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0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就是陈长生?

  朱洛的声音很愤怒很厉,这里的厉字很难加前缀,如果说最贴切,莫过于加个血字,就像杜鹃鸟一样声声嘀血,只是那样又总会觉得不合他的身份。当然,如能联想到他此时的敌人、他指责的对象是南方圣女,或者能多些理解。

  “无论如何,你违背了当年的圣言之誓”

  朱洛愤怒的指责回荡在寂静的浔阳城上空,与观星客的沉默截然不同。听到这句话的人们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圣言之誓是什么,只能想起各地最高律法里的一些说法。

  那个说法的大概意思是指,天不分南北,地无论东西,只要是人类世界与红河两岸的联盟领域之内,只要进入神圣领域的强者都不能互相争执,更不要说战斗,除非被攻击的神圣领域强者做出了完全违背己方利益的事情——这便是所谓的圣言之誓。

  从人族与妖族的联盟对抗魔族的大局来考虑,这种誓言毫无疑问是最有道理、也是最必须的,圣女向朱洛和观星客发起的攻击,是对这种誓言最强硬的背叛。

  “那你们呢?举世皆知,我师兄虽然不入圣人之列,也不执一方风雨,但境界修为早已踏入神圣领域,你们何以向他发起攻击?”

  圣女看着城门方向平静说道:“王破是最有可能进入神圣领域的五个年轻人之一,你居然为了私心想要杀他,难道这不是违背了我们当年的圣言之誓?”

  她的神情与语气都很平静,却自然生出一种威严而神圣的气息。

  朱洛愤怒喝道:“王破不识大局,我作为长辈教训丨他一番,有何私心?”

  圣女平静说道:“天凉郡朱姓想要千秋万代,如何能够容得下王破继续成长?你不不承认自己有私心,只能说明你连自己真实的内心都不敢面对。”

  朱洛暴怒之余,准备反驳几句,圣女继续说道:“一切誓言,都是心言,看在教宗与梅师兄的份上,我今日暂不杀你,走吧。”

  听着这话,朱洛怒火攻心,伤势骤然暴发,鲜血喷流的更加迅速。一直沉默不语的观星客,看着他这等凄惨景象,忽然间,对着浔阳城上空的阴云翻了个白眼。

  白眼不是青眼,是鄙夷是轻蔑更是愤怒。他一眼望天,那些低垂的阴云便骤然间有散开的征兆,隐隐约约甚至能够看到几抹数里远的夜空里的星辰的光辉

  星光骤然,笼罩浔阳城,落在湿漉的街道上,仿佛秋日的白霜,肃杀之意大盛

  相隔十余里的距离,圣女看着城门里的观星客,抬起右手遥遥一指点出。

  啪的一声轻响,然后是无数声啪的轻响。

  仿佛数万套瓷器被一个精于群体攻击的强者使动铁棍砸烂。

  又仿佛是无数名修行者的识海同时破裂。

  无比清脆,清心动魄。

  啪啪啪啪

  街上正在飘落的雪花破了,雨水表面刚刚凝出的冰霜破了。

  在此间与城门之间的十余里距离内的所有事物,都破了。

  观星客的笠帽,也破成了碎缕,唇角也破了,开始流淌鲜血。

  他充满戾气与傲气的心灵,在这一瞬也终于完全告破,他再不犹豫,扶着朱洛,转身便向浔阳城外那片仿佛被夜色掩盖,实际上却谁都不知道是被什么时光掩埋的原野里奔去,瞬间消失无踪。

  浔阳城里无比安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能力参加到这场战斗里普通人,各自躲藏在自家的炕上炕里、窗后篱前,依然惴惴不安,连呼吸都显得那般压抑。

  那些有能力参加进这场战斗的修行者,那些想要杀死苏离的修行者,也只能跟随着朱洛与观星客的脚步离开,包括梁王孙与薛河这样的强者。

  华介夫带着浔阳城里的教士,把这片被暴雨侵虐的厉害的街巷隔绝开来,把安静而无人打扰的对话空间留给他们——此时有资格留在场间的人,除了苏离与南方圣女,自然就是那三个用生命与难以想象的意志力确保苏离能够活到现在的人。

  这场起始于周园之变,落笔于雪原魔族伏围,然后从军寨一直持续到浔阳城的冷血杀戳终于告一段落,这场针对苏离的暗杀终于有了结果——苏离没有死,那些想他死的人都失败了。

  从军寨到浔阳城,他一直带着陈长生,但他非常清楚,最终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是那位整个大陆谁也不知道的他的朋友。

  当然,朋友二字需要存疑。

  或者正是因为需要存疑,所以有些尴尬,苏离看着南方圣女,轻描淡写却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说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任谁在救了对方之后却听到这样的责难都会很生气,但圣女没有生气,反而很平静地回答道:“我被人拖了一段时间。”

  平静真的是一种力量,代表认真。

  苏离从很多年前都感受到过这种力量,他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种力量,所谓云游四海、不问世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想要躲开这种力量。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学会如何直面这种力量,但至少他学会了转移话题。

  “被谁拖住了?”

  圣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的徒儿受了重伤。”

  便在这时,一道有些不确定但确定存着关心与吃惊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有容受伤了?她……没事吧?”

  问出这句话的人,自然是陈长生。

  圣女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身上。

  她没有笑,哪怕再轻的笑也没有。

  她很平静,于是很庄严,很肃穆,很可怕。

  她问道:“你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忽然明白了问题之所在。

  他和徐有容很敌对,各种敌对。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徐有容的亲人,想来对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肯定也不会有任何好感。

  圣女,是徐有容的老师,是最疼爱宠信徐有容的人。

  但他他刚刚经历了一番壮阔的战斗,生死的自询,他不可能在这时候选择退让。

  他看着圣女非常认真地说道:“是的,我就是陈长生。”

TOP

0
  第十七章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教枢处的大殿很安静,落落在原地没有过来。

  教宗静静看着陈长生,说道:“既然是对世界的看法,那么只能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不懂。”

  教宗平静说道:“你不需要懂……像我们这些老人,经历的风雨太多,见过的日出日落太多,对很多事情已经变得麻木,很多时候看待世界的方式会比较无趣,我们不介意使用一些不怎么美丽的手段,甚至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我们这样做,不是想要保住些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责任之所在。”

  “责任?”陈长生问道。

  “是的,活的越久,责任越大。”教宗说道:“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责任,随着时间的行走而不断变得沉重,我们有责任为人类谋求更美好的未来,为此我们可以承担污名,可以不计代价,当年我与你老师为敌,现在我与娘娘为敌,都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句话,教宗向大殿深处走去,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长生和落落走出大殿,走下石阶,来到教枢处前那片枫√顶√点√小√说,林前。

  春天的枫树林是青色的,但暮时是血红色的,这时候在夜色里,却变成了黑色。

  原来,所谓颜色,都是天地来涂染。

  没有过多长时间,殿里响起了沉重的钟声。

  离宫里也响起了钟声。

  钟声响起,那是归家的讯号。

  国教典籍里,一直认为人死并不如灯灭,但灵魂也不会停留在现世里,而是会回归星海。

  夜空里的星辰海洋之间,是神国,是天堂,更是永恒的故乡。

  梅里砂大主教的灵魂,就在钟声响起的那瞬间,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神魂归寂于星海之间。

  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壮阔而瑰丽的结局,只是这样平静寻常地依循着生命的规律离开,就像很多普通的老人一样。

  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老人,他是国教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圣堂大主教。

  他见过三任教宗,四代圣女,见过太宗皇帝,见过周独|夫,见过陈玄霸,见过王之策,见过百草园的生与死,见过国教学院里的血与火,他见过无数岁月,知道无数秘密,而那些岁月与秘密,便将随着他的离去而一道被掩埋。

  听着钟声,陈长生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满天繁星被随风摇曳的树叶或掩或分隔开来。

  他不知道主教大人的本命星是哪颗,更看不见,但他知道,那颗星辰这时候应该正在变暗。

  如果说死亡真的是灵魂回归星海,那为那颗星辰会变暗呢?

  钟声依然在持续,不停有车辇从京都各处抵达教枢处,大人物们纷纷亲自前来表达哀思。陈长生站在树林里,看着这些画面,没有说话——他看到了天海家的家主,看到了薛醒川,看到了莫雨,看到了强忍着泪水的陈留王,看到了徐世绩。

  他不想与这些人相见,与落落牵着手穿过树林,来到相对僻静的大街上,一起回到了国教学院。

  这是很长时间之后,落落第一次在国教学院过夜,金玉律一路随着,知道今夜情况特殊,没有说什么。

  陈长生带着她直接来到湖畔,爬上大榕树,并肩坐着,看着天上与水里的繁星,轻声说着话。

  他说了很多事情,西宁镇的事情,周园里的事情,一路南归上发生的很多他以为险恶血腥残酷的事情,他上次没有对她说,今夜都说了。

  落落安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

  “成熟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很难把握其间的度,果子熟透了,就很容易腐烂。”

  陈长生说道:“我还是坚持认为,活着不应该是战斗。”

  说完这句话,他让落落去睡,自己继续在大榕树上坐着,想着一些事情。

  苏离教过他三剑,慧剑很强大,各种计算推演,那是战斗,燃剑很强大,各种燃烧生命,那是战斗,但他真正喜欢的还是笨剑,因为笨剑需要的是勇气,而且不是战斗。

  他只想要活着,从来没想过要战斗,他不喜欢战斗,但是活着,有时候战斗不可避免,尤其是当你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梅里砂大主教想要承担的责任是什么,但他领悟到了那种态度。

  他在大榕树上闭着眼睛,却一夜未睡。

  清晨五时,他睁开眼睛,就像往常里的每一天,只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做了五次深呼吸,静心明意,下树沿着湖畔走了一圈,活动了一下有些酸僵的身体,在灶房里吃了两碗轩辕破煮的粥,还破例吃了半个咸鸭蛋。

  “今天应该有很多人去教枢处吊唁,你代表国教学院过去。”他对落落说道。

  落落想着今天那场战斗,有些不想离开,却抵不过陈长生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

  ……

  ……

  晨光渐退,百花巷外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临时搭建的凉棚下面已经坐满了人。最好的位置不属于最有权力的大人物,而是属于四大坊的画师与说书人,他们要负责把今天这场战斗的所有细节纪录下来,然后传遍整个京都以及整个大陆。

  周自横已经到场,站在国教学院门前,心情有些遗憾。

  ——以聚星境的修为来挑战一名通幽境的少年,怎么看都有些丢人,但对方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所以他认为今天这一场战斗,必将让自己的声名得到极大的提升,不敢说在逍遥榜上提升多少,但至少能够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作为一位客卿,名气往往是比实力更重要的东西。

  想要通过这一战让名声更加响亮,他需要观众,尤其是那些很有力量的观众,而不是那些画师与说书人。遗憾的是,梅里砂大主教昨夜死了,那些本有可能出现的大人物,都会去教枢处吊唁。所以他觉得有些遗憾,甚至有些恼火。你什么时候死不行,非得这时候死呢?

TOP

0
  第三十三章 你帮我把伞还给他
  
  陈长生找到了剑池,带出很多剑,这件事情暂时还没有传播开来,但已经算不得秘密。
  
  只不过徐有容一直在幽居养伤,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然而所有人都以为,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这时候苟寒食说了,那么她应该便会提前猜到一些事情,可事实上……什么时候知道从来都不重要。
  
  这段话很拗口,说的道理其实很简单。
  
  如所有故事或真实的人生一样,人们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有的问题会让你饮了毒药投了坟,有的问题却让你啼笑皆非美了姻缘,归根结底,故事或人生的结局与其间的那些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关系,重要的是你怎么去解决那些问题。
  
  徐有容走到离山后峰的时候,她的老师就正在试图解决一个问题,身为与教宗分庭抗礼的南方教派领袖,她要解决的当然是大问题。
  
  这个问题叫做南北合流。
  
  人类如果想要彻底战胜魔族,或者至少完全消除魔族的威胁,便需要真正的大一统,或者用两百年来流行的说法,叫做南北合流。
  
  大周皇朝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真正的征服南方,但哪怕是英明神武的太宗陛下,也只做到了让南方的宗派门阀在名义上认同了京都的正统地位。圣后娘娘实际执政之后,最想做到的也是这件事情,但她也没有成功。十几年前,梁王府与长生宗合谋,意图以南伐北,事后看来虽然更像个笑话,但也说明,南北合流乃是大势所趋。
  
  更早的那数百年,南北合流无法成功,有很复杂的原因,而最近这两百年,整个大6包括魔族都知道,之所以天海圣后、教宗以及南方圣女这三位圣人的集体意志与强力推动,都无法让南北合流向前推进一步,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
  
  因为,苏离不同意。
  
  为什么苏离在魔域雪原与魔族强者们血战之后,紧接着便要面临人类世界的无耻追杀?为什么圣人与八方风雨不惜声名受损,也要在浔阳城置他于死地?就因为他杀过太多人?当然不是,而是因为只有苏离死了,南北合流这件伟业才有可能真正实现。
  
  “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周独夫。”圣女看着苏离轻声说道:“如果你觉得周人的嘴脸实在无耻,眼不见为净便是
  
  苏离摇头说道:“你始终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同意这件事情。”
  
  “你何时又真正对我敞开过心怀?”圣女看着他的眼睛微笑说道。
  
  徐有容知道老师和苏离知道了自己的到来,只是长辈们行事可以如清风繁星,她却没办法听下去,上前行礼。
  
  苏离指着她对圣女说道:“你有时间,先把你徒弟的问题解决先。”
  
  徐有容神情微凝,心想自己又有什么问题?
  
  苏离继续说道:“她那问题比南北合流还要麻烦的多,便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圣女微微挑眉,说道:“什么问题?”
  
  苏离说道:“当然是人生大事的问题,秋山君和陈长生那个白痴,便是我都分不出来谁更好,她到底嫁给谁?”
  
  圣女微嗔说道:“在晚辈面前,瞎说些什么呢?”
  
  徐有容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画面,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觉得苏离前辈这句话里竟隐隐对陈长生更亲近些。
  
  “我谁都不会嫁。”她说道:“回京都后我会去退婚。”
  
  苏离眉梢微挑,仿佛要飞入离山夜雾里的剑,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圣女有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徐有容在周园里遇到了什么事情,谁都没有说,包括她。但她是何等样人物,前些天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女徒遇到了情障,所以不再提婚约之事,转而说道:“去京都的时候,你代为师去离宫取样东西。”
  
  徐有容说道:“是,师父,只是不知是何物。”
  
  圣女说道:“周园剑池重现天日,陈长生愿意将那些剑归还各宗派山门,斋剑便在其间,只是暂时保存在离宫里
  
  斋剑乃是南方圣女的随身佩剑,多年前被周独夫从圣女峰夺走,就此消失无踪。
  
  听着这个消息,徐有容很是吃惊,然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是的,非常不对……
  
  苏离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京都?”
  
  徐有容醒过神来,回答道:“应该是冬至后。”
  
  苏离说道:“既然你要去京都,帮我还样东西给陈长生,刚好你们认识。”
  
  徐有容下意识里便有些抗拒,说道:“我可不认识他。”
  
  “你这丫头倔起来和你师父没两样”
  
  苏离说道:“天海和你师父就教出来了一个你,寅老头就他这一个晚辈,你们总要打一架,退婚可以不见,打架也能不见面?”
  
  徐有容知道确实如此,回到京都后,不理会青藤宴大朝试那些事情,按当前局势来看,自己与陈长生的一战在所难免。
  
  “什么东西?”
  
  “一把伞。”
  
  苏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黄纸伞,扔给了徐有容。
  
  这是当年他最珍视的一把伞,里面有他最想找回的一把剑,还代表着一段时光。
  
  所以在雪原上,哪怕和陈长生像孩子般斗嘴,他也舍不得给出去。
  
  但现在,他就这样随便地把伞扔了出去。
  
  圣女神情微变,声音微颤说道:“你真的……同意了?”
  
  苏离说道:“还在考虑当中,不过……如果真有机会去别的世界看看,确实好过于在这片泥沼里闻臭气。”
  
  圣女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满是欣慰与感怀。
  
  如果,徐有容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觉得很无奈,但她没有。
  
  因为她正在看着手里的那把伞,那把旧伞。
  
  她当然认得这把伞。
  
  她握过这把伞。
  
  她举过这把伞。
  
  从草原到周陵。
  
  一路何止千里,曾经数次四季。
  
  当时她在他的背上,伞在她的手里。
  
  这把伞替她和他遮过雨雪,挡过风霜,避过烟尘,指引过方向。
  
  还给……陈长生……剑池……斋剑……他。
  
  她的脸瞬间变得雪白一片。
  
  她有些失神。
  
  她很是恍惚。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TOP

0
  第三十四章 什么情况?
  
  秋山君的脸色很苍白,但与前些天失血过多、伤势过重而导致的苍白不同,要更加憔悴些,更加低沉些。
  
  只是半夜时间,他不知经历了些什么,沧桑了很多。
  
  苟寒食看得清楚,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心情很是复杂,同情,然后有些不悦。
  
  同情是对大师兄的,不悦是对徐有容的。
  
  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徐有容的错,只是亲疏有别,而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展到现在这一步。
  
  哪怕他自幼通读道藏,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秋山君忽然开口说道:“过些天师妹要回京都,如果你没事,陪她走一趟吧。”
  
  苟寒食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秋山君看着洞府外地面的星光,说道:“师叔祖……可能会与圣女一道离开,今后的天南会走向何方,便要看京都那边的动静。”
  
  听着这句话,苟寒食很吃惊,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问道:“师妹回京都做什么?难道她真要亲自去解除那份婚约。”
  
  秋山君摇了摇头说道:“那件事情不是关键,相反,我主要是提心她与陈长生的那一战。”
  
  苟寒食更加不解,心想为何师叔祖,师父还有师兄你,都坚持认为,有容师妹回到京都后,必然会与陈长生一战
  
  “南北合流在前,无论圣后还是教宗大人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掀起太大的风波,换句话说,两位圣人一定会保持沉默,皇位之争还在水面之下,国教新规,诸院演武……天海家与那两位大主教做的事情,其实与教宗和梅里砂大主教做的事情很像,那就是为最后一战造势。”
  
  秋山君看着他平静说道:“从青藤宴到大朝试,再到天书陵,陈长生踏星光而行,先胜你再胜命,而这一次,如果他还能继续胜下去,当他的气势名声都在最巅峰的时候,有容师妹自天南回京,一举胜之,那么以后还有谁敢轻易挑战圣后娘娘的威严?”
  
  然后他微微皱眉说道:“只是这也太残酷了些。”
  
  苟寒食明白他说的残酷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说道:“师妹先前究竟说了些什么?”
  
  秋山君很平静地将徐有容先前说的话说了些,比如她喜欢上了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雪山宗隐门弟子。
  
  苟寒食心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残酷,沉默了很长时间后问道:“难道就这样了?”
  
  秋山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死人是无法战胜的。”
  
  苟寒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喃喃说道:“这样不对。”
  
  “谁不对?师妹吗?”秋山君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说周独夫的刀为什么无法抵挡?”
  
  苟寒食说道:“因为快。”
  
  秋山君微笑说道:“因为一刀两断,有时候……才是真慈悲。”
  
  慧剑能斩情丝,刀也能。
  
  他微笑地说着,然后咳了起来。
  
  他咳的很痛苦,痛的有些伤心,衣裳上落下斑点血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哪里是刀剑轻易便能斩断的?
  
  陈长生并不知道这场京都的风雨是在造势,所谓新规的最后,要落在自己与徐有容之间。同样,天海家与国教新派还有远在南方的那些世家门阀、宗派山门们对国教旧派及皇族的警惕与敌意,也全部落在了他与国教学院的身上。
  
  清晨五时,他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准时醒来,静心片刻后睁开,起身穿衣洗漱。
  
  窗外有雨落下,夏天的晨风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凉,远处院门口传来的声音也没有变得小些。他已经习惯了醒来的时候,便会听到那些嘈杂的声音以及各种各样的消息,不像当初那般着急,很平静地做着手头的事情,去湖对面的灶房里吃了两碗小米粥、两个高梁面馒头和两片切到极薄的粗脂粒红河火腿,顺便找了找那把被藏在柴堆里的山海剑,才往藏书楼走去。
  
  昨天从周狱回来的时候,现街上的凉棚没有拆,他和唐三十六便猜到了所谓诸院演武不可能随着周自横的重伤而结束,越境战胜聚星境,确实是件足以轰动整个大6的事情,但与天海家薰天的权势气焰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尤其是离宫直到现在都保持着沉默。
  
  离宫保持着沉默,不代表国教旧派势力以及教宗大人就真的不管国教学院了。从前些天到现在,一直都有很多离宫教士与国教骑兵守护在国教学院四周,虽然无法阻止嘈杂的声音,但确保了此间的安全。
  
  一名姓鲁的离宫教士匆匆走进学院,赶在陈长生走进藏书楼之前拦住他,先恭谨地行了一礼,然后双手递上一封信。
  
  这时候送进国教学院的信,当然是挑战书。
  
  陈长生向那位鲁教士回礼,感谢对方这些天付出的辛劳,却没有接过那封挑战书,示意对方去小楼找唐三十六,还让他顺便转告唐三十六,早些起床吃饭,小米粥冷了无所谓,他如果起的再晚些,整整一大盆粗脂粒红河火腿就真要被轩辕破一个人吃完了。
  
  走进藏书楼,他先查看了一番折袖的情况,然后从怀里取出昨天夜里落落请金长史送过来的伤药,又解下金针,蘸了些昨夜唐三十六潜进百草园里的偷的一味药草打磨出来的绿汁,刺进折袖的眉心,缓缓地捻动着,继续替他治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离宫珍药与百草园药汁里的双重药力在金针的催下,尽数进入了折袖的经脉,然后向着身体四处散去。
  
  陈长生做完这些,感觉到有些疲惫,身体也有些热,只是没有像昨天那样再次流汗。
  
  要解掉折袖身体里的那些毒素不是难事,事先让他最担心的南客的孔雀翎毒,不知道是因为有离宫的红衣主教亲自施展圣光术,还是周狱里下的毒药与之相冲的缘故,竟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与折袖讲述时提到的毒素数量完全不符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折袖的经脉问题。
  
  藏书楼的门嘎吱一声响了,轩辕破走了进来,问道:“今天我学些什么?”
  
  国教学院现在没有教习,轩辕破要学什么,当然只能来问他。陈长生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在国教学院里教过学生,他知道很多种妖族功法,对妖族特殊的身体结构与经脉走向了若指掌,而且大朝试后替折袖治了这么多次病,他现在对妖族修行人类功法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书籍递了过去,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学习天雷引。”
  
  天雷引并不是一种常见的修行功法,准确来说,这是国教典籍里的一卷道经。据说这卷道经修行到极致处,可以力大无穷,拳起呼风,拳落唤雨,仿佛魔神一般,更能引动天雷灭杀无比强大的敌人。
  
  但据说,往往就是传说,没有人能看懂这卷道经如何修行,自然也就没有人修行成功过。
  
  轩辕破是个憨厚的熊族少年,并不代表他就很笨,尤其是在国教学院里呆了这么多天,被陈长生逼着看了那么多书,神智早开,见识渐广,看着手里这卷道经,难过说道:“你这是在逗我玩吧?还是说你觉得我将来要去当一个召雨的教士?”
  
  天雷诀现在最常出现就是祈雨的时候,教士会带领民众诵读,可是谁见过这卷道经读完后,祭坛便会光,紧接着风起云涌,雷电大作,然后暴雨如注?就算这卷道经是真的,轩辕破是个为了成为妖族神将愿意奋斗终生的少年,又哪里会愿意云做个呼风唤雨的道士?
  
  陈长生也不解释,拿出院长的地位与师祖的威严以及最重要的落落的请托还有山海剑的归属权,成功地镇压住了国教学院重新开院以来有可能生的第一次逃课事件。
  
  轩辕破喘着粗气,很是恼火不甘地走到窗边,对着天光开始修行。
  
  国教学院院门外渐渐安静,并不意味着事态平息。
  
  诸院演武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但事涉国教对修行者的培养以及更重要的人类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当然有一整套规矩与程度。
  
  陈长生不理会这些事情,确认折袖重新入睡、轩辕破也真的开始认真读那本道经之后,他也开始冥想修行。昨夜他在黑色石碑的虚影里,惊鸿一瞥般看到了周园里的那些画面,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于是更加着急。
  
  至于院门外的事情……自然有唐三十六负责处理。陈长生和轩辕破都没有这种能力,折袖就算没受伤也只会打架杀人,所以当初陈长生和轩辕破一直在等着唐三十六从天书陵出来,而唐三十六果然不负所望,回来的第一天便踹飞了天海牙儿,骂傻了周自横。
  
  今天他又会怎么做?
  
  唐三十六嘴里咬着小半个高梁面馒头,馒头里夹着灶房里他能找到的最后半片粗脂粒红河火腿,接过离宫鲁姓教士递过来的挑战书,也没有看,直接走出了院门。
  
  两队国教骑兵肃杀至极地站在微雨里,外围是乌压压的人群,当看到国教学院的门被推开后,人群里暴出极大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嘴里咬着的馒头险些掉在了雨水里,含混不清说道:“什么情况?”
  
  山君好,唐三十六好。)

TOP

0
  第462章 他在花中央
  
  离宫鲁姓教士有些无奈说道:“都是来看热闹的,也没办法赶得太远。…頂點小說,”
  
  街上凉棚下面,除了四大坊的管事没有什么大人物,来看热闹的京都民众,竟已经到了很多。
  
  明明才清晨六时,天空里还落着雨,唐三十六很是无奈,又很恼火,心想不就是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值得起这么早的床?
  
  人群渐分,然后渐静,一名穿着黑色教袍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走到了场间。
  
  唐三十六撕开信封,看了两眼,确认这便是今天的挑战者,竟是离宫附院的一位教习。
  
  他如剑般的双眉微微皱起,不是因为对方是位通幽巅峰境的强者,而是因为他心里的不解变得越来越浓,感觉越来越怪。
  
  除了摘星学院,其余的青藤五院都直属国教管辖,难道国教内部真有这么多……胆敢违逆教宗意志的人?
  
  ……
  
  ……
  
  藏的门被推开,微风带着雨点卷了进来,同时走进来的还有唐三十六。
  
  “我想不明白这件事情。”他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摇头说道:“如今的国教里,包括离宫里的很多教士,都经历过当年的国教学院之乱,他们杀死过很多皇族供奉的强者,很多人手上还有国教学院师生的鲜血,他们当然没办法接受皇族重新执政,国教学院重新出现,这倒与违逆教宗大人的意志无关。”
  
  稍作停顿后,他继续说道:“主教大人当初说得准确,教宗大人转弯太快,哪怕是那些忠诚于他的人,一时间也无法转过这个弯过来。”
  
  唐三十六想了想,说道:“有些道理,但我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
  
  陈长生更关心具体的事,问道:“那位离宫附院的教习水准如何?”
  
  唐三十六说道:“不是聚星境,通幽巅峰,年龄很大,一看就知道有些压箱底的搏命手段。”
  
  陈长生闻言沉默,心想这种对手看似不如周自横,但战斗经验只怕远在周自横之上,不太好对付。
  
  他问道:“和对方约的什么时候?”
  
  唐三十六微怔,问道:“什么什么时候?”
  
  陈长生同样微怔,说道:“什么时候和那位离宫附院的教习打。”
  
  唐三十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很随意地说道:“已经打完了。”
  
  陈长生有些没听真切,问道:“打完了?”
  
  “是的,打完了。”
  
  “诶……”陈长生完全没有想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轩辕破再没办法静心读书,吃惊地望了过去。
  
  即便是躺在地上的折袖,耳朵也微微地动了下。
  
  “谁打的?”答案是明摆着的,但陈长生还是有些不确信。
  
  唐三十六觉得他白痴到了某种程度,说道:“当然是我啊!”
  
  轩辕破更憨实,还真以为是落落殿下回来了,这时听到他承认,下意识里问道:“你……打得过吗?”
  
  那位离宫附院的教习既然是通幽境巅峰,才在天书陵里进入通幽上境的唐三十六,又如何是对方的对手?
  
  “什么意思?陈长生能越境挑聚星,我连个糟老头子都搞不定?”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看我现在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片叶些雨不沾身的潇洒模样,你们也就应该知道谁胜了。“
  
  藏里一片安静。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青藤宴上和大朝试里,无论境界修为还是剑法,唐三十六明显都要比七间和关飞白他们稍逊一筹,更不要说和苟寒食比,作为自幼天赋过人的世家子弟,结果却被离山剑宗那些寒门子弟们压的气得喘不过来,头都抬不起来……陈长生知道他表面上没有什么,依然漫不在乎、有钱任性、满口脏话,但实际上很受刺激。
  
  所以唐三十六在天书陵里非常用功,非常刻苦,最终追上甚至超过了关飞白,令人震惊地直接进入了通幽上境。
  
  但陈长生还是没想到,他竟然进步如此之大,竟能战胜一名通幽巅峰的前辈。
  
  他看了眼唐三十六,确认真的没有受伤,问道:“最后是什么情况?”
  
  唐三十六盘膝坐到地板上,衣裳微湿,鬓间残着些水花。
  
  他没有立刻回答陈长生的问题,沉默了会儿才说道:“我砍断了他一只手。”
  
  陈长生也沉默了会儿,说道:“重了些。”
  
  唐三十六说道:“总要让对方付出些代价……不然挑战信每天都有,怎么办?难道你能一直打下去?如果有一次你出了闪失,他们就敢断你的手。”
  
  这句话他说的很平静很坚定,因为他知道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陈长生却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然后想起来,虽说唐三十六进京后便喊着要废了天海牙儿,但事实上……他自幼在汶水含着金匙长大,来京都后也有庄院长照拂,直到离开天道院,来到国教学院才开始真正地面对那些人生里的风雨,他哪里真的废过人,甚至除了大朝试对战,他就根本没怎么见过血。
  
  陈长生没有说什么,取出手帕递了过去,说道:“擦擦。”
  
  唐三十六有些吃惊,轩辕破非常吃惊,便是连折袖都睁开了眼睛。
  
  他们是世间最与陈长生亲近的人,现在都已经知道陈长生有非常严重的、平时不怎么显现的洁癖。
  
  “只能雨水。”陈长生加重语气解释道:“如果你要去擦剑上的血,那就不用把手帕还我了。”
  
  ……
  
  ……
  
  唐三十六下手很重,但夏天的雨水更重。清晨的微雨在傍晚的时候忽然变成暴雨,国教学院门口的血迹很快便被冲洗干净。这件事情除了让京都少女们觉得他更酷、从而更加花痴之外,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影响,无论对国教学院还是国教学院的对手来说,都是这样。
  
  第二天清晨,国教学院再次收到三封挑战书,但与昨天不同,国教学院的院门一直没有打开,只能隐隐听到院墙里传来争论甚至是争吵的声音,直到傍晚时分,院门才再一次被打开,看着走出院门的唐三十六,等了整整一天的京都闲人与凉棚下的管事们,还有街上各处的车中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
  
  与昨天确实不同,今天没有暴雨落下,只有满天晚霞。
  
  汶水剑离鞘而出,明亮的剑身映着晚霞,同时却似乎有某种魔力,将京都西天的晚霞尽数收了进去,街上一片晦暗,然后再次清明。
  
  唐三十六出手便是威力最强的汶水三式!
  
  晚云收,剑意起。
  
  院门前的地面上残着些雨水,一洼一洼就像是缩小了无数倍的湖。
  
  真元磅礴而起,剑势浩荡而出,那些湖面泛着金光,暑意顿消。
  
  巷里响起无数道密集的凄厉剑啸!
  
  那名表面上来自宗祀所、实际上是天海家高手的剑客,倒掠而退,重重地落在街面上!
  
  啪的一声响,那些小湖被身影砸碎,金光变成无数片残鳞。
  
  那名剑客的身上纵横着十余道伤口,鲜血四溢,再也无法站起。
  
  唐三十六没有再看此人一眼。
  
  他握着汶水剑,看着人群,说道:“下一个。”
  
  人群安静无声,然后轰地一声炸开。
  
  尤其是那些京都少女们,更是痴了一般,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把手里的鲜花掷过去。
  
  鲜花不停地被掷到国教学院门前,地面上不多时便积了厚厚的一层,仿佛花海。
  
  他就站在这片花海中央。

TOP

0
  第六十章 两株野花满山崖(上)
  
  在秋山君之前,莫雨是世间最年轻的聚星境,当然有资格对所谓的修道天才表示自己的不屑与嘲讽
  
  圣后娘娘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真认为陈长生是在胡闹?”
  
  莫雨手指微僵,就像很多大人物一样,她也曾经暗中去国教学院门前,那些对战当然入不得她的眼,但她必须承认,陈长生通过那些国教学院新生手里的剑展现出来的天赋与才华,无论是和他相同年龄时的自己甚至是现在的自己,都有些及不上他。
  
  这是圣后娘娘的问话,她没办法撒谎,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我说唐棠呢。”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陈长生,以为唐三十六就是胡闹……难道你也这样认为?”
  
  圣后虽然知道她是在随意说话,依然不满意她的看法,说道:“承武和两位大主教准备了三个月的时间,不知有多少预案,如丝如缕,无论离宫怎样应对,他们都有办法把事情闹大,然而时至今日,你可曾看到离宫表过一次态,出过一次手?”
  
  莫雨当然知道天海家和那两位圣堂大主教的用意。
  
  天海承武对徐世绩说,他是想顺势而为,等着徐有容回京后一战而定,当然不是真话,至少不是全部的真话。
  
  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与两位圣堂大主教联手做的事情,不可能如此小家子气。
  
  青藤诸院挑战国教学院,只是一个大事件的前引。
  
  莫雨本来以为,教宗大人应该会直接把这件事情镇压在暴发之前,却没想到,直到现在教宗大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这令她很意外。
  
  现在被圣后娘娘提醒。她才想明白,为什么离宫始终没有表态,为什么国教学院的事情始终局限在国教学院里,而不是像天海家以及那两位圣堂大主教最开始设计的那般波及到离宫,从而让诸院演武变成国教新旧两大派势力的全部对抗?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国教学院……自己就把这件事情办了。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根本不需要离宫表态,不需要教宗说什么,便把这件事情漂漂亮亮地办完了。
  
  天海家和那两位圣堂大主教,当初决定推动这件事情的时候,想必根本没有想过,在他们眼里只是个过场的事情,就因为这两个年轻人,似乎将永远地变成过场。
  
  那个大事件只是开了个头,便好像走不下去了。
  
  “只要国教学院能够撑下去,教宗就不会开口说话。”
  
  圣后走到台边,望向不远处灯火渐盛的国教学院,说道:“无数后手,就被唐棠一个人给断了,教宗如果对陈长生有什么想法,也被他断了,你现在还觉得他只是在胡闹?”
  
  莫雨无语,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唐三十六这个看似轻佻无能的家伙,居然能够看穿这么多大人物的老辣布局。
  
  “果然是野花盛开的年代。”
  
  圣后说道:“唐棠不错,陈长生更不错,如果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和机会,大周和人类的将来哪里还需要担心?”
  
  野花如果只有一株,在山崖间孤伶伶地开着,如何能够言美。
  
  只有很多株野花一道绽放,那才称得上是盛开,才能美得惊心动魄。
  
  想着这一年里的变化,莫雨必须承认,国教学院之所以如此之快便有了复兴的迹象,除了陈长生,最重要的节diǎn便是唐三十六离开天道院,进了国教学院。如果娘娘的判断是准确的,唐三十六这些看似胡闹的手段,实际上是冷静的应对,那么可以说,国教学院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她知道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那时唐三十六是早已成名的天才少年,而陈长生是无人知晓的乡下小道士,在报考天道院的时候相遇相识,而且是唐三十六先和陈长生搭的话,如今想起来,你不得不承认这种相遇真的带着某种命运的味道。
  
  “汶水唐家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什么?不是财富也不是谋略,而是眼光。”
  
  圣后看着灯火通明的国教学院,说道:“唐老太爷当年是第一个看出苏离本事的人,其后数百年有谁敢对唐家有任何不敬?便是八方风雨亦是如此,后来唐家又ding着朝廷的压力,让王破当了十年帐房,相信又能换来数十年平静,如今唐棠与陈长生又有了这般情谊,如果陈长生将来真的做了教宗,汶水唐家的地位更是不可撼动。”
  
  莫雨不知为何说道:“如此说来,陈长生其实不如唐棠。”
  
  “女生果然外向。”圣后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
  
  莫雨有些委屈,却不敢说什么。
  
  圣后说道:“天机阁派人过来看剑,你既然与陈长生认识,便由你带着去吧,不然以陈长生那性子,还真不见得能看到。”
  
  ……
  
  ……
  
  与过去一年不同,与过去的二十年不同,今夜的国教学院灯火通明。
  
  即便已经很晚,湖畔林间和喷泉旁,到处都还能够看到人影,能够听到声音。
  
  陈长生有些不习惯这种变化,摇了摇头,想起上午聊的那件事情,望向唐三十六说道:“你前天说的那个故事不对,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当时苏墨虞就在神道上,应该记得很清楚,那是主教大人说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这说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这句话就是你说的,所以不要再尝试辩解。”唐三十六说道:“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在李子园客栈里,你对我亲口说过这件事。”
  
  因为这句话,两个人同时想起当时在客栈里请客吃饭的情形。当时他们学着大人模样寒喧交往,现在想来却是一副青涩模样。
  
  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太久,便已经有太多的事情改变了。
  
  一年前,国教学院还很冷清破落,虽然也被教枢处清理整修过,但除了他经常活动的那片区域,其它的地方还是很凄冷,尤其是入夜后,更是仿佛墓园一般。一年后,国教学院迎来了很多朝气十足的新生,冷清的夜色早已被宿舍楼里的灯光驱走,曾经很长时间只有一个人的藏里,现在有很多人正在借着灯光看书。
  
  很多人看到了这些变化,每每想到陈长生和唐三十六如此年轻,便把国教学院变得有模有样,把这件事情做的有声有势,不免有些意外,然后赞美。陈长生想的事情却不在此间,他看着唐三十六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 本帖最后由 fy20002000 于 2015-5-24 14:52 编辑 ]

TOP

0
  第六十一章 两株野花满山崖(中)
  
  “我说过要淹死他们,这就是水淹七军。”唐三十六手里的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一个青苹果,他拿着青苹果指着藏里的灯光与那些新生留下的剪影,说道:“国教学院有了这么多人,对方想要耗死我们就没那么容易,相反,我可以耗死他们。”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这是开端。”
  
  “开端?”陈长生是真的不明白。
  
  “你的开端,也是国教学院的开端,这里总是要招生的……”唐三十六看着夜色下的学院说道:“一个人的国教学院,听着很酷,但事实上,那并不是国教学院,就是你一个人。后来变成两个人、三个人、三四个……都不是国教学院,只有现在才是国教学院。”
  
  夜已渐深,依然灯火通明,陈长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喃喃说道:“可是,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呢?”
  
  “人多力量大。”唐三十六望向他说道:“现在他们还很弱小,很年轻,但以后呢?”
  
  “以后嘛……”陈长生大概有些明白了,只是他真的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因为他习惯性只把眼光放在二十岁之前。不过此时看着灯火通明的国教学院,看着那些窗边捧着书卷静静,读书的新生,看着湖边那些少男少女的背影,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入国教学院时想象出来的那些旧年画面,那些数十年前曾经在这座学院里读书、看湖的少年少女们,脸上渐渐露出微笑,心想不管以后会如何,但这样也挺好,没见寂静了这么多年的树林现在仿佛都醒了过来?
  
  唐三十六说道:“不要忘记,以后你是要做教宗的的。”
  
  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将来是要做教宗的,但唯独他自己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实感,觉得太过遥远,没有想过,他现在已经是国教学院的院长,距离登上无限光明的教宗宝座只有数步之遥,他现在的实权当然远远不如茅秋雨、司源道人这些巨头,但单从神圣序列来说,已经与他们完全相等。按照梅里砂大主教当初的话来说,现在的陈长生只需要向教宗陛下行礼,别的人都不需要。
  
  “教宗……不好当。”
  
  “当然不好当。”唐三十六说道:“如果不是教宗陛下在你的身后站着,像司源道人、凌海之王这样的大人物,随便一根手指就把你捏碎了……事实上,他们之所以如此坚定地与天海家站在了一起,我以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教宗陛下选定了你做继承者,将来你如果想要成为教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陈长生想着最近这些天国教内部的暗流涌动,想着那个明显针国教学院的诸院演武提案,知道唐三十六的推测是正确的。和凌海之王那些国教真正的巨头相比,他除了教宗陛下的支持与梅里砂大主教的遗泽之外,在国教内部没有任何根基,想要成为下一代的教宗,在此后的岁月里必将承受无数的疑难与挑战,他如何能够应对?
  
  “国教学院就是你的根基,此后数十年里,这座学院里走出去的教习与学生,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都会被视作你的人。”
  
  唐三十六望向他说道:“天海家和那两位大主教肯定有很多后手,甚至有可能是想借着挑战国教学院这件事情,直接向教宗陛下发难,但现在被我们的胡闹直接压在了国教学院门前,那么所有压力必然也只有国教学院独自承受,你必须习惯这一点,因为在之后的数十年里,你可能随时都会面临这些问题。”
  
  陈长生听完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竟是如此复杂,惭愧说道:“我是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如此说来,幸亏我没有去离宫?”
  
  “就算你去离宫向教宗陛下求援,他老人家如果确定国教学院还能撑得住,也不会开口说话。”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教宗陛下和我们这些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我们希望你能尽快习惯这种压力,然后尽快成长起来。”
  
  “这些事情……太复杂了。”陈长生真心说道:“我是怎么想都不会想到这些,你们是怎么能够想明白的?”
  
  抽丝剥茧,揣度人心,这是魔族军师黑袍与周通这样的人物最擅长的事情。
  
  陈长生一直觉得这是人世间最难的事情,要比慧剑难上无数倍。
  
  刚好唐三十六也想到了苏离教给陈长生的那一剑,说道:“你连慧剑都能学会,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只不过你懒得想而已。”
  
  陈长生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安慰你。”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那天你说我和苏离很像,其实后来我也想到了你和一个人很像。”
  
  “王破吗?”陈长生期待地看着他。
  
  “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和你哪里像了?”唐三十六说道:“我说的是教宗陛下。”
  
  陈长生闻言微怔,想不明白自己和教宗陛下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小时候我爷爷对我说过,当年国教正统只有两个传人,教宗和你师父,无论从修行天赋还是智谋方面,教宗都比不上你师父,后来二人各自去天道院和国教学院学习,彼此之间的差距拉的越来越大,但是又过了不到十年,教宗陛下便追了上来,因为他不像你师父那般长袖善舞,与朝廷交往甚密,只是在天道院里读书,心无杂念,所以境界提升非常快。”
  
  唐三十六说道:“我说你与教宗陛下很像,就是因为你们两个人都非常专心,非常珍惜时间。”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因为那道阴影,他一直活的非常认真,修行的非常专心,非常珍惜时间,只是没想到,当初的教宗陛下也是这样的人。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这么珍惜时间,换句话说,永远这般着急……你到底是在急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陈长生沉默,没有说话。
  
  “你不想说就算了,估计说出来又会是听上去很疯狂的宣言,就像当初说要拿大朝试首榜首名一样。想成为第二个周独|夫?”
  
  唐三十六不等他回答,看着他微笑说道:“不管什么,但想来肯定很有意思,以后我会看着你做成那件事情的。”
  
  陈长生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谢谢两个字,反问道:“你呢?你想做什么?为什么最近变得这么认真……为什么要帮我?”
  
  在很多时候,为什么要帮我这种问题,是很容易让气氛变糟糕的问题,不过他和唐三十六已经太熟,他不在意,唐三十六同样如此。
  
  “在进京都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唐三十六走到大榕树下,看着湖水里的点点星光,停顿了会儿,说道:“或者说,我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早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不需要我去想。”
  
  陈长生站在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这时候的神情极其罕见的平静。
  
  “青云换榜的时候,天机老人的评语你还记得吗?他说我懒,不然早就进了青云榜前十。”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所以那天在天书陵外看着你的样子,真的有些没想到。”
  
  “懒……就是不想做事,因为我从小就真的不需要做任何事。”
  
  夜风渐敛,湖面渐平,那些落在水上的星光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
  
  唐三十六看着那处,说道:“无论谁当皇帝,谁做教宗,只要人类不被魔族奴役,我家都能很好地活着,而我注定会成为唐家的主人,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一辈子荣华富贵,权高位重,我会住在世间最豪奢的庄园里,我会娶最贤淑安静的妻子,我会喝最贵的酒,骑最烈的马,组最好的戏班子,而往来的都是世间最有权力的人。既然这些都已注定,我为什么还要勤奋?”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那么,修道呢?”
  
  唐三十六说道:“天机老人说我如果勤奋起来,便能进青云前十,但……那还是不如徐有容、折袖,还有你。”
  
  陈长生想起来,去掉在李子园客栈里,他便提起过此事。
  
  当时唐三十六用的词是:那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女人以及那个狼崽子。
  
  他看着唐三十六开解说道:“能进青云榜前十,已经很不错了。”
  
  “确实不错,但还是比你们这些变态差些,哪怕只是差一点,终究是差。”唐三十六顿了顿,说道:“既然做不到最好,有什么意思?”
  
  陈长生不知该如何接话,转而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不懒了?”
  
  唐三十六说道:“天机老人在青云榜评语里说过,因为我遇着了机缘。”
  
  “什么机缘?我怎么不知道。”
  
  “白痴,这话不就是说我遇到了你吗?”
  
  “我又怎么了?”陈长生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然而就像唐三十六前些天说的那样,身为天才而不自知,这真是一件令同行者愤怒且郁闷的事情。
  
  他看着陈长生摇了摇头,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大概比纯白色的独角兽还要少,因为你活的……太认真,太端正了,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在追求什么,但那种感觉……很有意思。”

[ 本帖最后由 fy20002000 于 2015-5-24 14:52 编辑 ]

TOP

0
  第七十三章 昨日重现徐府
  
  暮色想要完全点燃天边的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京都那些酒楼与青楼里的宴席,则早就已经开始。
  
  正式的酒宴总是要花很长时间,那么开始的时间自然也会很早,这与节约灯油或明烛没有任何关系,修道强者与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与小姐丫环们更看重的是从天明到日暮再到夜色降时的光线变化,以及随之而变的氛围与感受。
  
  陈长生不理解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一顿饭的时间如果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那便意味着不健康,就像此时他身前桌上的那些美味佳肴一样,都意味着不健康。
  
  今天徐府设宴和上次的寻常家宴不一样,是正式的酒宴。虽然只有他一个客人,他是晚辈,年龄还很小,东御神将府一年也开不了两次的中门被打开,各种名贵食材烹制的菜肴不停地端上,然后吃都没怎么吃,只是被看了两眼便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新一轮的菜品。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名贵的器物,盛菜的瓷盘,让他很自然的想到初入京都第一天时,徐夫人说的话。到处都是婢女,根本不需要他动手,便自然有人服侍。然而有意思的是,无论徐夫人、花嬷嬷还是那位叫霜儿的大丫环,今天都没有出现。
  
  或者是因为当初,陈长生与她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
  
  徐世绩一人作陪。
  
  陈长生不饮酒,本着礼数吃了些菜,饭便很快吃饱了。
  
  徐世绩搁下酒盏,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等着他说话。
  
  陈长生不喜欢也不擅长绕弯说话,看着这架式知道徐世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直接说道:“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老师的身份。”
  
  “知道计道人就是商院长的那天,我像所有人一样吃惊。”
  
  徐世绩没有说当天在祠堂里与父亲的画像说了很长时间话的事情,看着陈长生淡然说道:“包括周通大人在内,有很多人都想通过这点对你下手,但你不用担心,我大周律向来没有株连一说,当初国教学院谋逆案发的时候,你生都还没生。”
  
  “可是您毕竟是圣后娘娘最信任的神将之一。”陈长生问道:“为什么您还要坚持这门婚事呢?”
  
  “所有人都认为我粗鄙不堪,能够生下这么一个女儿,不知道是积了多少辈子的福……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我。”
  
  徐世绩看着陈长生的眼睛,没有掩饰自己的冷漠情绪,说道:“至于这门婚事,更是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羞辱……在世人眼中,最开始是我们徐府瞧不上你这个穷酸少年,想要悔婚,甚至对你诸多打压羞辱,而后来,当知道你与教宗陛下的关系之后,则不要脸地缠着你,非要与你结亲,于是,曾经施加在你身上的那些羞辱,现在全部都回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上,甚至可以说……这很不要脸。”
  
  花厅里很安静,所有的婢女早已远远地避开。
  
  徐世绩说道:“好在没有人认为我家容儿配不上你,不然只怕连她都会被人笑话。”
  
  陈长生心想你既然知道这件事情很难看,为何还要坚持?上次自己来退婚的时候,你为何不肯直接收了婚书?
  
  “可是我不在乎,或者说这些羞辱与嘲笑,我都能忍。”徐世绩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盯着陈长生说道:“因为我是位父亲,我要为我的女儿考虑,我对娘娘忠心不二,但是为自己女儿考虑,又有什么错呢?”
  
  这些天陈长生曾经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徐府现在非要死守着这份婚约,他想过很多理由,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徐世绩就是想为自己的女儿好。
  
  陈长生应该觉得有些喜悦,被承认的喜悦,但他没有,因为他不相信徐世绩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父亲。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京都里的人们在想些什么。”
  
  徐世绩面无表情说道:“就像在离山内乱之前,所有人对秋山家主的看法一样,但事实证明,你们都看错了。”
  
  “不错,如果我坚持这门婚事,将来如果教宗大人败了,圣后娘娘当然不会允许我再继续活着,但我很肯定,就算我死了,娘娘她对容儿依然会宠爱有加。而如果……教宗大人胜了,因为你的关系,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对容儿有任何不好的看法。”
  
  他看着陈长生的侧脸,继续说道:“南北合流大势已成,离山剑宗或许还能保住锋芒,秋山君因其功正好趁势北上,而南溪斋又还能有什么作为?如果容儿不能与你成亲,她将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枯守圣女峰,可是如果这门婚事能够成功呢?”
  
  “教宗与圣女,这才是真正的南北合流。”
  
  “无论南北,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这样的画面。”
  
  “什么是大势?这就是大势。”
  
  “不管到时候我是否还活着,但我徐家必将青史留名。”
  
  ……
  
  ……
  
  真正的南北合流,大势,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这样的画面,所以这门婚事必须继续下去。
  
  陈长生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然后想起来,从西宁来到京都后,他经常听到类似的话,那个叫霜儿的大丫环曾经说过,那位嬷嬷曾经说过,青藤宴上很多人说过,甚至就连唐三十六都曾经说过,只不过那个时候与徐有容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并不是自己。
  
  他不是愿意隐藏真实想法的人,抬起头望向徐世绩说道:“当初你们也是这么说秋山君的。”
  
  “在我看来,如果要婚配,秋山当然是一个比你更好的选择,哪怕现在也是这样,问题在于,他现在已经不如你。”
  
  更好的选择和不如这是两个概念里的对比。
  
  陈长生想着离山那边传来的消息,阳光照耀主峰时,秋山君平静随意地刺了自己一剑,从而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一场筹划已久的大阴谋,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如他。”
  
  徐世绩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说道:“教宗大人是你的师叔,只凭这一点,他便永远也及不上你。”
  
  就像秋山君在离山主峰对他父亲说过的那番话一样,年轻人与老人,果然不可能是一路人。
  
  陈长生不知道那番话,但有同样的感受,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同时取出那份婚书,搁到了桌上。
  
  他的动作并不如何郑重,但也不随意,感受不到傲意,也没有自卑,只是取出来,然后放下去。
  
  他已经来了这座神将府三次,每次都是为了退婚,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已经不像最初那般紧张和尴尬。
  
  徐世绩的脸上也看不到尴尬的神色,收到国教学院的信说陈长生要来拜访时,他便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上次我就说过,如果你真的坚持要退婚,当着容儿的面把婚书给她。”
  
  陈长生在周园里倒确实有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遇到徐有容。然后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无论徐世绩还是唐三十六都说过类似的话,仿佛断定他只要见到徐有容的真人,便再也不想退婚。就算徐有容真的美若天仙,那又如何?
  
  他甚至觉得别人这般看自己是一种瞧不起。
  
  “听闻徐小姐近日便会回京,婚书便先放在贵府,如果徐小姐有何想法,请去信国教学院。”
  
  他没有理会徐世绩的话,继续说道:“请您不要再把婚书送回国教学院,不然真的有可能弄丢,那样就真的不好看了。”
  
  徐世绩闻言大怒,心想你居然敢威胁我,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陈长生不是在威胁他,而是说的真话,这份婚书真的差点就在周园里丢了。
  
  当初在湖底与南客双翼战斗的时候,为了破开对方的光之翼,自己把剑鞘里的所有东西全部丢了出来,其中也包括这份婚书,只不过他对这门婚事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以至于对这份婚书也不是很在意,直到前些天准备来徐府退婚的时候,才记起来了这件事。
  
  他看着徐世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徐世绩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收回视线,望向婚书,神情微凝,有些不明白为何婚书的边缘有些微湿。
  
  走在东御神将府的花园里,借着前方婢女挑着的灯笼,看着略有印象的直树灰石,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以往在这里的那些遭遇。
  
  刚才告辞的时候,他确实想对徐世绩说些什么,只是一时间寻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组织。如果是唐三十六,估计会直接问徐世绩:你这么无耻,你女儿知道吗?但他说不出来这样的话,只是忽然间有些同情徐有容。
  
  徐世绩说坚持这门婚事为了自己的女儿着想,但言谈间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大势、南北合流、青史留名这样的字眼,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想着,不过就是个好名之辈,只会想着光耀门楣,徐氏一族千秋万代,女儿在他眼里和一座牌坊又有什么区别?
  
  如此想来,徐有容还真是有些可怜。
  
  这般漫无头绪地想着,便来到了一座石门前。
  
  石门处站着位姑娘。
  
  和一年半前的情景很相似。.

TOP

0
  第七十四章 离宫解铃

      那位姑娘正是徐府的大丫环霜儿。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她看着稳重成熟了不少,眉眼也变得宁静了些。

  霜儿看着灯笼后的那个少年……不,现在已经要说青年了,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紧张,紧握着的双手变得有些湿热。

  她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在小姐回到京都之前。因为她现在发现,就像老爷太太说的那样,这门婚事对小姐来说,或者真的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如果换作她,肯定也会记恨到现在。

  就在她咬了咬牙,准备开口的时候,陈长生来到了她的身前,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石门那边走去。

  没有什么怨气,没有什么恨意,没有趾高气昂,也没有咬牙切齿。

  很平静,仿佛只是过路人,和曾经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遇见过的某人点头打了个招呼。

  霜儿怔住了。

  便是这段时间,陈长生便走过了石拱门。

  霜儿转身,抬起手来,想要唤住他,最终还是没有。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的心情有些微惘。

  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感觉时间没有过去太久,那个少年和这个世界好像就已经改变了很多?

  离开东御神将府,顺着官道前行,来到一座石桥上。

  还是那座石桥,酷热的夏夜里,桥下的河畔坐满了乘凉的民众,河水里没有落叶,他站在桥头收回视线,回头望向东御神将府的那些飞檐,沉默不语,不知道和霜儿生出了相似的感慨——距离初入京都来这里退婚,不过一年半时间,为何却已经恍若隔世?

  当初离开西宁来京都,他的主要目的是参加大朝试,得首榜首名,进凌烟阁,寻找逆天改命的秘密,退婚只是顺带、当然也是必行之事。如今他虽然还没有找到逆天改命的方法,但毫无疑问,他的命运早就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可是这婚为何还是没有退掉?

  他摇了摇头,向石桥那边走去,决定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解除婚约同样如此,太宰老太人早已仙逝,老师带着师兄云鹤般杳无踪迹,那么便只能找婚书的第三方。

  他去了离宫。

  不需要通报,守在宫前的教士便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了进去,专程陪着他走过漫长的神道,来到了最深处的那座宫殿前。

  夜晚的离宫非常幽静,教宗居住的宫殿更是如此,被四方黑檐隔出来的天空里繁星点点,看的时间久了,真的很像一口幽深的水井。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手腕上的那串石珠取了下来。

  幽静的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他转身走了进去,对着青叶盆载旁那位普通老人似的教宗行了一礼。

  “师叔,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往陈长生很少用师叔二字称呼教宗,不是因为什么精神方面的洁癖,纯粹就是有些不习惯。但国教学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再在东御神将府里听到徐世绩那番有些赤裸裸的话语,他便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喊,在世人的眼中,自己与教宗的关系已经无法分割开来,那么不如提前习惯为好。他是个很珍惜时间的人,既然决定了便这样做。

  就像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其实已经盘桓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时候既然能够面见教宗,他当然就很直接地问了出来。

  师叔的称谓和这个问题本身,让教宗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陈长生问的是国教新旧两派之间的斗争以及离宫最近这段时间的沉默。

  “你们是年轻人,年轻人的事情就算不是小事,但如果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或者说不够好的地方,事后总有弥补的余地或者说理由。”

  教宗把木瓢搁回水池里,接过陈长生递来的麻布,轻轻地擦拭了一下手,说道:“但我们这些老年人不行。年轻人可以冲动,可以热血,我们则必须冷静甚至冷漠,在所有人看来,我们都很老谋深算,好听一点叫深谋远虑,那么我们必然不会冲动行事,我们做的所有事情背后都必然隐藏着什么阴谋,所以只要我们动了,事情便容易变大,而且再也没有余地。”

  这两段话其实有些散碎,但陈长生听明白了。

  这场风波本来是天海家与国教新派向教宗发起的攻势的开端,却硬生生被国教学院挡在了院门之前,离宫当然会保持安静。

  教宗走回椅前,示意他坐下,说道:“而且这是一个机会。”

  这句话更简单,更含糊,但陈长生还是听懂了。

  天海家和国教新派的攻势,如果能被控制在一定程度之下,对国教学院和他来说,是一次非常珍贵的机会。

  就像他的神识在剑意海洋里被洗的更加纯净坚韧,他的剑也在这些对战里变得更加稳定强大。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尽快地成熟起来。”教宗看着他和蔼说道。

  这个结论陈长生只明白一部分,他和唐三十六讨论的时候,就是这一点无法确定,为何教宗陛下会选择这种方式让他成长,显得过于着急,用唐三十六的话来说,近乎揠苗助长。

  看着他的神情,教宗有些意外,说道:“我以为你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想明白,或者会更早些便来找我。”

  “有很多事情不感兴趣,也必须要学习,既然你无法避开……这是唐棠对我说的。”陈长生说道。

  唐三十六对他说过,既然你要成为教宗,那么便要学会这些看似无趣的事情,便要拥有自己的班底,比如国教学院。

  教宗先前的这些话,他之所以都能够听明白,也是因为唐三十六提前就做过类似的分析。

  现在看来,唐三十六的那些推算都是对的。

  “你这个朋友交的很不错。”教宗有些感慨,说道:“当年我和他祖父相识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你们这么大,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和他祖父想法不一样,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维持当初的情谊,他回了汶水,我进了离宫,一晃便已经这么多年。”

  前些天在国教学院看着莫雨和唐三十六说话,陈长生意识到所谓上层社会,但还是没有想到教宗居然与唐老太爷曾经如此亲近过。

  “既然前些天没有来,我以为你最近便不会来,为何忽然今夜来了?”教宗问道。

  国教学院已经撑过了最艰难的那个阶段,在那时候都没有向离宫求援,现在就更没有道理。

  “我去了东御神将府。”陈长生说道:“我想退婚,他们那边一直在拖,所以我想请师叔帮忙直接解除这门婚事。”

  教宗发现他眉眼间的神情竟很认真,神情微异问道:“你知道这门婚事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是以前,陈长生当然会相信师父说的那个故事——徐有容的祖父替先帝祭山,被魔族大将偷袭重伤,便是御医也无法治好,恰逢他的师父计道人路过当地,妙手回春,太宰感激之下便有了这份婚约,但现他自然清楚这份婚约的背后定有隐情。

  因为师父并不仅仅是计道人,还是商院长,是圣后娘娘最强的敌人。

  “不管这份婚约意味着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如果是普通的少年对着长辈说出这样的话,往往会有很浓郁的幼稚可笑意味,充斥着令人掩鼻的热血感觉,实际上只是自私放肆。可是当这句话从陈长生的嘴里说出来时,却没有这些问题,显得很平静,而且很有说服力,区别就在于前者往往是根本不知道责任是什么东西,而他则是经过很认真地思考之后确认这不是该自己承担的责任。

  生死是自己的事,婚姻是自己的事,生不生孩子是自己的事,怎么养孩子也是自己的事。陈长生对这些事情并没有进行过整理,只是很自然地这样做,或者因为他一直修的就是顺心意,而上面这四点便是顺心意的最低要求。

  教宗看着他再次问道:“将来你不会后悔?”

  老人浩瀚如星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深意。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说道:“不会。”

  教宗静静看着他,说道:“好。”

  陈长生告辞之前问道:“能不能不打?”

  这说的自然是万众期待的……他与徐有容的那场对战。据唐三十六打听到的消息,据说青矅十三司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挑战书,执笔人请的是一位朝中的大学士。陈长生本来就不想与徐有容争斗,今天去了东御神将府,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更是多了一分同情,这时候又得到教宗首肯解除婚约,他觉得更没有任何道理打这一场。

  “我们这一门修的就是顺心意,只要你自己愿意,当然可以,即便对方想要,你也可以避开。”

  教宗从水池里拾起木瓢,继续给那盆青叶浇水,缓声说道:“只是你要能够做到确认,选择确实是在顺心意而行。”

  陈长生看着教宗的背影,这一次总算明白了些,知道这段话另有深意。.

TOP

0
  第七十五章 我把最好的送给你
  
  从离宫到皇宫的距离并不远。
  
  只是以陈长生现在的身份,进离宫相当容易,进皇宫则有些麻烦,尤其是在事先没有报备的情况下,最终还是惊动了薛醒川。
  
  “陈院长深夜进宫有何事?”
  
  “我要去看落落。”
  
  薛醒川问的很随便,陈长生应的更随便,戒备森严的皇宫便开了门。
  
  陈长生随着一位太监向皇宫深处走去,过了段时间才醒过神来,不明白薛醒川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他不知道,那是因为薛醒川曾经在宫墙秘门的这边等过圣后娘娘从那边归来,薛醒川以为那一次圣后娘娘是专门去看这少年的。
  
  同样,看着陈长生的背影,薛醒川也很不理解这个少年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如此平静自然,他是圣后娘娘的神将,他的亲弟弟薛河在荒野上被陈长生一剑斩断了左臂,然而陈长生回京都后与他相遇数次,不要说有什么抱歉的意思,连警惕都没有。
  
  落落在皇宫里过的很好,虽然宫墙隔绝了热闹的尘世,但毕竟和青叶世界里相比,这里的天空和太阳都是真实的,只是有些无聊。所以当她知道陈长生来看自己的时候,很是高兴。师徒二人在安静的花园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说的都是开心的事。
  
  话题只是围绕着大榕树和那面湖,只是讲着国教学院的伙食质量突飞猛进,轩辕破的食量越来越夸张,唐三十六的黑眼圈越来越重,苏墨虞收到了他舅妈的来信后脸色相当的难看,折袖的脸色还是老模样,像个死人一样。
  
  陈长生还讲了讲国教学院新生里天赋相对出众的十几人,说如果运气好应该能过预科,甚至说不定还能在大朝试里排进三甲的后半段。
  
  落落听得很是开心,只是和以前比起来,她的话要变得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只是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想着先前在徐府里看到的霜儿,以为这是小女孩长大后自然的变化,也没有怎么在意。
  
  时间在闲谈里流逝的很快,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已经到了深夜,直到隐藏在树丛里的李女史觉得实在有些不妥,咳了两声。陈长生这才想起自己今夜来看落落的主要目的,牵着她的手走到墙边,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所有可能窥视的视线,摸出一个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
  
  落落有些吃惊,看着掌心里那颗石珠,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个东西。
  
  “我不确定告诉你真相之后对你的修行到底是好是坏,所以暂时不说,但总之……这是个好东西。”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一定不要弄丢了,平时没事的时候多拿在手里感悟一下,最好不要让人看见。”
  
  落落认真说道:“先生送我的礼物,我一定不会弄丢的。”
  
  金玉律送陈长生离开的时候,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金叔,怎么了?”
  
  金玉律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件事情说出来,问道:“你刚才和殿下在墙角说什么呢?”
  
  陈长生说道:“没什么,送了她一个小玩意儿。”
  
  金玉律当初在白帝城坚不受官,躬耕为生,但看他身上那件满是铜钱的绸袍便知道性情,感兴趣问道:“很值钱?是不是唐家的东西?”
  
  在他看来,陈长生穷的厉害,以前全靠落落殿下和唐三十六接济,哪里拿得出来什么好东西,应该是转送的唐家礼物。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是我以前拣的,不值什么钱。”
  
  一听居然是拣的,而且还不值钱,金玉律顿时没了兴趣,又想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禁更加恼火。
  
  “殿下送了你那么些好东西,你就没想过回报些什么?”
  
  陈长生这种人哪里听得出来这句话意有所指,很诚实地说道:“这是我身边最好的东西。”
  
  ……
  
  ……
  
  回到国教学院的时候,夜已极深。
  
  换作往常,陈长生早已入眠,但他今天没有。
  
  他先去了百草园,又去了藏书楼,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站在窗前,看着湖里的繁星,他想起了离宫里那片被黑檐切割开来的夜空。
  
  去凌烟阁是师父的安排,王之策藏在墙里的那个盒子,也是师父告诉他的,但那个盒子的开关机枢没有动过,说明没有人打开过那个盒子。这也就意味着,师父也应该不知道王之策那本笔记里的内容,也不会知道王之策在里面提到过他的名字——计道人。
  
  通过王之策的笔记可以看出,计道人在太宗年间就已经非常出名,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与王公大臣们的府邸,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接任的国教学院院长一职,又是如何在这两个身份之间转换自如的呢?
  
  陈长生的目光落在手边的那本书籍上,那是国教学院的大事录。先前他在这本书籍里找到了师父当初接任国教学院院长时的日期以及前后发生的一些大事,依然没能想明白,师父当年怎么能够瞒得过天下众生,最关键的是,他怎么能够瞒得过教宗,要知道,他们可是同门师兄弟,而且传说在国教学院之变里,师父便是死在教宗的手中……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隐情?
  
  对整件事情,他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比如教宗的转变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司源道人和凌海之主都与他决裂,为什么?他曾经当面问过教宗,得出的回答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理由,可还是完全解除他心头的疑惑。
  
  天下苍生如何,真的能影响到圣人的选择吗?
  
  想了很长时间也想不明白,而且事涉师父和师兄,也没有办法与唐三十六和落落进行交流,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那本书籍塞进书架的最深处,走回窗边,借着夜空里洒落的星空静心宁意,闭上眼睛开始冥想,神识微动,落在那颗黑色的石珠上。
  
  寒风拂面,顿时清醒,他出现在周园里,还是站在陵墓的最上方。.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2 1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