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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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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1章 所谓兄弟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张輗大吃一惊。

  “这可不是巧合。”顾再兴淡淡一笑,眼光中涌动着丝丝恐惧道:“人家是费了心思的。”

  “什么人?”张輗说完觉着自己这问题好傻,失笑道:“大哥是说北镇抚司的人?”

  “嗯。”顾再兴点点头。

  “大哥想多了,应该只是巧合。”张輗却不信道:“这座楼我已经包下来好几天了,他们却是昨天才知道大哥还活着,更别说他们怎么知道大……嫂的事儿了。”

  顾再兴摇头叹气道:“二弟,你被蒙在鼓里了,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他们也知道……”

  “比如?”张輗有些不服气。

  “比如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语气中透着喜悦道:“而且他们还把她救了出来,让我们这对苦命的夫妻得以团聚!”

  “……”顾再兴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张輗却听得头有三个大,不顾形象的大张着嘴巴半天,直到口水快要流下来,才猛地闭上,不小心又咬到了舌头。痛得他哎呦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兄弟?”顾再兴以为他吐血了呢,赶忙起身把他扶住,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就是咬到舌头了。”张輗摆摆手,示意顾再兴放开自己。然后一屁股坐下,愣愣出神半天,方颓然长叹一声道:“这么说,我和兴祖一直在被他们当猴耍?”

  “只能说被他们算计了。”顾再兴忙安慰他道:“再说这也不丢人,锦衣卫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威名,都来自北镇抚司啊!”

  “我知道,我知道……”张輗一下子傲气全无,觉着在王贤眼中,自己就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的张二公子分外受不了,甚至生出赌气撂挑子的想法。暗道,不管了,不管了,你们不是能么?不是装大个蛤蟆吗?老子这下一句话不说,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服镇远侯!他可是对汉王忠心耿耿的!

  因为自尊心受到侮辱,张二公子甚至生出想看到北镇抚司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恶毒念头。世家子弟的自尊心,还真是玻璃心呢……。

  “兄弟,兄弟。”这下轮到顾再兴呼唤张輗了。

  “哦……”张輗回过神道:“大哥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的存在,对顾兴祖是个大祸害。你大嫂的身份也不能见人。”顾再兴这话说得萧索,却有枯木逢春犹再发在的喜悦含在里头:“所以我打算和你大嫂离开大明,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南洋定居,安安静静的度过下半辈子。”

  “大哥什么时候走?”张輗受的打击太大,到这会儿还是魂不守舍。

  “我想见二弟一面,有些事跟他交代清楚,然后便立即出发。”顾再兴道。“有劳兄弟帮我安排一下。”

  “哦……好,没问题。”张輗定定神,暗暗一咬生疼的舌尖,这才清醒一些道:“大哥不嫌弃的话,就在这柳翠楼吧,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我怎么会嫌弃这里呢?”顾再兴摇头道。

  张輗心说也是,这里曾是董家小姐的场子,便点点头道:“大哥稍等,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下楼,下楼梯时竟不小心踩空,险些滚将下去。

  “当心点。”顾再兴在上头不放心的嘱咐,他也看出张輗状态不对了,也很清楚他是为什么。哎,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那份骄傲就是他的信仰。一旦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脆弱的信仰便破碎掉,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粘起来……。

  张輗赶到镇远侯府,看见顾兴祖的样子险些吓了一跳,只见他须发散乱,眼圈乌青,满目血丝,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这才一天功夫,就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张輗知道,顾兴祖不光是担心他大哥的安危,也担心他自个的命运,一旦顾再兴落在别人手里,还不知怎么要挟他呢……只要时间够长,沧海会变成桑田,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心思变化需要的时间更短。当初没指望当上镇远侯时,在顾兴祖心里,大哥是世上最重要的。但当他意外成了镇远侯,渐渐的这个能传之子孙的侯爵之位,就取代了大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而是不知不觉,水滴石穿的。往往已经变化很明显了,自己却茫然不觉……

  一见到他进来,顾兴祖一个健步冲上去,使劲扳住他的双肩,急声道:“怎么样,找到了么?”

  “疼疼疼!”张輗忙按住他两只手,以免脱臼,苦笑道:“放开我,慢慢说。”

  “抱歉。”顾兴祖才发现自己失态,赶忙松开双手,请他上座。

  “甭坐了。”张輗揉着肩膀道:“正事儿要紧。”

  “难道真找到了?”顾兴祖一阵狂喜,又要去抓他的肩膀。好在张輗这次早有准备,闪身躲过他的老虎钳子,却不留神身后一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就势翘起二郎腿,刷得打开手中折扇,保持着他的意态潇洒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啊!真的?”顾兴祖险些要激动的晕过去了,忙连声问道:“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说着又觉着自己这话实在不像话,苦笑一声道:“我都开始说胡话了。”

  “活得好好的,走吧,跟我去见见他。”张輗合上折扇,站起身来。

  “好!”顾兴祖也不问,就让人备马。

  “别介。”张輗摇头道:“这哪能成?咱们得悄悄的走。”

  “你说怎么办吧?都听你的。”顾兴祖道。

  “这样,你让人在书房备酒席,找两个心腹假扮成我们喝酒。咱俩则扮成我的家丁。”张輗想一想道:“然后让他们传话说,我今晚就住在这儿了,让他们自行回府,这样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去了。”

  “你这不光防备外人啊?”顾兴祖眉头一皱道。

  “最难防的是家贼。”张輗不屑道:“你这侯爵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各路奸细。”

  “你说谁?我宰了他!”顾兴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事儿改天再说吧。”张輗道:“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不过北镇抚司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谁都像特务。

  “好吧。”虽然觉着他小题大做,但顾兴祖现在是完全听指挥,一丝不苟的按照张輗的吩咐,乔装打扮、做作一番。天黑透了才化装成张輗的家丁离开自己的侯府,然后跟着他兜了好几个圈子,才来到一处纸醉金迷的地方。

  “我家就在夫子庙边上好么?”顾兴祖一看,这家伙净带自己兜圈子了,不禁郁闷道:“抬腿就能过来,你能绕十里路。”

  “小心无大错,被盯梢怎么办?”张輗神经兮兮道。

  “好吧……”这话对顾兴祖还真管用,他太怕被人知道秘密了。

  好在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柳翠楼,两人从后门进去,张輗才把家丁的一统六合帽摘下来,扇着风道:“上去吧,人就在二楼。”

  话音未落,顾再兴便嗖得窜上去,果然见自家大哥好端端立在楼上。

  顾兴祖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上前一把紧紧抱住顾再兴,“大哥!”至少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人的感情是复杂多面的。长兄如父,这份感情厚重如山。并不是名利之心可以完全击败的。“你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呜呜……”

  “兴祖……”顾再兴也紧紧搂住弟弟,就像在父亲被处斩后的那些年月一样,兄弟俩紧紧相偎。但当弟弟的已经比哥哥高,比哥哥壮,不需要哥哥的庇护,反而要庇护哥哥了……想到这,顾再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也落下泪来。

  直到张輗上楼,兄弟俩才分开,诉起了别后之情。其实顾再兴从失踪到回来不到两天时间,但这短短两天时间却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兄弟俩好好说道一下了。

  “大哥,是什么人把你劫走了?”这是顾兴祖最关心的问题。

  “是……北镇抚司的人……”

  顾再兴话没说完,顾兴祖便勃然大怒:“好一个自捉自放!以为这样我会怕了他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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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二章 十年晚矣

  “原来你大嫂还活着”顾再兴完全沉浸在幸福中,没察觉出弟弟语气的变化,自顾自道:“那张乙只是把她掳走了,那具女尸根本不是她之后你大嫂一直被藏在庄敬的别业里,直到北镇抚司把她救出来……”

  “……”听大哥一口一个你大嫂,顾兴祖不知道有多别扭。在这位侯爷的眼中,董小姐就是个妓女,又被人拘禁起来玩弄了九年,真是残花败柳、一文不值这种贱人怎么能当自己大嫂呢?好在看到大哥平安无事,自己也逃过一劫,他心情着实不错,所以并未出言顶撞。

  倒是张鲵听出些端倪来,插嘴问道:“大哥,是什么人把……大嫂掳走的?”他虽然也觉着叫个妓女大嫂挺别扭,但那毕竟不是他亲大嫂,随口叫叫也无妨。

  “是庄敬”顾再兴何其敏感,已经察觉出弟弟和张鲵的不爽了。心下暗暗一叹,自己的决定果然正确,便收起了喜悦的心情,低声道:“北镇抚司就是从庄敬的宅子里救出她来的。”

  “啊”张鲵大吃一惊道:“想不到那老夫子,还真……”意识到这话对顾大少有些不敬,他赶忙打住了话头。

  “也可能是北镇抚司栽赃庄夫子来着。”顾兴祖却闷声道:“他们既然那么大本事,给庄敬栽个赃,不是易如反掌?”

  “你不信北镇抚司,难道你大嫂也不可信么?”顾再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兴祖,你可知道我们沦落到今天是谁害的就是汉王和纪纲那些人”

  “大哥……”见顾再兴反应这么强烈,顾兴祖有些讪讪道:“就算这事儿跟纪纲有关系,却必定和汉王那样光明磊落的伟男子无关。”

  “我们家和纪纲无冤无仇,要不是有人拜托他,他怎么可能对我下手?”听弟弟把汉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顾再兴的心更憋闷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居然在听自己控诉完之后,竟是这个反应。顾再兴定定打量着顾兴祖,现他真的变了,更高、更有气派,也更陌生了……

  “也许只是那庄敬看中了……”在哥哥那悲哀的眼神下,顾兴祖的声音越来越小道:“那女人的姿色而已。”

  “你放屁”听弟弟对自己的妻子这样不屑,顾再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道:“就算你不认这个大嫂,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说着激动的拍着胸脯道:“当时秦淮两岸谁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庄敬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没有人给他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惹咱们顾家”

  “大哥你别生气……”见顾再兴生气了,顾兴祖还真有点怕,忙小声道:“我不是别的,只是觉着这么说汉王未免偏颇,我看汉王对我们家挺好的。”

  “是对你挺好的。”张鲵冷笑着插话道:“我说兴祖,你被汉王灌了什么**汤?人家当初是想于掉你顾家的,只不过是因为你爷爷本钱厚、整不倒,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掉和太子相好的你二叔,让你这个和太子没交情,又单纯好糊弄的家伙当这个镇远侯”

  “你说谁好糊弄?”顾兴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朝自家大哥没法,对张鲵就不客气了,恼怒道:“我今日的一切,从侯爵到都督,都是汉王殿下给的,说恩同再造也不为过。想让我反对他,可以拿出他加害咱们家的证据来”

  “真是个糊涂蛋”张鲵本来被北镇抚司打击的快消失的自信心,在顾兴祖的智商面前再次重燃。他冷嘲热讽道:“你的爵位和都督,本来都是你二叔的,就算不是你二叔的,也是你大哥的现在人家搞了你二叔和你大哥,让你当上左军都督镇远侯。你说他是你们顾家的仇人,还是你的恩人?”

  张鲵这话已经是诛心了,是说他顾兴祖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利禄,不管自己兄弟和家族的荣辱祸福。这不啻于狠扇他几记耳光,顾兴祖的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他咬紧牙,一字一顿道:“不能凭几句臆测,就让我恩将仇报”

  “你说我们的话是臆测。”张鲵冷笑道:“那我问你,你怎么就确定你的爵位还有左军都督之位,是汉王帮你争取到的?”

  “是汉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顾兴祖被他冷嘲热讽的实在受不了,勃然爆道:“难道汉王殿下会骗我不成

  “大哥的话也是他亲口告诉你的,难道他会骗你不成”张鲵回瞪着顾兴祖道。

  “大哥也是听人说的……”顾兴祖闷声道。

  “不错,你大嫂被庄敬掳走,也是我听人说的……”顾再兴却神色平静道。

  但在这平静的表情下,顾兴祖分明听到,那比金还坚的兄弟情谊,片片破碎的声音,忙道:“大哥,我当然相信是庄敬使坏了……”

  “难道庄敬活腻了不成?”张鲵从旁哂笑道:“没人指使他会抢大哥的妻子?”

  “好吧……”顾兴祖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再算纪纲一个。”

  “纪纲和你顾家无冤无仇。”张鲵不依不饶道:“他为什么要整你们家?”

  “许是我大哥公然要解救董姐姐,让纪纲觉着没面子了吧……”顾兴祖始终没法把‘大嫂,俩字说出口,用姐姐来称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毕竟董家的案子是纪纲一手炮制,那种疯子,为了自己的面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大哥抬起手来,顾兴祖于咽吐沫,话头打住。

  “二弟,我问你,”顾再兴从没那么冷静的跟自己的亲弟弟说过话:“纪纲是不是咱们家的仇人?”

  “是。”顾兴祖点点头,怎么说,当初他大哥被判斩监候,整个顾家风雨飘摇,都是拜纪纲所赐,顾兴祖就是屁股坐得再歪,也没法否认他就是顾家的敌人这一点。

  “那你这个镇远侯府的家主,要不要报仇雪恨?”顾再兴沉声追问道。

  “当然要……”顾兴祖低头道:“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咱们顾家会抬不起头来的

  “你知道就好。”顾再兴沉声道:“那你有办法,只对付纪纲,不针对汉王么?”

  “这……”顾兴祖想一想,这怎么可能?汉王和纪纲已经合流,自己对付纪纲就是在反对汉王,两者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有没有办法?”顾再兴追问一句。

  “没有。”顾兴祖抬起头,祈求的望着顾再兴道:“大哥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了这一阵,汉王和纪纲可能联系就没这么紧密了……”

  “就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再兴突然红着眼吼了一嗓子,他眼里通红通红的,泪水都被映得通红通红,像是血泪。“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大哥……”顾兴祖也是满腹的委屈,心里直埋怨大哥这十年被关糊涂了,分不清轻重,给自己添乱。

  “哎,兴祖,你往常的精明到哪去了?”见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张鲵重重一叹,沉声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现,这里应该还有个人,却没出现么?”

  “谁?”顾兴祖一见到大哥就心乱如麻,让张鲵一说竟有些茫然。

  “北镇抚司的人。”张鲵郁闷道:“既然这个局都是人家设下的,自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现在他们给我个面子、也照顾你的面子,不出面让你尴尬,那是认为你应该明白,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你却在这自说自话,有意思么?”

  “你……”顾兴祖像当头吃了一棒,登时有些懵了,但定下心神,他也意识到张鲵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是没得选择了。恐怕这柳翠楼就是人家北镇抚司的地盘,人家是认定了自己只能就范,才尽量做得体面。要是自己不识相,人家把他大哥往官府一交,自己的一切就都成了镜花水月……其实哪用往官府交?他们本就是朝廷的侦缉衙门

  顾兴祖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他颓然坐在椅子上,笑容里掺杂着冷笑和怪笑,十分怪异。“既然如此,我还有还什么好说的……”

  “兴祖,你放心,”看到弟弟这样子,顾再兴却又不忍心了,轻声道:“我就和小倩会尽快去南洋,再不回大明一步,你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大哥……”顾兴祖猛然抬头,满脸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你没必要为了我……”

  “不用说了。”顾再兴摆摆手道:“在大明朝,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小倩也是。至于离开大明,我们才能重生,不管在南洋遇到什么,我们总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活着,”顿一下,凄然一笑道:“或死去……”

  “哥……”顾兴祖眼眶湿润了,他知道大哥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少一些愧疚。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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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三章 赏菊剥蟹宴

  事已至此,顾兴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若不答应北镇抚司的要求,自己的一切都要被毁掉。他之所以不愿意跟汉王敌对,并非只因为汉王对他有恩,而是他相信汉王会赢。但张鲵跟他讲了太子这边的实力,其实并非是想象的那么羸弱,他终于点头同意,加入到勤王护主的行列中……

  镇远侯兄长失踪一事,并未在京城引起丝毫波澜,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顾大公子早已是个死人了。而且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节,人们的目光都始终聚焦在那几个核心人物的身上。镇远侯顾兴祖,确实还不大够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就这样暗流涌动的进了九月。

  一到九月,长天碧空如洗,桂花谢了菊花香,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菊花争奇斗妍。就连素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汉王殿下,府上也摆满了成千上万盆的菊花。不过跟别处菊花的色彩缤纷不同,汉王府的菊花只有一种颜色,就是黄色

  那一簇簇、一片片耀眼的金黄,是那样的夺人眼球,甚至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在这黄色的菊花从中,汉王殿下摆下贡蟹宴,款待一众辛苦了将近一个月的同伙。

  九月是吃螃蟹的时节,古人将天下蟹分为九等,以湖蟹为第一,而扬州高邮湖所产的螃蟹又是湖蟹中名气最大的,从前朝起就被列为贡品,进献皇上和他的王公贵族们享用。如今虽然永乐皇帝远在北京,没法享受到这般时鲜,但贡品还是一枚不少的送到了京城。第一时间,有司便将这高邮湖的贡蟹送到了太子府和汉王府中。

  “鼎司费万钱,玉食常罗珍。吾评扬州贡,此物真绝伦。”庄夫子一边细致优雅的用小锤小钩将偌大的螃蟹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蟹肉,一边由衷的赞叹道。

  虽然这些达官贵人完全可以不用动手,由下人伺候着光吃蟹肉也没问题。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用优雅的方式解开螃蟹的盔甲,将蟹肉完成的取出,直到吃完仍旧双手不沾腥气,竟成了考量一个人是不是贵族的标准之一。是以在江南,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没有不花功夫学会如何开螃蟹的,为的就是避免在这种场合下丢脸……因为粗人吃螃蟹,必会弄得一盘狼藉、满手腥腻,会让行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实在太没面子了。

  是以几位侯爷伯爷虽然自幼养尊处优,却也熟练的开着螃蟹,将黄橙橙的蟹黄、白莹莹的蟹肉送到口中,附和的点头赞叹。“不错,这蟹黄,简直是天下一绝,让人迷醉……”

  看着这些家伙吃的那个陶醉,几个武将却是愁眉苦脸,要么味同嚼蜡的咬着螃蟹腿,要么一口咬在螃蟹上,登时汁水横流,粘得胡子上都是黄乎乎的蟹黄……

  “鸟,俺就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好吃。”朱恒郁闷的把手里的螃蟹一扔,拿起桌上银盆中的湿巾胡乱一擦手。旁边几个武将也深有同感的点头,小声道:“怎么光上蟹子?上个蹄髁也好啊。”

  不过他们都不敢说太大声,因为作为汉王的部将,他们都知道王爷平素也最不耐这种费半天功夫吃不到半口肉的玩意儿。这会儿看王爷居然耐下性子像模像样的坐在那亲手解蟹,必然是有深意的……也许是要寓意什么?

  既然王爷都在忍受,作为下属当然要跟主子同甘共苦了。众将领抱怨完了,只好继续默默的跟那些面目狰狞的螃蟹作战……

  其实他们想多了,朱高煦之所以要摆这螃蟹宴,是为了麻痹外界,让太子的人放松警惕。之所以要亲手解蟹,是为了向自己人展示自己的轻松,给他们信心保持镇定。

  不过猛张飞固然可以做做样子绣绣花,真让他一直穿针引线那是万万受不了的。所以耐着性子解了一个螃蟹,朱高煦便拿起使劲擦擦手,笑道:“庄夫子好诗兴,不过今天可是赏菊食蟹宴,难道你眼里只有螃蟹?莫要辜负了这满园子的菊花。”

  “呵呵,”庄敬心中暗暗鄙视,粗人就是粗人,就算要表明野心,也不用搞得这么明显吧?更让人无语的是,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非要说出来。也不怕让太子那边看出端倪。面上却堆满笑道:“菊花当然好啊,不过太淡雅。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花乃是隐逸之花、出世之花,怕是不符合王爷的雄心大志。”

  “哈哈,夫子此言差矣,这菊花怎么就成了隐士之花,分明是英雄之花”眼下已经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朱高煦整个人都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哈哈大笑道:“不论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有我皇祖父的‘百花时我不,我若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那都是何等的豪迈?”

  “下一个遍身就穿黄金甲的就是王爷了”纪纲闻言笑道:“只是不知王爷到底打算何时与那西风战一场?”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停下动作,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阵子他们奔走联络、多方准备,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但不管怎样,知道什么时候动,心里总能有底。

  尤其是王宁和顾兴祖两个,全都把耳朵竖起来了,他们虽然今日也来汉王府吃螃蟹,但毕竟不是朱高煦的嫡系,对于汉王准备何时动,一直很想打听,却又不敢打听。今天听到纪纲主动问起来,焉有不竖起耳朵听的道理?

  然而朱高煦的回答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只见他捏着酒杯,寻思半晌,方叹气道:“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西风能压倒东风,还是东风能压倒西风。”

  “王爷这还用问?”李茂芳马上大大咧咧道:“当然是东风压倒西风了。”

  “就是就是。”众武将也纷纷附和道:“只要王爷振臂一呼,必然是应者云集。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朱高炽淹死了。”

  “呵呵……”朱高煦却只是笑。

  “怎么?”众武将登时着急道:“难道王爷还信不过我们?”

  “你们我当然信得过。”朱高煦呵呵一笑,旋即幽幽道:“可是你们这才多少人?京城那么多公卿大臣,还有你们手下的那些部将呢?”

  “不错,人心隔肚皮。”宋琥附和道。

  “这个王爷放心。”众人忙道:“这些日子,我们把京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联系了一遍,也跟他们隐隐约约谈过,都说一定会站在王爷这边的。”

  “就怕有人口是心非呐……”朱高煦叹口气,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忧色道:“不是孤王优柔寡断,实在是一旦动,诸位的身家性命就全压在上头了,孤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听了汉王这番语重心长,众人的气焰一下小了许多,全都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么多的人,总不能把他们心窝子都掏出来看看,是黑是白吧?”许诚抓着胡子苦恼道。

  “简单,让他们写投名状不就结了?”李茂芳恶狠狠道:“谁要是敢不写,就和咱们不是一心,先要他狗命”

  “胡闹”朱高煦眉头一皱,呵斥道。

  “不错,你当谁都愿意跟着咱们于?”宋琥点头道:“何况咱们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咱们要的,只是他们到时候都老老实实,不要坏了咱们的大事就好”

  “侯爷说得对。”庄敬深以为然道:“你让他们把嘴上的话落在白纸黑字上,不知道要把多少人逼到太子那边。

  “那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见自己的主意又被否了,李茂芳郁闷的闷哼一声。

  众人都面面相觑,让他们带兵打仗自然不在话下,出主意、想办法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庄敬开口道:“呵呵,我倒想起个典故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酸什么酸?”刚才庄敬抹了李茂芳的面子,李茂芳当然要对他毫不客气了。“吃螃蟹我蘸扬州香醋就行了,不用你庄夫子帮忙”

  “茂芳,你住口”朱高煦严厉的训丨斥李茂芳一句,转头对庄敬道:“夫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说你的高见。

  “我想的典故是……”庄敬当然不会跟李茂芳这个浑人一般见识,不过也不再文绉绉,而是老老实实道:“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众人就算再老粗,书也是读过几本的,自然知道这个乡野村夫都耳熟能详的典故。不少人还不明白,但几个精明的却眼前一亮,赞道:“好主意”

  “指什么路?喂什么马?”李茂芳自然也知道这个典故,却故意给庄夫子捣乱。

  “再不闭嘴,你给我滚蛋”朱高煦勃然大怒,这才把李茂芳吓住。汉王转而对庄敬竖起大拇指道:“先生确实高招小王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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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四章 指鹿为马

  汉王府,金菊如海,秋风飒飒。众人都望向庄敬,听他缓缓道:“当初赵高和秦二世的鹿马之争,目的是就是要看看满朝文武到底听不听他的。我们只要也找一个机会,试一下百官,就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妙啊”许诚等人闻言兴奋的笑道:“王爷说雪是黑的,识相的就不敢说是白的。要是谁敢说,就是有问题的

  “不错。”宋琥也点头笑道:“这样的机会不难找,试一试便知。”

  “不过还有个条件。”庄敬悠悠道:“当时赵高指鹿为马时,可是当着二世的面,故意和他起得争执。”

  “嗯。这样不光可以称出他和秦二世在大臣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宋琥也觉着很有道理,点头附和道:“还能让大臣自绝于秦二世。”道理很简单,大臣当面配合赵高颠倒黑白,让秦二世权威扫地,自然把秦二世彻底得罪。之后也只能一条道跟赵高走到黑,甚至比赵高还积极的想于掉秦二世,以免被秋后算账。

  “中,就这么于了”汉王眼前一亮,重重点头。

  “啊哈,真是天助王爷,再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九月大阅,今年皇上不在京城,太子要代替皇上阅兵,到时候文武百官自然要陪同。”王斌一拍脑门激动道:“不正是个好机会么?”

  “这……”宋琥迟疑道:“会不会太大胆了点?”那可是万众瞩目之下啊一旦于出那等出格之事,转眼便会传遍天下,瞒都瞒不住。

  “嗯……”汉王也有些踯躅,他虽然绝非优柔寡断之徒,但在大秋阅中演出那样的大戏,容不得他慎之又慎。

  “我们都要娘了还怕个球”李茂芳这种转头就忘的浑人,转眼就又成了庄夫子的拥趸道:“怕东怕西能做成什么事”

  “不错”纪纲颔幽幽道:“再说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王爷和太子素来不对付,就算是指鹿为马了,别人也只以为这又是给太子个难堪而已,哪怕传到皇上耳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汉王眉头皱成一团,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重重一拍案:“七日后,钟山下,沙场秋点兵”

  定下大计,众人群情激昂,汉王也不再装模作样,让人撤下螃蟹,换上大鱼大肉,犒劳他的将军们。宴会的气氛登时一变,众将军吆五喝六、揽脖灌酒、一片乌烟瘴气……

  日暮时分,宴会散场,庄敬和纪纲都醉醺醺的走不了路,只好坐上车回衙门。

  车门一关、车轮扎扎转动,车上两人的醉态便消失了。

  纪纲使劲搓搓脸,朝庄敬冷笑道:“果然是从上到下,一群蠢货。”

  “呵呵。”庄敬没有纪纲那么好酒量,被灌了十几杯,还是有些醉意的。他端起早备好的浓茶喝几口,笑道:“他们确实不聪明,指鹿为马,的主意好是好,可那是赵高想要篡位当皇帝想出来的法子。如今汉王也来这么一出,他不就成了赵高一样的奸邪逆贼?到时候我们底牌一亮,不管他赢了多少,都得连本带利一起吐出来”

  “哼哼,蠢货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为人作嫁衣裳的。”纪纲咯咯一笑,面色渐渐凝重道:“但是我们这边,决计不能出错。”说着看庄敬一眼道:“那家伙还不同意跟我合作么?”

  “是,他已经彻底变成废物了,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不再受兵戈之苦,宁愿自尽。”提起那人来,庄敬也是一脸无奈道:“他还真的自杀了几次。”

  “哦?”纪纲一下急了,要是没有那人的存在,他根本一定点希望都没有,那折腾来折腾去,才叫全给人做嫁衣呢。“他可得给我活着”

  “东翁放心,我派人日夜紧盯着他,他没法再伤害自己。”庄敬嘲讽的一笑道:“他还想绝食,却不知道有个法子叫填鸭,被灌了一次,之后就老老实实吃饭了。”

  “哼,那种长在深宫中的废物,就是想死也办不到。”纪纲冷哼一声道:“但我不光要他活,我还要合作”实在没办法,只有那个人肯合作,他才能让文武百官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着纪纲目光有些迷离,声音不由自主压低道:“那些人和你又接触了么?”

  “正要跟东翁说呢。”庄敬道:“那些人怎么可能放弃他们的皇帝?他们约我明日见面……”

  “既然要再见面,自然就是答应老子的条件了?”纪纲一喜道。

  “应该是这样。”庄敬点点头,傲然道:“那人在我们手里,他们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顿一下,又问道:“他们的条件,东翁准备答应多少?”

  “唔。”纪纲早就拿定主意了,沉声道:“除了第一条,统统都不答应。而且就算第一条,也只答应他们可以和那人见面,但不能答应他们随侍。且只能三日一见,每次一人和他见面,时间不过盏茶功夫,而且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

  “那我就明白了。”庄敬道:“剩下就交给我吧。”

  “嗯,你办事我放心。”纪纲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我得专心对付林三那个刺头,这家伙,到现在不给我个准话。”

  “呵呵,”庄敬笑道:“毕竟是让他有去无回,换成谁也痛快不了。”

  “软的不行我只好来硬的了”纪纲咬牙切齿道:“只要老子一声令下,他在山东的那帮兄弟,全都包了饺子

  “只能如此了。”庄敬点点头道:“反正他不可能活着回来,能把这件事做成了就好。”

  “不错,这种离谱的高手,还是死了之后更让人放心。”纪纲冷酷道:“就这样吧。”

  说话间,马车到了纪纲的宅中,为了方便随时谋划,纪纲将自家东院腾出来,让庄敬搬过来居住……当然也有方便监视,以免这家伙反水的意思。也正因如此,庄敬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乖乖就把家搬了过来。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在京郊的别业又岂会防范松懈,连禁脔都被人偷走了呢?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进去书房关好门,庄敬就阴下脸来,问跟着自己进来的侄子庄必道:“找到人了么?”

  “没。”庄必忙道:“按照伯父的命令,咱们也不能调动锦衣卫的力量,只能靠着自己那点人大海捞针,想找到那娘们实在太难了。”庄必心里暗暗埋怨伯父,看上去整天一本正经,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要不是老东西好色,又岂会有今日的麻烦。

  “镇远侯那边呢?”庄敬皱眉道。当十天前,下面人来报说那董小倩不见了,庄夫子顿感五雷轰顶。这女人是他偷偷藏下的,纪纲不好女色,原本的命令是将这女人杀掉,一了百了。但庄敬垂涎那董小倩的绝世容姿、尤其她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能满足庄夫子对女人的一切幻想。

  只是庄敬碍于道学家的身份,一直不好意思踏足柳翠楼,那次得令之后,便动了偷梁换柱的心思。他仗着纪纲对他的信任,这件事看起来做得天衣无缝,一直把董小倩藏了十年……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庄敬知道,要是让纪纲知道自己敢蒙骗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但这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是什么人偷走了董小倩?他先是排除了出了奸情、监守自盗的可能,然后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他偷梁换柱的把戏被人识破了

  要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十年里,董小倩没有踏出过别业一步,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有人却能从故纸堆里把这个案子捡拾出来,再把人找到。除了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北镇抚司,庄敬想不到有谁还能办到了。

  一想到北镇抚司这四个字,庄敬登时汗如浆下,这个节骨眼上,北镇抚司费这么大劲儿找出董小倩,肯定所图甚大。是要要挟自己?还是要……要挟镇远侯?

  要是前者还不可怕,大不了自己跟纪纲坦白,如今是用人之际,纪纲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怎么样。而且王贤也没那么幼稚,以为单单靠一个女人就能要挟到自己。但王贤完全可以用这个女人去要挟镇远侯顾兴祖。虽然这个女人本身要挟不了顾兴祖,但只要顾再兴还活着的话,只要知道这个女人没死,甭管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都会蹦出来的。

  那么顾再兴到底死了没有?庄敬之前一直疏忽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应该是没死的当然庄夫子之所以疏忽,盖因他当初的任务是把顾成逼出京城去。既然达到目的了,他自然也就不关注死牢里的顾再兴是个什么情况了。

  当庄夫子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后,很快便查明当时顾家李代桃僵的把戏,确定顾再兴确实是活着。那么问题的关键,就从找到董小倩,变成了顾兴祖有没有被北镇抚司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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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五章 庄夫子

  按说人不用,,庄敬应该赶紧告诉纪纲,不管怎样,把顾兴祖排除在圈子外。偏生他十分在意自己算无遗策的美名,更不想在纪纲心中种下饥的种子。

  而且说不定通过顾兴祖,能把藏在暗处的王贤找出来,那样就彻底坏事变好事了—自己依然可以保持完美形象,还能让身上的光环更加耀眼。所以庄夫子只动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去调查顾兴祖。不过作为锦衣卫长期以来实际上的二号人物,他假公济私建立的个人力量,也足以把区区一个镇远侯查个底朝天了。

  “姓顾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庄必轻声道:“这些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呆着,只出去了几趟……”

  “几趟?”庄敬眉头一皱,他对侄子粗疏的答案十分不满。

  “四次。”庄必赶忙改口,并一一禀报道:“一次是八天前,他和英国公的弟弟张鲵去庆寿寺上了次香,不到中午就回家了;当天下午又去了他六叔顾清家;晚上叔侄俩去了他二叔顾勇家。这一天活动最频繁,不过之后七天,他就去了趟都督府,然后就是今天去汉王爷府上赴宴了。”

  “嗯……”庄敬一边手指在桌上轻扣,一边闭目默默寻思,良久方睁开眼道:“看来问题出在庆寿寺。”

  “难道是道衍大师?”庄必轻声道。

  “不大可能。”庄敬却摇头道:“道衍已经太上忘情,除非皇上下旨,不会理会这些红尘之事。”谋划这场事关所有人生死荣辱的大事,自然要将所有的因素考虑进来。道衍这样近似神佛的人物,自然绝对不会被忽略,而且绝对是排在那个让汉王和纪纲伤透脑筋、视为最大威胁的王贤之前。但庄夫子在仔细寻思之后,却断定道衍不具备威胁。

  这不是说道衍八十多岁、行将就木,已经丧失所有威胁。恰恰相反,庄敬知道那头老虎一旦亮出爪牙,将可以轻易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但前提是这头老虎愿意参与进这场战争。

  那么这头姚老虎愿意掺合进来吗?庄敬认为不会,因为他对姚广孝实在太了解,那老和尚虽然是个和尚,却没有一丝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情绪。因为他根本就是天下头等自私之人

  在庄敬看来,姚广孝从来只关注自己的人生目标,绝对不会管世人的死活—要知道,没有他百般诱惑、全力推动,哪怕朱棣的不臣之心再大,也很难迈出造反的那一步。姚广孝是经过元末的生灵涂炭、血染山河的,自然最清楚这种将全国卷入战争的举动,会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生灵化为枯骨。但他为了一己之念,就可以冷酷无情的凭白制造出一场历经数载的杀孽,让千百万人死于非命。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姚广孝煽动朱棣造反,并不是为了成就大业,更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而只是为了了却心魔,好心无挂碍的修他的无上佛法。他的心魔有两个,一个是杀师之仇,一个是不忿世人对自己师门的看轻—姚广孝一直认为,自己跟师傅彭莹玉学到的本领丝毫不逊于刘秉忠。但成王败寇,尤其是洪武年间,朝廷大肆抹黑当年朱元璋的竞争者们,把彭和尚说得残暴无能、跟英明神武的朱元璋一比,简直与白痴无异。这让姚广孝分外不爽,因为朱元璋贬低他师傅的本事,就是贬低他的本事,他非得要证明给天下人看,自己师傅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本事不济,而是因为心怀仁义,才会被阴险狡诈的小人朱元璋给击败。

  如果换成同样阴险狡诈的自己,姚广孝坚信自己可以取得的功业,比刘秉忠大得多。可以说他为师傅报仇的念头还在其次,要让自己的才华得到天下人的认可才是真正的动力。

  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挑动天下大乱。辅佐一个只有几千人马、一城之地的王爷,击败以全国之力、百万之军为后盾的正统皇帝。当天下人不管多恨他、多不齿他的为人,都已经再没人质疑他本事了,姚广孝便毫不留恋的封金挂印,去修他的无上佛法了。不管朱棣怎么劝,都不肯再理会这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老和尚我太了解了。”有那么一阵子,庄敬陷入了失神的状态。庄必知道伯父的历史,也不敢催促,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庄敬结束神游。才听伯父继续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仇人家的江山,再次天下大乱才好。又怎会管朱棣的两个儿子狗咬狗呢?”

  “伯父说得太有道理了。”虽然没太听懂,但作为庄敬的侄子,不懂装懂是必须的,庄必又小心翼翼问道:“那他们去庆寿寺没见到道衍和尚?”

  “肯定没见到,但应该是见到其他什么人了。”庄敬缓缓道:“不然顾兴祖不可能那么急匆匆回家,以他和张鲵的关系,怎么也该先在外头吃了午饭再分开。”顿一下道:“况且,顾兴祖中午去了他六叔家还好说,晚上又去他二叔家,就显得很蹊跷了……”

  “是”庄必点头道:“因为嗣爵的事儿,他二叔对他十分不满,顾兴祖也几乎从来不上他二叔的门。”

  “不错。”庄敬点头道:“顾兴祖虽然年纪不大,但侯爷的架子不小,能让他心急火燎一天蹿了三个地方,还拉下脸去找他二叔的,必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着重重一捶大腿道:“而且必定是对我们不利的事”

  “是,他二叔就是我们搞下去的,要是跟我们这边一心,他就不会找他二叔了。”庄必说着一拍大腿道:“差点忘了,那天他去都督府,也是他二叔陪着的”

  “哼……”见侄子又丢三落四,庄敬瞪他一眼,但一下洞悉对方的秘密的快感,转眼冲淡了庄夫子的不快,他冷冷道:“就是这样,张鲵给王贤当说客,然后带着他去庆寿寺见了个人,那个人把顾兴祖给说服了。顾兴祖回去就找他六叔商量,他六叔带他去见他二叔。见侄子要倒向太子那边,顾勇自然求之不得,之前那点怨气算什么?当然会帮他一起去左军都督府,帮他镇住那些不太听他使唤的将领”

  “伯父太英明了,让您这么一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庄必拊掌激动的叫一句,说着又挠头道:“那庆寿寺里家伙的到底是谁?难道是道衍的哪个徒弟?”说着又一惊一乍道:“不会就是王贤吧”

  “很有可能。”虽然不满侄子这么不沉稳,但毕竟还有点长进,庄敬也就不再训丨他了。捻着山羊胡子缓缓点头道:“怪不得满世界都找不到这家伙,原来他躲到庆寿寺去了。还真是把我们蔑视到骨子里了。”

  “这次就让他彻底傻眼嗝屁”庄必兴奋道:“伯父,我们赶快禀报纪都督吧,把什么镇远侯、王镇抚一网打尽,伯父又是大功一桩……”

  话没说完,就见伯父脸又黑下来,庄必赶紧打住,怯生生问道:“侄儿又说错什么了么?”

  “哎,还以为你有长进了呢。”庄敬摇头叹气道:“且不说还不能确定姓王的就在庆寿寺里,单说王爷还没动,能打草惊蛇么?”

  “是,伯父,我又错了。”庄必忙低下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难道张鲵也叛变了?

  “他从来就没跟咱们一心过。”庄敬冷哼一声道。“这杀才从在山西时,就跟姓王的勾搭在一起,还帮他愚弄朝廷”

  “难道是他大哥授意的?”庄必大惊失色道:“汉王这下可失算了。”

  “未必是张辅的意思,虽然都是张玉的儿子,家还是分开过的。”庄敬冷笑道:“再说张家老三还是汉王的指挥使呢,说不定张辅存了两边下注的心思。到时候不管哪边赢,冲着他的面子,都得算他是赢家。”

  “真是好算计啊。”庄必不禁惊叹道。

  “不过管他呢,英国公再厉害,他也鞭长莫及,我们只管把目光放在京城就好。”庄敬淡淡道。

  “那下面该怎么办?”庄必肃然领命道。

  “把你的人都撤回来歇着吧。”庄敬的语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道:“不管怎样,光凭庆寿寺三个字,就值得老夫亲自出手”

  “伯父亲自出手,那肯定是手到擒来了”庄必忙笑道。心下也松了口气,可能除了他伯父之外,这大明朝再没第二个人,吃饱了撑的活腻了,愿意去招惹那老和尚。

  “滚”庄敬不耐烦的挥挥手,把侄子撵出去,自己关起门来来回踱步,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站住脚,一把拽下墙上挂着的山川河岳图,露出里头一个瘦若病虎,三角眼、吊梢眉的怪诞老和尚,不是那姚广孝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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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六章 奸细

  按说在自己房间里挂一个人的画像,定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虽然被庄敬用另一幅画盖住了,不过那似乎更说他爱得深沉。只见庄敬定定望着姚广孝那双眼,双目中射出来的却是仇恨刻骨的光……

  良久,只听他声音低沉道:“十二年了,也该做一个了解了……”然后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墙上挂着的黄历。

  金陵自古就是江南的中心,自从朱元璋定都金陵,迁江浙十万富户进京居住,更是将这座城市的繁华推到了堪比宋之临安、开封,远汉唐长安、洛阳的程度。

  不管是哪一天,京城中永远是人流如织,那遍布全城的街市中,更是行人摩肩接踵,店牌招幌如林,细细一看,什么‘布店兑,、氵涌和布庄,、‘网巾客,、‘鞋靴老店,、‘弓箭盔缨,、品官带,、名茶客,、‘兑官燕,、‘枣庄,、‘古今字画,、‘阳宅地理,、堂,等等招牌,可谓三百六十行,应有尽有。

  只是往日里一片物宝天华、百姓安乐的祥和气氛,如今变得略略有些怪异……虽然店铺照常开,生意照常做,老百姓也依然该于啥于啥,但不论商人百姓,还是巡捕官差的脸上,都带着紧张担忧的神情。人和人见面除了简单的寒暄和买卖之外,竟不敢有一句闲谈。真点有‘道路以目,的意思。

  这是因为从徐真人被劫持以来,京城便进入了戒严状态,只要官府怀疑你迹可疑,就可以直接逮捕。后来徐真人平安归来,老百姓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解脱了,孰料戒严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有越来越严的趋势,原先是迹可疑,者要遭殃,现在‘言谈可疑,者也要遭殃了……

  眼见着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直接被官差抓走,再也没被放回来,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敢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做事,再不敢议论这京城正生着什么大变,将要生什么巨变

  结果这大明京城金陵真成了一副只见其形、不闻其声的清明上河图,。就好比这家坐了不少食客的面食坛子,往日里必然人声鼎沸,多话者高谈阔论,众人或是附和或是帮腔或是反对,或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热闹。现在一个个却都自顾自的的低着头吃面,就算是说话也是使劲压低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时,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走进来,众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他,便低头吃面不再理会。算命先生捡了角落一张空桌坐下,要了一壶茶,一碗雪菜面,一碟小凉菜,便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算命先生似乎以为是店家上菜,睁开眼刚要开口,却见是个戴着斗笠、踏着芒鞋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请问可以坐么?”小和尚轻声道。

  算命先生看看他,顿一下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一副我们不是很熟的样子。

  小和尚也不在意,摘下斗笠在他旁边坐下,向店家只点了一杯茶一碗素面,便坐在那里对着茶杯呆。等到面来了,两人便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面来。

  远远看过去,两人好像各吃各的,毫无关系。但若贴到两人面前,便会现他们的嘴唇翕动间,除了在吃面,还在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在说着话……

  “寺里来了个人。”小和尚轻声道:“好像是那个王贤。”

  “你确定?”算命先生激动难以抑制,不小心一抖手,就把面汤溅到了衣襟上。店家赶忙过来想帮他收拾,算命先生却眉头一簇,把手一摆。那店家竟被这峥嵘偶露的可怕气场,一下给吓成了木桩子。

  目光在摊子上扫过,见食客们都在低头吃面,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算命先生便不再管他们,转向小和尚,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错。”

  “应该没错,”小和尚小声道:“那人是中秋节那天来寺里的,之前我也见过他两次,心慈心严和他都很熟,管他叫沛弟,。对了,还有那天他来时,正好是早饭时间,是他给老和尚送的饭。”

  “唔。”算命先生沉吟片刻道:“这只能说明这人肯定和老和尚有关系,但老和尚的徒弟不少……”说着目光刹那间有些迷离道:“其中还俗的也不少。”

  “哦,还有个证据,就是寺里那个蒙古来的小和尚一念,见了他便跟他打了一架,回头他却把一念从戒律堂保了出来。”小和尚轻声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一念从戒律堂出来,就转了性,不光开始叫他师傅,还搬到他房中,与他同吃同住,帮他跑腿打杂……”

  小和尚在哪里事无巨细、絮絮叨叨,算命先生却已经确定了,庆寿寺里那个人就是王贤因为他知道那一念和尚,就是王贤从漠北带回来的马哈木的孙子也先,两人正是师徒关系

  “然后老和尚就让他住下了?”算命先生着紧的问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我就不知道了,心严和尚太可怕了,谁敢乱打听老和尚的事儿,直接就被打死了。”小和尚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见了老和尚之后,就被剃度为僧了……”

  “噗……”算命先生一口水喷出来,两眼瞪得溜圆。他万万没想到,王贤竟然落为僧了……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年轻人,被剃光了满头黑,成了个跟眼前和尚一样的小秃驴,算命先生倍感错愕之后,又险些笑破肚子。

  “还有……老和尚让他修闭口禅。”小和尚小声道:“说只要他说一句话,就把他断绝关系、赶出寺去。”

  “啊哈。”算命先生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这才对嘛,我说老和尚怎么会转了性。”他对王贤和道衍都十分了解,猜到应该是前者死皮赖脸想留下来,后者碍于师徒名分,不好直接把他撵出去,就以要先剃度才能留下来为条件,想要把他吓跑。这招是很狠毒的,因为所谓‘身体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得损毁,,王贤却更狠,竟真就剃了……只是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和尚没办法,就太傻太天真了,老和尚随随便便一招‘闭口禅,,就把他变成了哑巴,不让他再跟自己废话,也不让他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说服别人。

  “他和顾兴祖见了面?”算命先生低声问道。

  “见过。”小和尚点点头道:“那天和顾兴祖一起来的,还有英国公的弟弟张鲵。”

  “他还见过谁?”算命先生道。

  “再只见过一次人,就是他刚来的第二天,”小和尚小声道:“不过我当时在后面劈柴,并没见到。只是晚上听心慈和心严在那里训丨斥他,说再见人就把他撵出去,才知道他白天见了人。”说着叹口气道:“寺里的和尚都十分警惕,我也不敢打听……”

  “嗯。”对此算命先生倒不在意,庆寿寺里一天也没有三五个香客,只要自己查一查那天,都有谁进了庆寿寺就行。“那北镇抚司十分厉害,为免打草惊蛇,你回去不要轻举妄动,只要那人不离开庆寿寺,就不要再出来了。”

  “是。”小和尚点点头。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算命先生摸出几个铜板,扔到桌子上,便拿起铁口直断,的幌子,飘然离开了。

  不说那小和尚继续吃面,单说算命先生离开面摊子,便在街上走街串巷招揽生意。无奈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愿多事,生意能清淡出鸟来,算命先生转来转去也没人问津,最后转着转着连自己都消失了……

  那算命先生进了一座不引人注目的小院,一进门,一柄寒光闪闪宝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算命先生显然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丝毫不慌,只是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哼”宝剑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的年轻人,一脸憎恨道:“狗贼,你也配称客人”

  “继宗,不得无礼”一个与年轻人样貌相仿,但更威严沉稳的中年人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快向庄大人道歉

  “三叔我不”那叫继宗的青年倔强的昂起头。“这个畜……”

  “混账”众人也不见那中年人什么动作,就感觉眼前一花,那继宗胸口便吃了他重重一脚,打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登时尘土飞扬,落在地上时已经昏过去。

  “哎呀呀,常将军这是何必呢。”算命先生自然是庄敬庄夫子,这会儿却假惺惺装起了好人,“年轻人不懂事,说说就好了,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那可不是。我们主人的性命系于先生,万万冲撞不得在下管教不严,真是万分抱歉。”说完竟真朝对方深深一揖。

  庄敬赶忙躲开,口中连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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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七章 别无选择

  小院中。

  面对那中年人的大礼,本来盛气而来的庄夫子,竟情不自禁的避让了,口中连道:“使不得,常将军的大礼,天下无人能受。”

  “言重了。”那中年人常将军闻言一叹,神情黯然道:“某家现在不姓常了,你还是叫我无名吧。”

  “哎,也好……”庄敬点点头道:“省得给将军招祸。”

  这常将军便是开平王常遇春的三子,当世第一高手常森

  可以说,朱元璋的天下,就是靠两个人打下来的,一者是中山王徐达,二者便是开平王常遇春。常遇春虽然天不假年,没有享受到立国后的荣华富贵,但朱元璋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不仅让他的长子常茂继承了他开国公爵的爵位,还将他的女儿立为了太子妃……虽然这位常妃不是诞下朱允炕的亲妈,却是他宗法上不折不扣的嫡母。

  所以常氏既是开国元勋,又是皇亲国戚,当年的荣宠盖绝天下。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朱棣动靖难之役后,作为皇帝的娘舅家,常家别无选择的站在了朱棣的对立面。

  常遇春一共三个儿子,长子郑国公常茂已经在西南战死。常茂早逝无子,承袭爵位的是他的二弟开国公常升。朱棣大军杀来时,常升与魏国公徐辉祖迎战于浦子口,结果兵败身亡。

  三子常森没有像大哥二哥一样,学到父亲的兵法,武艺却是兄弟三个中最高的,当时一直坐镇宫禁,防备朱棣派刺客刺杀建文。后来李景隆和谷王打开城门,迎朱棣大军入城,建文帝放火烧宫,便是他和另外几十名忠臣护送着逃离京城的。之后常升陪着建文亡命天涯十几年,要是没有他和其他忠臣的拼死保护,建文帝不知道要死几百回了……

  什么是天地正气?这样的忠义之臣就是天地正气。哪怕庄敬再以胜利者自居,都会情不自禁的对他保持敬意。

  只是敬意归敬意,胜利者终究还是胜利者……待常森直起身子,庄敬便淡淡道:“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

  “哎……”常森艰难的点点头道:“我答应了。”说着看向庄敬道:“那我们的条件呢?”

  “我家主人的意思,只能答应你们第一条。而且就算第一条,也只答应你们可以和建文见面,但不能随侍。且只能三日一见,每次一人和他见面,时间不过盏茶功夫,而且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庄敬面色渐渐变得冷漠道。

  “这”常森嘴角抽动一下,沉声道:“也太仗势欺人了吧?”

  “确实是仗势欺人了。”庄敬点点头道:“不过既然优势在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

  “未必”常森身后一个身材雄壮,脸上一刀可怖的刀疤的中年人怒道:“大不了我们把这件事捅出去,大家同归于尽”

  “好啊。”庄敬却一点不怕,轻蔑的一笑道:“可惜你们根本不敢,因为你们太在乎建文的性命了……”他颇有禅意道:“世上事就是这样,谁更在乎,谁就受制于人。反正我是不如你们在乎的。只要你们没意见,我这就可以走

  庄敬说着将手中的幡潇洒一卷,转身就要离开。常森忙把他喊住道:“留步”

  “没必要了。”庄敬摇摇头道:“我给你们最后半天时间,明天早晨我会派人来,你们要是还没走,就当你们同意了,他们会接你们去见那人。要是不同意,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说着叹口气道:“不管聪明还是蠢材,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我也不想看到你们死在这里……”

  说完庄敬翩然离去,只留下院子里几个呆若木鸡的建文旧臣。

  院子里的安静,是被墙边的动静打破的。那叫常继宗的青年悠悠转醒,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竟一点都没受伤。

  常继宗是常森二哥常升的次子,常森也没有儿子,只有他二哥有两个儿子,当年情况紧急,常森也只带了继宗一起逃出京城。至于他大侄子继祖,则被朱棣俘虏,后来配云南监视居住。常森知道,朱棣这一手,就是为了钓鱼,等着自己上钩呢。所以他一直忍着没去探视继祖。而继宗就成了他身边唯一的常家第三代,常森自然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根独苗,也包括他自己。

  之前那一下,乃是龙象功的一招,类似于隔山打牛,看着常继宗被打飞出去很惨的样子。但其实力道都卸在墙上,并没有什么伤害……

  “三叔,你怎么能答应他?”那常继宗显然刚才不是真晕,不过这会儿却是真生气了。

  “怎么答应他都无所谓,我们只要见到皇上……”常森淡淡说一句,语气才变得艰涩道:“才能谈得上营救啊…

  “哎……”常继宗心中不免生出些怨恨,为了救自己的皇帝表兄,他们这些人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惨重了……

  顿饭功夫后,庄敬已经去掉了伪装,变成了容貌清矍的庄夫子,迈步进入纪纲的都督府。

  门子忙迎上来,一脸陪笑道:“您老这么早回府了。”

  “嗯。”别看庄敬在纪纲面前毕恭毕敬,但面对这些下人,却十分的威严。只是淡淡一点头,“东翁何在?”

  “这个点,肯定在演武场上练武呢。”门子笑道。

  “好。”庄敬点点头,便转过照壁,往前院的演武场走去。远远就望见纪纲赤着上身,和七八个精锐护卫站在一起,手里一把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侍卫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奈何不得他。

  庄敬换下那副冷冰冰的脸,微笑着走过去,只见这时场上风云突变,有侍卫觑到纪纲背后空门大开,便是一刀劈了上去,眼看纪纲避无可避

  “当心”虽然知道卫士绝对不会伤到纪纲,庄敬为了表示对主公的关心,还是适时惊叫一声。

  “来得好”只听纪纲断喝一声,好像脑后长眼刀杆从腋下飞射而出,一下磕飞了那侍卫的一刀那刀杆去势不减,又重重捅在那卫士的胸口,侍卫闷哼一声,被撞倒在地,捂着胸口爬不起来,肋骨已然断了

  纪纲这才长刀一收,站定调息。

  见刚才侍卫那一刀,还是在纪纲背后留下一道血痕……

  卫士们赶忙收起兵刃,单膝跪下告罪。

  “又来了,是我让你们不要留手的,刀剑无眼、何罪之有?”纪纲淡淡道。

  守在一旁的大夫赶紧过来给纪纲包扎,却被纪纲拒绝道:“一点皮外伤,别大惊小怪的。”结果只是简单上了点金疮药,就披上衣服,走下场来。

  “东翁,以后可不能这么玩悬了。”庄敬迎上来,满脸担心道:“您是要做大事的啊”

  “正因如此,我才得这样。”纪纲叹口气道:“十来年的养尊处优,从身子到脑子,全都退化了。不回复到当年的状态,怎么能从明枪暗箭、万般凶险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哎,总之要小心一点才好。”庄敬轻声道:“其实我们的胜算,要比想象的大,而且大得多。”

  “哦?”说这话,纪纲和庄敬走到练武场旁边的房间中,也不让下人进来,自顾自临期茶壶,咕嘟嘟喝光了茶水,才擦擦嘴道:“你别光说大话,一天找不到王贤那个王八蛋,我这心就一天也安不下来。”

  “呵呵。”庄敬卖了个关子,在纪纲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定,轻摇折扇道:“要是找到了呢?”

  “那光凭这个功劳,将来就够封个国公了……”纪纲说着突然瞪起眼道:“你说什么?找到了?在哪?”说这话时,他竟不禁霍然站起来,手里还拎着他心爱的大茶壶……

  “找到了。”庄敬点点头。

  “真的”纪纲倏地冲过来,一把按在庄敬的肩上,眼睛瞪得比柿饼还大

  “真的。”庄敬点头道。

  “在哪?”纪纲咬牙切齿道。

  “庆寿寺。”

  “庆寿寺……”想到那个老和尚,纪纲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但旋即就把心一横,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非得从老和尚的手里,把这只虎崽子掏出来”

  “那是当然。”庄敬的目光也变得热烈起来,但他的兴奋点显然和纪纲时不一样的。“上次因为那韦无缺自作主张,竟让他逃出生天,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逃脱。”

  “当然”纪纲点点头,那阵激动劲儿终于过去,退了两步,坐下沉吟道:“不过他既然敢藏在庆寿寺,肯定早有戒备。何况那还是道衍老和尚的道场……”

  “不错。”庄敬点点头道:“这师徒俩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两个,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纪纲却断然摇头道:“对付这些成了精的家伙,你越是设计就破绽越多”说着恨恨道:“要不是那韦无缺想法太多,抓到王贤就一刀杀掉,就算他是武侯再世又有什么用?”

  “东翁说的是。”庄敬点点头,这话说的一点错没有。但自己身为军师,若是只附和几句,显得自己有些无能,便道:“不过还得注意两点,一是要做好保密。咱们没法立即动手,必须要等到汉王出兵包围了东宫,咱们才能包围庆寿寺。这几天务必务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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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八章 君臣相见

  纪府演武场的茶房内。

  “那是自然。”纪纲点点头,又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绝对不能让王贤走出庆寿寺。”庄敬沉声道:“如果这几天,王贤离开了庆寿寺,我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为什么要藏在庆寿寺?”纪纲想一想,问道。

  “一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他知道只要我们一天没找到他,就会一直花大力气找下去。二是为了方便和有些人接触,据说顾兴祖已经见过他了,还有个人也见过他,不过得回头查一下再跟东翁禀报。”庄敬沉声道:“至于第三,应该是为了说服姚广孝。他之所以走这步险棋,显然是知道胜算不大,不得不兵行险招,争取姚广孝的支持。却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我们侦知了行踪,将直接导致他们满盘皆输。”

  “顾兴祖……反水了么?”纪纲一惊,这要不是有这个意外的现,到时候还真会措手不及。惊得他都没听到后头的话。

  “应该是反水了。”顾兴祖把镇远侯近期的反常言行说了一遍。

  “不是应该,他就是反水了”纪纲冷哼一声道:“不过先不要动他,再让他逍遥几天,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庄敬点头称是。

  “常三那边呢?”纪纲又问道。

  “也应该没问题了。”庄敬道:“明天便派人过去,接他去见那人。”

  “嗯,小心不要被盯梢。”纪纲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要是常三这个当舅舅的,也说服不了他呢?”

  “那就只能打出那张底牌了。”庄敬声音一沉道。

  “要带那人去那个地方么?”纪纲神情一紧道。

  “实在不行,只能如此了。”庄敬叹口气道:“一旦汉王那边动,局势会瞬息万变,到时候还不知道会生什么。必须要在动前,就确保那人同意和我们合作,这关系到我们是给人做嫁衣,还是能笑到最后啊”

  “好吧。”纪纲被说服了,点点头道:“你来安排吧,不过千万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现你们去过那里。”

  “这是自然。”庄敬颔道:“那里已经十几年无人问津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是不会有事的。”

  “哎,去吧……”纪纲点下头,使劲搓搓脸,自嘲的笑道:“怎么希望越大,这心却越紧张起来了?”

  “这是正常的。”庄敬笑道:“患得患失的前提,是因为真正看到希望了。要是看不到希望,谁会患得患失?”

  “嘿嘿,也是。”纪纲点点头,狠狠道:“那就娘吧”

  梵音悠悠,夜色弥漫的庆寿寺中,时万轻车熟路的摸到王贤的禅房外。听到暗号声,也先忙开门将他让进来,自己闪到门口把风。

  “大人,吴大夫来信了,纪纲那边同意他们去见那人,不过只允许一个人去,而且每三天只能见一次,每次只能见一刻钟。”时万深深一揖,低声禀报道:“如果答应的话,明天就可以⊥他们去见那人。”

  王贤点点头,问道:“吴大夫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没得选,只能答应……”时万轻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这不意外,也没有太偏离自己的计划。栽赃陷害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技术难度,何况对方本来就一裤子屎。

  “吴大人请示大人,是否需要展开营救?”时万轻声道。

  “不必。”王贤摇头道:“先探明那人的所在,然后便按兵不动吧。”说着缓缓闭上两眼道:“这局棋已经是犬牙交错,连我也身陷其中,哪个子先行、那个子后行,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是。”时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敢再多问。

  第二天中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吱吱呀呀驶入了庄敬昨日到过的那个巷子里,在那个小院门外停下。

  马车停下,车夫下来敲门,开门的是常森。

  “这位爷,请问您要上车么?”车夫忙躬身行礼。

  常森点点头,掩上门走了出来,车夫忙打开车门,要伸手搀扶时,却只见眼前一花,对方已经稳稳坐在了车上。

  车夫自然是锦衣卫的高手,看到对方的身手不禁暗暗咋舌,心说我白白练了十年的武功,在这人面前只怕走不过三招。赶忙摇摇头,想甩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坐到驭手的位子,扬鞭催动马车,离开了巷子,进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马车车厢内,除了常森还有两个身穿布衣、一身肌肉的汉子,面对着这样身手恐怖的大高手,这俩人却紧张的直抖。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这位爷,得罪了,上头下令说,要给您戴上这个……”说这话时,他连头都不敢抬起。

  另一个汉子从袖中掏出个黑口袋,眼巴巴的看着常森,见他闭上眼,才壮着胆子,给他套在了头上。

  常森一动不动,任其折腾。就这样被蒙住头,坐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才渐渐听不到人声,只听车外秋风飒飒,车轮扎扎碾地,知道这是出了城常森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知道要是正常走的话,早一两个时辰就该离开京城了,对方显然是在兜圈子。一是为了避免有人跟踪,二也是让自己彻底分不清东西南北。

  马车又走了小半天,他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马车好像是进了重重院落,才缓缓停下。

  两个汉子赶紧给他摘下头套,没口子的连称道歉。常森根本不理会这两个喽啰,伸展一下手臂,迈步下了马车。

  这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院子里,庄夫子早就恭候多时了,含笑作揖,望着常森道:“将军得罪了,实在是非常时期,不得以而为之。”

  “我家主人呢?”常森面色沉静,立在那里就像一座山,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边。”庄夫子指指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小院,笑道:“我就不陪大人进去碍眼了。”说着拍拍手,对小院内外的守卫下令道:“放这位将军进去,都规矩点。”

  守卫们轰然应诺,目送着常森进去那个小院。

  小院中有三间正屋,还有东西厢房,里头都住着守卫。在这本来就把守严密的庄园中,依然如此草木皆兵,可见对方有多重视里头的那个人了。

  常森在正屋门外立了片刻,调匀了气息,才轻轻推开门,马上就有两个武士警惕的望过来,但常森的目光根本没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盘膝坐在炕上,那个消瘦愁苦的中年僧人。不是在福建被劫走的建文帝又是哪个?

  “陛下……”常森的眼圈登时就红了,这才一个多月不见,朱允炕竟然像老了十岁。

  “舅舅?”听到这个声音,本来在闭目打坐的朱允炕,登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来,看到那魁梧豪雄的汉子,不是十三年来一直保护他的常森又是哪个。朱允炕的眼泪登时流下来,就像受尽欺负的孩子,终于看到来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

  “你们出去”常森要上前,那两个卫士下意识要阻拦,却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道袭来,两人便像被丢皮球一样,从屋里被扔了出去。直到被丢到地上,也没来得及说出那句‘不许进来,。

  常森一拂袖,便把屋门紧紧关上,下一刻便到了建文身前,单膝跪地请罪道:“为臣无能,让陛下受苦了。”

  “舅舅快起来。”建文赶紧去扶他,可常森像钉在地上一样,哪是建文扶得动的?“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和你一起跪了。”建文说着真要跪在常森面前,常森赶忙伸手一托,将他拦住,自己也只好顺势站起来。

  这对君臣舅甥经过多少磨难,才终于重新见面,真是有千言万语,只能化成无语凝望。对视良久,建文方哽咽道:“舅舅,你们还管我这个只会拖累别人的不祥之人作甚?”

  “陛下……”常森哽咽道:“千万不要这样说,臣等为陛下死而无憾。”

  “哎,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建文黯然垂泪道:“本来我想一死了之,不再羁绊你们。可那些人竟让我连死都死不成……”

  “陛下乃万金之躯,岂能轻言生死?”常森一惊,忙劝道:“何况天道昭昭、物极必反。我们这么多年不死,自然是有老天庇佑,总能等到否极泰来的时候。”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多活一天,就有更多的忠臣为我丧命。”建文却根本听不进去,他抬起头,定定望着常森道:“舅舅,你能帮我个忙么?”

  “陛下请讲?”常森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建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杀了我,三个字,才惊得变了脸色道:“这,万万不可”

  “这是朕的旨意,你不能抗旨”建文神色坚定道:“舅舅不要不忍心,死亡对我是解脱,是新生,舅舅难道非要狠心看我继续受苦下去么?”

  “这,陛下……”常森完全懵了,他看到烛光下,建文张原本年轻俊俏的脸上,满是风霜苦难之色,尤其是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已然是彻彻底底的了无生趣。他不禁心如刀绞。稀里糊涂间,竟真得依言举起了那开碑裂石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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