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0
  第五七八章 人间事 祭魂酒(下)

  片刻的恍惚当中,无数嘈杂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黑暗里的画面,会变成一片血海,血海上的浪花此起彼伏。

  浪花化为此起彼伏的人群,疯狂的厮杀里,有完颜希尹“啊”的大叫声,然后,飞起血柱与人头。

  视野那边,那道身影从人群里冲起来,那是妻子的身影,她的性情一向坚毅果决,在半空中触到了那颗人头,猛地朝他这边掷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似乎能够看到妻子眼中那决然的眼神,乃至于眼底最深处的一丝依恋,也能够看到,而后妻子落下去,冲向那些女真的大将,终于被淹没在人群与血浪里……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经年届五旬了,只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眼泪的滋味。

  夜林惊响,福禄从树上醒过来,身上的伤势已趋于麻木,也开始让他的精神变得疲累与恍惚。他伸手碰了碰胸前包袱里的人头,咬了咬牙,跃下树枝,朝着更远的地方艰难地奔跑而去。

  后方,女真的骑兵还在紧追过来……

  ……

  尸体在空气中漾出臭气,龙的纹身,蠕动在废墟里。

  身躯之上,无数的伤痕将那些原本看得出形状的纹身,斩得支离碎破了。

  他蠕动往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艰难地翻过身来,天空中降下来的,是皂白色的月华。

  对于为什么还活着,他自己已经无力去想象。但在这一刻,在他身体周围,这座已成废墟的城市里数万尸体都在开始发出臭气的时间里,他望着天空,第一次觉得,这月光好漂亮啊。

  不久之后,天空下起雨来,点点的雨滴,进入他干涸的嘴唇。

  黑暗中,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将要落下的夕阳带着雨的湿气。将最后的光芒洒在了天空里。祝彪看见宁毅在看的那张纸条。站了一会儿。

  “那个周前辈,怕是不想被推到什么神坛之类的地方的……”他说了一句。

  “他不会介意的。”宁毅低头,简单地回答。

  风从这原野上吹过来,显得秋天就更冷了。

  回头细想起来。他与周侗的接触。不过只有区区两次而已。而且每一次的见面,似乎都有些不欢而散。

  第一次是在山东时他受太尉府的请托过来杀自己,虽然最后没有下手。但与红提之间的三拳之约,也令得红提因而受伤吐血。再加上他后来多管闲事地跟红提说什么师徒之份,暗示红提最好离开自己,令得宁毅顶不喜欢这个一脸严肃的老头的。

  第二次见面,是去年的年初,桃亭县抓捕那帮武林人的时候,周侗忽如其来的出现。乍然看来是为了那帮武林人士求情,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阻止那帮武林人士向自己动手,连夜赶奔了上千里去到桃亭。即便是这样,宁毅仍旧不喜欢这个老人。

  毕竟彼此都是人生观极度坚硬之人,各有一套自洽又成熟的做事方法,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又都是最顶尖的人。能够看透彼此的行事后,那些不认同的地方,也都很难做出掩饰来。但即便如此,那个老人一身正气的在他的领域做着那些事情,宁毅终究还是佩服的。

  战争才刚刚开始,所有的消息都堆在一起,一股脑的对着每个人塞过来。那个老人一直都生龙活虎的,天下无人能敌的样子,即便林宗吾那样的高手整天嚷着要找他单挑,真让人想起来,也不过就是笑笑过去了,对这位一身正气的老人,真没人觉得他会出点什么事情,却想不到,这战事才开始,他就在这样的事情里去世了。

  可转过头想想,这样的归宿,似乎又真是最适合那位老人的。尽管成功失败都可能是死,但刺杀侵略者主帅这种事情,那位老人,又怎会落于人后?又怎会有所迟疑呢?

  这样想来,反倒变得理当如此了……

  无论如何,老人的死讯,总让人心中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杀了八个将领,没干掉粘罕。而且,凑了几十个绿林人,还没有来杀我的人多,真是……”宁毅望着不远处路边的稻田,摇了摇头,喃喃低语。

  他这样开口,祝彪便不好搭话了,目光之中也有些怅然,倒是过得片刻,想起一件事:“不过,这样说起来……嫂子是不是就天下第一了?”

  “红提啊……”宁毅想起来,随后看了祝彪一眼,露出一个古怪又邪恶的笑,“对啊,哈哈,你说的……好像对啊。”

  “哈哈。”

  “哈哈哈哈。”

  “……”

  “……”

  “你知道吗,有一些人啊,他活着的时候,你看他不顺眼,不爽他。但是有一天忽然听到他死了,你又觉得他不该这么去死的。这种人啊,是真正活了一辈子的……”

  *************

  同样的消息,纷纷繁繁的传过半个天下,在不同的人耳中,有着不同的意义。有人伤心,有人喜悦,有人惆怅,有人漠然,当然,更多的,则是不明白周侗是谁的普通百姓,在金兵南下的大局中,一群武者并未带来力挽狂澜效果的拼死一搏,如同毫不起眼的小小浪花,转眼间,就被卷入滔滔的大潮里去了。

  相州,忽然听说周侗死讯的时候,岳飞正在筹集银子为麾下三百多厢军士兵补全武器和甲胄,他筹集了一百五十两银子,预备将银子交给负责军械的官员前,听人传来周侗死去的消息。

  他也已经好久未曾见过师父的面了。

  在周侗的教导下学艺,师成之后。岳飞前去参军。周侗辗转天下,行侠仗义,有三次经过汤阴,给他家里送了点银子,岳飞与周侗的见面,则仅仅只有一次。作为周侗最后的亲传弟子,两人的性情,有着同样严肃的一面。岳飞能够明白师父的想法,一旦出了师,他不会对弟子的事情干涉太多了。但他对于弟子的寄望。却是不言而喻的。

  “要走正道。”

  出师的时候,老人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话。或许也是因为老师的精神与身体太好,噩耗传来时,他也同样的有些恍惚。在大街上站了片刻。他红着眼睛走进约定的酒楼。将装了银钱的袋子交给发放军需的官员。

  对方留他下来喝酒时。他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留下来的官员打开袋子看了看,银锭之上,有清晰的。被手捏出来的指印。

  “兵痞子……”官员撇撇嘴,低声骂了一句,喝完一杯酒,便也唱着小曲儿离开了。

  不久之后,岳飞手下的士兵们,拿到了他们的配备。

  许许多多的绿林人士逐渐从竹记的宣传里得知周侗之死,却是后话了。而与此相关的,一位曾经名叫林冲,后来改名穆易的男子,得知这个消息时,则是在更久以后的乱局里,其时,老人牺牲的消息,已经满天下的传播开来。

  *************

  秋天,临近苗疆的客栈里,轰然一声响起来,楼板塌了。

  大光明教的几个重要首领跑下楼去,在混乱当中,他们看到了那位教主最狼狈的一面。

  身躯庞大的林宗吾从楼上直接踩踏楼板,掉了下来,正好踩碎了下方的一桌酒席,打翻的汤汤水水挂在他的身上,也吓坏了周围正在吃饭的几个人。

  林宗吾的左手上,攥着传来消息的纸条,右手紧紧地握着拳头。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圆桌的破烂里,浑然未觉菜汤等物正从身上滑下,过得片刻,牙关才森然地动了动。

  “啊啊啊啊……啊”

  吼声从他的喉间发出来,随着他的抬头,开始持续不断地转高,阳光照射进来,他的宽大锦袍都在舞动,那声音朝着四面八方扩张出去,如莽牛、如洪钟,渐至如海潮、如雷霆,在强大的内力推动下,令得整个客栈似乎都在颤抖,声音数里可闻,久久不息。

  “是谁说……他可以就这样死了的……”

  当那声音终于停下时,他们看见目光赤红的林宗吾晃了晃手中的纸条,然后终于神情恍惚地开始往外走,经过客栈外的柱子时,他顺手一拳打在了那根木柱上。过得片刻,原本就修得马虎的半间客栈都在后方倒塌。

  灰尘升起来,行人在跑,林宗吾望向那片日光,一切都变得苍白了。

  曾经有过该属于他的时代,但由于力量不够,他们终究是被方腊等人逼得离开了时代的中心。待到这次出来,他希望这是他的时代,也知道这该是他的时代了。他想要与那位老人一决高下,如果是那位铁臂膀,他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去寻求一次胜利。

  唯一可惜的是,周侗已经老了,即便真的面对他,自己也会有些胜之不武。

  可是到得现在,他连这一个机会,也已经彻底失去。

  在拿到消息的那一刻,林宗吾忽然明白,从今往后,不管他打败了谁,在天下人的眼中,他再也不能胜过那位老人。

  ……

  世间若有豪杰在,何惜此头见英雄……

  收到周侗死讯的第二天下午,车队接近了武瑞营的临时营地,营地门口队列往来,骑兵来去,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一脸大胡子的秦绍谦带着亲兵从里面迎出来,原本镇守山东左近地方,宁毅伐梁山时还出过力的这支五万人的军队,如今已由他来任都指挥使了。

  “来了。”秦绍谦向宁毅拱了拱手。

  “来了。”宁毅便也拱了拱手。

  完颜宗望的兵锋威慑济南,完颜宗翰围向太原。规模庞大的坚壁清野已经开始,还有更多的事情,正在等待着他们去做……

TOP

0
  第五八一章 兵锋掠地难挽狂澜

  日渐西斜的时候,太原的城头上,看见蔓延的兵锋从视野里往后方退去了。

  远远近近的,都是升上天空的黑色烽烟,城头上下点点的火焰还在燃烧,人们将尸体推下城去,将狼牙拍等守城物件再度在墙头挂好,在女墙内堆起沙包。

  下方的原野间,暗红色的鲜血与尸体交织成一片惨烈的图画,大部分的尸体属于被驱赶攻城的武朝平民,死者与未死者混在一起,痛苦的呻吟仍在持续,然而大部分的呻吟都已变得无力,无数尸体与将死未死之人躺在那原野上,更远处的,是虽然未死但已近绝望的平民俘虏与带着杀意以及野心的女真军队。

  秦绍和站在墙头,眺望那一边的金军大营,大战之时,他作为主官同样也在城墙上参与了奋战,亲手斩杀了两名金兵,此时身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官服的一角也已经被烧得焦黑。

  连续一日一夜的鏖战未歇,当看见城墙上下的无数惨状时,人的情绪早已不再是悲悯。身体的麻木与战栗跟整片天地都在共鸣,嗡嗡嗡的声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天地的每一寸,死亡的觉悟与潜藏其后的恐惧,嗜血的冲动与受伤后的心有余悸,全都会混杂在一起。

  与这些东西同样过来的,还有某种凌驾于这些之上的更大的情怀,在眼前扩展开去——当然,或许也只有在秦绍和这种儒将的心中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十余万人的对撞和生死,痛楚和希冀,无数人的过去延伸至此,许许多多都要在这股怒潮中戛然而止了。

  “也并非很难守。”望着那边可能是完颜宗翰所在的方向。秦绍和以沙哑的声音低喃了一句,不过他的说话并非得到身后几位将领的认同。

  由于之前女真人的战绩实在太过辉煌,当对方兵锋延烧至太原,守城的众人都不知道能否在第一波的攻势下守住城池。也是因为心中的担忧和自觉,秦绍和作为主官之一。才会在第一时间亲自冲上城墙厮杀。此时虽然历经一日一夜终于等到女真人退后,大家心中也根本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因为这样的心情影响,当秦绍和说出鼓舞士气的话来,后方几名将领竟没有第一时间表示附和。

  当然,这也证明了,在秦绍和的调配之下。诸将之中并没有在后方偷懒,都已经在这第一次的碰撞里,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女真人带来的压力。

  略略对望之后,表示附和的时机也已经过去了,其中一人才指向前方。低声道:“知府大人,金人第一次攻城未遂,未能一鼓作气,也是因为他们匆匆赶来此地,攻城器械并未准备妥当,他们此时收兵,绝不会退去,乃是要花上时日准备器械了。接下来再做攻击,必定更加猛烈,咱们不可掉以轻心。”

  “韩将军说冇得对。”秦绍和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们也已经知晓,女真人的凶悍已到了何等程度。看看城墙下的那些人,自今日始,摆在我们面前的,唯有据守一途。但好的是。之前未曾交手,大家都在心中臆测女真人的实力。此时硬碰过后,总能知道女真人虽然厉害。却也并非三头六臂的鬼神,是有个限度的。诸位,此后太原数十万人命,都交在我们手上了……努力吧。”

  他拱了拱手,其余将领便也沉重地拱了拱手。秦绍和笑道:“不过也好,据说完颜阿骨打陷上京,只用了三个时辰,咱们已经守得不错了。”他这样说着,走到一旁,拿起一副弓箭来,去到城墙边。望着下方的呻吟,瞄准片刻,发了一箭。

  下方的尸体之中,一名手脚尽折但仍未死去的武朝平民心口中箭,终于断气了。

  秦绍和拿着弓,站在那儿怔怔地望了下方的尸首好久,才终于退后一步,摆了摆手:“传我命令,让神弓队、军法队选择下方重伤已能确定无救的平民,太痛苦的,就送他们一程吧……”

  他走下城墙,不远处,名叫成舟海的男子朝他这边走过来,虽然他的衣冠整齐、一丝不苟,但无论袍服上的灰尘还是面上的容色都能看出对方连日以来的劳累。走到面前时,成舟海拱手一揖:“秦大人,战事既然告一段落,该让我组织的青壮轮流上城去看看了。”

  秦绍和点了点头:“派上去吧,也该让他们看看城外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告诉他们,城池若破,他们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女真人虽然退后,但很难说是否佯退,人派上去时,不要太多,谨防女真人的细作混杂其中,另外,若女真人再次攻城,立刻就要撤下来……”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随后感觉到似乎太啰嗦,秦绍和的表情定了定,然后苦笑出来,拍了拍成舟海的肩膀。在相府之中做了那么久的事,若说谋事之细腻严谨,成舟海是要胜过他的。微微一笑,成舟海也只是答了声:“是。”然后望了望身边的副手,那副手便点头去了。

  成舟海望向城墙,拍着他肩膀的秦绍和望向前方,太原接近城墙的外围房舍正在被拆除,军人与民夫忙碌在视野当中,奔走来去,更远处,太原城鳞次栉比的房舍延绵开去,战争已经打响,数十万人的生活,仍然要以紧张的形式继续。

  城市外的原野上,八月的秋风呼啸着吹过满是血腥与烽烟气息的野外,尸体、伤者与集结的、躁动的大军一路延伸,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未知的命运。

  这是太原之战的开始……

  不久,秦绍谦率领武瑞营于寿张接敌,迎上他们的,是完颜宗望与郭药师率领的军队。两支军队在坚壁清野已成焦土的寿张附近来回厮杀了一天的时间,秦绍谦并未令武瑞营与对方正面对抗,他将武瑞营分为了五支近万人的队伍。藉由地利的优势使其在寿张附近与郭药师周旋,时时摆出佯攻的态势。而大量的侦骑与分队时时在周围爆发小规模的战斗。

  在这种有来有往的战斗中,郭药师选择了相对保守的推进,以确定事态。这样的佯攻与小范围进攻态势中,秦绍谦所率领的最精锐一部化虚为实。直扑张令徽所率领的部队,双方在寿张北面细枝村附近爆发了jī烈的厮杀,他试图在第一时间的攻击里吞掉实力较弱的张令徽,但是只占到了部分的上风。

  而郭药师已经在另一侧与一支负责牵制的万人敌展开厮杀,万人队在半个时辰后被击溃了。

  被击溃的队伍往四面八方逃窜,随后被秦绍谦早已安排在周围的许多联络军官再度集合起来。接下来,整个寿张战场似乎化为了一片巨大的散沙,周围似乎全是对手,厮杀变得jī烈,却哪里都不是主力。秦绍谦率领着那支善战的万人队潜伏在了周围。同时以最大的力量维系着战场的运作,伺机给郭药师等人最为猛烈的一击。而郭药师则开始收拢部队,扑向万人屯守的寿张县城。

  这种混乱的战局持续了一天,小规模的厮杀爆发数十次,大规模的战斗则发生了两次,却也使得郭药师等人根本无法专心攻城。一天以后,完颜宗望的主冇力到达了,*万人在寿张会师。与武瑞营碰撞之后,浩浩荡荡地碾过了寿张县城……

  原本应该呈三路夹击态势狙击宗望部队的武威、武胜两支军队据守济南、大名,从头到尾并未出现。而主动出击拦截女真军队的武瑞营。在这一战中除了那种散沙般的调配中表现出来的、秦绍谦的高超整军技巧外,并无多少可提之处……

  这一战之后,完颜宗望杀入中原!

  ****************

  大量的伤兵、溃兵与寿张附近的平民自前方退下来。混乱的声音弥漫了天空。

  宁毅与闻人不二站在路边,看着这战败的一幕。

  “虽然早已知道秦将军会败,但这样一来,时间可就真的没有了。”

  闻人不二吸了一口气。低声叹了一句。过得片刻,他们迎向一名撤过来的受了伤的将领:“秦将军呢!你们秦将军呢!?”

  那将领看了闻人不二与宁毅一眼。随后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啊!只是命令让我们撤回东平!你们问别人啊!”

  那将领混在人群里远去,闻人不二看了面色严肃却又平静的宁毅一眼。宁毅偏了偏头,看着这一片人潮:“你说这算不算是从容转进?”

  “什么?”

  “看这些人,平民撤出来的,说明走得不算仓促,不是吗?”

  “……是吧。”闻人不二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但女真人也过去得太快了,坚壁清野的原计划肯定是跟不上了……”

  “跟不上也得做。”宁毅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才睁开,“毕竟这是下棋,总不能期待别人按照你的步调来走……”

  他说完这句话,走进人群,拉住了一名溃败的武将,对方伸手就要拔刀,被宁毅按住了手腕:“这位将军,秦将军呢?你们秦将军在哪里?”

  对方惊魂甫定,上下打量宁毅之后,猛地一挥手:“老子怎么知道!”

  天空弥漫着不祥的气息,远远近近的,这只是混乱的一隅。而女真人的长驱直进,意味着整个坚壁清野的计划,在一开始,进度就要落后了。

  景翰十三年八月初七,由皇帝周喆乾纲独断,朝廷发出了河东东、河东西、京东东、京东西以及河北等五路坚壁清野的命令。但整个朝堂间以及社会上的舆论,其实还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女真人来得太快,整个社会上还没有被战争的惶恐所笼罩。就在宁毅等人与相府这边执行坚壁清野的同时,整个朝堂上下的参劾折子是如雪片一般的往周喆御案上飞的。

  在一场战争当中,使用坚壁清野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太过决然的措施。上千万人迁移和毁坏物资涉及到的利益是个天文数字,更别提此时还在秋收前后。反正坚壁清野的大多数人基本抱持两种态度,其一是源于利益,要坚壁清野,要迁移人口烧毁田地房舍,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北面的大地主、士绅,而能够支持他们这一立场的,则是另一种相对理性的态度,那就是:坚壁清野根本无济于事,他只会让大量的平民死在我们自己人的手上。

  这个论据是很站得住脚的,在最直观的层面上,女真人南下的所有军队不过二十万,他们一路战斗又能扫荡多少地方?杀死多少人?更多的地方,还是不会被兵祸波及的,这些人是有可能在战争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而就算真的坚壁清野了,当这二十万人想要粮食,他们打下一个地方,就能轻松地满足自己的需要,上千万人生存的土地上,你清野清到什么程度能够让所有的粮食消失?

  “哪怕朝堂挡不住女真人,也该留百姓一条活路!”

  在儒生们的言论里,这条措施引起的反弹难以言喻,但真正支持着这一措施运行的,是皇帝周喆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喆这人就是魄力的代名词,唯有他的支持,能够让这件事情在如此之多的口诛笔伐中岿然不动。而作为武朝的上层,无论是蔡京、童贯,还是李纲、秦嗣源等人,或许都已经隐隐看到了这次事态的严重性,当中下层jī烈地争吵起来,这些实权派的态度,还是惊人的一致的,他们只是沉默着看着这件事情,这对于李纲、秦嗣源,毕竟也是无法辩解的事情。

  在黄河以北底层官员的运作下,坚壁清野的初期,取得了庞大惊人的成果,但宁毅等人工作的真正重心,其实从一开始就放在黄河以南。他们引导大量的难民南下,渲染战争气氛,宣传坚壁清野的必要性,恐怖的气氛迅速的累积,但如同闻人不二说的一样,女真人来得真是太快了。

  京城朝堂上的口诛笔伐,弹劾大战还在混乱地进行,书生文士们在酒楼中、青楼间说着战争的慷慨jī昂,前方的壮烈英勇。八月二十,完颜宗望的部队开始渡黄河,周喆在金銮殿上大叫:“京城附近为什么还没有开始清理!”

  就在这一天之前,京畿附近的部队就已经在将附近大量的粮食往城内转运,而后终于开始大肆的驱赶平民,搜刮粮食,庞大而混乱的民乱开始爆发。一名县令在要求民众撤离的时候被愤怒的民众用石头给活生生的砸死了,而后军队开始与民众爆发冲突。在这迅猛的态势下,对于坚壁清野的争论在京城中戛然而止,恐慌的气氛开始笼罩城市的每一处,大量的人涌入京城,又有大量的人往南面涌出。

  八月二十三,黄河防线崩溃,女真人东路军全线越过黄河。

  宁毅等人之前的筹划为开封附近粮食的搬运、人口的迁移制造了一定的章法和便利,但大量的人,仍旧被战火卷了进去。两百多年来,战火第一次延烧至黄河南岸,对于整个战争的开局,谁也没料到它会延伸得如此之快,似乎才一开始,就到了底定一切的结尾。

  八月二十八,距离女真人开战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完颜宗望杀过了上千里的距离,开始围城东京,然后发起进攻。

  武朝京城的防御力量已经全线收缩至城内,东京保卫战开始的同时,周喆的命令已经发了出去,各地超过三十万的勤王军开始往东京汇集,这其中,也包括了在寿张之战里按兵未动的武威、武胜两支军队。更加庞大而混乱的战争即将在东京城外展开。

  宁毅随着军队向南而来的同时,太原城已经在完颜宗翰疯狂的进攻中,抵御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未完待续)  

TOP

0
  第五八三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二)

  矮树林边的原野上衰草低伏,土的颗粒在草里微微的颤动,而后那声音逐渐变大了,轻微的马蹄渐渐变成迅疾的轰鸣,陡然间,战马从矮林旁疾冲而出!

  一骑、十骑、百骑……奔驰的马队犹如冲突的洪流奔向那片原野,马背上的骑士身材高大粗犷,穿着北面宽大的袍子,戴着狐尾帽,正是由北面而来的金国骑兵。飞快的奔驰之中,马上的骑士也在娴熟地挽弓、搭箭。

  视野沿着大地掠向前方,五百多名武朝士兵已经摆出了紧密的阵型,一根根的长枪如林般的刺出在阵型前方。部将唐炜光望着那飞驰而来的女真精骑,手中握起拳头,高高的举起,口中大声说道:“不要慌!阵型不乱!贴紧了!弓箭准备好——”

  “——放!”

  一箭之地。

  箭雨飞上天空,在空中交错而过,落往不同的方向。

  数百人的马队在奔驰中转弯,在轰鸣中划出一条巨大的弧线,箭矢噼噼啪啪的落下,有些射在盾牌上,有些扎进泥土里,也有一小部分见了鲜血。

  唐炜光推开身边持盾的护卫,睁大眼睛看着那女真的骑兵队,轰鸣的洪流在前方划出一道圆弧,抄向侧翼。

  “弓箭准备!传我号令!阵型转向西面——不要乱!只要不乱,他们就拿我们没辙——”

  前方长枪与刀盾兵的阵型转过一个方向,再度面对了女真的骑兵。

  “推——”

  枪林徐徐前进。在那前方,女真骑兵的洪流再次冲来,在视野的前方,化为圆弧。

  几乎在女真骑兵射出箭矢的同一时刻,唐炜光猛地挥手。

  “放——”

  箭雨再度交错,稀稀拉拉的落下,女真人那边,亦有骑兵落马。

  “没什么好怕的,给我看准他们,推!”

  步兵阵列挟着枪林徐徐而前。弓箭手再度挽弓。女真骑兵拉开了距离,而后又回旋袭来,发动第三次射击,这一次对射后。女真骑兵从中间分开。化为两股。交叉奔驰了片刻,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而步兵的阵型也再度开始变化,展开的同时往中间收紧。两边又是一轮齐射。四百多女真骑兵汇合之后。小小的转了一圈,终于不甘的去往视野的远方。

  而在前方,几具女真士兵的尸体,受伤的战马,他们已经来不及收敛了。

  唐炜光握紧拳手,望着那头,手心微微的出汗、颤抖,他还在确认女真人是否真的离开。方才的几轮交锋,彼此的损失并不重,应对和变阵看来也简简单单,但是他心中知道,只要稍有差别,自己这五百多人就会瞬间崩溃,在原野上被女真人如同羊群般的收割。

  “大人,我们胜了。”有人在旁边欣喜地说道,“金狗被我们打跑了!”

  “呃……”唐炜光愣了愣,原本想要下意识的做出反驳,但随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找人收拾战利品,替伤员包扎。”

  他走向前方的士兵:“看见没有,金狗被我们打跑了!他们没什么可怕的,只要照操典行事,这些金狗不敢与我们硬碰!我们平日里训练如此之多,有什么好怕的——”

  随即便有人大声道:“大人,我们没有怕!”

  “没错,不过就是些未开化的女真蛮人,来一个,咱们砍他一双——”

  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唐炜光也笑起来:“好!就是要这样,回去之后,我给你们请功!”

  军阵之中欢呼四起。

  随后斥候去探查那队女真骑兵的去向,一众士兵将原野上落下的女真人、马的尸体拖走了。

  汴梁城外方圆上百里的范围内,大规模的军队已经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核心区域的屯兵高达十七万之众,主要聚集在兰考、杞县一带,与金兵展开对峙,而此时汴梁城内的总兵力,则在七万到九万之间。另一方面,还有数万的士兵分散在开封府的周边,他们负责的是守御地方,撤离人群,给女真人的掠粮队施加压力,挤压女真人的生存空间。

  五百人队、千人队、两千人队,分散在这片区域的各个地方,每一天,冲突都在各处爆发,女真人的掠粮队伍与他们相遇、展开战斗。一份一份的战报,都在显示着大战之前摩擦的激烈……

  ****************

  “……平均每一天,两百人以上的冲突至少在二十起以上,我们这边百分之八十都是捷报,我觉得女真人都快投降了。”

  黄叶飘落下来,小小的车队在树林的道路间驶向前方,宁毅骑在马上,正皱着眉头低声说话,在他旁边的,是苏家的苏文定,当初青涩的年轻人,此时的脸上也有了一股沉稳在了。

  “眼看大战在即,我想,军中也想要振奋一下士气吧。”

  “问题在于,这些东西其实意义不大。”宁毅道,“而且你太天真了,大战在即……可很多人其实没有底气,军方上层,童贯、高俅这些人都没有这个底气,李相也没有……当然,也许不能说李相没有,但这次他的压力太大了,京城有八万多的部队,但他们一个兵都不会派出来,而外面现在这将近二十万的大军如果跟完颜宗望开战,没人有信心能赢。大家真正等的是谈判。”

  “当然这些东西我们也没法操太多心。”宁毅没有继续谈论大局,叹了口气,“我最近在头疼骑兵的应对方法,金人的拐子马,除了有另一支骑兵对着干,实在是很难有办法。”

  苏文定想了想:“军中不是都说,步兵阵列保持得好的话。也不是打不过。”

  “那是说着好听的。”宁毅摇了摇头,“女真人在这边的人数毕竟少于我们,而且大战未开始,他们不想硬碰,都是以圆阵试探,你应付得过来,他就走人,你应付不来,他就趁虚而入,可你要追他。是无论如何追不上的。所以现在的捷报都是假的。没有意义。”

  “女真人怕硬碰,有没有办法逼他们硬碰……”苏文定道。

  “先不说怎么逼,就算真的硬碰,也是找死。真以骑兵冲阵的话。前列是有些死伤。但是步兵阵被冲开以后,阵型自然就乱了。以现在的武朝军队战力,接下来就是收割。到时候,真正的战报多半是惨败,眼下只是因为女真人连这点损失都不想付出而已。”

  说话之间,陡然有人从前方骑马疾行而来,那是竹记招揽的一名高手,此时作为探子在前方探路的,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令得宁毅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

  树林外是一片平滑的山坡,山坡下,一场惨烈的追逃与杀戮接近了尾声,逃散的士兵被后方飞奔而来的骑兵追上,以长刀砍下了人头,大量惨烈的伤亡在道路的前前后后蔓延开去。

  这是一支被冲散了的武朝军队,有些溃兵被追赶着跑进前方一个小村庄里,不过小村庄的人基本都已经撤离了,一些骑兵冲进去,过不多久,在村子里放了一把火。

  一些骑兵在外面的道路上搜刮着尸体上的油水,但动作很快,军队带着的少许难吃的干粮也是很快便被他们扔了。看起来这些骑兵还有事,聚集起来之后,往回头的方向奔去,下午的阳光里,一名女真骑兵欢呼着将人头扔上了天空。

  骑队远去了,过得一阵,宁毅与齐新翰等几名护卫的身影才在林子的边缘出现,他能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捷报之外的百分之二十了。

  几人从草坡上下来,查看着是否还有幸存者,当终于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名濒死的伤员,听到他说出的话后,宁毅微微愣了愣,将目光望向女真骑兵远去的方向。

  但这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女真的骑兵奔回数里之外,一支上千人的百姓迁移队伍,被他们的一部分人围在这里,此时,女真人逼着他们交出身上的包袱、财物、米粮等东西,已经接近了尾声。众人交出的东西在阵列前方堆成了一座小山……

  *******************

  田阿山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全身都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妻子在旁边抱着他的手,一直在低声哭泣,她哭泣又不敢发出声音来惊动女真人,所以也一直在抖啊抖。

  当女真人驱赶着他们交出财物米粮时,他们过去将包袱和身上的金银都扔在了那座小山上,然后听见旁边的女真人说了一些什么,他愣了愣,然后对方重复了一遍,他挺清楚对方在用汉话说:“你们脱衣服!”

  “什、什么……”

  “脱了衣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藏了东西在身上,还有你们,所有人,把衣服脱了!”

  有女真人恍然交道:“没错!没错!”

  然后是哄然的大笑声。

  田阿山愣在了那里,只是下意识的摇头,下一刻,那女真人不耐烦地过来,将他的妻子拉向一边,哗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衣服:“脱衣服!”

  “啊——”的一声,女子疯狂的尖叫起来,田阿山下意识的挥手过去:“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要……”不远处一名女真将领阴沉着脸已经走了过来,刷的便是一刀,然后一脚重重地将田阿山踢飞。

  田阿山看见自己的双手飞了出去,鲜血喷涌,那名女真将领的刀从妻子的背后刺穿出来。

  “你们干什么!不要拖延。”那将领用女真话喊道,“杀——”

  “是!”

  四百多名女真骑士同时抽刀,往人群中砍杀进去。

  ……

  激烈而沸腾的时间只持续了片刻,声音便渐渐的没有了。女真人各自收拾起战利品,看看下午的日头,往牟驼岗的方向回去。不久之后,他们在回程途中遇上一直武朝的千人队,双方对峙片刻,女真人扔下一些重的物件以及几辆大车,只带着贵重易携的财物与米粮,往侧面跑掉了。

  不久之后,宁毅在诸多情报当中,看到了这一份捷报。说的是女真人残忍屠杀一支上千人的平民队伍。劫掠财物后与武捷营一支侧翼部队相遇。双方鏖战之后,女真人落荒而逃,这支部队夺回大量财物的事情。

  这样的胜败,每一天都在激烈的上演。

  ********************

  太原。秋风瑟瑟而来。

  秦绍和从城楼中走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咳了几声。裹紧了衣服。

  城墙上全是站岗的士兵,里里外外的,是无数战斗后的痕迹。残留的血迹,火焰烧过的痕迹,被石弹砸过的痕迹。城外,女真人的营帐延绵开去,隔着厚实的木墙,可以看到士兵在其中走动的身影。一个多月的攻防已经结束好几天了,看起来女真人已经打算做长期的困守,不再强攻。此时走在城墙上,士兵之间,秦绍和便忽然有种天地都安静下来的感觉。

  一个多月来的反复攻防,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巨大的压力,城墙数度被突破,又数度被强夺回来,好几次秦绍和都以为太原将要沦陷。在城外的完颜宗翰早已做出了太原破城后要杀得全城鸡犬不留的威胁,但最终,这座城墙仍旧被牢牢地守在了这里。

  虽然在第一次的身先士卒后,秦绍和便未曾真正操刀厮杀,但在城墙上,他依然受了几次伤,此时身体瘦下去很多,身上散发着药味,有一种风吹就倒的错觉。但唯有眼神已经变得比往日更加安静和坚定,那是在身边倒下许多人后,因“死亡”而积累起来的东西。

  他远远的,安静地看着女真大帐所在的方向,而这一刻,他其实也明白那种天地都安静的感觉到底因何而来。

  太原已成孤城了。

  攻城战的后半个月,女真一方,指挥战争的并非宗翰,而是其麾下大将银术可,宗翰则带着另外一些部队,在半个月的时间内,荡平太原附近的所有城市,将如今的太原变成了孤城一座。

  但它也像钉子一样,将女真人的西路军钉在了这里,使其根本不能安心南下。

  旁边有人过来,是同样身上带着药味,身形消瘦的李频。不久前秦绍和曾经嘲笑过他,说文人就是孱弱,李频是被累得病倒了,不过即便生着病,他还是在准确地对他的工作负责,而同样身体不太好的,还有负责煽动了许多人上城墙的成舟海。

  “秦大人,粮食已经集中点完。”李频道,“库房里基本上还有可供城里人吃三个月的粮食,若从现在便开始节省,咱们半年也拖得下去。”

  “足够了。”秦绍和笑起来,“外面消息断绝时,我知道几十万人都在往汴梁聚集,只要能解汴梁之围,太原之围自然就解了。女真进军迅速,攻势如此之强,便得速胜,照我看啊,他们拖不过这个冬天的。咳咳……你我啊,便只好在这太原,跟粘罕他们耗一耗了。”

  “卑职有幸。”李频拱手笑了笑。

  “不打不知道啊。”秦绍和背负双手,望着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若非此次守城,秦某也不知道,某竟然如此能打仗,竟然……能守住这座城……”

  他的声音变得轻了一些,说到后来,想起的却是他看着死在这城墙上的许多人了,这些人中有官兵有平民,一个月来的战斗太过激烈,他的身上也时常染血,时常在奔行间跨过一具具的尸体,甚至摔倒在血泊中,在当时,他来不及看这些死者,现在反而想起来了。

  这座城,终究是他们守住的……

  秋风凛冽的袭来,冬天就要到了,等到大雪封山,即便是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女真人,也很难在这样的天气下展开攻城战,到时候,太原城的情况,或许又能缓解许多,秦绍和心中稍稍的放松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钉住了女真人的西路军,就足以大大的缓解京城的战局。这一切,城内无论是秦绍和、李频、成舟海,还是众多的将领,官员,心中都能够明白。

  他们将做到了不得的大事了。

  而由于消息的封闭,秦绍和并不知道,此时在折可求与刘光世的带领下,作为武朝最强的西军一部,已经在天门关与完颜宗翰展开了厮杀。他也并不知道,与此同时,京城外围的对峙当中,朝廷内部,正在商议完颜宗望提出的割让太原等地以和谈的条件。

  他也不会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与轻松,就要成为漫长的地狱的开始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五八七章 纵横铁骑 风雨长戈(一)

  浩大的战斗是突如其来的。

  景翰十三年,九月二十四这天夜里爆发的战斗,对于宁毅来说,也是一个庞大的,无法弄清楚的乱局。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所负责的东西并未深入武朝军队的高层,纵然有密侦司的情报,秦绍谦的透风,对于整个战争大局,宁毅所知的信息仍旧粗糙,只知道在这天晚上,由姚平仲率领自家的三万姚家军打头阵袭营,而后由整个汴梁附近的二十余万军队合围,完成一次大的战役 ” 。

  二十余万的军队,整个生态系统浩大而庞然。身处其中,宁毅也只能通过数字来辨认许多事情,若推至眼前,夜幕降临时开始拔营的数万武瑞营士兵就如同一条浩荡的江河,在夜色中、原野上,前后难见首尾,宁毅负责的二十多辆大车行于队伍的后列,其中载着的是上百门处于可用状态的榆木炮,但是对于这些炮运到哪里开始摆,用于狙击谁,仍旧需要看战事的发展。

  而事实上,百多门的榆木炮在这样大的,涉及数十万人的战役里,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的。而宁毅更看重的是这些大炮在实战里真正可以发挥的威力。

  一样武器的发展,总要经过这样那样的尝试和磨合,榆木炮他弄出来已有两年的时间,先后也用了一两次,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想要完善,终究还是要经过这样的磨练这是初衷。

  汴梁周围,武瑞、武威这些军队所驻扎的乡镇,距离牟驼岗都有二三十里的路程,大军于夜幕降临便开始拔营前进,由于汴梁附近多平原,也是自家的地方。行军的速度倒是并不慢,若是一切顺利,午夜到凌晨,便能彻底扫荡整个牟驼岗,就算姚平仲的西军失利,整个军阵。也能连起来了。

  纵然女真人的东路军长驱直进到汴梁,但在此时,大家对于这场战役,还是有信心和幻想的。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不得不有信心,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就算再差,武朝的将士也不会沦落到完全不堪战的程度。哪怕偷袭失败,二十多万的军队跟他们杀做一团,也并非毫无胜算。

  敌人毕竟打到汴梁城下。也只能破釜沉舟,期求必胜了。

  然而,若有一个全知的视角,便能看到。就在这二十万军队还在半途中的时候,牟驼岗附近,第一轮的杀戮已经开始了,黑暗的天幕之下,上万的女真骑兵围绕姚平仲的近三万人展开了来回冲杀。在第一时间击溃了姚家军的战阵,火焰与鲜血在原野上盛开。女真人的骑队在人群中耕出一道道血犁,疯狂地撕裂着所有成建制的部队。

  同一时间,牟驼岗的其余四万女真骑兵分兵九路,呈辐射状往东北、东南方向奔驰扩散,在这个方向上,武朝的二十万军队懵然不知。强袭而来。

  战争的第一线,姚平仲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亡,然而他选择的方向并非汴梁城,而是汴梁以西的方向,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据野史传。他在战败后一夜奔行七百余里,最终上华山当了道士,得了道,活了八十余岁后出山,仍旧红光满面精神奕奕。正史并无记载。

  被抛下的三万姚家军在整个建制被击溃后,遭到了随后奔来的女真步兵的屠杀,而击溃他的万余女真精骑,在将领术列速的带领下,转头往东面追赶增援。

  风与云都在天空中变得不祥起来……

  ****************

  “我总觉得……有些问题。”数万人的前行中,祝彪骑马跟在大车旁,低声说了一句。

  火把的光芒稀疏,一点点的往远处延伸,几万人的阵列,在这种行军的气氛之中,竟显得诡秘而安静,嗡嗡嗡的窃窃私语传来时,便将这安静塑造得更深了。

  “别当乌鸦嘴啊。”宁毅从马上上抬起头来,“就算有问题,你能怎么样?”

  ……

  武瑞营行军阵型前方数里,黑暗中,侦骑前行。

  夜鸟从天空中飞过去。

  一名骑士勒住了缰绳,侧耳倾听,另一名骑士望向天空,随后跃下马来,正要趴到地上,将耳朵附上地面,陡然间,响动袭来。

  “小心!”低沉而短促的喝声,对于这些斥候来说,即便是最为危急的时刻,也不能大声呼叫,然而随着这声低喝,战马袭来。女真人的骑士冲杀过来,钢刀挥斩。

  “哇”尖锐而凶戾的喝声中,刀光乒的斩在一起,黑暗里爆出火花,地上的那名斥候猛地拔刀、跃出,另一名女真骑兵挥刀冲过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武瑞营的斥候是两人,女真斥候是三人。

  “杀!”

  “走!”

  黑暗中又是冲杀交手的低喝,战马在小范围内飞快地奔走,彼此绕出圆圈。原本便在马上的武瑞营斥候策马飞奔,一名女真骑兵便要从侧面杀过来,地上的武瑞营斥候冲过来,飞扑上去,女真人的钢刀斩进他的身体里,他也将那女真人拉得翻滚到地下来。

  “走!”

  受伤的斥候又是一声低喝,从地上爬起来,便迎向冲来的女真战马,被他拉下马来的女真骑兵翻滚起来又斩了他一刀,女真的战马将他撞飞出去,他在地上翻滚几下又立即踉跄站起,然后才又被劈翻在地。

  斥候的马蹄飞奔,那倒下的人影被迅速淹没在后方的黑暗里。

  前一后三的追逐不多时迎上了这片原野上的其它侦骑,之后变幻为小规模的厮杀。

  ……

  在几万人的军阵之中,要意识到气氛的忽然改变,其实并不困难。骚动也好,恐慌也好,只要发生,不多时便会如同涟漪般的横扫开去,但知道具体发生事情的人却并不多。

  这一类的气氛变化。其实也有真有假,尤其是在夜间,稍有骚动,纪律不严的军队,便可能因为连锁反应而炸营。在战时,军法队对这类事情是极度敏感的。也是因此,纵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些不协调的气氛,大家都还在往前走,安静而紧张地观望。

  “出什么事了?”宁毅翻上车顶,朝着远方望去,延绵的军阵边缘,隐约有传令的骑兵在飞奔,“祝彪,去问问。”

  “好。”祝彪勒了勒缰绳。策马往旁边走,他才离开后不久,战号声响起来,有人在喊:“列阵。”延绵的队伍前列迅速地集结。

  “女真人来了。”有人在这样说,然而事情发展到这里,就算不说,众人大概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旁边的军阵迅速地整理起来。复杂的、高亢的发号施令,数万人的脚步。在黑夜中犹如潮水蔓延,不久,有人飞奔过来。

  “宁公子。”那是秦绍谦身边的一名亲兵,与宁毅也认识的,宁毅一拱手:“怎么样了?”

  “女真人来了,来得太快。秦将军让你伺机行事,若事不可为,带着这些东西赶快回去,勿要全都折损在这里。”

  “什么来得太快,有多快?”宁毅迅速地转向旁边的部下。“附近有什么可以当狙击点的地方,快点找出……”

  这话还未说完,远远的,丘陵的那头,黑影带着点点的火光蔓延上来了。

  那是女真的骑兵,夜色之中,不知道几百几千的骑兵往这里冲过来,带着点点的火光,但不多时,那光点就延绵开去了,是骑兵在奔驰之中点燃了包上火油布的箭矢。武瑞营的阵列前方,数百人齐声大喝:“结阵”这整齐的响声在一瞬间震动了整片夜空,成千上万的步兵在原野上挤在了一起,盾牌举起,长枪如林,弓手挽起长弓,紧接着,队形中列又是第二阵的齐呼:“结阵”然后是第三阵。

  在对武瑞营的训练中,要说兵丁的整体素质,武朝的士兵并不堪用,然而在秦绍谦的手下,也总会攒出数千可用的精兵。加上宁毅在独龙岗为其训练的一千多人,这些人的战力未必能够逆天,然而秦绍谦将他们分成了三个部分,以这种作战时整齐的喝声带动整个战阵的士气,却并非无用,毕竟说起来,几千人的大喝,与几万人的大喝,差别到底有多少,若不实际感受,一般人也是很难知道的。

  几千人这样齐声喝出来,也足以带给几万人一个“齐心”的象征了。

  箭如飞蝗,掠过夜空。

  不存在太多的心理准备,女真人的骑兵射出火箭后,面对着同样飞来的箭雨,也没有减速的意思,而在武瑞营队伍的前列,步兵扎紧马步,已经挤成密不透风的一大片,军阵侧面,武瑞营的两千骑兵也在飞快地奔驰调动。

  以往日里武朝军队对上女真骑兵百分之七八十的胜率来说,面对着铁桶一般的防御,在第一轮的射箭之后,女真的马队便要往侧面盘旋,保持距离。但在这个夜里,一切都没有像预期那样的发生,站在车顶上的宁毅也没有完全预期到这些,他对于战争,就算有所了解,毕竟也并不熟悉。但作为秦绍谦,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事情,因此才让亲卫过来传出命令。

  数万人的军阵朝着前方延绵开去,更远方,女真骑兵冲过了所谓的“一箭之地”。这些穿着皮袄,戴着长尾毡帽的骑兵在飞奔之中,互相抛出了勾索,他们将这些勾索飞快地挂在了自己的鞍鞯上,而少数中箭的骑兵,已经被抛在了大队的后方。

  双方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两边都不存在放箭的机会了。

  所有人都拔出了钢刀,口中暴喝,眼神因充血而通红,数千的女真精骑,以数骑或十数骑为一个阵列,将互相之间连了起来,直冲向武瑞营的队伍前列。

  这一刻,无人可以后退。

  在女真人的战法当中,以侧面环绕打击为主,保存自身力量,寻求对方破绽的战法,叫做拐子马,象棋棋盘上,马总是拐着走的设定,大抵是从此而来。而当他们真正下定决心正面冲阵的时候,战马之间互相勾连,将数骑十数骑的冲力完全展开的做法,便是连环马。

  这种局势下,就算战阵之中有贪生怕死之辈,甚或是贪生怕死之马,也根本不可能有后退的可能。

  战阵之中,秦绍谦瞪大了眼睛,猛地挥手:“杀!”

  前列,被挤在锋线上的士兵全都扎着马步,手持刀盾,望着那飞快碾来的骑兵队伍,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呀呲欲裂。

  “杀”

  “杀”

  “杀”

  三声整齐的大喝在军阵的前、中、后列响起,一浪高过一浪。

  战争的距离缩短为零。

  马队在轰然间,冲进密集的步兵阵列,一队又是一队,像是疯狂的打桩机,不断地夯进武朝的军队里。上千的刀光在锋线上飞舞,鲜血爆裂、飞溅,战马、人都在这一片疯狂的阵线上撞成肉泥,战马上的骑兵挥刀扑进那密集的人群里。整个战争,在这交锋的一瞬间,拔升了到最为惨烈的程度。

  秦绍谦指挥着部队飞快地涌上,马队也直扑了上去。他也想留下一些生力军,但在这一刻,一切保留都没有意义,保留任何一分力量,都是取死而已。

  作为武朝的高级将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情,平素武朝军队面对女真人的胜率,都是毫无意义的玩笑。只有当女真人展开连环马这样冲过来的时候,才是真正接受考验和拷问的时候,那就是:当女真人真的不计后果展开正面作战,有谁能够挡得住这支覆灭了整个辽国的凶残大军。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骑兵、步兵,全都冲杀在一起,秦绍谦先前安排的三声齐喝也起到了不少振奋士气的作用,像是给武瑞营套上了一层强硬的外壳,挡在了女真人的前方。

  至少……挡住了一段时间。

  不久之后,武瑞军全线崩溃。

  同样的夜里,汴梁城外这片原野的其它方向上,其余几支军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未完待续……)

TOP

0
  第五九一章 纵横铁骑 风雨长戈(五)

  矮林边,小河畔,昏暗的气息里,只有在火把上燃烧的唯一的一点光了,周围人影像是很密集,又像是很稀疏,影影憧憧的一直延绵开去。周围那数量不知有多少的散兵也悄悄过来了,听着树下的男子朝着东边说完了杞县的情况。然后,也微微沉默了片刻。

  “……今日之事,是对是错,难以归纳了。诸位为竹记做事,归根结底,是做一份工,没说过要上战场,我将诸位带来此地,又牺牲了这么多的同伴,我心中是有愧的,但愧疚解决不了事情。”

  火把的光芒之中,宁毅的声音并不高,但随着夜风传开,也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楚了。

  “今夜,没有人能解决得了这件事情,十多二十万的大军解决不了,放诸你我,看看周围的人,我们也都尽力了。可是,我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是要跟你们提非分之念的。”

  “坚壁清野。”宁毅微有些疲累地说道,“这是我们竹记的大伙儿最近做的事情,很多人不理解,来吵来闹的,汴梁周围这么多人,怎么清得完啊,有什么意义。其实做到现在都没有意义,汴梁周围的人太多了,有人活着,就有粮食,我们哪怕撤走十之八九,不过几万的女真人还是能在这里找到吃的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对于一些习惯含糊其辞的人、一些当官的人来说,一百万人走了五十万,就是个很好的成果,走了六十万,就更加喜人了。可对我们不是,从头到尾。人走不完,我们就是零,一百万人迁不走九十五万。我们做的一点意义都不会有。”他挥了挥手,语气变得凶戾起来。“从一开始,我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一件事!”

  “这件事还不知道要做多久。”宁毅的语气转缓下来,“军队吃了败仗,大家会怎么样,京城会怎么样,都不知道,这一仗是不是打到这里就停了。城破了,武朝亡了,都不知道。但如果还要打下去,我就要做我的事情。可现在女真人袭营,那边的人恐怕已经没有打仗的心了,他们若得了粮草辎重,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被打回原形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也是因为身上有伤。说得累了,看了看后头,找块石头坐下来。人群中却有人接茬:“东家。要怎么做,你说就行了。”

  “话不是这么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宁毅坐下来摇了摇头,“我要你们去死,得把话给你们说清楚,否则大家死了,黄泉路上你们还怪我……死了不许怪我,我很忌讳这个。”

  他吐了一口气:“当然,不死的可能也是有的。我要选些人。还能动的,武艺高的。去杞县看看,如果大营里的人已经把粮草辎重都给烧了。我们掉头就走,如果没有,这件事就得我们来做。女真人只有两千,杞县旁边人现在还不少,乱得一塌糊涂,我们想办法快进快出,做完就走,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就是……这么个计划。还能动的,谁愿意跟我?”

  他这话说完,祝彪提着枪已经过来,人群中,方才发声的那道声音也扶着树站起来了,其余也有几人起身,都是曾经的梁山人,且还能动的。竹记众人平日里受到的正面宣传还是很多,但毕竟是这样的情况,多少人不光受伤、疲倦,还心有牵挂,或多或少都有所犹豫。宁毅只是坐在那石头上休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方才的话语中,不是没有激励、煽动的内容,但到这里也够了,他并不愿意逼着任何人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陆陆续续的,便又有人站起来,却听得旁边有人低声道:“陈驼子,你老婆孩子也不要了?”

  那边黑暗里的人影,是个稍稍驼背的武者,正被受了重伤躺在地上的同伴提醒。那驼子冷冷笑了笑:“我陈驼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年轻的时候就杀人越货,我那婆娘,也是抢来的,只是跟了我以后就没办法了。到这里原是混口饭吃,但是好是歹我分得清楚,竹记这几年做的什么事,救了多少人活了多少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驼子我这几年,也算是做了几件好事。今天是别人要我去跟女真人打仗,我都不鸟他,但这条命卖在这里,我乐意。”

  这陈驼子本就是江湖上名声不好的阴狠人物,此时说着慷慨的话,口中笑起来,却也显得有些阴鸷。旁边已经点头道:“陈驼子说得没错。”又有人站了起来。这陈驼子朝宁毅这边道:“对了,东家,我跟你说,你做那么些事情,别人不知道,我们是知道的。一年到头老有人来找你麻烦,去年的时候,我早年的一帮结义弟兄也过来,说要杀你扬名,我陈驼子名声差,跟他们说你做的事情,他们不信,觉得我被收买了。老子就不说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尸首拉到城外葬了。“

  众人听他说这个,便有些沉默,只是有人说道:“这事你都没叫我。”宁毅坐在那石头上,笑了起来:“谁是你老大,谁给你饭吃?干嘛,要我谢谢你啊?”

  他并不客气,不过那陈驼子原就是邪派人物,最吃这套。这时候道:“我不是说这个,东家,你做那么多事情,救那么多人,我做不到。我陈驼子名声没什么,结义的弟兄,以前是很看重的,在竹记这几年以后,看看他们那副样子,也觉得没什么。今天的事情,你说要做,我们就去帮你办了,但你不用去,你就在这休息,等我们回来报喜就行。我要说的就这个!”

  他这话说完,周围顿时应和起来:“没错、没错,陈驼子说的没错啊!”

  “东家,你不能去,我们去!”

  “这事不用你出手。”

  吵吵嚷嚷之中,不远处几名重伤员在的地上,宇文飞渡竟也已经站了起来。正在举手:“我、我要去……”宁毅看得仔细,伸手一指:“快扶住他!”有人扶住了倒下的少年,又让他躺在地上。宁毅目光严肃地站了起来:“好了!我这里不是开大会。不跟你们讲民主!趁现在大家都有一口气,祝彪挑人!伤太重的就给我留下。不要滥竽充数!我血手人屠宁立恒,周侗见了我要礼让三分,林恶禅都不敢在我面前大小声,要你们教做事吗?”

  此时愿意跟宁毅过去杞县的也有几十人了,他这话说完,祝彪便去进一步筛选人手。也在此时,外围又有人举手:“我、我能去吗?我没受伤,也练过些把式。我能帮忙!”

  那却是旁边一名并非竹记成员的散兵,这人说完,人群中又有人站了起来。也有人道:“我的兄弟方才死了,我觉得你们说的在理,我可以跟你们去……”

  武朝军队从上到下,良莠不齐,在大规模作战时,彼此很难信任,但即便如此,军队之中。总还有些出类拔萃的人物,也有些热血拼劲,此时在这黑暗中的小河畔。便见一个一个的身影有些犹豫地站起来,走出人群。夜风拂过,宁毅看着这一幕,祝彪看着宁毅,岳飞那边,也有些士兵开始报名。过得片刻,宁毅才冷冷说道:“不是有热血就行,能杀人的,有功夫的。可以去。”

  之后又补充道:“死在那里,不要怪我。”

  他的语气冰冷又生硬。只是祝彪过去挑人时,一个个的搭手试了试功夫。笑着说道:“以后是自己兄弟了。”不少人便觉得胸口火热起来。

  ****************

  当宁毅这边聚集的七八十人越过河流、丘陵,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杞县赶去时,京城之中,因西军兵败而来的勾心斗角的闹剧,正走向高潮。

  师师去到矾楼外围的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军队从街头奔行而过,夜色里的城市,隐隐变得喧闹了起来,惊动了许多人的沉睡。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在心中猜测着是否女真人又开始攻城了。而在肃穆的御街大道上,不少赶来的臣子堵住了皇帝的车驾,正在苦苦哀求皇帝回宫。

  周喆已经发了许久的脾气了,但此时事态的发展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他想以宵禁的名义将臣子们都赶回家里去,然而命令才开始下,城里隐约间已经开始骚乱起来。李纲过来报告,却道是有人走漏了西军惨败的消息,如今城内的不少民众要开始闹起来,最主要的还是那帮太学生,半夜三更就要顶着宵禁出门到皇宫请愿——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私下串联的。

  西军惨败,本就是一件大事了,再加上城内开始出问题,一旦再让人知道皇帝连夜走,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李纲一边磕头一边说已经调动军队维持秩序,周喆看得额头上青筋都是一鼓一鼓的,随后李纲又道,金国使者尚在城内,若让对方知道陛下离城,北面的金人军队必定绕过汴梁,南下追逐。

  这一下子,周喆也觉得回天乏术了。

  南薰门城楼,国舅梁奉的骂声响彻了夜空,城楼侧面一个小房间里,守城将军曹严心情忐忑的走来走去,一脸哀苦之相,他已经好几次的想要出去,但之所以没这样做,还是因为房间角落中的一道身影。

  “出去开门,将军便是千古罪人。”

  黑暗当中,那道身影手持佛珠,缓缓拨动,隐约的,便是右相府幕僚,同样作为皇亲国戚的觉明和尚……

  *****************

  砰——

  半个时辰后,皇宫,周喆摔破了巨大的花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帮文臣,这帮奸党……他们这是逼宫!这是目无君上!他们眼里没有我这个皇帝——”

  皇后跪在地上,对着已经快被气疯了的周喆。但周喆跑了过来,将她拉起来,放在一边坐着,过得片刻又到她面前:“你糊涂!你也糊涂!皇后啊,你……”

  他手指摇晃半天,最终挥下来:“唉,我也糊涂!皇后,你看吧,什么城内惊动,什么喧哗,这都是他们搞出来的事情啊!那些主战的、主和的,他们统统联合起来了,要架空我这个皇上,李纲!不对,秦嗣源!秦嗣源才有这等手段,他觉得他今天不出现叫上其他人来堵我我就不知道了!朕、朕心知肚明……”

  他说到这里,愣了半晌,又摇头:“不对,不对不对,可能不止是他……蔡京!哼哼,老东西,蔡京,我还不知道吗,他表面上赶过来摆出一副要与朕一道南下的样子,实际上,他……他暗中操纵,让朕的眼睛只盯在其他人身上。这条老狗的手段,我还不清楚吗,厉害啊,要么他就走了,走了他还能打压所有跟他不在一边的家伙,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赚的。这些东西,朕、朕……”

  他这样说了许久,连语气都有些结巴了:“一俟、一俟局势稳下来,这些家伙,朕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敲打一遍,都敲打一遍,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朕是天子!”

  “朕是天子……”他说着,“当务之急,要和谈,要谈判,不、不不……没办法谈了,女真人占了便宜,不好谈,但无论如何也得谈啊……立刻派人,召见金使,商议此事……”

  这话还未说完,有人进到宫里来,向他报告:“……城内骚乱,一些太学生、民众冲进金使王汭暂居宅邸,混乱之中,竟将王汭给打死了。”

  “你……”周喆站在皇位前,双手握拳,看着那报告讯息的太监,过得片刻,身体才摇晃了一下,坐在了位子上,握拳的双手按在膝盖上,嘴唇紧抿,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好吧……”他咬牙切齿,说道,“好吧……随他们去吧……”

  *****************

  汴梁城内,青萝园,是个小小的园林,偶尔秦嗣源会在此落脚歇息,此时已是深夜了,昏暗之中,秦嗣源坐在亭子里,目光像是要越过周围的院落,越过城墙,去看那城外上百里的地方。

  有些人已经在附近了,有些人也在过来,有尧祖年,有觉明,甚至也有赶来的唐恪。

  “若非逼不得已,我不欲行此事,但也已经无法可想。”他闭上眼睛,过了一阵,才疲倦叹息,“年公啊,经过此事,你我怕是难得善终了……”

  声音低沉,没有人说话。

  城外,东、北两个方向上,近百里的范围内,弥漫的烽烟开始消散,十数万的溃兵、伤兵、尸首散布在这片广大的区域上,离散、逃窜。在这个夜里,金国二皇子完颜宗望完成了他的战略,一举催破汴梁附近几乎所有的威胁。深秋渐息,接下来,寒冬将至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六〇八章 超越刀锋(六)
  
       血腥与肃杀的气息弥漫,寒风在帐外嘶吼着,混杂其间的,还有营地间人群奔跑的脚步声。≥,大帐里,以宗望为首的几名女真将领正在商议战事,下方,率领大军攻城的猛将赛剌身上甚至有血污未褪,就在之前不久,他甚至亲自率领精锐冲上城墙,但战事持续不久,还是被蜂拥而来的武朝增援逼下来了。
  
  斥候过来通报了汴梁攻防之外的情况后,营帐内沉默了片刻,宗望在前方皱着眉头,好半晌,才挥了挥手。
  
  “这样说来,武朝之中出能战的了?夏村……他们先前为何败成那样?”
  
  他的话语之中隐隐蕴着的愤怒令得人不敢接话。过得一阵,还是才从牟驼岗赶来不久的阇母说了一句:“依我看,可能是武朝人集合了所有溃兵中的精锐,欲破釜沉舟,行险一搏。”
  
  “武朝精锐,只在他们各个将领的身边,三十多万溃兵中,就算能集中起来,又岂能用得了……不过这山谷中的将领,据说乃是城中那位武朝右相之子,要这样说,倒也不无可能。”宗望阴沉着脸色,看着大帐中央的作战地图,“汴梁死守,逼我速战,坚壁清野,断我粮道,春汛决黄河。我早觉得,这是一道的谋算,现在看来,我倒是不曾料错。还有那些火器……”
  
  先前收到那封书信,他便猜测背后的人与那一直在进行的坚壁清野有着莫大的联系,郭药师将矛头对准西军,不过在暗地里,坚壁清野的诸多线索,应该是连着这夏村的。当然,作为主将。宗望只是心中对此事有个印象,他不至于为此上太多的心。倒是在九月二十五凌晨击破二十余万武朝军队时,武瑞营一方,爆炸了二十多辆大车,令得一些进攻这个方向的将领是颇为在意的。
  
  女真起于蛮荒之地,然而在短短年月里中兴建国。这第一批的将领,并不因循守旧,尤其对于战场上各种事物的敏锐程度相当之高。包括攻城器械,包括武朝火器,只是相对于大部分的攻城器械,武朝的火器眼下还真正属于华而不实的东西,那晚虽然有爆炸出现,最终并未对己方造成太大的伤亡,也是因此。当时并未继续追究了。而这次出现在夏村的,倒显得有些不同。
  
  “张令徽、刘舜仁败阵,郭药师必然也知道了,这边是他的事情,着他攻破此处。本帅所关心的,唯有这汴梁城!”宗望说着,拳头敲在了那桌子上,“攻城数日。我军伤亡几已过万,武朝人伤亡高出我军五倍有余。他们战力孱弱至此,我军还数度突破城防,到最后,这城竟还不能破?你们以前遇上过这种事!?”
  
  宗望的目光严厉,众人都已经低下了头。眼前的这场攻防,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显得不能理解,武朝的军队不是没有精锐,但一如宗望所言,大部分战斗意识、技巧都算不得厉害。在这几日内,以女真军队精锐配合攻城机械强攻的过程里。每每都能取得成果——在正面的对杀里,对方就算鼓起意志来,也绝不是女真精兵的对手,更别说许多武朝士兵还没有那样的意志,一旦小范围的溃败,女真士兵杀人如斩瓜切菜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
  
  然而这样的情况,竟然无法被扩大。若是在战场上,前军一溃,裹挟着后方部队如雪崩般逃亡的事情,女真部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但这一次,小范围的溃败,永远只被压在小范围里。
  
  汴梁城墙上,小范围的溃败和屠杀之后,增援而来的武朝军民又会蜂拥过来,他们蜂拥过来,在女真人的凶猛攻击下,遇上的又只会是溃败,然而第三支部队、第四支部队仍然会涌过来,后方援军如汪洋大海,到最后,竟会给女真的士兵造成心理压力。
  
  支撑起这些人的,必然不是真正的英勇。他们未曾经历过这种高强度的厮杀,纵然被血性怂恿着冲上来,一旦面对鲜血、尸体,这些人的反应会变慢,视野会收窄,心跳会加快,对于痛楚的忍受,他们也绝对不如女真的士兵。对于真正的女真精锐来说,就算肚子被剖开,腿被砍断,也会嘶吼着给敌人一刀,普通的小伤更是不会影响他们的战力,而这些人,或许中上一刀便躺在地上任由宰割了,就算正面作战,他们五六个也换不了一个女真士兵的性命。这样的防御,原该不堪一击才对。
  
  但到得如今,女真部队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五千,加上因受伤影响战力的士兵,伤亡已经过万。眼前的汴梁城中,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他们城防被砸破数处,鲜血一遍遍的浇,又在火焰中被一处处的炙烤成黑色,大雪之中,城墙上的士兵懦弱而恐惧,但是对于何时才能攻破这座城池,就连眼前的女真将领们,心中也没有底了。
  
  破是肯定可以破的,然而……难道真要将手上的士兵都砸进去?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推动他们做出这样绝望的防御。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在此时传来的夏村的这场战斗讯息,更是让人觉得心中烦闷。
  
  “作为一国京城,想要速战,我承认之前是低估了它,然而武朝人以城内居民为守军,一时间的血性或许可用,时间一长,城内必生恐慌。若真到那时,我踏平这城!十日不封刀!”
  
  汴梁城中居民百万,若真是要在这样的对杀里将城内众人意志耗干,这城墙上要杀掉的人,怕不要到二十万以上。可以想见,逼到这一步,自己麾下的军队,也已经伤亡惨重了。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座城,已经变成必须攻下来的地方!宗望的拳头抵在桌子上,片刻后,打了一拳,做了决定……
  
  *****************
  
  就在宗望等人为了这座城的顽强而感到奇怪的时候,汴梁城内。有人也为着同样的事情感到惊奇。事实上,无论是当事人,还是非当事人,对于这些天来的发展,都是没有想过的。
  
  周喆已经好几次的做好逃亡准备了,城防被突破的消息一次次的传来。女真人被赶出去的消息也一次次的传来。他没有再理会城防的事情——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当他已经做好了汴梁被破的心理准备后,有时候甚至会为“又守住了”感到奇怪和失落——但是在女真人的这种全力进攻下,城墙竟然能守住这么久,也让人隐隐感到了一种振奋。
  
  原来,这城中子民,是如此的忠诚,若非王化广博,民心岂能如此可用啊。
  
  这两天里。他看着一些传来的、臣民英勇守城,与女真财狼偕亡的消息,心中也会隐约的感到热血沸腾。
  
  ——并不是不能一战嘛!
  
  他此时的心理,也算是如今城内许多居民的心理。至少在舆论机构眼前的宣传里,在连日以来的战斗里,大伙儿都看到了,女真人并非真正的战无不胜,城中的英勇之士辈出。一次次的都将女真的军队挡在了城外,而且接下来。似乎也不会有例外。
  
  不过,这天下午传来的另一条消息,则令得周喆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他顺手将书桌前的笔洗砸在了地上。但随后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毕竟传来的,多少算是好事。
  
  夏村那边。秦绍谦等人已经被常胜军围住,但似乎……小胜了一场。
  
  周喆心中觉得,胜仗还是该高兴的,只是……秦绍谦这个名字让他很不舒服。
  
  仗着相府的权力,开始将所有精兵都拉到自己麾下了么。明目张胆,其心可诛!
  
  首领太监杜成喜听到笔洗砸碎的声音,赶了进来,周喆自书桌后走出来,背负双手,走到书房门外,风雪正在院子里降下。
  
  “杜成喜啊,兵凶战危,患难方知人心,你说,这人心,可还在我们这边哪?”
  
  他看着那风雪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杜成喜连忙过来,小心回答:“陛下,这几日里,将士用命,臣民上城防守,英勇杀敌,正是我武朝数百年教化之功。蛮人虽逞一时凶狠,终究不比我武朝教化、内蕴之深。奴婢听朝中诸位大臣议论,只要能撑过此战,我朝复起,指日可期哪。”
  
  周喆沉默片刻:“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说这民心,是在朕这里,还是在那些老东西那啊……”
  
  杜成喜张口呐呐片刻:“会陛下,陛下乃天子,九五之尊,城中子民如此奋勇,自是因为陛下在此坐镇啊。否则您看其他城池,哪一个能抵得住女真人如此强攻的。朝中诸位大臣,也只是代表着陛下的意思在做事。”
  
  “你倒会说话。”周喆说了一句,片刻,笑了笑,“不过,说得也是有道理。杜成喜啊,有机会的话,朕想出去走走,去北面,城防上看看。”
  
  “陛下,外面兵凶战危……”
  
  “不用说了。”周喆摆了摆手,“朕心里有数,也不是今天,你别在这聒噪。也许过些时日吧……他们在城头奋战,朕放心不下他们啊,若有可能,只是想看看,心中有数而已。”
  
  他不想跟对方多说,随后挥手:“你下去吧。”
  
  城池东北面,降下的大雪里,秦嗣源所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幅景象。
  
  那是一排排、一具具在眼前广场上排开的尸体,尸体上盖了布面,从视野前方朝着远处延绵开去。
  
  三万余具的尸体,被陈列在这里,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纵然是在这样的雪天,血腥气与逐渐生出的腐朽气息,还是在周围弥漫着。秦嗣源柱着拐杖在旁边走,觉明和尚跟在身侧。
  
  “知不知道,女真人死伤多少?”
  
  “十分之一?或者多点?”
  
  秦嗣源右手握着拐杖,几乎是从齿缝中说出来:“这是守城哪!”
  
  “毕竟不善战。”和尚的面色平静,“些许血性,也抵不了士气,能上去就很好了。”
  
  两人在那些尸体前站着,过得片刻。秦嗣源缓缓开口:“女真人的粮草,十去其七,然则剩下的,仍能用上二十日到一个月的时间。”
  
  “绍谦与立恒他们,也已尽力了,夏村能胜。或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坚壁清野两三百里,女真人就算不胜,杀出几百里外,仍是天高海阔……”秦嗣源朝着前方走过去,过得片刻,才道,“和尚啊,这里不能等了啊。”
  
  觉明跟着走,他一身皂白僧衣。依旧面无表情。两人相交甚深,此时交谈,原也不是上司与下属的商量,许多事情,只是要做了,心中要数而已。
  
  “……这几日里,外面的死者家属,都想将尸体领回去。他们的儿子、丈夫已经牺牲了。想要有个归属,这样的已经越来越多了……”
  
  “……领回去。葬哪里?”
  
  “唉……”
  
  “……不等了……烧了吧。”
  
  这一天的风雪倒还显得平静。
  
  夏村山谷,第一场的胜利之后,从早上到傍晚,谷中热闹的气息未有平静,这也是因为在早晨的挫败后,外面的张、刘军队。便未敢再行强攻了。
  
  一堆堆的篝火燃起,有肉香味飘出来。众人还在热烈地说着早晨的战斗,有些杀敌英勇的士兵被推举出来,跟同伴说起他们的心得。伤兵营中,人们进进出出。相熟的士兵过来看望他们的同伴,互相激励几句,互相说:“怨军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这一场胜得有些轻松啊。我倒是怕他们有骄躁的情绪了。”房间里,宁毅正在将烤肉切成一块块的,分到旁边的盘子里,由红提拿出去,分给外间的秦绍谦等将领。红提今天未有参与战斗,一身干净整洁,在宁毅身边时,看起来也没什么杀气,她对于宁毅当厨子,自己打下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开心,原因自然是觉得不符合宁毅的身份,但宁毅并不介意。
  
  “储着的肉,这一次就用掉一半了。”
  
  “没事,干过一仗,可以打打牙祭了。留到最后,我怕他们很多人吃不上。”
  
  宁毅如此解释着,过得片刻,他与红提一块儿端了大盘子出去,此时在房间外的大篝火边,不少今天杀敌英勇的战士都被请了过来,宁毅便端着盘子一个个的分肉:“我烤的!我烤的!都有!每人拿一块!两块也行,多拿点……喂,你身上有伤能不能吃啊——算了算了,快拿快拿!”
  
  从夏村这片营地组成开始,宁毅一直是以严厉的工作狂和深不可测的谋士身份示人,此时显得亲切,但篝火旁一个个今天手上沾了许多血的战士也不敢太放肆。过了一阵,岳飞从下方上来:“营防还好,已经叮嘱他们打起精神。不过张令徽他们今天应该是不打算再攻了。”
  
  “早晨强攻不成,晚上再偷袭,也是没什么意义的。”秦绍谦从旁边过来,伸手拿了一块烤肉,“张令徽、刘舜仁亦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再要来攻,必定是做好准备了。”
  
  “一天的时间够吗?”宁毅将盘子递向岳飞,岳飞拱了拱手,拿了一块肥肉最少的。
  
  “器械准备不够,但进攻准备必然够了。”
  
  “那就是明天了。”宁毅点了点头。
  
  “必然是明天。”秦绍谦吃完了肉,望向远方,叹了口气。
  
  风雪在山谷之外降下,火光沿着山谷两侧的坡地延伸开去,营地外侧,执勤的士兵还在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风吹过山岭、雪原时,冷飕飕的感觉,山谷外,依旧有延绵的火光,张令徽、刘舜仁仍旧在紧锣密鼓地做着进攻准备。
  
  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二。汴梁城,女真人仍旧持续地在城防上发起进攻,他们稍微的改变了进攻的策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不再执着于破城,而是执着于杀人,到得这天晚上,守城的将领们便发现了死伤者增加的情况,比以往更为巨大的压力,还在这片城防线上不断的堆垒着。而在汴梁摇摇欲坠的此刻,夏村的战斗,才刚开始不久。
  
  张令徽、刘舜仁持续地对夏村营防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使用饱和式的大规模进攻,而以佯攻和充满弹性的散兵冲锋为主。在夏村营防周围圆形的雪坡上,大片大片的冲锋不断的出现,而后又迅速地退了回去,真正造成杀伤的是大规模抛射的箭矢,包括射进来的火箭——在这样的天气里,火箭不容易点燃周围和内部的木料,宁毅等人基本也已经做了防火的准备,但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里,一旦被火箭射中,箭伤加上烫伤,一般人都会迅速地失去战力。
  
  当然,这样的弓箭对射中,双方之间的伤亡率都不高,张令徽、刘舜仁也已经表现出了他们作为将领敏锐的一面,冲锋的士兵虽然前进之后又退回去,但随时都保持着可能的冲锋姿态,这一天里,他们只对营防的几个不关键的点发起了真正的进攻,随即又都全身而退。由于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战果,夏村一边也没有再发射榆木炮,双方都在考验着彼此的神经和韧性。
  
  “没什么,就让他们跑过来跑过去,我们以逸待劳,看谁耗得过谁!”
  
  顶着盾牌,夏村中的几名高级将领奔行在偶尔射来的箭矢当中,为负责营房的众人打气:“但是,谁也不能掉以轻心,随时准备上去跟他们硬干一场!”
  
  到得这天晚上,虽然对射中产生的伤亡不高,夏村中的士兵当中,积累的精神压力却普遍不小,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主观能动意识,不再得过且过,与之对应的,反倒是对战场的责任感。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保持着紧张感,到了晚上,为了怨军的没有冲锋,普遍都耗了不少的心力。
  
  当然,这也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东西了。
  
  到得十二月初三,情况依旧如此,只是到了这天下午,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怨军如潮水般的,发起了一次正面进攻。在几轮与之前无异的箭矢对射后,陡然间,喊杀的呼啸声漫山遍野的涌来!灰色的天幕下,一瞬间,从林地里冲出来的都是人影,他们扛着木梯,举着盾牌,朝着周围的营防疯狂涌来。在营地正面,几辆缀着厚厚盾牌的大车被士兵推着,往前方满是拒马、壕沟的方向碾压而来。
  
  在那疯狂冲来的军阵后方,写着“常胜军”“郭”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呼啸。这是第三日的傍晚,郭药师到了!
  
  喊杀声震彻山间,箭雨漫天飞舞,兵锋延绵,山谷之中,无数人在呼喊之中奔行就位。
  
  真正的考验,在此时终于展开……(未完待续。。)

TOP

0
  第六〇八章 超越刀锋(六)
  
       血腥与肃杀的气息弥漫,寒风在帐外嘶吼着,混杂其间的,还有营地间人群奔跑的脚步声。≥,大帐里,以宗望为首的几名女真将领正在商议战事,下方,率领大军攻城的猛将赛剌身上甚至有血污未褪,就在之前不久,他甚至亲自率领精锐冲上城墙,但战事持续不久,还是被蜂拥而来的武朝增援逼下来了。
  
  斥候过来通报了汴梁攻防之外的情况后,营帐内沉默了片刻,宗望在前方皱着眉头,好半晌,才挥了挥手。
  
  “这样说来,武朝之中出能战的了?夏村……他们先前为何败成那样?”
  
  他的话语之中隐隐蕴着的愤怒令得人不敢接话。过得一阵,还是才从牟驼岗赶来不久的阇母说了一句:“依我看,可能是武朝人集合了所有溃兵中的精锐,欲破釜沉舟,行险一搏。”
  
  “武朝精锐,只在他们各个将领的身边,三十多万溃兵中,就算能集中起来,又岂能用得了……不过这山谷中的将领,据说乃是城中那位武朝右相之子,要这样说,倒也不无可能。”宗望阴沉着脸色,看着大帐中央的作战地图,“汴梁死守,逼我速战,坚壁清野,断我粮道,春汛决黄河。我早觉得,这是一道的谋算,现在看来,我倒是不曾料错。还有那些火器……”
  
  先前收到那封书信,他便猜测背后的人与那一直在进行的坚壁清野有着莫大的联系,郭药师将矛头对准西军,不过在暗地里,坚壁清野的诸多线索,应该是连着这夏村的。当然,作为主将。宗望只是心中对此事有个印象,他不至于为此上太多的心。倒是在九月二十五凌晨击破二十余万武朝军队时,武瑞营一方,爆炸了二十多辆大车,令得一些进攻这个方向的将领是颇为在意的。
  
  女真起于蛮荒之地,然而在短短年月里中兴建国。这第一批的将领,并不因循守旧,尤其对于战场上各种事物的敏锐程度相当之高。包括攻城器械,包括武朝火器,只是相对于大部分的攻城器械,武朝的火器眼下还真正属于华而不实的东西,那晚虽然有爆炸出现,最终并未对己方造成太大的伤亡,也是因此。当时并未继续追究了。而这次出现在夏村的,倒显得有些不同。
  
  “张令徽、刘舜仁败阵,郭药师必然也知道了,这边是他的事情,着他攻破此处。本帅所关心的,唯有这汴梁城!”宗望说着,拳头敲在了那桌子上,“攻城数日。我军伤亡几已过万,武朝人伤亡高出我军五倍有余。他们战力孱弱至此,我军还数度突破城防,到最后,这城竟还不能破?你们以前遇上过这种事!?”
  
  宗望的目光严厉,众人都已经低下了头。眼前的这场攻防,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显得不能理解,武朝的军队不是没有精锐,但一如宗望所言,大部分战斗意识、技巧都算不得厉害。在这几日内,以女真军队精锐配合攻城机械强攻的过程里。每每都能取得成果——在正面的对杀里,对方就算鼓起意志来,也绝不是女真精兵的对手,更别说许多武朝士兵还没有那样的意志,一旦小范围的溃败,女真士兵杀人如斩瓜切菜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
  
  然而这样的情况,竟然无法被扩大。若是在战场上,前军一溃,裹挟着后方部队如雪崩般逃亡的事情,女真部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但这一次,小范围的溃败,永远只被压在小范围里。
  
  汴梁城墙上,小范围的溃败和屠杀之后,增援而来的武朝军民又会蜂拥过来,他们蜂拥过来,在女真人的凶猛攻击下,遇上的又只会是溃败,然而第三支部队、第四支部队仍然会涌过来,后方援军如汪洋大海,到最后,竟会给女真的士兵造成心理压力。
  
  支撑起这些人的,必然不是真正的英勇。他们未曾经历过这种高强度的厮杀,纵然被血性怂恿着冲上来,一旦面对鲜血、尸体,这些人的反应会变慢,视野会收窄,心跳会加快,对于痛楚的忍受,他们也绝对不如女真的士兵。对于真正的女真精锐来说,就算肚子被剖开,腿被砍断,也会嘶吼着给敌人一刀,普通的小伤更是不会影响他们的战力,而这些人,或许中上一刀便躺在地上任由宰割了,就算正面作战,他们五六个也换不了一个女真士兵的性命。这样的防御,原该不堪一击才对。
  
  但到得如今,女真部队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五千,加上因受伤影响战力的士兵,伤亡已经过万。眼前的汴梁城中,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他们城防被砸破数处,鲜血一遍遍的浇,又在火焰中被一处处的炙烤成黑色,大雪之中,城墙上的士兵懦弱而恐惧,但是对于何时才能攻破这座城池,就连眼前的女真将领们,心中也没有底了。
  
  破是肯定可以破的,然而……难道真要将手上的士兵都砸进去?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推动他们做出这样绝望的防御。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在此时传来的夏村的这场战斗讯息,更是让人觉得心中烦闷。
  
  “作为一国京城,想要速战,我承认之前是低估了它,然而武朝人以城内居民为守军,一时间的血性或许可用,时间一长,城内必生恐慌。若真到那时,我踏平这城!十日不封刀!”
  
  汴梁城中居民百万,若真是要在这样的对杀里将城内众人意志耗干,这城墙上要杀掉的人,怕不要到二十万以上。可以想见,逼到这一步,自己麾下的军队,也已经伤亡惨重了。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座城,已经变成必须攻下来的地方!宗望的拳头抵在桌子上,片刻后,打了一拳,做了决定……
  
  *****************
  
  就在宗望等人为了这座城的顽强而感到奇怪的时候,汴梁城内。有人也为着同样的事情感到惊奇。事实上,无论是当事人,还是非当事人,对于这些天来的发展,都是没有想过的。
  
  周喆已经好几次的做好逃亡准备了,城防被突破的消息一次次的传来。女真人被赶出去的消息也一次次的传来。他没有再理会城防的事情——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当他已经做好了汴梁被破的心理准备后,有时候甚至会为“又守住了”感到奇怪和失落——但是在女真人的这种全力进攻下,城墙竟然能守住这么久,也让人隐隐感到了一种振奋。
  
  原来,这城中子民,是如此的忠诚,若非王化广博,民心岂能如此可用啊。
  
  这两天里。他看着一些传来的、臣民英勇守城,与女真财狼偕亡的消息,心中也会隐约的感到热血沸腾。
  
  ——并不是不能一战嘛!
  
  他此时的心理,也算是如今城内许多居民的心理。至少在舆论机构眼前的宣传里,在连日以来的战斗里,大伙儿都看到了,女真人并非真正的战无不胜,城中的英勇之士辈出。一次次的都将女真的军队挡在了城外,而且接下来。似乎也不会有例外。
  
  不过,这天下午传来的另一条消息,则令得周喆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他顺手将书桌前的笔洗砸在了地上。但随后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毕竟传来的,多少算是好事。
  
  夏村那边。秦绍谦等人已经被常胜军围住,但似乎……小胜了一场。
  
  周喆心中觉得,胜仗还是该高兴的,只是……秦绍谦这个名字让他很不舒服。
  
  仗着相府的权力,开始将所有精兵都拉到自己麾下了么。明目张胆,其心可诛!
  
  首领太监杜成喜听到笔洗砸碎的声音,赶了进来,周喆自书桌后走出来,背负双手,走到书房门外,风雪正在院子里降下。
  
  “杜成喜啊,兵凶战危,患难方知人心,你说,这人心,可还在我们这边哪?”
  
  他看着那风雪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杜成喜连忙过来,小心回答:“陛下,这几日里,将士用命,臣民上城防守,英勇杀敌,正是我武朝数百年教化之功。蛮人虽逞一时凶狠,终究不比我武朝教化、内蕴之深。奴婢听朝中诸位大臣议论,只要能撑过此战,我朝复起,指日可期哪。”
  
  周喆沉默片刻:“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说这民心,是在朕这里,还是在那些老东西那啊……”
  
  杜成喜张口呐呐片刻:“会陛下,陛下乃天子,九五之尊,城中子民如此奋勇,自是因为陛下在此坐镇啊。否则您看其他城池,哪一个能抵得住女真人如此强攻的。朝中诸位大臣,也只是代表着陛下的意思在做事。”
  
  “你倒会说话。”周喆说了一句,片刻,笑了笑,“不过,说得也是有道理。杜成喜啊,有机会的话,朕想出去走走,去北面,城防上看看。”
  
  “陛下,外面兵凶战危……”
  
  “不用说了。”周喆摆了摆手,“朕心里有数,也不是今天,你别在这聒噪。也许过些时日吧……他们在城头奋战,朕放心不下他们啊,若有可能,只是想看看,心中有数而已。”
  
  他不想跟对方多说,随后挥手:“你下去吧。”
  
  城池东北面,降下的大雪里,秦嗣源所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幅景象。
  
  那是一排排、一具具在眼前广场上排开的尸体,尸体上盖了布面,从视野前方朝着远处延绵开去。
  
  三万余具的尸体,被陈列在这里,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纵然是在这样的雪天,血腥气与逐渐生出的腐朽气息,还是在周围弥漫着。秦嗣源柱着拐杖在旁边走,觉明和尚跟在身侧。
  
  “知不知道,女真人死伤多少?”
  
  “十分之一?或者多点?”
  
  秦嗣源右手握着拐杖,几乎是从齿缝中说出来:“这是守城哪!”
  
  “毕竟不善战。”和尚的面色平静,“些许血性,也抵不了士气,能上去就很好了。”
  
  两人在那些尸体前站着,过得片刻。秦嗣源缓缓开口:“女真人的粮草,十去其七,然则剩下的,仍能用上二十日到一个月的时间。”
  
  “绍谦与立恒他们,也已尽力了,夏村能胜。或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坚壁清野两三百里,女真人就算不胜,杀出几百里外,仍是天高海阔……”秦嗣源朝着前方走过去,过得片刻,才道,“和尚啊,这里不能等了啊。”
  
  觉明跟着走,他一身皂白僧衣。依旧面无表情。两人相交甚深,此时交谈,原也不是上司与下属的商量,许多事情,只是要做了,心中要数而已。
  
  “……这几日里,外面的死者家属,都想将尸体领回去。他们的儿子、丈夫已经牺牲了。想要有个归属,这样的已经越来越多了……”
  
  “……领回去。葬哪里?”
  
  “唉……”
  
  “……不等了……烧了吧。”
  
  这一天的风雪倒还显得平静。
  
  夏村山谷,第一场的胜利之后,从早上到傍晚,谷中热闹的气息未有平静,这也是因为在早晨的挫败后,外面的张、刘军队。便未敢再行强攻了。
  
  一堆堆的篝火燃起,有肉香味飘出来。众人还在热烈地说着早晨的战斗,有些杀敌英勇的士兵被推举出来,跟同伴说起他们的心得。伤兵营中,人们进进出出。相熟的士兵过来看望他们的同伴,互相激励几句,互相说:“怨军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这一场胜得有些轻松啊。我倒是怕他们有骄躁的情绪了。”房间里,宁毅正在将烤肉切成一块块的,分到旁边的盘子里,由红提拿出去,分给外间的秦绍谦等将领。红提今天未有参与战斗,一身干净整洁,在宁毅身边时,看起来也没什么杀气,她对于宁毅当厨子,自己打下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开心,原因自然是觉得不符合宁毅的身份,但宁毅并不介意。
  
  “储着的肉,这一次就用掉一半了。”
  
  “没事,干过一仗,可以打打牙祭了。留到最后,我怕他们很多人吃不上。”
  
  宁毅如此解释着,过得片刻,他与红提一块儿端了大盘子出去,此时在房间外的大篝火边,不少今天杀敌英勇的战士都被请了过来,宁毅便端着盘子一个个的分肉:“我烤的!我烤的!都有!每人拿一块!两块也行,多拿点……喂,你身上有伤能不能吃啊——算了算了,快拿快拿!”
  
  从夏村这片营地组成开始,宁毅一直是以严厉的工作狂和深不可测的谋士身份示人,此时显得亲切,但篝火旁一个个今天手上沾了许多血的战士也不敢太放肆。过了一阵,岳飞从下方上来:“营防还好,已经叮嘱他们打起精神。不过张令徽他们今天应该是不打算再攻了。”
  
  “早晨强攻不成,晚上再偷袭,也是没什么意义的。”秦绍谦从旁边过来,伸手拿了一块烤肉,“张令徽、刘舜仁亦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再要来攻,必定是做好准备了。”
  
  “一天的时间够吗?”宁毅将盘子递向岳飞,岳飞拱了拱手,拿了一块肥肉最少的。
  
  “器械准备不够,但进攻准备必然够了。”
  
  “那就是明天了。”宁毅点了点头。
  
  “必然是明天。”秦绍谦吃完了肉,望向远方,叹了口气。
  
  风雪在山谷之外降下,火光沿着山谷两侧的坡地延伸开去,营地外侧,执勤的士兵还在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风吹过山岭、雪原时,冷飕飕的感觉,山谷外,依旧有延绵的火光,张令徽、刘舜仁仍旧在紧锣密鼓地做着进攻准备。
  
  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二。汴梁城,女真人仍旧持续地在城防上发起进攻,他们稍微的改变了进攻的策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不再执着于破城,而是执着于杀人,到得这天晚上,守城的将领们便发现了死伤者增加的情况,比以往更为巨大的压力,还在这片城防线上不断的堆垒着。而在汴梁摇摇欲坠的此刻,夏村的战斗,才刚开始不久。
  
  张令徽、刘舜仁持续地对夏村营防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使用饱和式的大规模进攻,而以佯攻和充满弹性的散兵冲锋为主。在夏村营防周围圆形的雪坡上,大片大片的冲锋不断的出现,而后又迅速地退了回去,真正造成杀伤的是大规模抛射的箭矢,包括射进来的火箭——在这样的天气里,火箭不容易点燃周围和内部的木料,宁毅等人基本也已经做了防火的准备,但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里,一旦被火箭射中,箭伤加上烫伤,一般人都会迅速地失去战力。
  
  当然,这样的弓箭对射中,双方之间的伤亡率都不高,张令徽、刘舜仁也已经表现出了他们作为将领敏锐的一面,冲锋的士兵虽然前进之后又退回去,但随时都保持着可能的冲锋姿态,这一天里,他们只对营防的几个不关键的点发起了真正的进攻,随即又都全身而退。由于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战果,夏村一边也没有再发射榆木炮,双方都在考验着彼此的神经和韧性。
  
  “没什么,就让他们跑过来跑过去,我们以逸待劳,看谁耗得过谁!”
  
  顶着盾牌,夏村中的几名高级将领奔行在偶尔射来的箭矢当中,为负责营房的众人打气:“但是,谁也不能掉以轻心,随时准备上去跟他们硬干一场!”
  
  到得这天晚上,虽然对射中产生的伤亡不高,夏村中的士兵当中,积累的精神压力却普遍不小,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主观能动意识,不再得过且过,与之对应的,反倒是对战场的责任感。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保持着紧张感,到了晚上,为了怨军的没有冲锋,普遍都耗了不少的心力。
  
  当然,这也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东西了。
  
  到得十二月初三,情况依旧如此,只是到了这天下午,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怨军如潮水般的,发起了一次正面进攻。在几轮与之前无异的箭矢对射后,陡然间,喊杀的呼啸声漫山遍野的涌来!灰色的天幕下,一瞬间,从林地里冲出来的都是人影,他们扛着木梯,举着盾牌,朝着周围的营防疯狂涌来。在营地正面,几辆缀着厚厚盾牌的大车被士兵推着,往前方满是拒马、壕沟的方向碾压而来。
  
  在那疯狂冲来的军阵后方,写着“常胜军”“郭”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呼啸。这是第三日的傍晚,郭药师到了!
  
  喊杀声震彻山间,箭雨漫天飞舞,兵锋延绵,山谷之中,无数人在呼喊之中奔行就位。
  
  真正的考验,在此时终于展开……(未完待续。。)

TOP

0
  第六〇八章 超越刀锋(六)
  
       血腥与肃杀的气息弥漫,寒风在帐外嘶吼着,混杂其间的,还有营地间人群奔跑的脚步声。≥,大帐里,以宗望为首的几名女真将领正在商议战事,下方,率领大军攻城的猛将赛剌身上甚至有血污未褪,就在之前不久,他甚至亲自率领精锐冲上城墙,但战事持续不久,还是被蜂拥而来的武朝增援逼下来了。
  
  斥候过来通报了汴梁攻防之外的情况后,营帐内沉默了片刻,宗望在前方皱着眉头,好半晌,才挥了挥手。
  
  “这样说来,武朝之中出能战的了?夏村……他们先前为何败成那样?”
  
  他的话语之中隐隐蕴着的愤怒令得人不敢接话。过得一阵,还是才从牟驼岗赶来不久的阇母说了一句:“依我看,可能是武朝人集合了所有溃兵中的精锐,欲破釜沉舟,行险一搏。”
  
  “武朝精锐,只在他们各个将领的身边,三十多万溃兵中,就算能集中起来,又岂能用得了……不过这山谷中的将领,据说乃是城中那位武朝右相之子,要这样说,倒也不无可能。”宗望阴沉着脸色,看着大帐中央的作战地图,“汴梁死守,逼我速战,坚壁清野,断我粮道,春汛决黄河。我早觉得,这是一道的谋算,现在看来,我倒是不曾料错。还有那些火器……”
  
  先前收到那封书信,他便猜测背后的人与那一直在进行的坚壁清野有着莫大的联系,郭药师将矛头对准西军,不过在暗地里,坚壁清野的诸多线索,应该是连着这夏村的。当然,作为主将。宗望只是心中对此事有个印象,他不至于为此上太多的心。倒是在九月二十五凌晨击破二十余万武朝军队时,武瑞营一方,爆炸了二十多辆大车,令得一些进攻这个方向的将领是颇为在意的。
  
  女真起于蛮荒之地,然而在短短年月里中兴建国。这第一批的将领,并不因循守旧,尤其对于战场上各种事物的敏锐程度相当之高。包括攻城器械,包括武朝火器,只是相对于大部分的攻城器械,武朝的火器眼下还真正属于华而不实的东西,那晚虽然有爆炸出现,最终并未对己方造成太大的伤亡,也是因此。当时并未继续追究了。而这次出现在夏村的,倒显得有些不同。
  
  “张令徽、刘舜仁败阵,郭药师必然也知道了,这边是他的事情,着他攻破此处。本帅所关心的,唯有这汴梁城!”宗望说着,拳头敲在了那桌子上,“攻城数日。我军伤亡几已过万,武朝人伤亡高出我军五倍有余。他们战力孱弱至此,我军还数度突破城防,到最后,这城竟还不能破?你们以前遇上过这种事!?”
  
  宗望的目光严厉,众人都已经低下了头。眼前的这场攻防,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显得不能理解,武朝的军队不是没有精锐,但一如宗望所言,大部分战斗意识、技巧都算不得厉害。在这几日内,以女真军队精锐配合攻城机械强攻的过程里。每每都能取得成果——在正面的对杀里,对方就算鼓起意志来,也绝不是女真精兵的对手,更别说许多武朝士兵还没有那样的意志,一旦小范围的溃败,女真士兵杀人如斩瓜切菜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
  
  然而这样的情况,竟然无法被扩大。若是在战场上,前军一溃,裹挟着后方部队如雪崩般逃亡的事情,女真部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但这一次,小范围的溃败,永远只被压在小范围里。
  
  汴梁城墙上,小范围的溃败和屠杀之后,增援而来的武朝军民又会蜂拥过来,他们蜂拥过来,在女真人的凶猛攻击下,遇上的又只会是溃败,然而第三支部队、第四支部队仍然会涌过来,后方援军如汪洋大海,到最后,竟会给女真的士兵造成心理压力。
  
  支撑起这些人的,必然不是真正的英勇。他们未曾经历过这种高强度的厮杀,纵然被血性怂恿着冲上来,一旦面对鲜血、尸体,这些人的反应会变慢,视野会收窄,心跳会加快,对于痛楚的忍受,他们也绝对不如女真的士兵。对于真正的女真精锐来说,就算肚子被剖开,腿被砍断,也会嘶吼着给敌人一刀,普通的小伤更是不会影响他们的战力,而这些人,或许中上一刀便躺在地上任由宰割了,就算正面作战,他们五六个也换不了一个女真士兵的性命。这样的防御,原该不堪一击才对。
  
  但到得如今,女真部队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五千,加上因受伤影响战力的士兵,伤亡已经过万。眼前的汴梁城中,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他们城防被砸破数处,鲜血一遍遍的浇,又在火焰中被一处处的炙烤成黑色,大雪之中,城墙上的士兵懦弱而恐惧,但是对于何时才能攻破这座城池,就连眼前的女真将领们,心中也没有底了。
  
  破是肯定可以破的,然而……难道真要将手上的士兵都砸进去?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推动他们做出这样绝望的防御。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在此时传来的夏村的这场战斗讯息,更是让人觉得心中烦闷。
  
  “作为一国京城,想要速战,我承认之前是低估了它,然而武朝人以城内居民为守军,一时间的血性或许可用,时间一长,城内必生恐慌。若真到那时,我踏平这城!十日不封刀!”
  
  汴梁城中居民百万,若真是要在这样的对杀里将城内众人意志耗干,这城墙上要杀掉的人,怕不要到二十万以上。可以想见,逼到这一步,自己麾下的军队,也已经伤亡惨重了。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座城,已经变成必须攻下来的地方!宗望的拳头抵在桌子上,片刻后,打了一拳,做了决定……
  
  *****************
  
  就在宗望等人为了这座城的顽强而感到奇怪的时候,汴梁城内。有人也为着同样的事情感到惊奇。事实上,无论是当事人,还是非当事人,对于这些天来的发展,都是没有想过的。
  
  周喆已经好几次的做好逃亡准备了,城防被突破的消息一次次的传来。女真人被赶出去的消息也一次次的传来。他没有再理会城防的事情——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当他已经做好了汴梁被破的心理准备后,有时候甚至会为“又守住了”感到奇怪和失落——但是在女真人的这种全力进攻下,城墙竟然能守住这么久,也让人隐隐感到了一种振奋。
  
  原来,这城中子民,是如此的忠诚,若非王化广博,民心岂能如此可用啊。
  
  这两天里。他看着一些传来的、臣民英勇守城,与女真财狼偕亡的消息,心中也会隐约的感到热血沸腾。
  
  ——并不是不能一战嘛!
  
  他此时的心理,也算是如今城内许多居民的心理。至少在舆论机构眼前的宣传里,在连日以来的战斗里,大伙儿都看到了,女真人并非真正的战无不胜,城中的英勇之士辈出。一次次的都将女真的军队挡在了城外,而且接下来。似乎也不会有例外。
  
  不过,这天下午传来的另一条消息,则令得周喆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他顺手将书桌前的笔洗砸在了地上。但随后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毕竟传来的,多少算是好事。
  
  夏村那边。秦绍谦等人已经被常胜军围住,但似乎……小胜了一场。
  
  周喆心中觉得,胜仗还是该高兴的,只是……秦绍谦这个名字让他很不舒服。
  
  仗着相府的权力,开始将所有精兵都拉到自己麾下了么。明目张胆,其心可诛!
  
  首领太监杜成喜听到笔洗砸碎的声音,赶了进来,周喆自书桌后走出来,背负双手,走到书房门外,风雪正在院子里降下。
  
  “杜成喜啊,兵凶战危,患难方知人心,你说,这人心,可还在我们这边哪?”
  
  他看着那风雪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杜成喜连忙过来,小心回答:“陛下,这几日里,将士用命,臣民上城防守,英勇杀敌,正是我武朝数百年教化之功。蛮人虽逞一时凶狠,终究不比我武朝教化、内蕴之深。奴婢听朝中诸位大臣议论,只要能撑过此战,我朝复起,指日可期哪。”
  
  周喆沉默片刻:“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说这民心,是在朕这里,还是在那些老东西那啊……”
  
  杜成喜张口呐呐片刻:“会陛下,陛下乃天子,九五之尊,城中子民如此奋勇,自是因为陛下在此坐镇啊。否则您看其他城池,哪一个能抵得住女真人如此强攻的。朝中诸位大臣,也只是代表着陛下的意思在做事。”
  
  “你倒会说话。”周喆说了一句,片刻,笑了笑,“不过,说得也是有道理。杜成喜啊,有机会的话,朕想出去走走,去北面,城防上看看。”
  
  “陛下,外面兵凶战危……”
  
  “不用说了。”周喆摆了摆手,“朕心里有数,也不是今天,你别在这聒噪。也许过些时日吧……他们在城头奋战,朕放心不下他们啊,若有可能,只是想看看,心中有数而已。”
  
  他不想跟对方多说,随后挥手:“你下去吧。”
  
  城池东北面,降下的大雪里,秦嗣源所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幅景象。
  
  那是一排排、一具具在眼前广场上排开的尸体,尸体上盖了布面,从视野前方朝着远处延绵开去。
  
  三万余具的尸体,被陈列在这里,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纵然是在这样的雪天,血腥气与逐渐生出的腐朽气息,还是在周围弥漫着。秦嗣源柱着拐杖在旁边走,觉明和尚跟在身侧。
  
  “知不知道,女真人死伤多少?”
  
  “十分之一?或者多点?”
  
  秦嗣源右手握着拐杖,几乎是从齿缝中说出来:“这是守城哪!”
  
  “毕竟不善战。”和尚的面色平静,“些许血性,也抵不了士气,能上去就很好了。”
  
  两人在那些尸体前站着,过得片刻。秦嗣源缓缓开口:“女真人的粮草,十去其七,然则剩下的,仍能用上二十日到一个月的时间。”
  
  “绍谦与立恒他们,也已尽力了,夏村能胜。或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坚壁清野两三百里,女真人就算不胜,杀出几百里外,仍是天高海阔……”秦嗣源朝着前方走过去,过得片刻,才道,“和尚啊,这里不能等了啊。”
  
  觉明跟着走,他一身皂白僧衣。依旧面无表情。两人相交甚深,此时交谈,原也不是上司与下属的商量,许多事情,只是要做了,心中要数而已。
  
  “……这几日里,外面的死者家属,都想将尸体领回去。他们的儿子、丈夫已经牺牲了。想要有个归属,这样的已经越来越多了……”
  
  “……领回去。葬哪里?”
  
  “唉……”
  
  “……不等了……烧了吧。”
  
  这一天的风雪倒还显得平静。
  
  夏村山谷,第一场的胜利之后,从早上到傍晚,谷中热闹的气息未有平静,这也是因为在早晨的挫败后,外面的张、刘军队。便未敢再行强攻了。
  
  一堆堆的篝火燃起,有肉香味飘出来。众人还在热烈地说着早晨的战斗,有些杀敌英勇的士兵被推举出来,跟同伴说起他们的心得。伤兵营中,人们进进出出。相熟的士兵过来看望他们的同伴,互相激励几句,互相说:“怨军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这一场胜得有些轻松啊。我倒是怕他们有骄躁的情绪了。”房间里,宁毅正在将烤肉切成一块块的,分到旁边的盘子里,由红提拿出去,分给外间的秦绍谦等将领。红提今天未有参与战斗,一身干净整洁,在宁毅身边时,看起来也没什么杀气,她对于宁毅当厨子,自己打下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开心,原因自然是觉得不符合宁毅的身份,但宁毅并不介意。
  
  “储着的肉,这一次就用掉一半了。”
  
  “没事,干过一仗,可以打打牙祭了。留到最后,我怕他们很多人吃不上。”
  
  宁毅如此解释着,过得片刻,他与红提一块儿端了大盘子出去,此时在房间外的大篝火边,不少今天杀敌英勇的战士都被请了过来,宁毅便端着盘子一个个的分肉:“我烤的!我烤的!都有!每人拿一块!两块也行,多拿点……喂,你身上有伤能不能吃啊——算了算了,快拿快拿!”
  
  从夏村这片营地组成开始,宁毅一直是以严厉的工作狂和深不可测的谋士身份示人,此时显得亲切,但篝火旁一个个今天手上沾了许多血的战士也不敢太放肆。过了一阵,岳飞从下方上来:“营防还好,已经叮嘱他们打起精神。不过张令徽他们今天应该是不打算再攻了。”
  
  “早晨强攻不成,晚上再偷袭,也是没什么意义的。”秦绍谦从旁边过来,伸手拿了一块烤肉,“张令徽、刘舜仁亦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再要来攻,必定是做好准备了。”
  
  “一天的时间够吗?”宁毅将盘子递向岳飞,岳飞拱了拱手,拿了一块肥肉最少的。
  
  “器械准备不够,但进攻准备必然够了。”
  
  “那就是明天了。”宁毅点了点头。
  
  “必然是明天。”秦绍谦吃完了肉,望向远方,叹了口气。
  
  风雪在山谷之外降下,火光沿着山谷两侧的坡地延伸开去,营地外侧,执勤的士兵还在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风吹过山岭、雪原时,冷飕飕的感觉,山谷外,依旧有延绵的火光,张令徽、刘舜仁仍旧在紧锣密鼓地做着进攻准备。
  
  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二。汴梁城,女真人仍旧持续地在城防上发起进攻,他们稍微的改变了进攻的策略,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不再执着于破城,而是执着于杀人,到得这天晚上,守城的将领们便发现了死伤者增加的情况,比以往更为巨大的压力,还在这片城防线上不断的堆垒着。而在汴梁摇摇欲坠的此刻,夏村的战斗,才刚开始不久。
  
  张令徽、刘舜仁持续地对夏村营防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使用饱和式的大规模进攻,而以佯攻和充满弹性的散兵冲锋为主。在夏村营防周围圆形的雪坡上,大片大片的冲锋不断的出现,而后又迅速地退了回去,真正造成杀伤的是大规模抛射的箭矢,包括射进来的火箭——在这样的天气里,火箭不容易点燃周围和内部的木料,宁毅等人基本也已经做了防火的准备,但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里,一旦被火箭射中,箭伤加上烫伤,一般人都会迅速地失去战力。
  
  当然,这样的弓箭对射中,双方之间的伤亡率都不高,张令徽、刘舜仁也已经表现出了他们作为将领敏锐的一面,冲锋的士兵虽然前进之后又退回去,但随时都保持着可能的冲锋姿态,这一天里,他们只对营防的几个不关键的点发起了真正的进攻,随即又都全身而退。由于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战果,夏村一边也没有再发射榆木炮,双方都在考验着彼此的神经和韧性。
  
  “没什么,就让他们跑过来跑过去,我们以逸待劳,看谁耗得过谁!”
  
  顶着盾牌,夏村中的几名高级将领奔行在偶尔射来的箭矢当中,为负责营房的众人打气:“但是,谁也不能掉以轻心,随时准备上去跟他们硬干一场!”
  
  到得这天晚上,虽然对射中产生的伤亡不高,夏村中的士兵当中,积累的精神压力却普遍不小,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主观能动意识,不再得过且过,与之对应的,反倒是对战场的责任感。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保持着紧张感,到了晚上,为了怨军的没有冲锋,普遍都耗了不少的心力。
  
  当然,这也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东西了。
  
  到得十二月初三,情况依旧如此,只是到了这天下午,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怨军如潮水般的,发起了一次正面进攻。在几轮与之前无异的箭矢对射后,陡然间,喊杀的呼啸声漫山遍野的涌来!灰色的天幕下,一瞬间,从林地里冲出来的都是人影,他们扛着木梯,举着盾牌,朝着周围的营防疯狂涌来。在营地正面,几辆缀着厚厚盾牌的大车被士兵推着,往前方满是拒马、壕沟的方向碾压而来。
  
  在那疯狂冲来的军阵后方,写着“常胜军”“郭”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呼啸。这是第三日的傍晚,郭药师到了!
  
  喊杀声震彻山间,箭雨漫天飞舞,兵锋延绵,山谷之中,无数人在呼喊之中奔行就位。
  
  真正的考验,在此时终于展开……(未完待续。。)

TOP

0
  第六〇九章 超越刀锋(七)

  声浪呼啸,黄河岸边的山谷四周,鼎沸的人声点燃整片夜色。

  这是往日里黄昏时分,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来回的火矢犹如夜空中飞窜的流萤,一阵一阵的,照亮雪地中人们的视野。西侧的山麓间,大量举着盾牌的士兵冲过雪地,他们有的扛着梯子,箭矢在他们的盾牌上、身上、身边的积雪上落下。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火光燃成一片,点燃了箭矢的射手们一拨拨的冲出来,射出箭矢,旋又退回燃着篝火的雪林当中。这个时候,便会见到大量如飞蝗般的光点往夏村营墙上落下去。

  覆盖式的打击一阵一阵的落向木制营墙的高点,太多的火矢落在这严冬时节的木料上,有的甚至还会燃烧起来。

  夏村墙头,并没有榆木炮的声音响起来,常胜军漫山遍野的冲锋中,士兵与士兵之间,始终隔了相当大的一片距离,他们举着盾牌奔行墙外,只在特定的几个点上猝然发起猛攻。梯子架上去,人群蜂拥而上,夏村内部,防守者们端着滚烫的开水哗的泼出来,从营墙里刺出的枪阵如林,将试图爬进来的常胜军精锐刺死在墙头,远处树林有点点光斑奔出,试图朝这边墙头齐射时,营墙内部的冲过来的弓手们也将火矢射向了对方的弓箭手群落。

  有时候常胜军射得快些,有时候则是夏村的守军。当墙头和内外的地面上落下点点火光,躲避不及的守军士兵抱着伤处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时,外侧便又是一阵进攻压上来。

  伤者还在地上打滚,增援的也仍在远处,营墙后方的士兵们便从掩体后冲出来,与试图强攻进来的常胜军精锐展开了厮杀。

  负责营墙西面、乙二段防守的将领名叫徐令明。他五短身材,身体结实犹如一座黑色铁塔,手下五百余人。防御的是四十丈宽的营墙。在此时,经受着常胜军轮番的攻击。原本充裕的人手正在迅速的减员,触目所及,周围是明明灭灭的火光,奔行的人影,传令兵的大喊,伤者的惨叫,营地内部的地上,不少箭矢插进泥土里。有的还在燃烧。由于夏村是谷地,从内部的低处是看不到外面的,他此时正站在高高扎起的瞭望台上往外看,应墙外的坡地上,冲锋的常胜军士兵分散、呐喊,奔行如蚁群,只偶尔在营墙的某一段上发起进攻。

  更远处,树林里无数的火光斑点,眼看着都要冲出来,却不知道他们预备射向何方。

  “他们要冲、他们要冲……徐二。让你的兄弟准备!火箭,我说点火就点火,我让你们冲的时候。全部上墙!”

  他陡然间在瞭望塔上放声大喊,下方,率领弓箭队的徐二是他的族弟,随即也大喊起来,周围百余弓箭手当即拿起包裹了油布的箭矢,多浇了粘稠的火油,奔向篝火堆前待命。徐令明飞快冲下瞭望塔,拿起他的盾牌与长刀:“小卓!预备队众兄弟,随我冲!”

  正在后方掩体中待命的。是他手下最精锐的五十余人,在他的一声号令下。拿起盾牌长刀便往前冲去。一面奔跑,徐令明一面还在注意着天空中的颜色。然而正跑到一半,前方的木墙上,一名负责观察的士兵陡然喊了一声什么,声音淹没在如潮的喊杀中,那士兵回过身来,一面呼喊一面挥手。徐令明睁大眼睛看天空,仍旧是黑色的一片,但寒毛在脑后竖了起来。

  “找掩护——当心——”

  徐令明蹲下身子,举起盾牌,奋力大喊,身后的士兵也连忙举盾,随后,箭雨在黑暗中啪啪啪啪的落下,有人被射翻在地。木墙附近,有人本就躲在掩体后方,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战士被射翻倒地.

  在先前那段时间,常胜军一直以火箭压制夏村守军,一方面烫伤确实会对士兵造成巨大的伤害,另一方面,针对两天前能阻隔常胜军士兵前进的榆木炮,作为这支军队的最高将领,也作为当世的名将之一,郭药师并未表现出对这新兴事物的过度敬畏。

  他在北方时,也曾接触过武朝不成熟的火器,此时赶来夏村,在第一时间,便针对榆木炮的存在做出了应对:以大量的火箭集火原本摆放榆木炮的营墙高处。

  自己这边原本也对这些位置做了遮挡,但是在火矢乱飞的情况下,发射榆木炮的窗口根本就不敢打开,一旦真被箭矢射进炮口,火药被点燃的后果不堪设想。而在营墙前方,士兵尽量分散的情况下,榆木炮能造成的伤害也不够大。因此在这段时间,夏村一方暂时并没有让榆木炮发射,而是派了人,尽量将附近的火药和炮弹撤下。

  而随着天色渐黑,一阵阵火矢的飞来,基本也让木墙后的士兵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旦箭矢曳光飞来,立刻做出躲避的动作,但在这一刻,落下的不是火箭。

  夏村这边,顿时便吃了大亏。

  “徐二——点火——上墙——随我杀啊——”

  徐令明摇了摇头,猛地大喊出声,旁边,几名受伤的正在惨叫,有大腿中箭的在前方的雪地上爬行,更远处,女真人的梯子搭上营墙。

  先前示警的那名士兵抓起长刀,转身杀敌,一名怨军士兵已冲了进来,一刀劈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手臂劈飞出去,周围的守军在墙头上起身厮杀。徐令明“啊——”的狂吼,冲向墙头。

  血光飞溅的厮杀,一名常胜军士兵跃入墙内,长刀随着飞跃猛地斩下,徐令明扬起盾牌猛地一挥,盾牌砸开钢刀,他铁塔般的身形与那身材魁梧的东北汉子撞在一起,两人轰然间撞在营墙上,身体纠缠,而后猛地砸出血光来。

  “杀敌——”

  阴影之中,那怨军汉子倒下去,徐令明抽刀狂喝,前方。常胜军的士兵越墙而入,后方,徐令明麾下的精锐与点燃了火箭的弓箭手也朝着这边蜂拥过来了。众人奔上墙头,在木墙之上掀起厮杀的血浪。而弓箭手们冲上两侧的墙头,开始往常胜军集中的这片射下箭雨。

  类似的情景,在这片营墙上不同的地方,也在不断发生着。营地正门前方,几辆缀着盾牌的大车由于墙头两架床弩以及弓箭的射击,前行已经暂时瘫痪,东面,踩着雪地里的头颅、尸身。对营地防御的大规模袭扰一刻都未有停止。

  虽然在潮白河一战中。张令徽、刘舜仁都暂时的脱离了郭药师的掌控,但在如今,投降的选项已经被擦掉的情况下,这位常胜军统帅甫一到来,便恢复了对整支军队的控制。在他的运筹之下,张令徽、刘舜仁也已经打起精神来,全力辅助对方进行这次攻坚。

  对于先前建功的榆木炮与那一百多的重骑兵,郭药师表现得比张、刘二人更为敏锐和坚决,这也是因为他手下有更多可用的兵力导致的。此时在夏村山谷外,常胜军的兵力已经到达了三万六千人。皆是跟随南下的精锐部系,但在整个夏村中,实际的兵力。不过一万八千余人。一百多的重骑兵可以在小范围内扩大优势,但在坚决总攻的战场上,一旦出击,郭药师就会坚定地将对方吃掉,哪怕付出代价,只要打掉对方的王牌,对方士气,必然就会一落千丈。

  至于那火器,往日里武朝火器华而不实。几乎不能用。此时就算到了可以用的级别,刚刚出现的东西。声势大威力小,散兵线上。或许一下都打不死一个人,比起弓箭,又有什么区别。他放开胆子,再以火箭压制,转眼间,便克制住这新型武器的软肋。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怨军的进攻当中,夏村山谷里,也是一片的嘈杂喧闹。外围的士兵已经进入战斗,预备队都绷紧了神经,中央的高台上,接收着各种讯息,运筹之间,看着外围的厮杀,天空中来去的箭矢,宁毅也不得不感叹于郭药师的厉害。

  他对于战场的即时掌控能力其实并不强,在这片山谷里,真正善于打仗、指挥的,还是秦绍谦以及之前武瑞营的几名将领,也有岳鹏举这样的名将雏形,至于红提、从吕梁山过来的领队韩敬,在这样的作战里,各种掌控都不如这些科班出身的人。

  在理解到这件事后不久,他便将指挥的重任全都放在了秦绍谦的肩上,自己不再做多余发言。至于小将岳飞,他磨练尚有不足,在大局的运筹上仍旧不如秦绍谦,但对于中小规模的局势应对,他显得果决而敏锐,宁毅则委托他指挥精锐部队对周围战事做出应变,弥补缺口。

  这个时候,营墙附近还不至于出现大的缺口,但压力已经逐渐显现。尤其是榆木炮的被压制,令得宁毅明白,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新武器,对于真正的善战者而言,终究不可能迷惑太久——虽然宁毅也并未寄望它们主宰战局,但对于郭药师的应变之快、之准确,依旧是感到吃惊的。

  对方如此厉害,意味着接下来夏村将面临的,是最为艰难的未来……

  当然,对这件事情,也并非毫无还手的余地。

  混乱的战局之中,宇文飞渡以及其余几名武艺高强的竹记成员奔行在战阵当中。少年的腿虽然一瘸一拐的,对跑步有些影响,但本身的修为仍在,有着足够的敏锐,普通抛射的流矢对他造成的威胁不大。这批榆木炮虽然是从吕梁运来,但最为擅长操炮之人,还是在此时的竹记当中,宇文飞渡少年心性,便是其中之一,吕梁山宗师之战时,他甚至曾经扛着榆木炮去威胁过林恶禅。

  少年从乙二段的营墙附近奔行而过,外墙那边厮杀还在持续,他顺手放了一箭,而后奔向附近一处摆放榆木炮的墙头。这些榆木炮大多都有外墙和顶棚的保护,两名负责操炮的吕梁精锐不敢乱开炮口,也正在以箭矢杀敌,他们躲在营墙后方,对奔跑过来的少年打了个招呼。

  徐令明正在墙头厮杀,他作为领五百人的军官,身上有一身半铁半皮的甲胄。此时在激烈的厮杀中,肩上却也中了一刀,正沥沥渗血。他正用盾牌砸开一名爬梯而来的常胜军战士的矛尖。视野一侧,便见到有人将榆木炮扛到了营墙高处的顶棚上。然后,轰的一声响起来。

  火光直射进营墙外头的聚集的人群里,轰然爆开,四射的火花、暗红的血花飞溅,肢体飞舞,触目惊心,过得片刻,只听得另一侧又有声音响起来。几发炮弹陆续落进人群里,沸腾如潮的杀声中,那些操炮之人将榆木炮搬了下去。过得片刻,便又是火箭覆盖而来。

  巨大的战场上,震天的厮杀声,成千上万人从四面八方冲杀在一起,偶尔响起的炮声,天空中飞舞的火焰和雪花,人的鲜血沸腾、流失。从夜空中看去,只见那战场上的形状不断变化。只有在战场中央的山谷内侧。被救下来的千余人聚在一起,因为每一阵的厮杀与呐喊而瑟瑟发抖,也有少数的人。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在谷中其它地方,大部分的人奔向前方,或是随时准备奔向前方。伤兵营中,惨叫与痛骂、哭泣与大喊混杂在一起,亦有终于死去的重伤者,被人从后方抬出来,放在被清空出来的皑皑雪地里……

  *****************

  夜色中的战斗逐渐的停歇下来,血腥与焦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毛一山在营墙内坐了下来,营墙上有粘稠的鲜血。但基本已经开始冰冻。他不在乎这点,他的身体只感到剧烈的疲累。撕裂般的痛楚,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背上还是哪里被砍了一刀。但随后发觉是脱力了。

  绷紧到极点的神经开始放松,带来的,仍旧是剧烈的痛楚,他抓起营墙角落一小片未被踩过也未被血污的积雪,下意识的放进嘴里,想吃东西。

  这个晚上,他杀掉了三个人,很幸运的没有受伤,但在聚精会神的情况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远远近近的,有后方的兄弟过来,迅速的查找个照顾伤员,毛一山觉得自己也该去帮帮忙,但一时间根本没力气站起来。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名中年汉子正坐在一块大石头边上,撕下衣服的布条,包扎腿上的伤势。那一片地方,周围多是尸体、鲜血,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但对方就那样给自己腿上包了一下,坐在那儿喘气。

  那汉子看了毛一山一眼,然后继续坐着看周围。过得片刻,从怀里拿出一颗馒头来,掰了一半,扔给毛一山。

  “谢、谢了……”

  毛一山说了一句,对方自顾自地挥了挥手中的馒头,然后便开始啃起来。

  片刻,便有人过来,寻找伤员,顺便给尸体中的怨军士兵补上一刀半刀,毛一山的上官也从附近过去:“没事吧?”一个个的询问,问到那中年汉子时,中年汉子摇了摇头:“没事。”

  换防的上来了,附近的同伴便退下去,毛一山用力站起来。那汉子试图起来,但毕竟大腿手上,朝毛一山挥了挥手:“兄弟,扶我一下。”

  毛一山过去,摇摇晃晃地将他扶起来,那汉子身体也晃了晃,随后便不需要毛一山的搀扶:“新丁吧?”他看了毛一山一眼。

  “当兵、当兵六年了。前日第一次杀人……”

  “难怪……你太慌张,用力太尽,这样难以久战的……”

  那中年汉子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扶一扶周围的东西,毛一山连忙跟上,有想要搀扶对方,被对方拒绝了。

  “大哥……是沙场老兵了吧……”

  “老兵谈不上,只是征方腊那场,跟在童王爷手下参加过,不如眼前惨烈……但总算见过血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这场……很难呐。”

  与女真人作战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无数的军队被击溃,夏村之中收拢的,也是各种编制云集,他们多数被打散,有些连军官的身份也未曾恢复。这中年汉子倒是颇有经验了,毛一山道:“大哥,难吗?您觉得,我们能胜吗?我……我以前跟的那些上官,都没有这次这样厉害啊,与女真交战时,还未看到人。军阵便溃了,我也未曾听说过我们能与常胜军打成这样的,我觉得、我觉得这次我们是不是能胜……”

  “这样的上官。确实是第一次看到,打成这样。也是第一次啊,或许能胜吧……”那中年汉子的目光扫过四周,口中如此说着,片刻,转过了身,看那片先前是战场的地方,“不过,这才是开始啊。你看那边……”

  他们此时已经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毛一山回头看去,营墙内外,尸体与鲜血延绵开去,一根根插在地上的箭矢犹如秋天的草丛,更远处,山麓雪岭间延绵着火光,常胜军的身影重重叠叠,巨大的军阵,环绕整个山谷。毛一山吸了一口气。血腥的气息仍在鼻间环绕。

  夏村,被对方整个军阵压在这片谷地里了,除了黄河。已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任何人从这里看出去,都会是巨大的压迫感。

  他看了这一眼,目光几乎被那环绕的军阵光芒所吸引,但随即,有队伍从身边走过去,对话的声音响在耳边,中年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让他看后方,整个山谷之中。亦是延绵的军阵与篝火,走动的人群。粥与菜的味道已经飘起来了。

  “这是……两军对垒,真正的你死我活。兄弟你说得对。以前,我们只能逃,现在可以打了。”那中年汉子往前方走去,随后伸了伸手,终于让毛一山过来搀扶他,“我姓渠,叫做渠庆,庆祝的庆,你呢?”

  “毛一山。”

  “好名字,好记。”走过前方的一段平地,两人往一处小小的坡道和阶梯上过去,那渠庆一面用力往前走,一面有些感叹地低声说道,“是啊,能胜谁不想打胜呢,虽然说……胜也得死很多人……但胜了就是胜了……兄弟你说得对,我刚才才说错了……怨军,女真人,咱们当兵的……不胜还有什么办法,不胜就像猪一样被人宰……现在京城都要破了,朝廷都要亡了……一定得胜,非胜不可……”

  他这些言语,像是对毛一山说的,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毛一山听得却不甚懂,只是上了阶梯之后,那中年汉子回头看看常胜军的军营,再转过来走时,毛一山感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毛兄弟啊,多杀人……”毛一山点了点头,随即又听得他以更轻的语气加了句:“活着……”毛一山又点了点头。

  漫山遍野的自己兄弟……当然要活着……他如此想道。

  在这一刻,一直逃跑的士兵还未想过这两个字有多么的艰难,这一刻,他也不太愿意去想那背后的艰难。漫山遍野的敌人,同样有漫山遍野的同伴,所有的人,都在为同样的事情而搏命。

  这一天的厮杀后,毛一山交到了军队中不多的一名好兄弟。营地外的常胜军军营当中,以雷厉风行的速度赶过来的郭药师重新审视了夏村这批武朝军队的战力,这位当世的名将沉着而冷静,在指挥强攻的途中便安排了大军的扎营,此时则在可怕的安静中修正着对夏村营地的进攻计划。

  在收到火器的消息之后,他已然明白,计划决黄河的,正是眼前的这支武朝部队。因为在寄给宗望的书信当中,决口的计划里,是会用到火药的。

  而在另一边,夏村上方主将聚集的指挥所里,大伙儿也已经意识到了郭药师与常胜军的厉害,意识到了此次事情的艰难,对于前日胜利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了。大伙儿都在认真地进行防御计划的修正补充。

  更高一点的平台上,宁毅站在风雪里,望向远处那片军队的大营,也望向下方的山谷人群,娟儿的身影奔行在人群里,指挥着准备合发放食物,看到这时,他也会笑笑。不多时,有人越过护卫过来,在他的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

  那是红提,由于身为女子,风雪中看起来,她也显得有些单薄,两人手牵手站在一块,倒是很有些夫妻相。

  “在想什么?”红提轻声道。

  “我想过会很难。”宁毅柔和地笑了笑,目光微微低了低,随后又抬起来,“但是真的看到他们压过来的时候,我也有点怕。”

  “……我也怕。”过得好一阵,红提方才轻声说道。

  宁毅扭头看向她素净的脸。笑了起来:“不过怕也没用了。”随后又道,“我怕过很多次,但是坎也只能过啊……”

  红提只是笑着。她对于战场的害怕自然不是普通人的怕了,但并不妨碍她有普通人的感情:“京城恐怕更难。”她说道。过得一阵,“若是我们撑住,京城破了,你随我回吕梁吗?”

  “可以考虑。”宁毅望向汴梁城可能在的方向,那边漫天的风雪、黑暗,“至少得替你将这帮兄弟带回去。”

  “也是,还有檀儿姑娘她们……”红提微微笑了笑,“立恒你当初答应我。要给我一个太平盛世,你去到吕梁山,为我弄好了寨子,你来帮那位秦丞相,希望能救下汴梁。我如今是你的妻子了,我知道你做过多少事情,有多努力,我想要的,你其实都给我了。如今我想你替自己想想,若汴梁真的破了。你接下来做什么?我……是你的女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生一世跟着你的。”

  宁毅望向前方。抬了抬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严肃起来:“……我没仔细想过这么多,但若是真要想,汴梁城破,两个可能。要么皇帝和所有大臣去南边,据长江以守,划江而治,要么在几年内,女真人再推过来。武朝覆亡,如果是后者。我会考虑带着檀儿她们所有人去吕梁山……但不管在哪个可能里,吕梁山以后的日子都会更艰难。现在的太平日子。恐怕都没得过了。”

  他沉默片刻:“不管怎么样,要么现在能撑住,跟女真人打一阵,以后再想,要么……就是打一辈子了。”然后倒是挥了挥手,“其实想太多也没必要,你看,我们都逃不出去了,可能就像我说的,这里会血流成河。”

  他指向常胜军的营地,红提点了点头,宁毅随后又道:“不过,我倒也是有些私心的。”

  “什么私心。”

  “看下面。”宁毅往下方的人群示意,人群中,熟悉的身影穿行,他轻声道,“我想把娟儿送走。”

  那人群里,娟儿似乎有所感应,抬头望向上方。红提笑了笑,不多时,宁毅也笑了笑,他伸出手,将红提拉过来,抱在了身前,风雪之中,两人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过了许久,宁毅闭上眼睛,睁开,吐出一口白气来,目光已经恢复了完全的冷静与理智。

  人之常情,谁也会恐惧,但在这样的时间里,并没有太多留给恐惧驻足的位置。对于宁毅来说,就算红提没有过来,他也会迅速地回复心态,但自然,有这份温暖和没有,又是并不相同的两个概念。

  风雪延绵,刚刚进行了殊死搏杀的两支军队,对峙在这片夜空下,远处的汴梁城,女真人也早已收兵了。大地之上,这整个战局冷漠得也如同凝结的冰块。北面,看起来同样摇摇欲坠的,还有陷入孤城境地,在整个冬季得不到任何资源的太原城,城中的人们早已失去对外界的联系,没有人知道这漫长的一战将在何时停歇。

  十二月初四,常胜军对夏村守军展开全面的进攻,殊死的搏杀在山谷的雪地里沸腾蔓延,营墙内外,鲜血几乎浸染了一切。在这样的实力对拼中,几乎任何概念性的取巧都很难成立,榆木炮的发射,也只能换算成几支弓箭的威力,双方的将领在战争最高的层面上来回博弈,而出现在眼前的,唯有这整片天地间的惨烈的猩红。

  箭矢飞过天空,呐喊震彻大地,无数人、无数的刀枪厮杀过去,死亡与痛苦肆虐在双方交战的每一处,营墙内外、田地当中、沟豁内、山麓间、林地旁、巨石边、溪流畔……下午时,风雪都停了,伴随着不停的呐喊与冲锋,鲜血从每一处厮杀的地方淌下来……

TOP

0
  第六一五章 渴血
  
  人海涌上来的时候,仿佛群山都在动摇。
  
  夏村守军的举动,对于常胜军来说,是有些猝不及防的。战阵之上来往博弈已经进行了**天,攻防之势,其实基本已经固定,夏村守军的人数不及常胜军这边,要离开掩体,基本上不太可能。这几天就算打得再惨烈,也只是你一招我一招的在互相拆。昨日回过头去,打败龙茴的部队,抓来这批俘虏,委实是一招狠棋,也算得上是无法可解的阳谋,但……总会出现些许例外的时候。
  
  当最初的几个俘虏开始不肯前行时,郭药师等人心中,就觉得有些麻烦了,但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麻烦。原本是要下一招狠棋,但对面轰然间就把棋盘给掀了。
  
  在那一刻,对面所表现出来的,几乎已经是不该属于一个将领的敏锐。当俘虏开始逆行,夏村之中的动静在片刻间聚集、传来,然后就已经变得狂热、凶险、漫山遍野。郭药师的心中几乎在陡然间沉了一沉,他心中还无法细想这心情的意义。而在前方一点,骑在马上,正命令部下动手斩杀俘虏的刘舜仁陡然勒住了缰绳,头皮发麻收紧,口中骂了出来:“我——操啊——”
  
  杀声震天蔓延,其中的戾气聚集,几近凝固。在战阵之上,凶狠的叫喊时常能够听到,并不出奇,所有的精兵对敌人下手,也都是凶猛坚决的,但只有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能够听到这种让人心悸的喊声。有时候,人一听就懂了。那意味着真正的不死不休。不是一般混混的狠话,也不是一般军队用来吓人和振奋军心的手段,那已经是发自心底的愤恨和坚决,能发出这种声音的敌人,他的每一颗牙齿每一根头发。都是危险的。
  
  整个常胜军的队伍,也错愕了一瞬。
  
  但他们毕竟是精兵,尽管心中没有预料到大清早的忽然戳爆了马蜂窝,当对方陡然砸了棋盘,在郭药师、张令徽等人的命令下,整支军队也在转眼间摆开阵势。直扑而上。
  
  漫山遍野的人潮,铁骑如长龙蔓延,距离迅速的拉近,随后,冲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握长刀。毛一山已经冲在了第一列,他口中呐喊、双目通红,朝着前方凶狠杀来的人潮撞了上去。前方是穿着厚重大衣比他甚至高出一个头的怨军汉子,两人长刀猛劈而下,身侧无数的刀光、血花溅起,他们拼过这一刀,毛一山脚步未停,撞在对方身上。有些发麻的手腕抓起长刀便是往上一挥,血腥的气息溅了他一脸,那高大汉子被撞开一旁。旁边同伴的刀锋朝着他的肩膀上落下去,直斩至腰。
  
  呐喊之中,毛一山已跨出两步,后方又是一名怨军士兵出现在眼前,挥刀斩下。他一步前冲,猛的一刀。从那人腋下挥了上去,那人手臂断了。鲜血疯狂喷涌,毛一山一路前冲。在那人胸前哗哗哗的连续劈了三刀,刀柄狠狠砸在那人头顶上,那人方才倒下。身侧的同伴已经往前方冲了过去,毛一山也猛扑着跟上,长刀刷的砍过了一名敌人的肚子。
  
  弥漫的血腥气中,眼前是无数的刀光,狰狞的面目。意志狂热,但脑海中的思维却是出奇的冰冷,旁边一名敌人朝他砍杀过来,被他一抬手架住了手臂,那辽东汉子一脚踢过来,他也抬起长刀,朝着对方的另一条腿上捅了下去,这一刀直接捅穿了那人的大腿,那汉子还没有倒下,毛一山身边的同伴一刀劈开了那人的腰肋,毛一山揪住那人的手臂,用力拉回刀锋,便又是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刷的撕开!
  
  “……吃了他们!”
  
  他想起那叫喊之声,口中也跟着叫喊了出来,奔跑之中,将一名敌人轰的撞翻在地。两人在雪地上纠缠撕扯,长刀被压在身下的时候,那辽东汉子在毛一山的身上重重地打了两拳,毛一山也还了一拳,死死抱住那人时,眼见那人面目在视野中晃了过去,他张开嘴便直接朝对方头上咬了过去。
  
  这一口咬中了那人的脸颊,对方疯狂挣扎,朝着毛一山肚子上打了两拳,而毛一山的口中已经满是血腥气,猛地用力,将那人半张脸皮直接撕了下来,那人凶狠地叫着、挣扎,在毛一山嘴上撞了一下,下一刻,毛一山口中还咬着对方的半张脸,也扬起头狠狠地撞了下去,一记头槌毫无保留地砸在了对方的眉眼间,他抬起头来,又砰砰的撞了两下。然后爬起来,握住长刀便往对方肚子上抹了一下,然后又朝着对方脖子上捅了下去。
  
  抬头起身时,一名怨军士兵正朝他冲来,挥刀斩向他的头顶,他脚下一跪,一刀横劈,那士兵在奔跑中整条右腿都被这一刀砍断,带着鲜血摔向前方。血浇在了毛一山的身上。
  
  这片刻之间,他的身上已经血腥狰狞犹如恶鬼一般了。
  
  死有何惧!
  
  再度举刀朝前冲时,对面的那名怨军士兵看见他的样子,甚至忍不住退了半步,然后才举刀砍向他,但毛一山已经一刀狠狠劈过了对方的胸膛!
  
  人在这种生死相搏的时候,感官往往都极其微妙,紧张感涌上来时,普通人往往浑身发热、视野变窄、身体协调都会变得迟钝,有时候顾上不顾下,跑动起来都会被地上的东西绊倒。毛一山在杀人之后,已经渐渐摆脱了那些负面状态,但要说面对着生死,能够如平时训练一般自如,总还是不可能的,每每在杀人之后,庆幸于自己还活着的念头,便会滑过脑海。生死之间的大恐惧,终究还是存在的。
  
  唯有这一次,支配他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念头和感觉,当连日以来目睹了这样多人的死去。目睹了那些俘虏的惨状,心情压抑到极点后,听到上方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在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想要放手大杀一场的嗜血。眼前的怨军士兵。在他的眼中,几乎已经不再是人了。
  
  如果他们还是人,他们挥来的刀枪,他是会害怕的,当他们的手脚折断、鲜血喷涌、内脏流出,他也会觉得害怕或是恶心。但出奇的。这一次,这样的感受一丝一毫都不曾出现。
  
  脑海中的意识从所未有的清晰,对身体的支配从未有过的灵敏,身前的视野惊人的开阔。对面的刀枪挥来,那不过是需要躲过去的东西而已。而前方的敌人,如此之多,却只令他感到愉悦。尤其是当他在这些敌人的身体上造成破坏时,粘稠的鲜血喷出来,他们倒下、挣扎、痛苦、失去生命。毛一山的脑海中,就只会闪过那些俘虏被虐杀时的样子,而后,产生更多的愉悦。
  
  血浇在身上。已经不再是粘稠的触感。他甚至无比渴望这种鲜血喷上来的气息,只有前方敌人身体里血液喷出来的事实,能够稍解他心中的饥渴。
  
  他随着同伴朝着前方的人墙一路冲杀过去!
  
  类似的情形。此时正发生在战场的许多地方。
  
  东侧的山麓间,靠近黄河岸边的地方,由于怨军在这边的布防稍微薄弱,将领孙业带领的千余人正往这边的树林方向做着攻坚,大量的刀盾、长枪兵犹如尖刀在朝着薄弱的地方刺过去,转眼间。血路已经延伸了好长一段距离,但此时。速度也已经慢了下来。
  
  营地东南到正门的一段,原本就是怨军攻坚的重要位置。此时,汹涌对冲的人潮已经杀成一片血海。何志成率领的数千人在之前的战斗里原本就折损巨大,然而激烈的战斗也令得他们的淬火最为出色,随着这一波**的打出来,众人在汹涌呐喊间正将倍于己方的敌人硬生生的推得后退,数千人对冲的战场犹如巨大的碾肉机器。
  
  侧面,岳飞率领的骑兵已经朝怨军的人群中杀了进去。正门那边,名叫李义的将领率领手下正在厮杀中往这边靠,幸存的俘虏们奔向这边,而怨军的精锐骑兵也已经越过山麓,犹如一道巨大的洪流,朝着这边斜插而来,在黑甲重骑杀到之前,李义组织起枪阵前仆后继地迎了上去,一时间血浪沸腾,大量的骑兵在这方寸之地间竟然都被自己的同伴挡住,展开不了冲势,而他们随后便朝着其它方向推展开来。
  
  “杀啊——”
  
  刘舜仁挥舞战刀,同样歇斯底里地驱使着手下朝正前方猛扑。
  
  当夏村守军全军出击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今天即便能胜,都将打得非常凄惨。在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想过后退,然而只回头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个想法不存在任何可能了——郭药师正在高处冷冷地看着他。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已经不会让人第二次的在背后捅下刀子。
  
  这一刻,张令徽、刘舜仁两人的部队,悉数被堵在了战线的中间,尤其以刘舜仁的处境最为凶险。此时他的西面是汹涌的怨军骑兵,后方是郭药师的嫡系,夏村骑兵以黑甲重骑开道,正从东北方向斜插而来,要跨过他的军阵,与怨军骑兵对冲。而在前方,仅仅隔着一层混乱逃散的俘虏,冲杀过来的是夏村正门、东南两支军队集群,至少在这个清晨,这些军队在极度压抑后陡然爆发出来不死不休的战意在片刻间已经惊人到了极点,正门一侧的枪兵阵甚至在疯狂的厮杀后阻住了怨军骑兵的推进,纵然是因为地形的原因,大队骑兵的冲锋无法展开,但在这次南征的过程里,也已经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
  
  无论如何,在这一时之间刘舜仁也只能驱使自己的士兵奋勇向前,他们从俘虏奔行的侧面冲杀过去,希望能够冲入夏村正门前方的战壕与拒马阵中。此时那以黑甲重骑开道的骑兵还在撕开侧面郭药师麾下的部队,一旦他们杀过来,正面这片区域,恐怕就要成为两支骑兵交锋的主要地段。
  
  弥漫的晨雾间,漫山遍野的厮杀、呐喊与血腥气,兵锋在偌大的战场、山麓、山谷间交错,由于怨军的人数毕竟倍于夏村军队。此时战场之上乍看起来还是出于胶着的状态。
  
  毛一山也不知道自己冲过来后已杀了多久,他浑身鲜血,犹然觉得不解心中的饥渴,眼前的这层敌军却终于少了起来,周围还有沸腾的喊杀声。但除了同伴,地上躺着的大多都是尸体。随着他将一名敌人砍倒在地上,又补了一刀,再抬头时,前方丈余的范围内,就只有一个怨军士兵手持钢刀在微微后退了。毛一山跟旁边其余的几个都盯住了他,提刀走上前去,那怨军士兵终于大喊一声冲上来,挥刀,被架住。毛一山一刀劈在了他的头上,其余几人也分别砍向他的胸腹、四肢,有人将长枪锋刃直接从对方胸间朝背后捅穿了出去。
  
  “杂碎!来啊——”
  
  毛一山提着长刀,在那儿大喊了一句,游目四顾,远处还是激烈的厮杀,而在近处,只有**丈外的地方。骑兵正在汹涌而过。不远处,庞令明朝那边举了举刀,这铁塔般的汉子同样杀得浑身浴血。双目凶狠而狰狞:“你们看到了!”
  
  便有人大喊:“看到了!”
  
  “砍死他们——”
  
  随着这样的喊声,那边的怨军精骑中也有头目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毛一山晃了晃长刀,怒吼:“来啊——”
  
  庞令明也在大喊:“老吴!枪阵——”他怒吼道,“前面的回来!我们叉了他——”
  
  这喊声也提醒了毛一山,他左右看了看。随后还刀入鞘,俯身抓起了地上的一杆长枪。那长枪上站着血肉。还被一名怨军士兵牢牢抓在手上,毛一山便用力踩了两脚。后方的枪林也推上来了。有人拉了拉他:“过来!”毛一山道:“冲!”对面的骑兵阵里,一名小头目也朝着这边挥动了钢刀。
  
  众人奔行,枪阵如海潮般的推过去,对面的马群也随即冲来,双方相隔的距离不长,因此只在片刻之后,就冲撞在一起。枪尖一接触到战马的身体,巨大的推力便已经汹涌而来,毛一山大喊着用力将枪柄的这头往地下压,枪杆弯了,鲜血飚飞,然后他感到身体被什么撞飞了出去。
  
  痛苦与难受涌了上来,迷迷糊糊的意识里,仿佛有马蹄声从身侧踏过,他只是下意识的蜷缩身体,微微滚动。等到意识稍微回来一点,骑兵的冲势被瓦解,周围已经是厮杀一片了。毛一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确定自己手脚还能动后,伸手便拔出了长刀。
  
  对面不远处,此时也有人站起来,模糊的视野里,似乎便是那挥动战刀让骑兵冲来的怨军小头目,他看看已经被刺死的战马,回过头来也看到了这边的毛一山,提着长刀便大步地走过来,毛一山也摇摇晃晃地迎了上去,对面刷的一刀劈下。
  
  那小头目也是怨军之中的武艺高强者,眼看这夏村士兵浑身是血,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想是受了不小的伤,想要一刀便将他结果。然而这一刀劈下,毛一山也是陡然挥刀往上,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圆之后,猛地压了下去,竟将对方的长刀压在了身侧,两人各自用力,身体几乎撞在了一起。毛一山头脸之间全都是血,狰狞的目光里充着血,口中都全是鲜血,他盯着那怨军头目的眼睛,猛然用力,大吼出声:“哇啊——”口中血浆喷出,那喊声竟犹如猛虎怒吼。小头目被这狰狞凶猛的气势所震慑,而后,腹中便是一痛。
  
  毛一山大吼着,推着他一面往后退,一面用力绞碎了他的肠子。
  
  清晨之间,这巨大战场上陷入的胶着态势,实际上,却是以怨军忽然间经受到巨大的伤亡为代价的。山坡上,目睹着这一切,郭药师一面发出命令,一面在焦虑中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却因为主人的焦躁而不自觉地转了几个圈。
  
  郭药师看见大量的投入甚至封不住东侧山麓间夏村士兵的推进,他看见马队在山麓中段甚至开始被对方的枪阵截流,对方不要命的厮杀中,一部分生力军竟已经开始动摇、胆寒,张令徽的数千士兵被逼在前方,甚至已经开始趋于崩溃了,想要转身撤离——他自然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而正前方,刘舜仁的部队则稍微取得了一些战果,或许是因为大量奔跑的俘虏稍微减弱了夏村士兵的杀意,也由于冲来的骑兵给正门附近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刘舜仁率领的部分士兵,已经冲进前方的战壕、拒马区域,他的后阵还在不断地涌进去,试图避开夏村铁甲精骑的屠杀,不过……
  
  郭药师远远望着那片壕沟区域,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朝着旁边吼道:“给刘舜仁下令,让他……”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
  
  胯下的战马转了一圈,他道:“算了。再看看、再看看……”
  
  更多的士兵,往那片壕沟里涌进去了。
  
  “往前!往前——冲过去!全都给我杀进去——”
  
  冲过一道道的战壕,刘舜仁口中大喊着。前方夏村的营门大开,由于利用奔行的俘虏巧妙隔开了战线,另一边的骑兵队又吸引了夏村军队的主力,刘舜仁寻找到了些许缝隙,朝着这个方向发动了猛攻。夏村的帅旗本阵正从营地内部冲出来,但无论如何,这或许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机会。在这里士气爆棚全军冲锋的时候,出现些许失误,甚至忘了后方本阵安全,似乎也是正常的。
  
  ——他在心中期待着这是正常的。
  
  然后他在一条壕沟的上方停了一下。
  
  爆炸声响起来了。
  
  剧烈的爆炸陡然间在视野的前方升腾而起,火焰、烟尘、土石翻滚。然后一条一条,排山倒海的淹没过来,他的身躯定了定,亲兵从周围扑过来,紧接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掀飞了。
  
  郭药师远远看着那战壕区陡然发生的爆炸,在这个清晨,浓烟与飞扬的土尘一时间几乎淹没了那一片视野,他张开嘴,微微颤动了几下,终于没有发出声音。刘舜仁麾下士兵的核心区域被笼罩在爆炸里,外围,夏村的战士终于往这边碾压过来,他们面对的是已经毫无士气的怨军将士,整片壕沟区域附近,发生的都是一场巨大的屠杀。
  
  刘舜仁从烟尘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周围大多是焦黑的颜色,土石被翻起来,松松软软的,让人有些站不稳。同样的,还有些人群在这样的黑色里爬起来,身上红黑相间,他们有的人向刘舜仁这边过来。
  
  屠杀正从外围往这边蔓延。
  
  刘舜仁的耳朵嗡嗡在响,他听不清太多的东西,但已经感到剧烈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了,周围的枪林、刀阵、海潮般的合围,当他终于能看清黑色边缘蔓延而来的人潮时,有人在灰尘烟柱的那边,似乎是蹲下身体,朝这边指了指,不知道为什么,刘舜仁似乎听到了那人的说话。
  
  “看,刘舜仁啊……”
  
  士兵朝这边蔓延过来,长枪刺进他旁边亲兵的身体,然后刺进他的身体,他握住第一把,然后是第二把,枪林刺过来,将他刺得后退,他抬起头,从黑色的烟尘与白色的雾气中中看见了些许的天空,这是他最后的意识了。
  
  不远处,宁毅挥手,让士兵收割整片战壕区域:“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兵锋蔓延而过。
  
  战场上,黑骑已经冲向怨军的骑兵阵,山麓、山谷间变成死亡与复仇的海洋,人们发泄愤怒、饱餐鲜血,这一切持续了一段时间,当毛一山感到自己接近虚脱的时候,他发现,他与周围的同伴已经冲出夏村山谷的范围了……(未完待续)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16 0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