道:“把这败坏门风的小贱人给我带回去!”

  那年轻蓝衫人立即冲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抓叶倩的手腕。

  “啪!”

  一柄竹骨折扇抽在他的手上,蓝衫人怒而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位白袍公子,一头墨染似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挽着一顶公子巾,面如敷粉,唇若涂朱,一双秋水湛湛的有神大眼,下巴却尖尖的透着几分柔弱。

  此人虽然是男儿打扮,可那五官模样一看就是个女子,蓝衫人先是被她的美貌惊得一呆,又见她淡淡一睨,虽看不出多么威严,却有一种富贵雍容之气,自家的气势便弱了三分,不敢挥拳便打,而是怒道:“你是何人,我带自家嫂嫂回家,竟然出面阻拦!”

  一身男装的田妙雯把折扇一收,灵活地一旋,“啪”地一下握在手中,淡淡地道:“叶家娘子已经聘了本人担任她的讼师,就算你是她的小叔子,也等过完堂再说。”

  那中年人怒道:“讼师?一个雌儿穿上男袍就想当讼师?我呸!就算你是讼师,我家的媳妇儿,也轮不到你……”

  叶小天像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道:“把这两个聒噪不休的东西拿下,等着大老爷提审。”

  守在衙前的那些差役都认识主簿和典史,眼见他二人和那叶家娘子是同路,所以叶家娘子上前击鼓时,他们问都没问一声,这时一听叶小天吩咐,那几个衙役马上冲过来把那对父子摁住。

  那位员外有些懵了,因为叶小天和王主簿都穿着便装,他不知道这二人身份,忙不迭解释道:“诸位差官,你们抓错人了。我是城东二里堡的冯来福冯里正啊!上一次县令大人往大峡谷主持引水仪式,我还曾陪同前往的啊……”

  一个差役低喝道:“你闭嘴!那两位是本县王主簿和叶典史。”冯来福一听吃了一惊,赶紧闭上嘴巴,他儿子本来高声叫嚷着还在挣扎,一听这话也蔫了。

  田妙雯扭过头来,向叶小天微微一笑,拱手道:“谢了!”

  叶小天微笑道:“姑娘的谢太重,我可不敢当!”

  田妙雯自然知道他在暗讽那日背自己下山,却被自己掐得肋下乌青的事。想起他对自己的非礼,羞恼之意顿起,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而对叶家娘子道:“击鼓!”

  叶家娘子一见自己的公公和小叔子来了,只吓得六神无主,待见叶小天一声号令,那些差役就扑上来把他二人摁住,胆子这才大了些,听了田妙雯的话。她便弯腰拾起鼓槌,走到那架鸣冤鼓前。

  鼓架上置着一面大鼓,左右还各杵着两方木牌,木牌红漆黑字,分别写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叶家娘子不识字,却也没把那牌子当回事儿,咬紧了牙关,挥起鼓槌便“嗵嗵”地敲起鼓来……

  ※※※※※※※※※※※※※※※※※※※※※※※

  丛林深处是千奇百怪的树木。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间,还横躺着许多寿终正寝的老树,也不知已经在哪儿躺了多少年,静静地**地着。枯树上长满了蘑菇、野草。

  因为空气潮湿,一些树木生出巨大的气根,像一条条巨蛇似的从半空中垂下来,有的已经触到地面。深深地扎进地里,有的则缠绕在一起,纠结在空中。

  这种景象看起来很美。却也充满了危险,这种地方真正的危险很少来自那些大型的野兽,因为就是那些大型野兽也视这里为畏途,这里有许多剧毒的虫子、蛇类,地面潮湿松软的树叶层和一团团的藤蔓又成了它们最好的保护色,陷身其间,很容易被那些藏在腐枝败叶间的蛇虫置之死地。

  然而在这古木参天,遮天翳日的可怖森林中,此刻却有几个人类像灵活的猿猴般,在缠绕的藤蔓、纠结的气根、横七竖八的枯树间,很敏捷地沿着一些自然形成的缝隙灵巧地前进。

  从他们的服饰看,分明就是生活在深山里的苗人,也只有他们,才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出入无忌。

  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至少得需要十一二个人手拉手才能环抱过来,树皮粗糙虬结、疙瘩处处,很容易就能爬上去。这棵古树的生命力依旧很旺盛,伸展开来的如盖的树冠,那茂密的枝叶遮蔽了蓝天。

  几个生苗跳上这棵大树卧佛般堆积躺倒的树根,飞快地向上攀援着,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树冠上。

  一个眼力极好的生苗居高临下的扫视着,突然指着一处地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旁边那个人立即扭过头来,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扭过头来的这人正是华云飞。

  他所看的方向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在深山丛林之中,这种景像很常见,但华云飞定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唇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意。

  随着风掠树冠的摇晃,他发现了一些建筑的边角,虽然只是一片飞檐或者院墙的一角,但是足以令他确定,这里是一个较大的聚居地,在这深山老林中出现的这样一个所在,当然就是他们一路循踪所寻找的“一条龙”的老巢。

  “终于找到了!”华云飞欣喜地自语,他们二百八十人,分成四十个小队,撒入茫茫林海,苦苦搜寻着一切人类生存的痕迹,终于被他们发现了一条龙的老巢。

  华云飞强抑激动,吩咐道:“散出去,摸清他们老巢周围的情形,一个时辰后,还在这里汇合。”

  这时候,一阵风吹树摇,从树巅望下去,隐见远处林中正有一行人马往龙凌云的老巢赶去,华云飞立即低喝道:“都小心些,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此时,那一行人离得太远,华云飞并未注意到那一行人中走在前面的一人双眼是被蒙住,由左右两人搀扶而行的,即便看到了,他也不会认得此人,但是如果大亨在这里,就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了:“我们家老丁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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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呢,昨天有人抓图给我,不晓得是哪个读者发的,忧心忡忡地担心说:“上周是周四周五休的啊,本周怎么变成周三周四了,这样下去越靠越近,不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偷了时间少更了么?”

  我当时就风中凌乱了啊,完全不懂这个逻辑,休息时间是在每周内波动啊,我就是上周休周六周日,本周休周一周二,也不影响更新的总次数啊,这究竟是肿么得出的结论?

  我一把一把地薅头发,好在我头发短,薅不动。我搞不懂这属于逻辑学还是数学范畴,抓狂的我问正上幼儿园大班的外甥女,她说:“懂啊!就像我爸爸上班串休嘛。没准休哪天,但怎么休都是一天啊,老板又不傻……”

  我……好吧,我确信不是我没说明白。

  再一个呢,就是现在的更新速度不如当年了,总有人说,当初你白天上班,晚上码字,一天还一万字呢,现在全职写作,一天六千还这么吃力,搞什么啊,耍大牌!

  拜托,有人这么耍大牌咩?明明能写跟自己过不去?你也知道那是当年啊,写了这么多年,体力、脑力会累的啊。当初写回明,我在次年一月份就结束了,当时只要写,哪怕质量有所下降,凭着惯性都能继续连续拿几个月第一,朋友和编辑都劝我别结,我说我累的快崩溃了。他们讲,那你慢些更,一天五千字总行了吧。我说我上一年度那么拼,现在我慢下来,读者会怎么想?你说你太累了,有人会问你,你上一年度拼的时候不累?现在年榜冠军到手了你说你累了?

  可这东西真是越积累越难承受,真的累到快崩溃了,冲刺就是冲刺,哪可能一直以这样的速度坚持下去,我不想被读者误解,宁愿结束了它,好缓口气儿。结果在回明结束的时候,崩紧的那根弦一松,整个人都瘫了,整整半个月都不愿打一个字,脑子一想东西就疼,缓了好久。

  连续八年的创作,是一个马拉松,我又是个不太喜欢体育运动的人,现在的体力脑力,真的做不到还像以前那么快了啊大老爷!你要理解,我们还是好盆友,你要不理解……我还是安静地当个美男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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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蒋干盗书--上大当

  “到了!”

  老丁耳畔传来一句话,随即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就被解开了,老丁微微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光线。很快他就看清,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用大木搭置的宽敞棚屋下。

  方才蒙着眼睛的时候他就听到周围有很多粗重的呼吸,这时睁眼一看,棚中左右果然有许多宽大的粗糙木椅,坐满了形容剽悍的汉子,一个个貌相狰狞,正在瞪着他看。

  老丁没有在意这些人凶恶的面相,只把目光向上首看去,见一张更加宽大的粗木大椅上坐着一条大汉,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正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虎视耽耽地盯着他。

  老丁向他泰然拱了拱手,道:“阁下就是龙大当家的?久仰大名!”

  龙凌云看他年过半百,身量相貌也不惊人,不免有些疑惑地道:“你……真是一窝蜂的人?”

  老丁微微一笑,道:“怎么,龙大当家的觉得我哪里不对吗?”

  龙凌云哈哈一笑,用那刚抠过脚丫子的大手抓起一只粗陶碗,咚咚地灌了两口酒,又砰地一下放下,霍地站起身来,粗声大气地道:“路少东和我们一条龙也是熟朋友了,他介绍来的人自然不会有假,哈哈哈……”

  龙凌云大步走上前来,笑道:“龙某是久仰你一窝蜂的威名,放眼整个贵州,龙某最佩服的,就是来去无踪无不敢为的一窝蜂,今日有幸能够见识到一窝蜂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龙凌云说着,一只大手便轻飘飘地按在了老丁肩头。老丁淡淡一笑,道:“好说,一条龙纵横贵州,我一窝蜂也是久仰的了。所以这一次这桩大买卖,我们大哥才想到和你们一条龙合作!”

  龙凌云那一掌看似轻松,实则蕴藏暗劲儿,不要说是寻常百姓,就是一个练家子轻易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一掌,可是他一掌拍下,老丁居然浑若无事地站在那儿,既未缩肩卸力,也未作势硬抗,竟是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这重若泰山倾压下来的一掌,龙凌云不由微微一惊,对老丁的身份再无怀疑。

  “早听说‘一窝蜂’里哪怕只是一个踩盘子探风声的小角色,都有一身高明功夫,所以二十年来纵横无忌,只要出手,从不会无功而返。如今看来,传言不假啊。”

  想到这里,龙凌云的态度便愈发恭敬起来,向老丁抱了抱拳道:“承蒙你们一窝蜂的人看得起龙某,愿与龙某人合作,龙某受宠若惊啊,请!请上座!咱们好好谈一谈,只要这笔买卖真能谈得拢,龙某与众兄弟自然愿与一窝蜂的众好汉合作干它一票,彼此也好结个善缘,哈!哈哈哈……”

  龙凌云的老巢外围,那些散出去探察地形的生苗勇士陆续返回了那棵参天古树,在树屋一般宽敞的树叉上,分别把自己探察到的情形向华云飞做了汇报。

  他们这些人大多不懂汉语,但华云飞身边留了一个精通汉语的苗人,由他负责翻译,将各人探查的消息综合之后,华云飞发现这‘一条龙’果然是个极谨慎的人。

  一条龙这老巢建在山林深处,想要找到本就如大海捞针,也就是华云飞这样杰出的猎人,再加上这些习惯于在深山中生存的生苗,又是分成数十队人马,在密林中依据查找到的些微人类活动过的踪迹,又加上很大的运气成分,这才找到了他的老巢。

  如果是官府出面,想要找到这里的可能几乎没有,饶是如此,一条龙选择老巢时,还是考虑到了万一的情形,掩映在密林中的这座巢穴是一个山寨,寨子的后半部分竟是一片沼泽地。

  这片深山沼泽的面积究竟有多大现在还无法确定,而方才摸到寨子后方探查的生苗武士看到有人进入了这片沼泽,也就是说,那沼泽里边一定还有一条出路,可惜茂密的水生植物和芦苇丛使他无法看清那人行走的路径。

  这样的话,由于沼泽的存在,即便有人意图对一条龙不利,甚至有能力派出大军把山寨围困起来,他们也可以利用长期探索出来的这条藏在沼泽里的生路逃出去。

  “不好办呐……”

  华云飞蹙眉思索了一阵,吩咐道:“咱们走,回去把情形报与我大哥,请他定夺!”

  山寨中,老丁一番言语说得龙凌云心花怒放,喜道:“此言当真?”

  老丁道:“半点不假,这批珍宝是云南沐王赠送给当朝首辅张江陵的礼物,经由这条驿道转运湖广。这件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我们即便劫了,他们也不敢声张,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况且……”

  老丁微微一笑,道:“这笔财宝的数目非常庞大,一旦得手……我们所有人就可以金盆洗手,回家颐养天年去了,就算他们动了雷霆之怒,肯出动朝廷大军,又上哪儿再去寻找你我呢!”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山贼眼中全都露出了贪婪的光芒,就连龙凌云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好!丁兄,那就请你回复你们大当家的,这笔买卖,我们干了!”

  龙凌云拍案而起,兴冲冲地道:“什么时候行动?”

  老丁徐徐站起,微笑道:“时间就在最近,这段时间还请龙老大约束部下不要私自外出,只管在寨中候命,一俟有了准确消息,丁某还会通过路少东和你们联系的,告辞!”

  龙凌云拱拱手,歉然道:“好!不是龙某信不过丁兄,只是……”

  老丁会意地一笑,道:“无妨,如果不是龙老大这样谨慎小心的人,我们一窝蜂也不会选择跟你们合作。请吧!”

  龙凌云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马上有人上前,又用黑布蒙上了老丁的眼睛。一行人马押着蒙住了眼睛的老丁离开了山寨,很快,老丁就觉察出,他离开的路,与方才不是一条。

  一旦蒙上眼睛,即便记忆力极好的人,也很难再记住一条地形很复杂的路,但是世事无绝对,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老丁幼年时曾经患过一场重病,曾经在长达六年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盲人,而且是一个六识很敏锐的盲人。

  后来跟着洪百川,老丁成了一个秘密组织的人,他又刻意对自己的这种能力进行过特殊的训练,所以来时那条路他此刻已牢牢记在心里,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重新走上一遍。

  而这一次,是另一条……

  黑布蒙着眼睛的老丁,嘴角轻轻牵了起来。

  ※※※※※※※※※※※※※※※※※※※※※※※

  花晴风一开始并没认出叶家娘子,当他见到一个女论师出现在公堂上时非常惊诧,及至听说这位田姑娘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只是因为同情叶家娘子,所以临时兼职讼师,花晴风登时暗恼:“王主簿纵容甥女出面,这是什么意思?”

  待他向叶家娘子询问了一番所告事由,才忽然想起了这个女人,毕竟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女人把官司打到官府,要求判她改嫁的,他只遇到过这么一个。

  花晴风沉下脸道:“本官还记得这件事,记得曾经的判词。本官问你,你那娘家可同意你改嫁了?”

  叶倩嗫嚅地道:“这……这是民女自己的意思,与娘家……无干!”

  花晴风冷哼一声,道:“那么,你那夫家可是同意你改嫁了。”

  冯来福马上高声叫道:“大老爷,草民不曾同意儿媳改嫁!”

  花晴风把袖子一拂,冷冷地道:“即然如此,本官不准,退堂!”

  “且慢!”

  田妙雯上前一步,向花晴风拱手道:“大人,叶家娘子请官府主持公道,判她改嫁他人,实是别有隐情。大人身为葫县的父母官,断案岂能如此草率,不该问一问详情么?”

  花晴风真想质问她一句,有没有功名在身,若是没有功名,一旁跪下答话,可是他目光往旁边一扫,见王主簿和叶典史都在廊下站着,便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虽说他现在比当年强了许多,已经掌握了一部分权力,可还是没有勇气与王主簿正面冲突。花晴风忍了忍心头恶气,冷冷地道:“你是讼师,可有状纸?”

  田妙雯道:“叶家娘子欲上公堂,却为翁叔所阻,窥个回家探望生病母亲的机会才得逃脱,遇上本姑娘为她诉讼,便来此处请大老爷你主持公道了,仓促之间尚不及写下状纸。”

  花晴风“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讼师上堂,却无状纸,本官不予受理!退堂!”

  田妙雯冷诮地道:“大人何必急着退堂,状纸而已,顷刻间事,大老爷爱民如子,官声极好,不会连这片刻功夫都等不及吧?”

  田妙雯一边说着,已然移步上前。

  在花县令公案左下首有一张低矮的几案,案后坐着一个老吏,桌上铺着纸张和文房四宝,他是负责公堂记录的。

  田妙雯走过去,一伸手从笔架上取下枝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笔走龙蛇,唰唰唰一挥而就,复把毛笔往砚旁一搁,提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状纸便向花晴风的公案走去。

  她的动作太过迅速,就连近在咫尺负责记录的那个胥吏都没看清她究竟写了些什么,田妙雯走到公案前,一抬手,朗声道:“大人,这便是叶家娘子的状纸了!”

  田妙雯答话、提笔、写状纸、递状纸,一气呵成,如行动流水一般,那姿势优雅柔美,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如此风采,不要说花晴风看得眼睛一亮,便是左右那些衙役和站在廊下观审的叶小天和王主簿也为她的风采心折。

  田妙霁走到公案前,这抬手一递,手臂刚刚扬起,云袖刚刚展开,那兰花般俏美的手指便顺势一松,状纸似被微风托拂着似的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儿,恰恰落在花晴风面前,当当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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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简单粗暴

  花晴风低头一看这张状纸,先暗赞一声:“好书法!”定晴再看状上所写内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田妙雯的状上写道:“为守节失节改节全节事:氏年十九,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故乞改嫁。”

  后面这段话很好理解,前面一句话略微有些拗口,可仔细一读,点睛之笔却恰在此处:若是守节,难免失节。唯有改节,方能全节。为何?便是因为此妇正当年少,而公公不但正当壮年而且死了妻子,小叔已经成年却尚未娶妻……信息量那是相当地大呀。

  按照当时的律法,公公与儿媳通奸是死罪,小叔与寡嫂通奸同样是死罪,真要发生了这种案子,是要上达天听的。现如今人家叶姓小娘子已经把官司打到公堂,如果他花晴风不准,来日一旦真的出现这一幕丑闻,便是他的重大劣迹,丢官罢职也是在所难免。

  田妙雯也是抓住了花晴风一向胆小怕事的心态,这一张状子虽只寥寥数句,却是犀利如刀,花晴风见了这样一张状子,那“不准改嫁”四个字的判词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花晴风对田妙雯以女子之身而为讼事,且是王主簿的外甥女,有向自己发难之嫌,心中大为不满,本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让她赢这场官司,如今见了这样一张状纸,竟是踌躇半晌不敢作答。

  廊下叶小天和王主簿都有些好奇,不知道田妙雯提笔一挥而就,不过寥寥数笔,究竟写了什么,竟令花知县脸色如此难看。

  花晴风盯着那张状子看了许久,脸色阴晴不定,田妙雯见状微微一笑,自知已然击中花知县的要害。他是绝不会把这份责任背到他的身上,这场官司赢定了。

  果然,花晴风徐徐放下状纸,向冯来福看了一眼,道:“冯里正!”

  冯来福赶紧抬头道:“小民在。”

  花晴风道:“你那儿媳正当青春年少,且无子嗣抚养,就此孤老一生,确也不妥。本县反复思量,不如……允她改嫁了吧。”

  “什么?”

  冯来福一听急了,他固然是不知廉耻。垂涎儿媳姿色,却也是因为逼迫这儿媳守节,于冯家大有好处,依大明律,女子三十以前夫死守节,五十以后依然没有改嫁的,旗表门闾、免除本家差役,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和实实在在的实惠。

  冯来福不肯就此放弃,马上大声道:“大人。小民不服!守礼节,尽妇道,乃是妇人根本!丈夫以义烈标名,妇人以守节为行。《周易》有云:‘妇女贞洁,从一而终’。《礼记》有云:‘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天不可逃,夫不可离。妇人守节,天经地义。如今夫家娘家皆不同意冯叶氏改嫁,大人怜其年少便要枉顾礼法么?”

  花晴风脸色一沉。拍案道:“大胆、放肆,竟敢直斥本县。”

  冯来福这才醒觉失仪,忙又重新跪好,道:“小民不敢,但大老爷如此吩咐,实在有悖礼教,小民万万不敢遵从。”

  花晴风放缓了语气,道:“冯来福,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冯来福一怔,不知他何以问起自己年纪,忙道:“小民今年四十二岁。”

  花晴风又道:“妻子可还安好?”

  冯来福道:“呃……前年春上病逝了。”

  “可曾续弦?”

  “不曾!”

  花晴风道:“好!你那儿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冯来福赶紧示意儿子向前膝行几步,道:“犬子冯嵩,年方十八,是小民的次子,尚未成亲。长子冯昱,也在前年春上病逝了。”

  前年春天,葫县一带发了一场大水,之后瘟疫盛行,那场瘟疫本身并不致命,但是对身体本来就虚弱的人来说,却是一场大劫,全县死了四百多人,都是老年人或平素体弱者。

  花晴风点点头,道:“是啊,冯来福,你壮年鳏居,你那儿子业已成年,却尚未娶妻,家中留一守寡的妇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吗?本官有此思量,才决定判决冯叶氏改嫁……”

  冯来福一听,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如此,难怪知县大老爷突然改了口风。这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定然是把一切都说与这女讼师知道了。如果我逼迫太紧,她把心一横,当堂说出一切,我还如何做人?可……就这么放她离去,实不甘心……”

  花晴风见冯来福低头思量不语,以为自己这句话已然令他心虚退缩,便咳嗽一声道:“咳!本县宣判……”

  “且慢!”

  冯来福猛地抬起头来,先怨毒地盯了叶小娘子一眼,又缓缓把目光移向花知县:“知县大人所虑甚是,然则对于此事小民也曾有所考虑,想出了一个妥当的办法。”

  花晴风一听大感好奇,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冯来福道:“小民曾与亲家商议,让寡媳回娘家去住。吃用穿戴、一应用度,小民依旧供应。如此便可避免乡里非议,待到小民续弦、次子成亲,亦或寡媳年迈之后,我冯家自然接回奉养,如此,既可尽了节义,又可避免他人非议,岂非一举两得?”

  花晴风本就是迫于形势,生怕冯家真的干出什么丑事,到时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如今一听冯来福这么说,登时拍案赞道:“好!好主意!难得你一片苦心,既然如此,冯叶氏,你还有何话说?”

  叶小娘子惶然道:“民女……民女……”

  田妙雯抢上一步,瞪着冯来福道:“你这等说法,可与她娘家人商议过么?”

  冯来福吃她妩媚的大眼一瞪,心头不由一跳:“好骚好媚的一个小娘子,穿上男装,依旧如此撩人!”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女子他是丝毫打不得主意的,不敢多想,连忙应道:“冯某说过,已然与亲家商量过的!”

  花晴风见田妙雯气恼的样子。暗暗冷笑一声,道:“来人啊,去传冯叶氏父母到堂!暂且退堂!”

  花晴风把惊堂木一拍,拂袖而去,冯来福、冯嵩父子和冯刘氏、田妙雯被分别带到堂下班房暂候,原告被告双方隔着一条甬道,分别待在两座班房里。

  叶小天和王主簿也进了田妙雯所在的班房,一进班房,王主簿便道:“哎!我就说,你不要管这件事嘛。现如今。人家娘家婆家都不同意此女改嫁,又想出了妥贴的办法,你纵有通天的本领,又能如何?”

  田妙雯最初肯出手帮助冯叶氏,很大原因是想籍此把葫县的三巨头之一拉入田家的阵营,叫他再也反悔不得。可这时候被冯来福的无耻贪婪所激,动了真怒,却是想不问成果,只想助她脱离冯家控制了。

  田妙雯气鼓鼓地转向叶小娘子。问道:“你怎么说?”

  叶小娘子怯怯地道:“奴家……奴家没甚么见识的,实在不知……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如果公公肯放我回娘家,从此不再骚扰,那……那也是可以的。”

  叶小娘子垂下头。幽幽地道:“奴家并非不知廉耻的女子,一味寻思改嫁个男人,但能避免……避免……,就好!”

  田妙雯冷冷一哼。道:“这分明是他的缓兵之计,过些时日,他们要接自家儿媳回去。只要你父母不反对,谁又能奈何得他们?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王主簿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来,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你不想罢休又能如何?如今还能奈何得了他们么?”

  田妙雯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小天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么,可有办法?”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姑娘怎知我一向足智多谋?”

  田妙雯冷哼一声,翘起下巴不答。

  叶小天想起人家舅舅就在面前,不好打情骂俏,便咳嗽一声,端起官架子道:“此事在我看来,容易的很。”

  田妙雯双眼一亮,喜道:“你真有办法?快快说来!”

  叶小天道:“首先呢,我会软硬兼施,恐吓冯家。我是官,他是什么?不过一个土财主罢了,我不吓得他屁滚尿滚都不叫本事。如果他还不买帐,我就请李伯皓和高涯两人出面!”

  田妙雯一怔,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本地有名的讼师吗?”

  叶小天摇头道:“非也,他们是山中部落的少寨主,县中这些百姓,一向把他们传得凶恶狰狞,不讲道理的。我叫他们带上三五十条壮汉,白天祸害冯家的田地,晚上往他们家丢屎撒尿,如此不出三天,冯家一定哭着喊着求叶小娘子改嫁!”

  田妙雯听得怔住了,半晌才瞪着叶小天,问道:“你真的是官?”

  叶小天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傲慢地扬起下巴:“如假包换!”

  田妙雯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幸亏像你这样的奇葩,大明官场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叶小天无所谓地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很重要么?”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并不重要!这,就是叶小天为人的准则!田妙雯又睨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了解到的关于叶小天的一切,对这个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叶小天道:“太简单粗暴了是么?难道……姑娘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田妙雯眸波微微一闪,嫣然道:“试试看吧,如果我的法子不管用,那时就要劳烦叶大人用那痞赖手段了。”

  田妙雯眼波欲流,瞧来甚是妩媚,叶小天看在眼中,对这位田姑娘却是又多了一层认知:“这位田姑娘为人处事上,与我倒算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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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小狐狸

  叶小娘子的家人很快就被带来了,叶父、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这一家人一看就是极憨厚老实的普通农家人,到了公堂上人家让跪便跪,跪在那儿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花晴风从二堂出来,继续审理此案,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闻风赶来,挤在廊下观审,场面甚是热闹。

  现在花晴风的心态就轻松多了,按照礼教,改嫁是不被提倡的,如果叶小娘子的婆家和娘家都反对叶小娘子改嫁,又有冯来福提出的解决办法,他就可以顺势做出判决,还能给王主簿的挑衅一个有力的反击。而之前冯来福敢那么说,显然已经和叶家商量妥当,此案已是板上钉钉,再没有改变的可能。

  花晴风面带微笑,非常平和地把原被告双方唤上大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冯来福的提议对叶父说了一遍,询问道:“对此安排,你可同意?”

  叶父偷偷瞟了冯来福一眼,被他凶狠的目光一瞪,慌张地收回目光,顿首道:“听凭大老爷安排!”

  花晴风不悦地道:“这叫什么话,本县问你,对此安排,你可同意?”

  叶父结结巴巴地道:“草民……草民同意!”

  此前冯来福确曾同他说过此事,在发现叶倩逾墙逃跑后,冯来福追赶不及,便对叶父说了这个办法。当时他倒不知儿媳能够找到王主簿的外甥女做靠山,只是近来葫县新到任好几个官员,冯老财不了解这些新到任的官员,担心万一有什么差迟,所以才同叶父商量了这个法子以防万一。

  叶父有三个儿子,家境贫寒,想给他们说个媳妇儿都没条件,长子和次子能说上媳妇,还是靠把女儿嫁给冯家那个病篓子换来的聘礼才办的亲事。如今老三业已长大成人该讨媳妇儿了,说不得这件事还得着落在他姐姐身上。

  对叶父来说,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女儿就是赔钱货。早晚属于别人家的,对这个女儿,他完全没有像对自己儿子一样的关爱。如今她明明已经成了冯家的媳妇,还能再换来一笔好处,有什么不答应的。

  田妙雯一听叶父这么说,柳眉不由一剔,心中愠意渐起。忽然,她觉得有个人正在看着自己,田妙雯抬头一看,只见因为廊下已经站了许多观审的百姓。王主簿和叶小天已经转移到了侧厢。

  正在看着她的人是叶小天,叶小天见她抬头,向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他把大拇哥儿竖在胸前。向自己点了点,显然是想让她向自己求助,采用他的无赖打法。田妙雯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

  公案后面,花晴风得到了叶父的准确回答,笑容可掬地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判决……”

  “大人。且慢!”

  田妙雯突然踏前一步,拱手说道。

  花晴风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怎么,田讼师还有话说?”

  田妙雯道:“冯叶两家长辈既有合议,本讼师自然再无话讲。然则,这还涉及到叶家娘子今后的奉养问题。叶家贫寒。兄弟已各自成家,父母已然老迈,她一个守寡妇人,又不宜抛头露面做些营生……”

  冯来福一听,马上接口道:“田讼师。冯某说过,会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口说无凭,当立据为证!”

  冯来福一听,欣然道:“冯某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哪有食言的道理!田讼师既然不信,那便立下字据又有何妨?”

  “好!”

  田妙雯举步便向那负责记录的书吏走去,淡淡地吩咐道:“让开!”

  那小吏被她威仪所慑,又知道她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下意识地便离席而去,田妙雯坐下去,铺开一张纸,凝眸一想,提笔便写。

  田妙霁笔走龙蛇,将一张大纸写成一张字据,“刷”地一下晾在一边,又一字不差地再写了一张,把笔住砚台上一搁,提起两份字据便向公案前走去,朗声道:“请县令大老爷看过,这个字据可还使得?”

  花晴风接过字据定睛一看,就见上面写道:“今有叶氏,闺名曰倩,嫁与冯昱为妻。未及一载,丈夫辞世。翁壮而鳏,叔大未娶,叶氏守节难避瓜李之嫌。今冯田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下嫁。若守节不嫁,衣食住行,仍由冯家供应,每月贴补,不得延滞。及至叶氏岁过五旬,守节依旧,则由冯家接回供养!”

  花晴风看罢,抚须赞道:“情由道理、一应约定,尽在其中矣!”

  花晴风抬起头来,对冯来福和叶父道:“你二人上前,共同看过!”

  冯来福识字,叶父却不识字,走上前来,只管拿眼去看冯来福,冯来福拿过字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颔首道:“合情合理,草民同意!”叶父见状,忙不迭也点头道:“草民也同意!”

  花晴风道:“既如此,你二人便签字画押吧!”

  花晴风作为县令,首先在证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用了自己的官印加盖上去。冯来福接过两份字据,铺在小吏那张书案上,提笔写下自己名字,又用拇指按了按印油,印下了自己的指纹。

  叶父见状,忙也笨拙地抓起毛笔,在字据上小心地画了一个圈,也按下自己的指纹。虽说在他心中,女儿远不及儿子重要,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件事做下来,心中有愧,不敢去看女儿,便垂着头退下。

  田妙雯这时才走上前去,冷冷地睨了冯来福一眼,斥道:“让开!”

  她这一举步上前,一阵幽香迎面拂来,冯来福那老色鬼嗅在鼻端,心头便是一荡,只是田姑娘这等仙妃般的高贵人物,根本不是他这样一个乡下老财能够染指的,只得讪讪退到一边。

  田妙雯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把两份字据小心地叠好。拿起一份走到叶家娘子面前,对她道:“叶家娘子,你一生的依靠,全赖这一纸文书了。这份字据,你可要好生收好!”

  叶倩嫁到冯家不过大半年光景,嫁过去时丈夫就是个病篓子,要说夫妻感情实在是薄了点,她还年轻,如果能再改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自然是心中所愿。

  如今娘家人懦弱贪婪,婆家人又是如此的无耻冷酷,她也不敢奢望了。但求能摆脱冯氏父子的欺扰,保得自家清白,且又一日三餐无忧,也就知足了,因此接过字据。感激地道:“多谢田姑娘!”

  花晴风志得意满地睨了一眼王主簿和叶小天,“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退堂!”

  花晴风喜气洋洋地回了后堂,冯来福收好另一份字据,走到叶倩身边,假惺惺地道:“倩儿啊,你要回娘家去住。如今房中那些常用之物便都取去吧,你且回去看看都需要哪些东西,老夫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

  叶倩哪肯再入虎口,万一这老畜牲不顾廉耻,强要了她的身子呢,叶倩赶紧摇头道:“不……不必了。谢……谢谢公爹。”

  冯来福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心中发狠:“小贱人,你以为可以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过几日便接你回来。谅你爹娘兄弟也不敢反对,到时你再想离开后宅一步,都是妄想!”

  公审结束,旁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地散去了,原被告双方也都向堂外走去,叶小天摇摇头,直觉地认定那冯来福不会善罢甘休,田妙雯这一纸字据恐怕保不了这位叶家小娘子。

  他刚想走上前去与田妙雯说话,却见田妙雯把折扇一展,居然跟着叶倩出了大堂,叶小天微微一怔,与王主簿对视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出了县衙大门,叶家娘子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跟在爹娘兄弟身后正欲回家,田妙雯从后面赶上来,扬声说道:“叶家娘子!”

  叶倩回头见是仗义相助的田妙霁,忙敛衽施礼道:“田姑娘。”

  冯来福父子和叶父叶母等人见状也都停下来,田妙雯笑吟吟地睨了他们一眼,对叶倩道:“叶家娘子,你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冯家的媳妇,而娘家父母兄弟么,依本讼师看来,对你亲情甚薄,虽有血缘之近,却无血脉之亲啊,你今后的生活岂不尴尬?你还如此年轻,姿容也甚惹人怜,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你终身有靠,也免得娘家为难。”

  “啊?”

  叶倩惊愕地张大了小嘴,被田妙雯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冯来福大怒道:“田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公堂之上刚刚立下字据,本县县太爷亲自做的证人,你想反悔不成!”

  田妙雯讶然道:“田某何曾反悔,田某所言,字字句句可都是与你们两家所立字据并不相悖的!”

  冯来福大怒道:“岂有此理,你便是本县主簿大人的外甥女儿,就可以颠倒黑白,不讲道理吗?乡亲们呐,你们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儿,公堂之上刚刚有了论断的事,这位田讼师就要倚仗权势,矢口否认了!”

  那些百姓还没走远,呼啦啦就围上前来,王主簿眉头一皱,心道:“这位大小姐不知轻重,莫非是要亮出田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势压人,强迫冯家就范?”

  王主簿刚要举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拉住。王主簿扭头一看,就见叶小天目泛奇光,用一种有趣的眼神儿盯着田妙雯,对他道:“令甥女儿绝非莽撞之人,且勿动作,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王主簿翻个白眼儿,心道:“你要看热闹,我可不想,她若失了分寸,人家笑话的可是我。”想是这么想,他终究还是站住了脚步。

  田妙雯听冯来福大喊大叫,俏脸登时一沉,娇斥道:“冯来福,你好大胆,白纸黑字,墨迹未干,你就想反悔,莫非想吃板子!”

  冯来福怒极反笑,道:“怎么,田讼师你要反咬一口么?”

  田妙雯把双手往身后一背,冷然道:“取出字据,看看咱们究竟是谁想反悔!”

  “好!”

  冯来福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一旁王主簿难看的脸色,从怀里掏出字据,让儿子双手持举,大声念道:“今有叶氏,闺名曰倩,嫁与冯昱为妻。未及一载,丈夫辞世。翁壮而鳏,叔大未娶,叶氏守节难避瓜李之嫌。今冯田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不嫁。若守节不嫁……”

  “嗯?”

  冯来福突然回过味儿来,瞪大眼睛仔细看那字据:“勿得不嫁?不嫁!勿得不嫁!”

  冯来福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他绝对没有看错,那里写的赫然是“勿得不嫁”,可是他方才在公堂上看时,明明就是“勿得下嫁!”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看到这一句时,他还心中暗笑:“下嫁?叶家房只三间,地只几垄,究得叮当山响,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也配称下嫁,这位田大小姐以为是写她自己么。”

  不过,下嫁也罢,平嫁也罢,总之都是不准再嫁的意思,用“下嫁”也只是听着好听,一句给人脸上贴光的客套话儿,并不违背出嫁的意思。并不是说,她若嫁到大户人家去,算是攀附了高枝儿,便不违背“勿得下嫁”的要求,所以并不在意。谁知……

  “不可能!不可能!”

  冯来福慌了,只当这份字据写错了,自己方才匆匆一看,没有发现,立即扑到叶家娘子面前,恶狠狠地道:“拿出你那份儿来!”

  叶家娘子虽不识字,却也听得懂“勿得不嫁”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只道是田妙雯笔误写错了一份,这时哪肯交出自己怀里那份“正确”的字据,她捂着胸口,焦急地看向田妙雯。

  田妙雯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便取出叫他看看,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叶家娘子性情柔弱,全无主意,见田妙雯这么说,只得依依不舍地从怀里取出那份文书,冯来福一把抢过去,飞快地展开向那处地方一看,整个人就如泥胎木塑一般,呆呆愣在那里,再也作声不得。

  叶小天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这份字据上写的定然也是“勿得不嫁”四字,叶小天好奇地看了田妙霁一眼,他正站在田妙雯背后,这时目光向下一垂,恰看见田妙雯背着双手,正使一块汗巾,轻轻擦拭拇指,那右手拇指上,隐隐有些墨迹。

  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回想起方才公堂之上田妙雯斥退冯来福,提笔蘸墨,签署名字,之后拾起字据,慢条斯理地叠起的过程,登时恍然大悟:“这丫头……好一只刁钻狡猾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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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同一种人

  “你做了手脚,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冯来福体若筛糠,气得抖个不停:“我要告你,我要向县太爷告你!”

  叶小天走上前去,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字据,在他肩上拍了拍,微笑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老话儿说,饿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冯员外,你确定想要告这场一定告不赢的状吗?”

  叶小天笑得很温和,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可他微笑的模样看在冯来福眼中,却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悸,讷讷地应道:“我……我……”

  叶小天轻轻掸了掸那张字据,慢悠悠地道:“这上面有县太爷的亲笔签字,还盖了大印,有你和叶家双方家长的画押。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证明这张字据是无效的……”

  叶小天突然脸色一狞,厉声咆哮道:“还不快滚!”

  冯来福被他这一声吼吓得一个趔趄,冯嵩赶紧抢上前来把他扶住,冯来福颤声道:“好!好!你……你们财雄势大,我不跟你们计较,我不跟你们计较!”

  冯来福一边说一边退,忽然看见儿子手里还捏着自己的那份字据,气得一把抢过来,“哗哗”地撕个粉碎,带着儿子灰溜溜地离去。叶父一家人傻了眼,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叶小天看见他们,眸中登时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

  穷人总喜欢强调富人的为富不仁,所以在那么多的民间故事里,地主老财总是贪婪无耻的,可是穷人就等于好人、善人?人性的贪婪是不分贵贱的,叶小天从叶氏一家人身上,似乎看到了薛水舞父母双亲的影子。

  叶小天冷冷地道:“能够附和冯员外,迫害自己的女儿,你们这父母、这手足。做的也是真够可以的!叶小娘子若是跟你们回去,少不得又要被你们这对无良夫妇再卖一次,如今本官做主,为她另择佳婿嫁掉,你们有意见么?”

  叶父一见冯员外都不敢招惹此人,又听他自称是官,早就吓得双膝发软,恨不得跪到地上去了,一听叶小天这么说,忙不迭摇头道:“没意见。没意见,草民听凭大老爷做主。”

  叶小天摆摆手道:“那就去吧。人穷志短,这我明白,若是屈膝迎合一下权贵,便能换来好日子过,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骨肉亲人,万万不可出卖,否则便是一块行尸走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叶父羞得面红耳赤。连声应声,拉起婆娘便掩面而走,三个儿子无地自容,灰溜溜地跟着老爹逃开。叶小天回过身来。看了眼有些举止失措的叶家小娘子,对田妙雯笑道:“好啦,如今叶小娘子总算换来了自由身,只是她现在可没有良家可以许配。田小姐不如好人做到底,收她做个丫环如何?”

  田妙雯略一犹豫,颔首道:“也好。我从贵阳过来。也没带个使唤人。如果叶小娘子愿意的话……”

  叶倩吃吃地道:“大小姐,您……您对奴家有大恩,侍候小姐,奴家心甘情愿。只是……只是做了小姐的身边人,要随小姐去贵阳吗?”

  田妙雯微笑道:“那是自然,我来葫县只是探望舅父,早晚要回贵阳的。”

  叶倩“喔”了一声,便有些迟疑起来。那时节普通小民出趟门儿不易,有些老农活了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门范围十里,这一下子就要离开故土,到那只是听说过的也不知远在何处的贵阳,叶小娘子如何不慌。

  田妙雯微微一蹙眉,道:“怎么,你不愿意?”

  叶倩捻着衣角儿,怯生生地道:“奴家……也不知道。奴家没有个去处,能蒙大小姐收留,实是感激不尽。可是……可是去贵阳,奴家就要永远离开故土,一个亲人也见不到了,奴家……”

  田妙雯没好气地道:“似你父兄那般无情的人物,有什么好留恋的。”说是这么说,可叶倩只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的一个没见识女子,哪有那般潇洒,说抛下就抛下的,一时急得泪都流了下来。

  叶小天见状,略一思忖,道:“那……不如这样。我在山上起了一幢宅子,眼看就可入住了。到时候少不得要雇些仆佣下人、家院厨娘,叶小娘子如果不愿离开故土,便去我府上做事,如何?”

  叶倩一听,喜出望外,急忙拜倒于地,感激地道:“多谢典史大人,多谢典史大人。”

  眼见四下百姓还在围观,叶小天便唤过一个衙役,把叶倩送到自己家去,让毛问智带她上山,山上的主建筑群现在基本已经建好,已经有许多房舍可以住人。

  这边着人送走叶小娘子,叶小天便对田妙雯笑道:“田姑娘,好手段呀。”

  田妙雯睨了他一眼道:“好象你已经明白我用了什么手段?”

  叶小天“嘿嘿”一笑,道:“姑娘你签名画押之后,将毛笔搁回,此时趁机籍衣袖掩护,用拇指一侧蘸了墨汁,然后假意叠起字据,却在那个‘下’字下边摁了一撇,‘下’就变成了‘不’,让那冯员外吃了个哑巴亏,是不是?”

  王主簿方才没有看到田妙雯擦手,虽也猜出必是她做了手脚,涂改了‘下’字,却不知她是几时下的手,王主簿的思维还停留在如何用笔上,众目睽睽之下却又并未见她动笔涂改过东西,是以百思不解,这时听叶小天一说,方才恍然大悟。

  田妙雯向叶小天嫣然一笑,道:“比你的主意如何?”

  叶小天耸耸肩道:“我是以力破巧,你是以巧破巧。可仔细说来,却是异曲同工,都是耍无赖,有区别么?”

  田妙雯撇了撇嘴角,虽然不以为然,可仔细想想,性质还真没啥大区别,自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叶小天道:“如果田姑娘你是个男人,我一定要跟你义结金兰了。”

  田妙雯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道:“因为情投意合么?”

  叶小天微笑道:“非也,只因你跟我,是一样的人,而我们这样的人,轻易是得罪不得的,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做兄弟,才能避免做敌人。”

  田妙雯深深地凝视了叶小天一眼,忽地嫣然一笑,浅浅眉眼,尽是眸波流转……

  ※※※※※※※※※※※※※※※※※※※※※※※

  过了仪门,叶小天和王主簿便分开了,他的典史房在左侧,与县丞的签押房相对,而主簿的签押房在右院,与六科相对。

  王主簿带着田妙雯走进院子,田妙雯依旧一身男装,白衣胜雪,双手负在身后,轻轻把玩着那柄折扇,步态悠然。

  二人一进院子,就看到主簿签押房外长廊下,正有一人低着头缓缓往返,心事重重。王主簿和田妙雯只看一眼,就认出了他徐伯夷。

  田妙雯作为女状师上公堂替叶家小娘子打官司的时候,徐伯夷正在户科房里大发脾气。刚到葫县时他向司法口儿的人开刀,来了个大换血,结果没两天就被叶小天把原来的全部班底又搬了回来,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

  这些天,徐伯夷稍稍缓过一些元气,暂时不敢向叶小天挑衅,便又折腾起了六科,以此提高他的存在感。

  徐伯夷训斥道:“你们这户籍是怎么整理的,乱七八糟,分属、姓氏,均当有所索引,才好容易寻找。你们看看你们所登记的户册,本官如果想要你们查一户人家,你们要耗时多久才找得到,嗯?”

  一个小吏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大人,你有所不知,本县诸族杂居,那些部落很多人名字都特别怪异,一个字也可成名,七八个字也可成名,实在没有什么规律可循。至于姓氏更是五花八门,有的部落习俗是子女以父名姓,祖父一个姓氏,父亲又一个姓氏,到了子女再出一个姓氏,千奇百怪,同是一家,都无法索引。”

  徐伯夷怒道:“我不听你这些托词,如此混乱不堪,官府如何管理?总之,这是你们的问题,你们不会知晓地方,叫他们依汉人规矩立姓起名么,官府养着你们这些废物……”

  徐伯夷正说着,一个小吏兴冲冲地跑进门来,大声道:“嘿!快去看呐,今天居然有个女子做讼师,人生得还特别俏……”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县丞大人正在房里,登时傻在那里。徐伯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问道:“什么女讼师?”

  那小吏讪讪地答道:“听说……听说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仗义出面,为一个民妇做讼师。”

  “喔?”

  徐伯夷听说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不由心头一动:“王主簿也跟知县扛上了么?”徐伯夷也顾不得再向这些小吏抖威风,马上离开户科,赶去大堂看热闹。

  徐伯夷没有见过摘掉浅露的田妙雯,但她的貌相轮廊却也能辨识几分,尤其是田妙雯的声音,他熟悉的很,一听那熟悉的声音,似曾相似的体态,尤其是这位姑娘也姓田,徐伯夷如何还不明白她究竟是谁。

  徐伯夷认出田妙雯身份,登时方寸大乱,田大小姐来了葫县,却诡称是王主簿甥女,他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的线?为什么大小姐到了葫县,却不知会我?

  徐伯夷越想越怕,急于同田妙雯见面,探一探她的态度,但田妙雯忙着帮叶家娘子打官司,他一直无法接近,只好远远盯着,直到看见田妙雯随着王主簿回到县衙,便提前赶来守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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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我挥慧剑

  一见王主簿和田妙雯走过来,徐伯夷马上快步迎上去,对王主簿拱手笑道:“王大人,徐某等你许久了,正有一件紧要公事与你商量。啊!这位姑娘是……”

  王主簿见对面六科房里许多人都在佯装作事,却从窗口暗暗窥视着他们的动静,便咳嗽一声,回望田妙雯一眼,坦然道:“哦!这是王某的外甥女儿。”

  徐伯夷忙又与田妙雯见礼,他直到此刻才头一遭真正见到田妙雯的真面目,见她虽然一身男装,但肌骨莹润,白滑娇嫩的容颜似水般清柔丝般柔润,尤其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和尖尖俏俏的下巴,看得他心头一热,随即却又一酸。

  “此等妩媚,我竟不是第一个见到的,反被王宁这老匹夫占了先。”想到这里,徐伯夷心中好不是滋味。

  王主簿笑道:“徐大人有事,着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劳你相候,怎么敢当,来来来,快请房中就坐。”

  王主簿把徐伯夷让进签押房,徐伯夷却不就坐,而是先向田妙雯长揖一礼,毕恭毕敬地道:“徐某不知大小姐来了葫县,未曾及时拜见,还祈恕罪!”

  王主簿一见,微微一笑,便举步离开,走到堂屋门口,把门关上,去对面房间暂避了。他这签押房一式三间,左边是他办公的地方,中间是一个堂屋,右边则是他房里那些小吏们当差听用的所在。

  田妙雯没有理会徐伯夷的见礼,轻移莲步,在王主簿的主位上款款落坐,这才说道:“坐吧!”

  “是!”

  徐伯夷答应一声,走到一旁椅前,把官袍后摆一拂,欠着身子把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是上司或平级。就算是私交极好的朋友,如果是下级,在这种官场会唔中,也不会踏踏实实地把整个臀部塞进椅子,这是表明彼此的身份和地位,表达自己的尊重。

  田妙雯睨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刻意的做作,而是冷冷一笑,道:“你到葫县后,所作所为。好得很呐!”

  徐伯夷刚刚落座,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这么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站起来迅速。徐伯夷垂手而立,羞愧地道:“徐某无能,让大小姐失望了。”

  田妙雯冷哼一声,道:“你是叶小天的上司,又有花晴风联手,结果呢?两个废物加起来。还是废物!”

  田妙雯这番话,已经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把个一向心高气傲的徐伯夷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田妙雯道:“如今。王主簿也是自己人了,放眼整个葫县,几乎全是叶小天的敌人,如果你还是不能把葫县掌握在手。我实在不清楚,你究竟还能干什么!”

  徐伯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大小姐。徐某初来乍到,远不及叶小天在葫县的根基。那花知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下不是替自己辩解,在下是说……,大小姐尽管放心,我一定能找到机会,把他挤垮!”

  田妙雯晒然一笑,道:“挤垮?不!我要他死!”

  徐伯夷吃了一惊,骇然抬头看了田妙雯一眼,之前在田府的时候,田妙雯就说过要让他干掉叶小天,但徐伯夷很清楚田大小姐当时所说的“干掉”是什么意思。

  这个“干掉”,只是剥夺叶小天应有的权力,让他变成一个傀儡、摆设,甚或丢官罢职,一无所有,但绝不是指的杀掉他,官场自有官场的规则,动辄喊打喊杀不但落了下乘,而且会激起公愤。权力之争、利益之争,就该局限在成败之战上,可是今天田大小姐却明确指示:让他死!

  徐伯夷迟疑了一下,顿首道:“是!大小姐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田妙雯的一双妙目盈盈地一转,凝注在他的身上:“你打算怎么做?”

  徐伯夷被那双水汪汪异常妩媚的眸子一看,竟然有些难以自持。其实他并非好色之徒,对于权力地位的热衷远远高于对女色的追求,可是一则田妙雯实在是个罕见的风情尤物,再一个他又是欲求而不可得,那种魅力对他的影响就变得异乎寻常地强大了。

  徐伯夷赶紧低下头,试探地道:“在下可以买凶……”

  田妙雯“嗤”地一声冷笑,徐伯夷立即住口。田妙雯缓缓站起,道:“买凶?我派个侍卫出手就行了,还要你何用?要用权术让他身败名裂!我要考验的是你做官的本领!”

  徐伯夷垂首道:“是!我记下了!”

  田妙雯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举步向外走去,这一走,双手便又下意识地背到了身后。其实田妙雯以前从没有负手走路的习惯,哪怕是扮成男装的时候。只是自从被叶小天背过一次以后,她就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从来没有人那样羞辱过她,从来没有!

  一个天之骄子的娇娇女,突然遭受从不曾遭遇过的特殊对待,足以令她刻骨铭心了。这,就是她授意徐伯夷要把叶小天搞到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原因,因为……她突然发现她见了叶小天,居然恨不起来,动不了杀心。

  这让她感到很害怕,她不想和那个好色无厌、痞赖无行的家伙有什么瓜葛,一切不可控的情绪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绝不允许它泛滥成灾!这,就是理性的田大小姐所做的选择!

  ※※※※※※※※※※※※※※※※※※※※※※※※※

  到了散衙的时间,叶小天换了身便袍,慢悠悠地离开县衙,踱到大街上。他喜欢这种悠游自在的气氛,道路两边被摊贬们都挤满了,许多行人来来去去,买菜的、买小吃的,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他觉得这才是人世间的味道儿。

  “来~~~~今秋新做的饼儿,南瓜大的!甜甜的不涩咧,涩了管换咧……”

  叶小天听到甜甜的柿饼儿。便站住了脚步,小时候他最喜欢吃柿饼儿,吃的嘴巴上粘了一层白呼呼的柿粉,像个白胡子小老头儿,遥遥应该也会喜欢吃吧。

  卖柿饼的生意兴隆,有两个大妈正在前面买柿饼,叶小天就站在后面等着,就见一个大妈一边挑着柿饼儿,一边对旁边另一个年老的妇人道:“老郑家的,你听说了吗。城东二里堡冯家的儿媳妇儿,给叶典史做小了。”

  “啊?有这回事儿?”

  另一位大妈很惊讶,叶小天比她还要惊讶,这才多长时间的事儿,怎么事情就传成了这样儿,人民群众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那可不!”

  正挑柿饼子的大妈从柿饼子上掐了一小块儿塞进嘴巴品着滋味儿,说道:“我听老刘家里的说,冯家那老畜牲想扒灰呢,自打儿子死了。就一门心思想占了他那儿媳妇,要不那小媳妇把官司打到县衙,哭着喊着要改嫁呢。

  结果啊,县太爷也不知收了冯家什么好处。就是不答应,这不,叶典史上任了,巧巧的就撞见人家小娘子。这一下可就看对了眼儿,听说了她的事后,就给她撑腰。到底是判了改嫁了。人家叶大人,立马就把她送进自己的新宅子去了。”

  另一位大妈咂巴咂巴嘴儿,羡慕地道:“这小娘子好福气呀!我见过她一回,鲜滋水灵的一朵花儿,难怪叶大老爷肯纳她做小,咱们叶大老爷不是还没娶妻么,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可怎么成。”

  叶小天听了心中稍感安慰:“还好,没把我说成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贪官!”

  正挑柿饼子的大妈直起腰来,对卖柿饼子的小贩道:“成了,就这些。”

  一边等着那小贩秤量,这位大妈就对旁边那妇人道:“话是这么说,可她终究是嫁过人的,叶大老爷年轻着呢,就是纳小,什么样的闺女找不着。嗨!他是没找我,要不然呐……”

  叶小天在后边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她,心道:“大娘,您有六十多了吧?当我奶奶都不嫌小哇!”

  就听那老妇人道:“要不然我随便一划拉,就能给他介绍十个八个年轻俊俏的黄花大闺女进门儿!”

  旁边那老妇笑道:“你呀,那给人做媒的毛病又犯了。人家叶大人喜欢,你管那么多。要说呢,这做过媳妇儿的可是会侍候人,没跟过男人的黄花大闺女哪比得了。”

  “嘿嘿!可就说呢,叶典史是个没娶过媳妇儿的,被这小娘子那么温柔地手段一伺候,还不美上天去?”

  “也不好说,没娶过媳妇儿,还不兴逛过青楼?男人呐,可不像咱们女人那么守规矩,什么不懂啊。”

  “要我说呢,冯家那小媳妇儿定是有些特别的本事,要不然能半年功夫就把她男人给吸干了?勾搭得她那公公神魂颠倒,就连叶典史那么大的官儿都想纳她为妾,她呀……”

  这一说可就下了道了,别看那时男女之防严重,可这乡间妇人一旦嫁了人便生冷不忌了。村头巷尾,妇人袒胸露怀地奶孩子,都不怕有路过的大老爷们参观,那荤腔儿听得叶小天这小处男都面红耳赤的。

  好不容易捱到那小贩秤量好了,那位大娘付了钱,便跟另一个老妇人有说有笑地走开了,叶小天这才凑上前去,讪讪地道:“劳驾,给我秤两斤柿饼子。”

  那小贩常在这街头做生意,当日叶小天登台祈雨时,他也是围观过的,这时一瞧,便觉叶小天有些面善,不禁迟疑道:“哟!我瞧着您……,您是不是姓叶?”

  叶小天心虚地道:“谁说我姓叶,我姓……,我说我买柿饼子,你这儿还得先查户口怎么着,别废话,快秤柿饼子!”

  “哎哎!”那小贩一见客人不高兴了,赶紧拿起秤来,就在这时,后边有人高喊:“大哥!大哥!叶大哥!”

  叶小天扭头一看,却是毛问智老远向他招手,叶小天赶紧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毛问智喊得更大声了:“大哥!叶大哥!叶典史!叶小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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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陪我赌一场

  毛问智越叫越欢实,许多人都往这边看来,叶小天实在忍无可忍,眼见那小贩称好了柿饼,赶紧丢下些钱,也顾不得找零,便拎起来匆匆逃开。首发哦亲叶小天拉着毛问智逃进一条小巷,这才没好气地问道:“你就不能等会儿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毛问智纳罕地道:“咋啦,你又不是做贼的,咋还不让俺喊了呢?”

  “我……,哎!跟你这混人说不清楚。什么事啊?”

  毛问智一听他问起这个,登时兴奋起来:“大哥,俺刚才送那叶小娘子上山,恰好撞见云飞他们回来了,云飞自己不方便过来,正想让人来找你呢,俺就自告奋勇抢了这差使。”

  叶小天惊喜地道:“云飞回来了?怎么样,他打听到……消息了?”尽管四下无人,紧要关头,叶小天还是硬生生地把“一条龙”三个字咽了回去,这可是绝对的秘密,容不得半点马虎。

  毛问智咧开大嘴笑起来,道:“那是!云飞是什么人呐,只要钻进树林子,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哈哈哈……”

  叶小天放声大笑,用力一拍毛问智地肩膀,道:“我这就上山!”叶小天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忽又转回来,把买来的柿饼往毛问智手里一塞,道:“拿去,给遥遥买的。”说完,叶小天便风风火火地向山上赶去。

  叶小天那仿佛一座山庄的巨大宅院里,一片假山池水已经有了雏形,正有一群生苗战士在地上铺了一层滚木,将一块块挑选好的奇石从远处推过来。

  叶小天蹲在一处掘挖池塘堆起的土堆下,听华云飞一边解说,一边画着地形。待华云飞解说完毕,叶小天轻轻蹙起了眉头。

  华云飞轻轻吁了口气。道:“山寨里大约有两百人上下。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晚上偷袭断不可取,只要稍有动静,吃亏的就是咱们。只能白天动手,而白天又无法达到突袭的效果,咱们若是人少,必会受到凌厉的反击,咱们要是人多。他们往沼泽地里一钻,根本无从寻找。”

  叶小天蹙起眉头道:“那片沼泽,不能摸清范围么?”

  华云飞道:“很难!要摸清那片沼泽的范围。最少也得三五天功夫,这还只是摸清范围。我们是无法确定那条沼泽里的路究竟通向哪里的,所以,要采用包围的办法,就只有把那片地方全部围起来,这样的话,没有几万人是办不到的,而若是出动几万人。只怕离他们还差着百十里地。就被他们察觉了。”

  叶小天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来叉腰看着地上画着的那副简陋地图。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一个生苗勇士在旁边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叶小天睨了他一眼,问那个懂汉语的苗人:“他说什么?”

  那人苦笑道:“他说……已经探到了他们的老巢,杀进去就是了,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叶小天想了想,振声道:“对!既然无法取巧,那就杀进去!”

  华云飞担心地道:“大哥,这样的话,可不能保证林员外无恙,万一他们撕了肉票再逃走……”

  叶小天道:“他们已经向林家开出条件,索银五千两,要他们送到指定的地方,收到银子之后才会放人。这样的话,究竟会不会放人就没人可以保证了,一条龙的信誉一向不好。

  我们现在甚至不能确定林员外是不是还活着,况且不管是铜仁府还是本县那位县太爷,都不希望林家交纳赎金,否则……林家交出赎金,就算林员外被放回来,官府也要颜面无光。”

  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在乎官府的面子,但我在乎这姓龙的以后还要害多少人。这一次,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的老巢,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不能错过!”

  叶小天把地上那副地图一脚扫去,道:“兵贵神速,你们准备一下,我这就去找花知县,商议出兵!”

  ※※※※※※※※※※※※※※※※※※※※※※※

  花晴风刚刚端起饭碗,就有一个丫环跑来禀报,说是叶小天求见。

  花晴风把饭碗重重地一顿,没好气地道:“不见!”

  苏雅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怎么了,好端端地又发脾气。”

  花晴风冷哼一声,道:“他有什么事这一整天不好跟我说,偏偏要等到放衙下值后才来谈?”

  苏雅给他盛了碗汤,轻轻推到面前,道:“既是此时来见,想必是重要公务。相公还是见一见吧。”

  花晴风想了想,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愤愤然地站起,道:“见!叫他在三堂等我!”

  花晴风已经听闻发生在县衙门口的一幕了,被戏弄的固然是冯来福,可他这个主证人也是颜面无光。恼羞成怒的花晴风曾想否认那份字据的效力重新审过,可冯来福都偃旗息鼓了,他暗自衡量了一下,王主簿还没出手,别看这老家伙一向不大言语,而且遇事总做滑头,其实力底蕴不容小觑,真要掰起腕子,他并没有什么胜算,干脆就装聋作哑了。

  叶小天曾在县衙前帮王主簿的外甥女儿说过话,在花晴风看来,叶小天自然也插了一脚,是以对他颇为不爽,他换了身衣袍,满面不悦地赶到三堂,一见叶小天便阴阳怪气地道:“叶大人,有什么事不好在当值的时候正大光明地说,非要鬼鬼祟祟背后约谈?”

  叶小天一怔,心道:“这只乌龟又是哪儿气不顺了,怎么开口就呛人?”

  叶小天道:“县尊大人,这件事还真不方便宣之与众。”

  花晴风不屑地道:“君子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我等为官,公庭理事,更没有私室窃唔的道理。”

  叶小天向他兜头一揖,诚恳地道:“县尊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那么就等明日开衙。下官再当众向大人您请示出兵剿除悍匪一条龙的事吧。告退!”

  叶小天说完转身就走,花晴风愣了愣,赶紧唤道:“慢来慢来!叶典史留步,叶典史,快请留步!”

  叶小天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回过头来一脸诧异地问道:“大人还有事?”

  花晴风满面堆笑地追上来,道:“啊!本县忙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大事。这种事,当然是不宜宣之于众的嘛。”

  叶小天迟疑道:“可是……君子坦荡荡,我等为官。公庭理事,不该私室窃唔呀。”

  花晴风老脸一红。打个哈哈道:“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剿匪用兵,乃是军事,理当保密,理当保密呀,哈哈哈……”

  花晴风把叶小天摁坐在椅子上。终究是大事要紧。叶小天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便也不再做势。坐下后便把他打探到的情况对花晴风说了一遍。

  叶小天语焉不详的,花晴风并不清楚叶小天派了那么多人,而且动用的都是丛林战的精英,只道是他雇的某个眼线,心中暗道:“这厮倒有办法,这么多年来,朝廷拿那一条龙毫无办法,而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查到了龙凌云的下落。”再想到叶小天的打算,花晴风的眉头便微微锁了起来。

  叶小天道:“怎么,大人对下官的主意可是有不同看法?”

  花晴风摇摇头道:“不!铜仁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这伙山贼推迟了交赎金的时间,原因不明。林家人都认为,林员外恐已凶多吉少。而且,即便他还活着,知府大人固然想救出一个活的老丈人,却也更担心自己威风扫地,同他们妥协,是不可行的。”

  叶小天道:“既然如此,那么……”

  花晴风道:“本县只是在想,就凭咱们葫县巡检司的那些兵丁,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些悍匪,若是反被一条龙的人马打个丢盔卸甲,那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叶小天何尝不清楚本县巡检司的战斗力,不要说罗巡检手下那些兵,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边军、装备精良的京营,到了丛林深处,即便对方肯停下来和你堂堂正正打一仗,没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也难占优。

  所以叶小天并未指望倚靠这些巡检官兵,他真正的倚仗是那些生苗,但是又必须得让官兵出面,有他们参与,才是合乎法理的行为。况且,若无官兵参与,他却成功地抓获了这些大盗,他从何处掌握的这样一股力量?必定惹来无穷后患。

  叶小天先不说出自己的打算,而是反问道:“那么县尊大人有何打算?”

  花知县沉吟道:“本县以为,此事应上报铜仁张知府,调铜仁的土兵来,如此尚嫌不足,还应上报提刑按察司和布政使司,请贵州都指挥使司调一路官兵来。”

  叶小天道:“如果这样的话,且不谈这需要多长时间,这段时间内一条龙的人马会不会转移,就算他们还在那儿,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岂能无所察觉?”

  花知县道:“这伙悍匪可不是普通的鼠窃之辈。以我葫县力量,很难将他们绳之以法,一旦贼没捉到,反而损兵折将,到时如何向上头交待?”

  叶小天就知道花晴风不敢承担责任,冷笑道:“大人,如果把这件事报上去请上面定夺,必定贻误战机,到时这个责任依旧是咱们葫县的。下官是说过一力承担,可一顶典史的乌纱,平得了此案风波?

  到时候王主簿、徐县丞各有托词,唯独你知县大人避无可避。如今下官有个主意,只要大人答应,成功的可能极大。大人,别人有退路,而你没有,成功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这场赌局,你陪不陪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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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草木皆兵

  叶小天所说的道理,花晴风未尝就不明白。朝廷对他不满,贵州的土司们嫌他碍事,如果这件事真的再被人利用扩大影响,加上之前这几年来他无所建树的政绩,就算叶小天肯信守承诺一力承担,上头那些大人物们会同意么?一顶典史的乌纱帽就能平息这件事?

  花晴风心头天人交战,挣扎良久,缓缓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道:“你有什么主意?”

  叶小天见他这片刻功夫,连眼珠子都有些红了,显见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不由暗自好笑。

  叶小天起于微末,侥幸得了功名,再加上还有蛊教尊者这个跑不掉的尊位,对官场上的一切就没有花晴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自然对花晴风做出这么一个决定还要挣扎如此之久有些不以为然。

  叶小天道:“要对付一条龙这伙悍盗,人一多,他们就远遁深山了。人少了却又很难对付他们,除非我们的人本领与他们旗鼓相当,甚至尤胜一筹。所以,我想请替我盖房子的那些生苗出手,平地做战,他们可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一进了山却个个都是猛虎!”

  花晴风一呆,惊讶地道:“那些生苗?嗯……,本县也早听说,在深山老林中,他们的骁勇无人能及。可是……他们肯为朝廷所用么?”

  叶小天摊手道:“大人,你也看到了,下官盖幢房子而已,给的工钱也不是很多,可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穷疯了的,只要肯出钱,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肯?”

  花晴风一听立即垮下脸来,道:“钱……。本县最缺的就是钱呐。上一次请这些生苗去开山凿岩,咱们县上那点库底子都打扫干净了,就这还从士绅那里募捐了一些,哪里还有钱请他们入山剿匪?”

  叶小天笑道:“这却不难。大人,那一条龙这些年来纵横贵州,专向各条道路上的商旅下手,定然劫掠了很多财货。只要咱们答应他们,一旦攻破一条龙的山寨,财货任其取用,他们做战必然争先恐后。纵有死伤,也不需县上抚恤。”

  花晴风蹙眉道:“若是剿匪有所斩获,自然是战利品,要上缴朝廷的,怎么可以……”

  叶小天看着他没说话,花晴风看到叶小天的眼光,不由住了口,沉默半晌,缓缓道:“这个方法……使得么?”

  叶小天道:“有什么使不得?下官可以去找罗巡检商议。真要让他们去打一条龙,只能是给一条龙送菜。如今他们出兵只是做做样子,一旦成功还能坐享朝廷的封赏,他们会不答应?

  而那些生苗。只要履行承诺,让他们取走山上财货,他们在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可以提都不提。那些山贼劫掠虽多,可挥霍定也不少。究竟有无余财,谁又能够确定?咱们破了山寨便是奇攻一件,谁还不识趣。硬要追问缴获多少?县尊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呀!”

  “嗯……”

  花知县背着双手,在厅中踱来踱去,过了半晌,才猛地站住,拳掌一击,咬牙切齿地道:“好!就这么办!”

  花晴风挺直了腰杆儿,站在叶小天面前,沉声道:“既然退无可退,那我们就孤注一掷!本县这就写一道手令,你与罗巡检好生商议一下,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难得花晴风如此爽快,原来乌龟性子也有暴烈的一天,叶小天倒是对他生出几许好感,抱拳应道:“下官领命!”

  叶小天匆匆告辞而去。花知县站在廊下看着叶小天远去,忽然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他遇事向来缩头缩尾,这是头一次迎难而上,做出一个有进无退的重大决定!之前虽然也曾忌讳重重,百般挣扎,而今一旦拿定了主意,却觉得全身血流加快,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后宅花厅里,苏雅已经用过晚餐,正坐在罗汉榻上,兴致勃勃地剪裁着婴儿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她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套,都已装满了两个柜子,却仍乐此不疲。

  “啊!相公回来了!”

  苏雅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正见花晴风迈步进来,往他脸上一打量,见他红光满面,神情与往昔的萎靡大不相同,却不似气恼模样,心中不由一宽,便道:“相公先喝口茶,妾身这就叫人热了饭菜上来。”

  苏雅说着便把剪刀往旁边香檀木的小几上一放,想要站起身来。为了剪裁方便,她把灯移到了炕几上,灯光近在咫尺,映着她的脸庞,唇若凝朱,肌理细腻,粉白映红,宛若桃花。

  尤其是她穿着一身晚装,半透明的蝉翼纱背子袍,凸乳细腰,灯下一照,明艳妩媚,微松的睡袍露出一道深陷的乳沟,玉峰夹峙,那种成熟的味道说不出的撩人,花晴风不由得腹下一热。

  花晴风马上贴近了去,口中道:“不急,我还不饿。”

  “相公你……”

  苏雅一见花晴风呼吸微现急促,目光透着灼热,多年的夫妻,如何还不明白他此刻所想,不由害羞起来,轻啐道:“天还没有全黑,你……,妾身去给你张罗饮食……”

  苏雅急急欲闪,却被花晴风拦腰抱住,推倒在榻上。

  花晴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陡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刺激了他的情绪。从来不肯冒险,从来不肯承担的人,忽然做出一个必须由他来决断的决定,那种心理上的巨大刺激,使得他的生理也焕发出了男性的雄风。

  丫环小翠来到花厅前,迈步进门刚要说话,忽见主人和主妇正在罗汉榻上搂作一团,把那炕桌都推到了一边,不由得俏脸一红,赶紧退出来,悄悄掩上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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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队八十名的巡检司官兵,站在茂密的不见阳光的森林中,周围是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树木,林间偶尔传出几声古怪的鸟叫,便会引得他们惊恐地东张西望。

  罗小叶和两名生苗向导站在前方,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士兵们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都精疲力尽了,脸上满是汗水的痕迹,可是尽管他们很疲乏了,但是既没有一个人随意地坐下,也没有一个离开大队,那种军纪森严的样子,令罗巡检很欣慰。

  但他也清楚,他的士兵之所以如此规矩,绝不是因为他平时训练有素。作为一支永驻葫岭的武装,他们所承担的军事任务其实非常少,日常的军事训练是由这些世袭的军官负责的,手下的士兵每个人都是半农民半军人,太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这是不合时宜的行为,很快就会失去所属的忠心,所以罗小叶也不会逆势而为。

  但如此一来,就是军队战斗力的严重下降和军纪的散漫,他们同他们的祖先,那支从中原开拔到贵州高原的军队是无法比拟的,可今天他们表现的比他们的祖先还要军纪严明。

  原因很简单,这里充满了莫名的危险,他们没有得到向导的示意,根本不敢做出任何举动,甚至不敢坐到石头上,倚到大树上歇息一下,更不要说跑到小溪边洗把脸了。

  在一路的行军中,曾经有人不听向导的吩咐,其结果是,现在有一个士兵因为发现一株植物很漂亮,顺手摸了一把,便被那株怪异莫名的植物的蜇毛附着在了身上。

  结果他一条手臂加脸庞肿得像煮熟了的虾子,红通通的,痛楚更是难熬,向导采了一种说不出名字的野草,揉成草泥敷在了他的手臂和脸上,痛楚大为减轻了,但他现在袒露的半边身子全被绿色的草泥糊住,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看起来像是一棵野草成了精。

  还有一个士兵半途走得腿脚酸软,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结果就被一种有毒的黑蚂蚁蜇了屁股,现在趴在担架上,屁股肿得比八月十五的月亮还圆,而且是紫月亮……

  还有一个家伙比他们两个更倒霉,他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缀满了紫黑色的果实,一走近了便嗅到蜜糖似的甜香,忍不住拔刀斫下一枝,结果一刀下去,树枝被砍断处溅出的白色的汁液就溅入他的一只眼睛。

  生苗向导说,这种树就是很罕见的箭毒木,其毒见血封喉,尽管他们救治及时,也只是保住了这家伙的性命,他的那只被毒液直接溅入的眼睛铁定失明,从此变成独眼龙。

  人常说“草木皆兵”,但那只是用以形容一个人心惊胆战、疑神疑鬼的心态,而在这里,真的是草木皆兵,他们这些人扭伤磕伤、精疲力尽都不算什么了,就只凭这一条,还如何同那些深山大盗们做对?

  幸好……,他们只负责在攻占山寨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摆一个占领的姿态就行,真正负责同那伙山贼作战的另有其人。

  罗巡检欣慰地向远方看去,可惜除了无穷无尽的树木,他什么都看不见。叶小天带着那些生苗,还有一头巨猿、一只貔貅,正在距他大约五十里脚程的地方,那里才是“一条龙”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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