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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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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九章 关我鸟事?



  刘吉见未来女婿微微有些走神,便重重咳嗽一声,问道:“你究竟作何想?”

  方应物当然知道人不能太贪得无厌,功绩册上能记一两笔,让自己比别人有个较高的起点就很不错了,至于这次就没必要孜孜以求了。

  何况这次本来就是白捡的,当初他也是不想得罪汪芷,根据史料印象随便指点了几句应付差事,谁能想到被汪太监联手王越王大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想至此处,方应物忽然意识到什么......历史上汪直此人崛起极快,败落也很快,前后不过五年时间,仿佛流星一样扫过大明就销声匿迹了。

  本来历史上的汪直就有这次大捷,只不过在本时空胜利果实更大。但大捷之后一两年,汪直便渐渐从权力场中消失,最后不知所终,难道是正应了盛极而衰的规律?

  像汪芷只依赖天子宠信便崛起这么迅速的人,从宫中到外朝,各人表面或许不敢说什么,但人心能接受和服气么?

  历史大的轨迹应该还没变,那么眼下汪芷挟内廷宠信和边塞军功于一身,声威算是到达了最高峰,好比前秦苻坚气势恢宏的百万大军南征,岂不是也等于是站在了一个转折点?

  方应物想得多,一时间没有回话,刘棉花还以为他少年意气不肯放手功劳,又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以你的聪明,也参不透其中道理么?”

  方应物抬了抬头,“刘公但请放心,小子我岂是舍不得的人?方才只是另有所思。”

  刘棉花想起还没有问方应物来意,“朝廷这些事本来也不需要你操心,你就说说你今日来老夫这里,所为何来?”

  方应物连忙说道:“特为乡试座师而来。”随后便将李士实的为难处境说了一遍。

  至于刘棉花肯不肯出手相助,那就听天由命了。反正他方应物能帮忙把话传到阁老耳中,就算是心意尽到——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或者说有能力传这个话的。

  刘棉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又勾起了方应物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刘公你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也好向座师回话去。”

  刘棉花抚须淡淡道:“没什么答应不答应的,你对李士实说,有可能的话,请万眉州亲自对老夫说这件事。”

  “是,知道了。”方应物应声道。

  能有个回音就好,本就事不关己的方应物懒得再去想刘棉花打什么主意。便起身告辞,如此方应物便离开了刘府。回到家里时。方应物却看到项成贤在小厅里等候,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

  项成贤迎上来道:“方才我去了叔父那里。”

  方应物对此表示大为惊奇,“你不是躲之不及么?怎的还主动去找他?”

  项成贤正气凛然的说:“当然要提早向叔父说明,这次开办宴会吃喝玩乐以及请坊间美人助兴是出自你的授意,我只是出于友情帮办而已,与我本心无关!”

  方应物无语,伸手点了三十二个赞,“项兄有长进!”

  项成贤忽然又问道:“今日午前时候,老座师找你,是不是为的官职?”

  方应物面露讶异之色。“你怎么知道的?当时你不是先出去了么?难道躲在墙外偷听不成?”

  “为兄岂是如此没品的人?”项成贤没好气道:“是拜访叔父时,叔父告诉我的。”随后项大公子继续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叔父如今任满,到京师选官,他品级和老座师差不多......”

  方应物心思如电。听到这里便猜出几分,开口道:“莫非两人看中了同一个位置?”

  “这你都猜得到?真乃闻弦歌而知雅意!”项成贤先是意外了一下,但随即又感到习以为常了。

  方应物摇摇手,让项成贤言归正传,“你就直说罢,他们两个人都看中了什么位置?”项成贤答道:“通政使司右通政目前正空缺着......”

  方应物恍然大悟,对这两位而言,通政使司右通政这个官职果然是值得看中的。

  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虽然很多,部、院、寺、监名目不少,但外朝真正的核心衙门只有七个,或者略微扩大范围是九个。

  九个衙门分别是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九个衙门的正印堂官便合称九卿,是外朝第一档次的官员。内阁加九卿,基本上就是大明朝文官体系的最高领导层了。

  在这九个衙门里,通政使司虽然敬陪末坐,近年来权限也越来越被削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是九卿衙门之一。

  通政使司正印堂官是正三品通政使,下面分设左右通政两个堂官,类似于六部里的侍郎。

  如今右通政空缺,这个职位不见得有多大权力,但如果坐上去了,便意味着进入九卿衙门领导圈子了。

  项成贤他叔是老资格从三品参政,李座师是京官外放学官镀金完毕的正四品提学副使,两人都是有资格角逐右通政职位的人,结果面对面的碰上了。

  方应物明白了前因后果,恍然大悟,难怪刘次辅和吏部尹尚书死命卡着李士实!

  能不卡住么?这要是放了李座师当右通政,就等于是放了他进九卿衙门领导层的圈子,焉知过几年不会变成六部侍郎?

  项成贤忽然变得正经起来,“我叔父还说,九卿衙门之中,若是三品侍郎有缺,那他想都不敢想的。但如今正四品右通政出了缺,恰好此时没有太多其他闲官,对他而言算是官场中难得的机遇,以参政之品级就通政之位也在所不惜。”

  京官比外地官员贵重,从三品官职到了京城转为四品官职,也不算奇怪,再说散官阶位还在。

  方应物同样很明白,项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将事情完完全全告诉项成贤的,这也是很隐晦的表示求助之意,只不过拿不准自己态度,所以表达方式才如此曲折。对于有志于向上的官员,九卿衙门里的正四品堂官实在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了。

  帮一个人忙是喜事,帮两个人忙就是......

  一边是恩师,一边是同乡好友的长辈,对此方应物左右为难并极其无语。他真想仰天长叹并吐槽一句:“关我鸟事!”他方应物只是个连会试成绩都不明朗的举人而已!

  只当个宰辅大佬的女婿,就成这样了,那要当了宰相,又该难成什么样子?难怪古人用调和鼎鼐比喻宰辅,没点调和功夫,能当宰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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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一十章 干点事真难



  项成贤离开后,方应物便暂时放下别人的事,先把自己的事操心完再管别人罢!听刘棉花之意,那汪芷记功时给自己记了一笔,但自己却不适合再继续领功了,同时朝廷也觉得给一个不满二十还未入仕的毛头小子三番五次叙功太离谱、太不郑重。

  看似中间有矛盾,这其实就是一个刷声望的机会啊!自己主动上书辞功,岂不向天下人彰显了自己的高风亮节和伟岸胸怀?想到这里,方应物又有点小激动,这世道名声真是个好东西!

  激动不如行动,想到就要做,拖延症要不得,方应物立刻在书房里压纸提笔,刷刷刷的笔走龙蛇起来。

  不过才写了十几个字,方应物忽然有所醒悟,当即又立刻把纸揉作一团扔掉了。他现在就上书辞功,这是想找死的节奏吗?

  这事儿目前也就是在内阁议论了几下,然后由刘棉花私下里转告自己。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自己是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

  而自己却上书辞功,那就等于公开表示有人向自己泄露了禁中机密,这可是大罪!追究起来,连刘棉花也吃不消!

  方应物拍了拍脑袋,人在得意时候果然更需要加倍谨慎,不然很容易铸就大错。暗暗警醒自己几句后,方应物便去了东院那边寻找父亲。

  他请父亲在翰林院那边注意一下,如果汪芷那封奏功章疏传到翰林院,就让父亲出面写一封辞功奏疏,这样才是父子皆大欢喜、一家雨露均沾......

  如此不但彰显父子两人淡泊名利的谦让风范。而且没准天子一高兴,就把这份功劳记在父亲头上了,肉还是烂在锅里的。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让项成贤去帮忙办宴会,也是为了巩固一下自己的江湖地位。不信可以看看,凡是能发起雅集的人,谁不是圈子里的执牛耳者?李东阳若不是十年如一日的大开中门、广纳宾客。他能造出一个茶陵派并成为文坛盟主?

  再说项大公子反正也是闲不住的人,让他跑跑腿也不是坏事。方应物原以为要花个几日筹备,没想到才过两天功夫,项成贤就跑过来说一切准备完毕。

  这让方应物大为意外,这年头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两天能把人招呼全了并安排集会地方?

  项成贤解释道:“邀帖都发出去了,照你说的,皆是这次赶考的举子。诸君此时皆在京城,彼此住的又不远,所以才快。只到浙江会馆转了转,便就请到七八人。”

  项成贤又道:“我们浙江赶考举子有数百人。我们自然不能全都请到。其实人数不用太多,我这次共计邀请了三十人,主要包括三种。一是与我们同县的举子,二是乡试同年,三是在省内德高望重的名流。”

  这三种人基本把有代表性的群体都囊括了,方应物很满意。又问道:“日期定在何时?”项成贤答道:“雅宴我是定在了二十六日晚间开始。”

  方应物有点疑惑,“二十七日是放会试榜的日子,二十六日晚间聚会妥当否?”

  项成贤继续解释道:“正因如此,所以才在二十六日晚间开始。要知道,写榜是从二十七日凌晨开始写,具体写完放榜的时辰谁也拿不准。所以吾辈正好从二十六日晚间一边吃酒行乐,一边通宵达旦的等待放榜。岂不美哉?

  何况我定下的地方是醉香楼,位置在棋盘街,距离礼部不远,再让诸君家人去守着榜文。只要一放榜,消息很快就能过来,谁高中了,众人当场敬酒作诗祝贺,这才是风流盛况。”

  “好!就如此办!”方应物想想那个场面,确实挺令人向往的。凡是成功的雅集都是有主题的,这次主题就是候榜和发榜好了,该祝贺的祝贺,该安慰的安慰。

  又感觉有点像上辈子那种年终颁奖盛典似的,当然作为主人家,集会办的越出彩,他的面子也就越水涨船高。

  却说数日功夫一晃而过,时间便到了二月二十六日这天,按照传统规矩,第二天就是天下瞩目的会试放榜日。

  在京城里,赶考举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异样起来。将来是继续当土豪造福乡里,还是当官员匡扶社稷,就看这一下子了。

  虽然会试不是最后关口,过了会试还有殿试。但只要会试上了榜,那就等于确保了进士出身。因为半个月后的殿试并不会淘汰考生,只是确定三鼎甲以及最终名次而已。

  过了午后,方应物便和项成贤早早来到了棋盘街醉香楼。虽然这是晚宴,天黑了后才正式开场,但他们两个必须早到迎宾。

  常言道,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到了傍晚时分,方应物与项成贤站在醉香楼门口,面面相觑。不是别人不给面子,是别人太给面子了......

  本来按照计划,只邀请了三十来个人,但到现在,已经来了六十多人,超出计划一倍有余。

  大家都是浙省人,都在京城异乡,该捧场时就要捧场啊。如今翰林编修、东宫侍班方大人的儿子、当朝阁老的未来女婿要请客,不,是发起雅集,这个面子必须要给!所以许多自觉有资格的人便不请自到了。

  但最大的问题是,项成贤当初只包下了二楼,安置席位也就三十几个,如今却有六十多到场的。

  方应物瞄了几眼一楼大堂,咬牙道:“如今没有向外赶人的道理,亏得眼下没到人流高峰的时刻,这里其他客人还不算多。项兄速速去找店家,连一楼大堂也包下好了!我继续在这里迎接宾客。”

  项成贤低声道:“这银子......不太够。”

  方应物很坚决的答道:“先包下大堂再说,现在不必考虑银子的问题!”他就不信了,自己能被一场宴会的银子难住,实在不行找刘棉花提前预支点嫁妆......

  项成贤不再说什么,应声而去。方应物继续迎客,没过多久,忽然有店家小厮跑了过来,急声道:“方公子!大堂内有两桌坐在中间的客人不肯让地方,闹得不可开交,项公子请你过去!”

  方应物叹口气,怎的这么多事?怪不得上辈子常听到别人念叨,这年头干点事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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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一章 哪路神仙?




  方应物从外面进了醉香楼大堂,果然看到大堂中间还有四位客人,盘踞在座椅上拒不相让,项成贤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方应物又迅速扫了几眼,见这四个人看起来全不像读书人,便眉头微微皱起。

  其实他临时起意包下大堂,并请别的客人让地方这种事不占理,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若那四个不让地方的人都是读书人,还可以邀请他们一道参加宴会。事已至此,多几人少几人没什么区别。

  但这四个人明显不是读书人,那就不可能请他们入席了方应物走上前去,对着四人当中位居上座的中年男子抱拳为礼,开口道:“有请了,在下今日设宴款待同乡,需要借助此地。这顿便由在下请了,故而烦请阁下另择他处,在下愿原价双倍酬谢。”

  那中年男子仰头笑了几声,指着项成贤道:“方才这个酸丁也是一样的说辞,我也已经答过了,我们几个就是喜欢在此处喝酒,难道犯了王法不成!”

  对方这口气真够冲的,方应物只得再次请求道:“还是要请阁下相让,算在下欠一个人情如何,日后另行赔礼如何?”

  那中年男子冷笑几声,“我们可不敢收你的人情。”

  方应物心思剔透,闻言便感到,眼前这几位不是偶然遇上,很有可能是故意来这里的。此时这领头的中年男子猛然掏出一块腰牌,“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

  方应物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这块腰牌赫然是一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从腰牌上的刻字还可以得知,眼前这名中年男子是一名总旗,姓洪名顺。也就是说,此人是正儿八经的特务组织小军官。

  亮出了身份,洪总旗又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中间,“我们是天子耳目,肩负侦缉之责。今晚这里挺热闹,如此多人公然聚众,不知道有没有是非,我便不走了,坐在这里看看。”

  围观众人听到这里,心里无不像吃了苍蝇一般。

  江南风气渐渐开放,文人聚会借酒壮胆无所不谈,指不定就聊起什么越线的事情,也许还能调戏助兴的美人ji家,搞点少儿禁止的场面。当然也正因为言行如此放得开,所以才有精神上的痛快淋漓。

  但若有锦衣卫缇骑明目张胆的坐在旁边监视,等于是头顶悬着一柄宝剑,那宴会雅集肯定沉闷,还有什么意思?没准摸几把美人,也要被写进报告去。

  就算大家能忍住性子,谨慎小心中规中矩,但又有谁知道,这几个貌似来者不善的探子会怎么编?

  方应物刚才还觉得只是可能,现在他可以确定,洪顺洪总旗绝对是故意来捣乱的!真要当探子,偷偷观察效果才是最好,哪有这么大张旗鼓表明来意的?

  捣乱就是捣乱,但这又是那路神仙?足智多谋的方应物还真有点无奈,他是混文官圈子的,对方是厂卫系的,眼下这情况就是秀才遇到兵啊。

  要知道,文官体系和厂卫组织可以说是两个并行的系统,互不统属互相管不到,名义上都是听天子使唤的。

  两者之间,文官的强项在于舆论操纵和高层渠道,厂卫组织的明显优势就是武力较强。文官当面遇到蛮不讲理不给面子的厂卫粗人,一般人还真没什么太好办法,最多只能有困难找组织,进行秋后算账。

  可是秋后算账那也是秋后了,有点远水救不了近火,并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都在看着,方应物作为主人若吃不住对方,这面子就先丢了。

  所以方应物很明白,眼下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动手开打。面对这些缇骑,摆文人规矩是没用的,直接将捣乱的人赶走就行了,以暴制暴才是正理。

  话说他方应物也不是没组织的人,当然可以先打完了再说,然后各找各妈论断是非。如果是有了品级的锦衣卫百户,或许事后还会无可奈何,但洪顺只是一个总旗而已,要连这都摆不平,那自己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想至此处,方应物瞄了瞄自己这边的人,有几十号书生,打几个缇骑理论上是打得过的,他就不信这几个锦衣卫傻到胆敢动兵刃。但最大的问题是,方应物不确定别人会无条件的帮自己动手,除了项成贤之外。

  不过幸好还有方应石在,方应物偷偷对方应石使了个眼色,于是方应石一只手便按在了身旁椅子上。只等一声号令,就抄起椅子动手。

  这时候洪顺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对方应物不耐烦的说:“时间不早了,方公子若无他事,就别站在这里看了,赶紧去开宴罢!我们几个就不劳方公子挂念了。”

  方应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怒气值已经快满槽了。但灵台还有清明在,知道打狗问主人的道理,很有耐性的问道:“不知道阁下的上官是谁?”

  洪顺很清楚无误的如实相告:“我乃徐达徐百户麾下。”

  方应物微微一愣,徐达不就是那个把老婆献给了万贵妃的弟弟、现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的无耻小人么?

  进京时在通州遇到过此人,还因为小妾王瑜而被他觊觎纠缠了一番。但到了京师后生活圈子差别太大,一直没有再接触过徐达,所以渐渐地就淡忘了,不想今天又听到了此人。

  洪顺的上头是徐达,徐达的上头是万通,打还是不打?方应物犹豫起来,怕倒是不怕,但总觉得事情好像处处显着诡异,实在看不透这里面的猫腻。后果更是把握不住,天知道会不会掉进别人的算计里。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知道方应物是真遇到难题了。如果还搞不定眼前这道难关,那么今天便只能败兴的草草了之,没人希望在锦衣卫探子的监视下饮酒作乐。

  方应物的随从兼打手方应石是个直爽人,紧握拳头准备半天也不见方应物发令,便小声对方应物道:“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这话在理!方应物咬牙下了决心,处处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如果眼前的刁难不解决,面子扫地还谈什么以后?

  正当此时,从醉香楼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方应物在不在这里?”

  众人顺声音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又进来五六个壮汉,当中簇拥着一位青衣小帽的俊美少年。方才大喝方应物的人,正是俊美少年的随从之一。

  这伙人气势逼人,远胜洪顺几个,本来正围观的众人不由自主让出一条空隙,让方应物直接出现他们视线里。

  同时众人心里忍不住纷纷吐槽,这一位八成是哪家贵公子想玩微服私访游戏罢?但一点都不专业,虽然穿着青衣小帽,却身边带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护卫算什么微服私访?

  项成贤忧虑的看着这伙新到不速之客,今天的宴会真是多灾多难!作为直接组织者,他追悔莫及,不该为了省几文钱没去找算命先生看看黄历!

  俊美少年神态冷漠,带着手下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到方应物面前。对着方应物上下打量一番后,勾了勾指头,声音恨恨的吩咐道:“姓方的你出来!有话要问你!”

  周围一些人开始胡思乱想,瞧这样子,是另一个仇家找上门了?方应物若是老实跟着出去,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罢?京城这个地方怎么如此凶险?

  两辈子加起来没见过比眼前这位更脾气多变的人方应物深深的蛋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答道:“现在离不开,我这里遭了难,正在向人讨饶求情呢。”

  俊美少年的目光略微偏了偏,仿佛才发现旁边还有几位锦衣卫,然后目光落在腰牌上,撇了撇嘴,对洪顺惜字如金的蹦出一个字:“滚!”

  之前的绝对主角洪顺很不爽,非常不爽,脑子里过了一遍,没记得哪家惹不起的权贵府上有这么一号公子哥。他坐着不动,只抬了抬眼皮,冷声道:“这是哪出来的小崽子?懂不懂规矩?”

  俊美少年不耐烦挥了挥手,当即身边一名高大威猛的护卫站了出来。众人眼睛一花,便见一道寒光闪过,再细看,一把腰刀狠狠地劈住了放在桌案的腰牌上面。

  洪顺洪总旗的木制腰牌当即成了两半,并溅落在地面上。洪顺被人也吓了一大跳,对方动手实在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腰牌早不知化成两半落到哪里去了。

  “混账狗东西!”洪顺起身拍案怒骂。

  唰!又是一道寒光掠过,洪顺只感到头顶一凉。他下意识伸手摸去,却见自己的帽子和发髻已经没了。

  “直接打烂嘴丢出去!死活不用管!”俊美少年毫无感情的吩咐道,好像打死锦衣卫总旗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他回过头去继续呵斥方应物:“愣什么愣!出去说话!”

  在一边站着的洪顺惊呆了,自从他当上这个锦衣卫总旗以来,在外面无论多么嚣张跋扈,但真还没遇到过胆敢如此对待他的人。

  对方这态度,完完全全的不把锦衣卫总旗身份放在眼里!甚至是完完全全不把锦衣卫总旗的小命放在眼里!

  据洪顺自己见识,这至少是万通万指挥使才敢有的派头,外面别人谁敢如此视他的小命如草芥!这到底是哪路神仙?

  青衣小帽,微服出行,俊美少年,辣手无情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洪顺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物,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只是此人这两年不在京师呆着,存在感稍弱了,所以他刚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围观众人看的越发糊涂了,这神秘的俊美少年怎么有点精神分裂?他到底是方应物的仇家,还是为方应物助拳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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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滴冷汗




  世人相传,几年前宫里宫外连续出了几桩事故,天子对负责密探工作的东厂和锦衣卫极其失望,并因此失去了安全感,所以派亲信小太监汪直出宫刺事。

  这汪直时常青衣小帽微服出行,他虽然年幼,但办事积极性很高,没有情报也要制造出情报,没有八卦也要制造八卦,再加上心狠胆大,十分完美的满足了天子掌控并窥探宫外动向的心态。

  于是天子便另设西厂,嘉奖汪直为西厂提督,短短数月之间,在天子的准许下,西厂编制就膨胀到超过了老牌缉事衙门东厂。一时间西风压倒了东风,就连堂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督尚铭也要受汪直驱使,好像成了汪直下属一般。

  不过汪直用了一年时间,将京城搅的天翻地覆,导致朝廷高层大换血之后,忽然又兴趣转移了。

  他先是跑到南方收取士心(一无所获),然后又扎根边疆积极的刷起军功(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让人觉得,少年人真是性情不稳、爱好多变。

  所以在成化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夜晚,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洪顺站在醉香楼大堂中,将少年得志、青衣小帽、微服出行、气焰嚣张、狠辣无情、草菅人命这些特征与眼前俊美少年对上号之后,便终于反应过来,这人肯定就是汪直!

  在京城,拥有这些特征的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人的名树的影,洪总旗遇到汪直,就像白雪遇到烈日。即便化成水也不敢动了。

  汪直身边一个护卫推了一把洪顺,洪顺便老老实实的跟着此人出了醉香楼。洪顺的几个手下见状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同样老老实实的跟随出门。

  汪直又想起什么。对护卫吩咐道:“走远一些再动手,不要出了门就打,胡喊怪叫的平白坏了这里的兴致!”

  方应物苦笑着嘴角抽抽,寒暄道:“我应该感谢你的体谅么?”汪芷不理睬方应物寒暄,只自顾自道:“我今天第三次对你说,出去说话!”

  方应物继续苦笑,自从在榆林闹出亲密接触加误会加暧昧的乌龙事件后,他对汪芷的敌意消失了大半。严格说起来,除了绑走小情人孙小娘子。汪芷实际上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最多就是有时态度恶劣让他这大男子心里不爽而已。

  周围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这后到的俊美少年与先前的锦衣卫洪总旗一样,都很嚣张,但主人家方应物的态度却迥然不同。方应物与俊美少年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闹翻了的昔日旧友。

  方应物自己也很莫名其妙,汪芷今天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缘故?可以肯定,自己最近并没得罪过汪芷,还指点她刷出了天大的军功。再见面时应该是气氛友好才是。所以实在搞不懂,她今天冷着一张脸为的什么?

  难道是自己婚事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叫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方应物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方应物自己都感到脸红,这个想法实在太自恋了。也太不科学了。比自恋怎么能比的过汪芷?在榆林时候,不就因为自己帮她挡了一次刺杀,便以为自己暗恋她么?所以根本不可能的。汪芷不会是这样儿女情长的人。

  总在大堂里闹也不事,方应物对项成贤道:“有劳项兄代我管顾众家前辈。我到外面去去就来!”又对周围宾客道:“诸君但请放心,今夜雅集如常进行。不会再有事情!”

  汪芷转过身去,一马当先走出门口,方应物也跟随着出去了。

  走到道旁树下,此时周边无人,护卫也在四周警戒。方应物主动问候道:“我听说,大军不是要班师回朝还在路上么?你这监军怎么突然现身在京城?”

  汪芷瞥了一眼方应物,面色虽然冷淡,但口中却解释道:“这次是雪耻大胜,朝廷岂能轻率对待?

  故而大军先在城外扎营,等待京城这边准备齐当后,才行班师入城之礼。至于我就先进了城,看看京城有什么动静。”

  原来如此,方应物没话了。本来还想问问女中豪杰孙小娘子的情况,但看到汪芷的脸色,方应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那刘棉花的心思已经够难猜了,但好歹还有规律可循,眼前这位汪太监的心情简直就是毫无规律可言了。所以某位历史名人说得好,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沉默片刻后,汪芷狠狠的先开口问道:“这次我好心给你报了功绩,但你为何要辞掉?难道是瞧不起我吗?我记得在榆林时,杨巡抚给你报功,你可是全部领受了!”

  苍天啊大地啊,方应物顿时恍然大悟,当即险些吐血三升!敢情汪太监摆了半天冰块脸,就为的这个?怎么汪太监这心眼像女人一样小?哦,对,她本来就是女的,那就不奇怪了

  其实只要是个政治人物,熟知内情后不难分析出其中道理罢?不需多加解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辞功是最好的选择!汪芷这是装傻还是真傻?

  知道了来龙去脉,方应物自然有应对之道。他立刻热情洋溢起来,连连作揖道:“我焉敢瞧不起你?这次真的要多加感谢,你可是帮了大忙,解了燃眉之急!”

  汪芷有点受不了方应物的热情爆发,看这架势方应物好像要冲过给自己一个狂热拥抱似的。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嗤声道:“这话很假,你都辞掉了,等于是什么也没有,还算什么帮忙?”

  方应物语气更加夸张,透露着由衷的欣喜,“你要从另一个角度想,我父子目前最缺的是声望,但却没有机会表现,恰好此时你给我报功,便给了一个通过辞功表现的机会!

  换句话说,若没有你报功,我们怎么有机会表现?这个机会是你送来的,等若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所以我要万分感谢你!”

  汪芷虽然明知方应物的话里忽悠成分居多,但不知怎的,心情仍愉快了许多,至少方应物的态度是摆在这里了。她脸色缓和起来,点点头道:“你知道感恩就好!今夜便不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言罢,汪芷说走就走,干脆利落的转身,沿街向另一边走去。方应物忽然想起什么,疑惑的问道:“听你方才的意思,你是刚进的城,怎么就能找到这里?”

  汪芷头也不回的答道:“西厂上千缉事官军,还看不住你的动静么?切记,一定要替我向杜三娘子问个好!”

  方应物额头冒出一滴冷汗,难道西厂这帮特务奉了汪芷命令一直监视着自己?虽然他不怕被监视,再监视也监视不到家里来,但窥人隐私的密探真是令人讨厌,特别是吃个花酒也被写进报告这种事!

  等等,汪芷为何要强调一句杜三娘子?方应物敏感的觉察到其中有不对头的地方。

  按照汪芷的秉性,如果心里对杜三娘子有芥蒂,那肯定二话不说会直接动手,就像当初绑走了孙小娘子一样,而不是不痛不痒的对自己讽刺一句。所以汪芷说这句话,肯定是有意无意的提醒自己什么

  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方应物仍没有任何头绪,便暂时把疑问埋在心里,转身向醉香楼里走去。

  先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这次雅集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进行下去,顺便等待明日不知道什么时辰放榜的会试结果。

  上了榜,得之我幸,落了榜,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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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三章 考官有眼疾了吗?



  不速之客一个个都被解决掉,在方应物和项成贤的招呼下,今夜醉香楼热闹非凡。

  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光亮如昼,来自浙省的六十多举子汇聚一堂,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间或夹杂几声美人尖叫......这是放榜之前最后的惬意时光,诸君很有默契的尽情享受着。

  等明天放了榜,那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会试虽然比乡试录取率高,但也只有不到一成,大部分人都将“失意”而归。老天不给报效君恩、匡扶社稷的机会,那就只好恋恋不舍的回老家继续当土豪去。

  而且,今晚大家是平等的,都是同场考生,都是来自同省的举人,都是省内老爷阶级,但明天榜文一出,新的身份界线又要被细分出来了。

  准进士和举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放眼天下的天之骄子和土鳖毕竟不同,能像今天这般勾肩搭背、放浪形骸的机会就很少了。

  楼上楼下都让方应物包了场子,邀请来的宾客在楼上,由方应物主陪;不请自到的宾客都在楼下,由项成贤作陪。

  方应物坐在主席上,时不时的与众人谈笑,饮酒作乐也是少不了的项目。但他没有太过于积极,也没有亮出卖弄诗词的老本行。因为今晚他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风度,没必要去抢着和宾客争风头。

  方应物微笑着,目光缓缓的扫过堂中,他看到了王阳明他爹王华,看到了同年解元李旻,看到了本县名士王宥,还看到了一些本省名人......

  只要能把这些人都请过来,那就是他这主人家最大的脸面了,别人谁有面子能把这么多人召集在一起?他又何必过分积极抢风头讨人嫌?

  忽然间,左手边不远处爆出了小小的哄笑,方应物抬眼看去,却发现教坊司名记杜香琴也在那边。

  有人转头对方应物叫道:“杜三娘子说了,这次谁名次最高,她便自荐招待谁三曰!方公子答应割爱否?”

  方应物挥挥手笑道:“在下是正经君子,不参与你们胡闹!”

  角落里有人故意幽幽叹道:“不知哪位同场朋友在会试之前,被朝臣给参了一本寻花问柳行为不端?杜三娘子好像见过此人,是不是?”

  满堂哄然大笑,气氛愈发快活起来。笑完之后,楼梯口突然冒出项成贤的脑袋,对着楼上众人叫道:“杜美人是在下的!谁也不要抢!”

  方应物记起汪芷的话,便想把杜香琴叫过来问几句。这时候,忽然有个店家小厮走到身边,对方应物道:“方公子,门外有个叫娄天化的,自称是你的老相识,要求见你。”

  娄天化就是那个时常在会馆打转,靠打探消息和当中间人为生的落魄文人。

  他来做甚?现在自己这里用不到他罢?方应物虽疑惑不解,仍点点头道:“请进来罢!”

  没多久,娄天化出现在方应物面前,行了礼后道:“听说方公子在此大宴同乡并候榜,不知想不想提早获知会试榜名单?”

  娄天化声音不大,但却叫方应物周围一圈陡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射向娄天化。虽然大家表面上放浪形骸,但心里最关心的仍然是会试结果。

  方应物吃惊不已,娄天化这帮人连这么机密的东西也能打探到?贡院封锁森严,这是从哪里泄的密?

  他看了看左右,沉吟片刻后答道:“吾辈读书人,非礼勿听,这不法之事还是不做了。”

  娄天化陪着笑道:“方公子多虑了,小的绝对不犯天条!”

  “哦?愿闻其详。”方应物大为好奇,难道要靠算命吗?

  娄天化解释道:“会试榜虽然是明曰也就是二十七曰清晨或者上午在礼部张挂出来,但实际上是从半夜三更就开始写榜了,对中榜者一一核准并写完后,才能送到礼部。

  在半夜时分,所有考官和监临官都将汇聚在贡院大堂中,而且把所有中式试卷的誊卷和原卷都要搬到堂上。

  然后按照试卷名次,一一拆开糊名,并一一校对正确无误后,便由书手将名字写在会试榜上。拆开一个名字,校对一遍试卷,然后往会试榜上写一个名字,这才算最终确认人选。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贯彻通宵的过程,时间很漫长。前面已经写在会试榜上的人名,虽然还没有发布到外面,但实际上已经是被录取,不可能再修正了。

  而我们这边有人可以在名字写上榜后,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来,上榜几人就报告几人,叫诸君尽早得知结果,不用等到明天上午礼部张挂榜单。其实这不算违反天条泄密,考试、阅卷都已经结束了,结果也已经尘埃落定了,我们只是想法子早早来报喜而已。”

  方应物听得很无语,这年头果然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一般官员或许顾忌体面不屑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但小吏们不在乎的。

  最后娄天化补了一句,“当然,想要早早知道结果,银子是少不了的,小的可以帮方公子去牵线。”

  银子少不了,一语双关,一是不能不出银子,二是出价不能太低。

  方应物环视四周,看到得都是一双双渴望的眼神。如果大家干巴巴的等到明天上午,时间久了未免乏味。但若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有最新的中式消息传来,会让夜宴更加刺激,说不定要成一次盛况。

  想至此处,他对娄天化道:“那就有劳阁下了!有了消息特别是浙省消息就送到醉香楼这边来!钱少不了你的!”

  今晚超支超的厉害啊......方应物有点心痛,孟尝春申果然不好当。而娄天化做个罗圈揖,对众人高声道:“预祝诸位老爷高中!”然后便喜洋洋的出去了。

  宴会继续进行着,但过了半夜,喧闹声就小了许多,很多进取心比较强的人有点心思不属了,念头早飘飞到了贡院那边,大概已经开始写榜了罢。

  不知不觉,三更天慢慢过去了,到了四更天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一阵轰然声,有姓急的人已经站在栏杆边上,伸着脖子向下望。

  有人扯着嗓子高喊道:“喜报!喜报!第三百名......”

  写榜有个规矩,是从最后一名向前写的,名次在后的人出现比较早,第一个出来的就是最后一名。看来本科会试可能也就录了三百人,不多不少,正好是二百五到三百五的中间数。

  这下满楼更无人说话了,全都侧着耳朵去听报喜——“第三百名,浙江钱塘县李旻!”

  好!第一个就是浙江省的,算是开门彩。特别是李旻也在楼上,众人便一起喝彩,向李旻拱手道喜。

  李旻皱皱眉头,素来自负的他对第三百名有点不满意,他可是浙江乡试的第一名解元!会试怎么才搞了个第三百名?这是上榜人中的最后一名,考官都有眼疾吗?

  但他再一想,上了榜总比落榜好,再说这只是会试,后面还有殿试可以大展拳脚,那才是最终名次,所以便释然了。

  随即李旻又记起考前方应物的预言他落第的事情,忍不住对方应物开口道:“方同年,看来在下无法在下一科中状元了,但本科还可以试试看。”

  方应物连连苦笑,只能自吞苦果道:“在下缪言了,罪过罪过。”

  预言家不好当啊,历史大方向虽然没变,但蝴蝶效应还是产生了,一些小细节方面未免与上辈子有所差异。李旻本该这次落第,但下一科逆袭成了状元,却不料,在本时空这一次他没有落第。

  与李旻一起传来消息的还有几个上榜人,都是榜上吊车尾的,但那几个都不是浙江人,众人便没太大兴趣关注。

  第一次消息传来的喧嚣过后,醉香楼又安静下来。堂中没有喧嚣,没有大呼小叫,众人三五成群,各自议论起来,酒宴仿佛变成了茶话会。

  过了一刻钟,楼下再次有响动,报喜人又来了,高声叫道;“会试第二百九十名,浙江淳安县......”

  听到这几个字,方应物头脑一懵,陡然站了起来,紧张的屏住呼吸。

  他虽然一直以为自己很淡定,以目前这身份、年纪,不着急中式做官,口口声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还是淡定不住了。难道是因为他对自己八股文水准比较心虚,所以才那般自我安慰?如果能中,当然更好了,这一辈子最大的门槛就过去了,从此不敢说一片坦途,但没有什么关口了。对穿越者而言,科举考试当然是力争上游的最大障碍。

  “第二百九十名......项成贤!”

  楼下立刻喧哗起来,夹杂着项大公子得意的狂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靠,这走了狗屎运的......方应物笑了几声,并忍不住吐槽一句。就凭项大公子那吊儿郎当的考试态度,竟然也中式了,这不是狗屎运是什么?考官有眼疾吗?

  在为好友上榜而高兴的同时,方应物又有点小担忧。若都不中还好,万一自己这次没中,那岂不比项大公子矮了一头,以后要成他跟班小弟了?真是令人纠结......算了,还是先下楼去道喜罢。

  在这个不眠之夜,报喜人一次又一次的来报喜,楼中前前后后有七八个中式的人。除了名次比较吊车尾的李旻和项成贤,同县名士王宥在第四十八名出现了,未来状元(已经存疑)王华在第三十七名出现了......还有一个中了第十四名的。

  出现的名次越来越高,方应物的心也越来越沉。

  他对自己文章水平没多大信心,就算能中式,那也估计是吊车尾名次,高名可能姓太低了。也就是说,越往后面,自己中式的概率越低。

  天色蒙蒙亮时,会试被取中的三百人里,已经报出两百九十多个,剩下未出现的都是前十名了。

  方应物叹口气,这次会试真没戏了,在糊名誊卷的情况下,他这两笔文章要是能中前十名,那考官得眼疾成什么样子?

  他又揉了揉额头,筹划起自己的事业。未来三年就老老实实的当好官二代和狗头军师角色罢,这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不只是方应物,楼中大多数人都有点失意,毕竟六十多人里只有七八个中的。长吁短叹的长吁短叹,借酒浇愁的借酒浇愁,甚至已经有人提前离席了。

  王阳明他爹见方应物意兴阑珊,便安慰道:“方公子何须灰心,还有几个名次没出来呢。”方应物摆摆手,“自家事自家知,微末之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你也是本省前三名,怎么能如此自堕士气,平白叫人看不起!”另一边李旻突然插了句嘴。

  这时候,忽然楼下再次喧哗起来,然后看到项成贤狂奔着跑上楼,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大喜!大喜!”

  楼中众人注意力便被引了过去,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大喜?

  有个报喜人从项成贤背后闪了出来,拿着大红帖子,低头一字一句的念道:“成化十七年辛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浙江淳安县方应物!”

  我靠!方应物从席位上跳了起来,考官真的眼瞎,不,是有眼疾了吗?这里面一定有黑幕!

  会元虽然不是状元,没有实际姓意义,也不会根据会元授官,但会元好歹也是三元中的一元,也是一个天下第一啊!只要是读书人,谁不想要这些虚名!

  虽然方应物一直自我告诫,无论得失都要要淡定,不能丢了体面,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紧握双拳高高举起,狂放的哈哈大笑,声波绕梁不绝。

  不管里面有什么猫腻内情,先爽过当下再说,过把瘾再死也不迟!

  众人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失态出格,若换成自己十九岁中了会试第一,只怕比方应物还要癫狂。

  不知谁带了头,满楼人一起鼓掌喝彩起来,犹如雷鸣,响彻醉香楼,估计再传出去二里地也没问题。这可是天下第一名,值得所有人为之折服!

  站在楼梯口挤不进来的项成贤在外面高呼道:“方贤弟!此情此景,作诗自贺罢!许久不听你出手了!”

  真是心意相通的好兄弟!方应物先前的落寞一扫而空,踌躇满志的环视四周,朗声诵道:

  “三百人中第一先,花如罗绮柳如烟!绿袍着处君恩重,黄榜开时御墨鲜!足蹑青云辞白屋,手攀丹桂上苍天!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虽然有点词不达意,眼下还没到绿袍着处、黄榜开时,而且更像是状元口气,还借鉴了古人几个句子,但却无可挑剔的应景,会元也是第一啊。

  三百人中第一先,月里嫦娥爱少年,可不就是眼前此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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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一十四章 享受过程



  东方渐晓,一夜未眠的方应物没有半点困倦之意,他仍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容光也是神采奕奕。笔下阁

  不过不说,今晚众人亲眼见到了一个科举界的传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故而世人很热衷于对科举成绩进行各种排列组合,比如父子两进士之类的。

  方应物这当然也是属于父子进士的小传奇,而且是前后两科双进士。除此之外更大的传奇是,父亲方清之是解元,儿子方应物是会元,比父子进士不知稀罕了多少倍。

  不过再令人难忘的盛宴,也终有曲终人散时,宾客一个个的辞别,离开了醉香楼,只留下了楼上楼下的残杯剩盏和满堂狼藉。

  但方应物兴奋尚未退去,他看着渐渐空虚的大堂,忽然有点难以忍受这种冷清。

  “走!去礼部那里看榜去!”方应物高声招呼着项成贤道。但项成贤却打了个哈欠,莫名其妙道:“结果都已经知道了,还去看什么榜?”

  方应物很有哲理的说:“吾辈为人做事,既要注重结果,也不可轻视过程。也就是说,不要那么功利,要学会享受过程,懂么?不体会一下人山人海、挤来挤去的看榜感觉,就像新年不逛庙会,怎么能算参加过科举?”

  项成贤听得头有点疼,皱眉揉着太阳穴,“方贤弟不要念叨了,陪你去就是。”

  方应物与项成贤正要走,忽然看到店家匆匆赶来,对方应物道:“方公子请慢走,小店承惠银子一百零六两五钱,项公子之前已经给过三十两定金,其余银两是现结还是到府上讨要?”

  方应物盯着店家良久,万分疑惑道:“我可是在贵处吃酒时得到中了会元的消息。”

  店家掌柜点点头,“小的已经知道,恭喜方公子!”

  方应物更加疑惑的问道:“书中故事里,每每这种时候,都是店家大笔一挥,免掉新科贵人所有酒菜钱,并索要诗词文字以求沾喜气。怎么到了你这里,非但不免掉,竟然还是一钱不少的索要?”

  店家掌柜脸色一黑,“书都是你们读书人写的,当然喜欢编这种读书人白吃白喝、美人倒贴的故事。若一家老小全靠这个吃饭,谁肯为无亲无故的人免掉酒菜钱?再说方公子这次是六十多席面的大数目,那里敢全白赔掉?”

  又想了想,那掌柜便很肉痛的继续说:“若实在不行,免掉方公子五钱零头以为贺礼如何?”

  与俗人没有共同语言啊!方应物挥了挥说,“剩下的银子,你三日后去西城方编修府上找我讨要!”

  随后方应物与项成贤带着随从离开了棋盘街醉香楼,向北面不远处的礼部而去。按规矩,会试在贡院填好后,要送到礼部张挂。

  等方应物和项成贤赶到的时候,只见得礼部外面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端的是热闹非凡,人流比庙会还拥挤。草草一看,至少上万人聚集在礼部墙外。

  又有百十个军士从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在照壁下面架好一圈栅栏,然后才由十几名小吏七手八脚的把长长的榜文张贴起来。

  榜文上每个字都有碗口大小,距离稍远也能看得清楚,但人群仍然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过去。

  项成贤项大公子随着人群走了几步,然后便找不到方应物了,显然是被冲散了。他没管这许多,在家奴护卫下奋力挤到最里面,抬起头向榜文看去。

  先看看最末尾,果然在倒数第五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是第二百九十名;然后他又费尽力气的转身扭头,向另一端榜首望去,也没错,第一个赫然正是方应物的名字。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闻为虚,亲眼看到和耳闻相比较,感触当然截然不同。

  一边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一边端详着榜上自己的名字,项大公子这才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充满了心头,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

  晕晕乎乎的快感中,项大公子醒悟到,方应物说,要享受过程,而且拉着他过来看榜,果然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不愧是能中会元的人。

  不知不觉从人群中被冲刷出来,项大公子左顾右看,却发现方应物站在人群外面某处,昂头负手而立,眼神深邃而飘渺。

  他又注意到,方应物身上衣衫丝毫不乱,好像没有挤进人群去,只在外面等着似的难道方应物所谓的看榜,就是跑过来站在外围看人群热闹?不愧是会元,高人行事,高深莫测啊。

  项成贤很不解的走过去,可是他一直走到方应物身边,也没被方应物注意到,方应物的眼神依然很飘渺的注视远方。项大公子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从右边方向有些议论声传了过来。

  “这次会元竟然只有十九岁,何其壮哉,国家又多一少年英才,不知道是不是我朝最年轻的会元?”

  “应该算是吧,比他还年轻的李东阳和杨廷和都不是会元。我还听说这方应物是翰林院里一位方编修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

  “再看上面所写,原来是我们省的!我记得方编修是上一科乡试解元,父解元,子会元,堪称是父子双元的佳话!”

  “是极是极,这一科又出奇闻了,我朝之前应该从未有过这种事罢?”

  等那边议论声渐渐小了,议论之人也走远了,项成贤正要开口,却又见方应物满脸陶醉之色,口中喃喃自语:“父子双元和父子两元哪个说辞比较好听?

  父解元,子会元,父子双元这句像是一副对子的上联,下联该怎么对?回头要认真想一想。”

  项成贤很无语,所谓享受过程,其内涵原来就是这个么?自己刚才简直鬼迷心窍,才把方应物想得神乎其神,即便套上会元这层皮,方应物还是方应物!

  眼瞅着方应物自动向左边挪动了几步,又靠近了一群人项成贤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将方应物惊醒过来。

  “啊,你什么时候从人群里出来的?”方应物讶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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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上)



  方应物与项成贤在礼部看完榜,便分开了。方应物当然是回家去也,项成贤则要找他叔父项大人去扬眉吐气一番。

  方应物绕过大明门来到西城,还没抵达家门口,才进了巷子便远远望见自家大门口人头攒动、鞭炮齐鸣,左邻右舍估计都跑来道喜了。

  方应物出现后,恭贺之词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他态度谦虚的一一回应过,待到进了大门时,脸面都快笑僵了。

  有下人禀报道:“大公子,老爷正在堂上等你,另外还有贵客在!道是你回来后速速去见他。”

  方应物闻言便向前堂行去,进了屋发现坐着二人,主人自然是父亲方清之,但上首客座那位老者却不认得。

  不过方应物虽然不认识人,但认得官袍。从官袍看,这客人老者赫然是一位正二品高官,也就是六部尚书级别的。

  方清之对着方应物喝道:“此乃礼部大宗伯周老大人,你还愣着作甚,速速上前拜见贵客!”

  方应物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周洪谟,连忙上前拜见。

  年前时候,原礼部尚书、让方应物很不齿的同省老大人邹干年老致仕。礼部左侍郎周洪谟进位尚书,而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溥(今科会试主考官)进位礼部左侍郎。

  拜见归拜见,方应物仍是不解,今天是会试放榜日,周尚书不在礼部衙门坐镇,跑到自己家里来干什么?

  周尚书没有半分架子。抚须笑道:“无需多礼,先要恭贺你高中会元。其实老夫是来当媒人的。受了文渊阁刘相国委托,所以登门来说亲了。喜上加喜。也是佳话。”

  方应物感叹无语,这刘棉花真是前脚自己才上了榜,后脚他就让媒人来登门了,这反应速度真是数一数二。

  方应物不由得还想起了一句话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在刘棉花身上真是名副其实。

  之前方应物和刘吉虽然已经在私下里把亲事谈妥了,但因为时间太仓促,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启动成亲六礼程序。

  而今日周尚书登门当媒人,便说明礼法程序将开始不可逆转的启动了。指使礼部尚书来充当媒人角色,规格真不是一般的高。大概刘棉花也想通过这个来表达诚意罢。

  送走了周洪谟,方清之没有放走方应物,仍然叫住了自家儿子。并挥退了左右下人,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满腹犹疑的问道:“老实说,你这个会元,是怎么来的?”

  方应物只当没听懂,故意装傻道:“什么怎么来的?当然是贡院三场辛辛苦苦考出来的,难不成朝廷会平白无故给我一个会元?”

  方清之轻轻拍了拍桌案。“别顾左右而言他,为父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在会试里,你没有使弄什么手段?”

  方应物斜视父亲,“话不可乱说。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质疑他人的成果。”

  方清之反斜视儿子,“为父我不比你愚笨,十几年寒窗下勤学苦读。当年也没考到第一名会元!你天赋也就半斤八两,用功更是差得远。文章远不如为父,怎么就能中会元?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方应物辩解道:“父亲怎可这样比较?考试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每科都不相同,本来就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方清之一口咬定道:“不与你辩这些,老实招罢,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第一名都弄到手!”

  方应物满腹委屈,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几乎就要指天发誓:“儿子我绝对没有去科场舞弊,没有走任何人的门路!”

  随后方应物又打出感情牌,“外面都没人怀疑儿子弄虚作假,回了家却被父亲屡屡质疑,实在叫儿子我伤心悲愤欲绝,若母亲在此,绝不止于此!”

  方清之与自家儿子接触多了之后,便有免疫力了,“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而不是信子莫若父,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为父我也有点信不过。再说殷鉴在前,听李大人的话里话外之意,你乡试只怕也没少耍手段罢?”

  谈起乡试,方应物是真心虚,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便很诛心的反问道“这个,父亲大人你不会是看到儿子年纪轻轻的便勇夺会元、扬名天下,而你老人家三十多岁才中式,所以心里不平衡了罢?”

  方清之本意是劝导儿子一心向正,不可过于沉迷于阴谋诡道。但在此刻,他这君子之腹被方应物的小人之心气得直哆嗦,忍不住大喝一声:“不孝逆子!”

  同时他举起手就要打,方应物趁机抱头鼠窜而去一边逃一边高呼:“儿子是说笑的,父亲不要当真!”

  回到自己院中,王兰王瑜两房小妾带着仆役一起相迎,喜气洋洋的恭贺小老爷高中。方应物摆摆手道:“让我先静一静。”

  他是要静一静了,自从得知消息后一直处在亢奋阶段,始终冷静不下来。此刻坐在自己书房中,远离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心思才略微恢复沉稳,能静心想一想事情。

  考试确实要看运气,但自家事自己知,运气能好到中会元,便有点匪夷所思了,父亲的质疑不算错难道真有幕后黑手?自己认识的人中,谁有这么大能量?

  主考官徐溥?首先没那份交情,再说徐溥为人口碑还可以,很公道的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一个会元。而且徐大人是举荐谢迁的恩人,没必要帮着谢迁的竞争对手方清之的儿子捧场罢,他没有这个动机。

  考官李东阳?也不肯能,李东阳只是春秋房的考官,没有决定会元名次的权力,他与主考官徐溥仿佛也不是一个圈子的。所以李东阳缺乏这方面能力。

  昨晚突然出现的汪太监?更不可能了,文官体系的事情,太监哪能左右的了?汪芷若是有左右科举名次的实力,那也就不至于几年功夫就彻底垮台了。

  通过排除法,方应物想来想去后,便觉得最大的嫌疑犯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刘棉花既有能力又有动机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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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下)



  却说这科举大三关,分别是乡试、会试、殿试。会试和殿试是前后连续进行的,但中间要隔半个月,如今二月二十七日会试放榜了,然后三月十五日才举行殿试。

  相对于会试而言,殿试就谈不上有压力了,考试并不淘汰人选,只是象征性的由天子主考抡才,并确定出科举最终的名次而已。殿试中最耀眼的事情,自然是产生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了。

  不过非要找压力,那也能找得出来。殿试是在皇宫里举行,准进士们要在天子和朝廷大佬眼皮底下写文章,心理素质太差的容易紧张,没准还真就写不出东西。

  而在会试到殿试之间的半个月,那也是很热闹的。与中了乡试之后一样,中式举人也就是新科准进士们要拜座师、拜房师、拜同年,而且要比乡试时候拜的更加认真。

  道理很简单,会试老师比乡试老师高了不知多少档次。

  就拿方应物来说,会试座师是徐溥(未来首辅之一)、房师是李东阳(未来首辅之二);而乡试座师是李士实(疑似附逆宁王反贼一名)、房师是某县学教官(已经忘了名字),哪个更值得认真去拜?

  虽然方应物如今地位上来了,不太指望座师、房师以后能帮到自己,自己只是几百个门生里的一个而已,老师哪里能都照顾的过来?所以靠老师远不如靠爹(岳父)。

  但他还是想去拜一拜,主要为了探究自己中会元这个千古不解之谜不过在拜师之前,他先去了一次刘府。找那最大嫌疑犯刘棉花当面问一问。

  方应物站在刘府门房里,却见刘府门官连连作揖。高声道:“恭喜姑爷!贺喜姑爷!勇夺天下第一,简直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这就开始叫姑爷了?方应物被马屁拍得连连苦笑。“不要说了,让外人听去都是笑话!天下第一,文曲星下凡,这些都是说的状元,我只是会试会元而已。”

  门官笑道:“状元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又不糊名,明摆着都是按人情定下的!而姑爷的会元考试是糊名誊卷,这才是最公正的第一!”

  方应物拍了拍门官肩头,“这位老哥。我今日真明白了,为何偌大的刘府许多人,老爷却让你当门官,真是物尽其用人得其所!”

  此后方应物被引着去刘大学士的书房,一路上,刘家下人见到方应物时无不上前拜贺,倒是耽搁了不少时候。

  进了书房后,只见得刘大学士满面春风喜洋洋矣,方应物上前行礼道:“晚生见过刘公。”

  刘棉花眉头顿时一皱。“你这小辈就是谨慎见外,昨天令尊遣了人登门纳采,亲事已成定局,今天你总该改口了罢?”

  方应物两世为人。对岳父这种生物很是陌生,更不习惯去称呼。但此时无奈,只能硬生生的叫道:“老泰山在上。小婿有礼了。”

  刘棉花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这个做媒的人选。很是叫老夫煞费思量,份量轻了不行。重了也不好,又要考虑到亲疏远近关系。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请动了礼部周尚书。

  第一,这周尚书是正统十年的殿试榜眼,乃是科场老前辈,德高望重。第二,你老师商相公是那一年的状元,与周尚书是同年同鼎甲的关系。第三,周尚书是礼部堂官,沾了一个礼字,这个名头极好,所以让他去贵府做媒再合适不过了。”

  这老人家真是累心,请个根本无足轻重的媒人也有一二三的道道,方应物忍不住问道:“难道周尚书是老泰山的同道中人?”

  方应物的言外之意就是,堂堂一个正二品礼部春官尚书,还是老前辈级别的,给你干这种跑腿事,难道他是你的小弟?

  刘棉花连连摆手,意味深长的说:“周春官是四川人”

  方应物无语,首辅万安就是四川眉州人,刘棉花强调周尚书籍贯的意思不言而喻。看来在一二三之外还有四五六

  请媒人也有如此之多既精细又复杂的算计,这老岳父目前还能身心健康、活蹦乱跳真是人间奇迹!换成别人早就心力憔悴的病恹恹了罢?

  就是向来习惯勤奋思考的方应物如今也实在懒得去揣测刘棉花思路了,他真的累不起这个心啊。

  又想起自己来意,今天可不是与刘棉花讨论亲事来的!方应物连忙说:“小婿今日到访,是有别的事情要问。”

  刘棉花疑道:“你不抓紧时间去拜访师友,却到老夫这里问什么?”

  方应物斟酌片刻,试探道:“老泰山觉得,小婿这个会元得来的如何?”

  刘棉花猛然一拍桌案,高声道:“当然是喜事,大喜事,双喜临门的大喜事!虽然会元没有实际好处,更不像状元那样可以据此授官,最终也不如状元显耀,但在眼下却能大涨名声,如何不是喜事?你不也作诗云,三百人中第一先么?”

  方应物左看右看,这刘棉花是装傻么?于是不绕圈子了,直接问道:“小婿斗胆问一句,在其中老泰山出了多少力?”

  刘吉愕然,拂袖斥道:“你这是怀疑自己?你这是质疑朝廷的公道?你怎可如此没有自信?你的心里怎能如此阴暗?难道你就没有阳光一点的心态么?”

  方应物答道:“一个人的运气再好,也好不到这个地步罢?”

  刘棉花恨铁不成钢的责问道:“很多人说过,会试名次本来就是天注定,既然老天都要成全你,你还疑神疑鬼什么?朝廷上下数不清的眼睛看着,谁能拂逆得了天意!”

  方应物很无奈,“就因为有你这老泰山,所以小婿才不得不疑神疑鬼啊。”

  刘棉花气也打不出一处,瞪着细长的眼睛,“胡言乱语!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为何你一定要如此不相信老夫?难道外面有什么风声传开?还是有人质疑你了?”

  方应物又诚恳坦率的说:“说句掏心的实话,在这方面,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小婿我也有点信不过”

  不过这句话为什么如此耳熟,好像刚在哪里听到过?方应物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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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一十七章 老子和儿子



  与刘棉花谈完,方应物的疑惑没有消除,反而更大了。他又和刘棉花聊了聊最近朝廷消息后,比如最近要举行告庙献俘大礼之类的,便打算告辞离开,心里盘算着明日该去拜访座师徐溥了。

  这时候,有个仆妇在门外道:“老夫人叫奴婢来传话,有请方公子一起用晚膳。”刘吉抬头看看天色,对方应物道:“不知不觉时候不早了,吃过再走也好。”

  方应物自然无法拒绝,只得留下,不过他却想起了没过门的小未婚妻。说起来也是见过几次面了,但每次都是惊鸿一瞥,连个仔细端详的机会也没有。今晚要是上了桌,那就可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罢?

  不过梦想虽然是美好的,但现实还是让方应物失望了。这场家宴里,上桌的有刘棉花夫妇二人,另外还有两个刘府儿媳在旁边作陪,包括上次见到的那位略显刻薄的大嫂蒋氏。

  万恶的礼教大防啊,真要到成亲日才能仔细看清楚模样么?方应物腹诽道。

  当然,腹诽只是腹诽,作为这个家庭的新来乍到者,方应物表现的很本分,大部分时间都是听其他人闲谈,偶尔附和几句刘棉花。

  刘老夫人显然也看出了方应物的刻意低调,对方应物笑道:“看来你与我们这些老弱妇孺说不到一起去,不过也无妨,昨儿得了书信,你两位哥哥就要从老家那边回来了,大概过得几日便会到,你们年轻一辈的总能说到一起去。”

  方应物很谦虚的答道:“早晚要向两位兄长讨教的。”

  这时候。长房儿媳蒋氏对刘棉花开口道:“等夫君回来后,父亲便让他坐国子监去罢,也是一个出身。”

  “去什么国子监?且继续科举,过不了乡试一切都是白搭!”刘棉花虽然在外面属于绵里藏针类型的。但在家里却很有一家之主的霸气。

  老夫人也劝道:“这是何苦来哉?他们两个这多年了仍一无所获,不妨去国子监读读书,将来有你照看,一样能选官。”

  刘棉花摆摆手,“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监生出身做官,五品同知就算是顶了天,二十岁是这样,四十岁也是这样,早几年晚几年有何区别?等他们两个过了四十再考虑去坐监。眼下趁着岁数不算太大时,先继续科举。”

  蒋氏瞟了方应物一样,小声嘟哝道:“科举科举,父亲的力气都使给外人了,自家儿子却没半点顾及。”

  方应物置若罔闻,低头抱着一根鸡腿啃着,仿佛外界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但心里却不停琢磨,难道自己的科举成绩把她刺激到了?

  刘棉花轻轻地敲了敲桌案,“这是什么胡话!不准再说!”老夫人再次劝道:“你就别管那些了,下次乡试为自家儿子想想法子才是。”

  刘棉花没有理睬夫人。却看向方应物,“你说老夫该不该想这个法子?”

  方应物没想到刘棉花忽然问其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言简意赅的答道:“人皆有舐犊之情。”

  刘棉花很不客气的训斥:“你这想法不对!”方应物感到自己真是躺着也中箭,无奈的放下鸡腿,拱拱手道:“小婿愿听老泰山教诲。”

  刘棉花反问道:“你说老夫身为大学士,自家儿子参加科举,是否引人注目?”

  “宰辅人家子弟入场,那自然是众人瞩目的。”

  刘棉花点点头。“不错。万众瞩目之下,无风还要起浪。更别说有风了。只怕老夫稍微动动手指头,各种猜疑就要纷纷出来了。该不该慎重?”

  方应物答道:“世上固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就算别人有所察觉。也决定不了什么罢?谁又能奈何得了老泰山?”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你老人家已经是被舆论鄙视的对象了,难道还在乎多这一项操纵科举的名声么?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官场终究不是我的一言堂!若一个人从入科场开始,便背上了污名,就算别人敢怒不敢言,就算别人奈何不了他,让他能顺利高中做官,那他也注定不会有前途!一个被公认是通过舞弊过了科举的人,可能会做到高官么?”

  方应物想了想,很肯定的说:“不能。”

  科举就是做官的最大依据,也是被舆论神圣化的东西。凡是舆论公开认定科举舞弊的人,那几乎可以想象,肯定会被主流排斥,黑幕终究不能见光。

  别的不说,就是纸糊三阁老这样品性被鄙视的人物,也是从科举中一步步杀出来的,他们一路做到了宰相,在程序上是无可置疑无可挑剔的。大家可以鄙视他们的为人,但却无法鄙视他们的考试成绩和学问。

  “那你还不明白?如果由老夫想法子,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就算能过了乡试一关,再过会试一关,那么最终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的普通官员,这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用处?

  方应物算是明白刘棉花的意思了。他老人家已经贵为大学士,层次到了那个高度,通过舞弊让两个儿子当上没前途的平凡普通官员,对他而言简直毫无意义也毫无用处。

  没用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去做!

  所以刘棉花宁可继续让儿子堂堂正正的赌科举,即便不中,但起码保住了清白节操,保住了的有更高追求的资格,保住了最大的潜力——节操一丢掉,就很难再捡回来了。当然,运气不好的话,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种节操和资格,永远是“潜力无穷”。

  这是一种实用主义到了极点的选择,非有大智慧、大魄力做不出来的,方应物若有所悟,沉思不语。

  但从家庭亲情角度来看,有刘棉花这样为成大事六亲不认的父亲,对于当儿子的来说何其不幸......

  方应物忽然感到,自家父亲方清之其实相当不错的,比刘棉花强多了。那么守正的一个人,为了自己也能在考试前偷偷给自己收集众考官第一手的文章材料。

  正胡思乱想时,方应物又听刘棉花喟然叹道:“宰辅家的子孙辈不好当,只说近几十年,从三杨相公到李贤相公,再到你们淳安的商相公,又有谁家子孙辈真正出息了?商相公有个儿子进了翰林,算是最有出息了,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方应物不禁再次想起了一个反面例子张居正,在儿子功名问题上,张居正与刘棉花的态度几乎完全相反,但事实也证明,张居正最终还是把儿子坑了。

  这里面的对错,实在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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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一十八章 春暖花开的世界......



  从刘府出来,方应物深深的替两位未来大舅哥发愁,有这么一个对待儿子也心机深沉的爹,真不知道他们这二三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另一个角度看,刘棉花也算是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称得上是无论家中朝中能够始终坚持原则的人,只是他这个原则只有四个字——实用主义,甚至连父子之情也不能动摇这个原则。

  也难怪刘家长房儿媳蒋氏不满,看自己也不爽,大概在她这妇人眼里,刘棉花更像是自己亲爹......

  次日,方应物又出门,揣着银子前往今科主考官、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溥府上拜访,这就是拜座师的风俗了。

  到了徐府那简朴到甚至可以称为寒酸的大门外,只见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不奇怪,会试中式举人又不止方应物一个人,三百名准进士都要来一趟,甚至不止来一趟。

  方应物今天才到,虽然不算迟,但也称不上早。倒不是方应物清高或者怠慢,而是他的心态实在没法像别人那么积极,这里面有所区别。

  准进士们大都是官场新丁,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身份角色几乎是一夜之间转变过来的,故而在官场中没有成系统的过硬人脉和关系网。

  对有志于官场的菜鸟们而言,拜座师就是组建自己关系网的第一步——这几乎是初入官场的固定程序了。能得到座师特别青眼和提挈。那就有点赢在起跑线的意思了。

  但方应物的心态毕竟还是不一样,首先,他虽然没正式进入官场,但几年来也没少在里面打滚,心态是历练出来了。因此看待座师徐大人也就不像其他菜鸟同年那样高山仰止,实在酝酿不出崇敬心情。

  其次。对方应物而言。若论起关系,徐溥徐学士这个座师关系远不如拼爹(还是两个)性价比高。拼爹是自己独享资源,拼座师是和几百人抢资源,甚至还会与原有利益发生冲突,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就是论起私人感情,他与徐大人又几乎没有任何交往......所以方应物实在无法像同年们那样对待座师热情高涨。

  当然,该有的礼貌必须要尽到。老师就是老师,程序就是程序,不能让人挑礼。

  方应物站在徐府大门处,对正手忙脚乱的老门官拱拱手,自报家门道:“今科中式举子方应物前来拜访,敢问老大人得空否?”

  方应物是第一名会元,名头自然响。才报出了名字。便引得周围一干人将目光齐刷刷的投过来——这叫方应物的小虚荣很是得到了满足。

  老门官翻了翻手里册簿,填上了方应物名字,然后告知道:“前头人数太多,老朽将方朋友排在了后日下午,有请方朋友到时再来,还请见谅。”

  方应物扫了几眼老门官手里册簿。果然看到自己前面一堆名字。大概是人数太多,前来拜访又太密集。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排序方式了。今天自己这趟只相当于过来预约时间的,老门官也是公事公办。

  纵然如此,方应物也有点小小不爽,自己好歹是会元第一,有成绩就有特权,直接登堂入室想来并不突兀,连这点插队特权也没有么?

  于情于理,自己作为会元,理当享受优先权,老门官不该不明白这点,但他还是公事公办。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大概是徐座师特别吩咐过老门官,让自己像别人一样排队挨次预约拜访。

  至于徐学士想表达出什么意思,方应物也懒得猜测了,以后又不靠他混,爱咋地咋地。

  也许是徐学士单纯的想表示没有私心,而点自己当会元完全是公事公办;也许是徐学士想与自己稍微划清一点界限,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岳父是谁了。

  既然今日徐学士日程排不开,方应物便又去了房师李东阳府上拜访,比起徐学士门前,李东阳这里可谓是人烟稀少。

  毕竟同考官房师不比主考官座师,会试有十八房同考官负责阅卷,平均下来每房也就一二十个中式的,当然比不上三百举子拜座师的盛况。况且与今后入阁的热门人选徐学士想比,李东阳地位还差了点。

  所以方应物登门后,居然有与李东阳单独谈话的机会,这也是他所期待的,他想从李东阳这个考官嘴里打听一下科场帘内的情况。

  与主考官徐溥比较起来,方应物还是与李东阳比较熟,做不成翁婿也没成仇家,更何况父亲方清之与李东阳交情也不错。

  不过这个话很不好张嘴......

  方应物之所以要打听内幕消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太心虚,不相信自己的实力。难道他还能大大咧咧的对李东阳说:“学生我功夫应该不到家,怎么能得到会试第一,若不是你们考官有眼疾,那就是里面一定有内幕......”

  想了半天,方应物憋出一番说辞道:“学生我年纪尚幼,自忖学问还须打磨,此次赴春闱大比,能从老师房中荐卷便已是缴天之幸,能上会试榜更不知是几世修来......但实在不曾想到能夺得会元第一,一时间宛如梦中。”

  “哈哈,你又何必过谦!”李东阳笑道:“我观你的文章,虽然不是如花似锦,但胜在质朴洗练,端凝有度,也是自成风格!”

  方应物额头冒汗,虽然被李东阳褒奖哪怕只是场面话也值得虚荣,但他可不是来找李东阳讨教文法的啊,只是想引导李东阳爆点内幕消息而已。

  他便又诱导着问道:“按说学生这两笔文章不堪入目。竟然也能入得徐学士之眼?”

  李东阳摇摇头,“其实最激赏你文章的人不是徐学士,而是副主考官王学士。”

  什么?副主考官王献王学士?这又是哪一出?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方应物再次迷惑了。

  话说在科场中,副主考官是个很尴尬的角色,既不像同考官那样分居各房负责初次阅卷,又不像主考官那样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所以这个角色存在感稍弱。很容易让人忽视。

  结果方应物发现,自己到处找人打听内幕情况,好像越打听越看不透,越打听越迷惑不解......

  李东阳娓娓道来:“当时圈出了三百中式试卷,要点哪份试卷为第一,徐学士并没有主意,但副主考官王学士却大力荐举了你的试卷。徐学士卖了王学士面子,便同意了。”

  方应物忍不住疑神疑鬼的问:“试卷真糊名了么?当时没人知道这是学生我的试卷罢?”

  李东阳登时怒了,拍案喝道:“你这是什么鬼话,科场之上哪有不糊名誊录的道理!难道你怀疑吾辈考官的操守么!”

  “房师在上,学生知错了,不该喜极忘形胡言乱语!”方应物连连讨饶,心里却飞了起来。

  方应物敢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走王学士的门路。他们方家也绝对与王学士没有太多往来。只听说王学士是杭州仁和县人,与他们方家同省,但王学士与谢迁走得近,和自己这边谈不上有关系。

  所以,莫非王学士确实很纯粹的欣赏自己文章,便推荐自己当第一?莫非事实真相就是这么简单。难怪自己打听来打听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是自己把问题复杂化了。

  想至此处。方应物简直要激动地泪流满面,直想狂奔三里地爬上正阳门,对着全京城的人高喊一声:“哥原来不是靠舞弊和黑幕,哥是凭借实力考到第一名啊!哥的会元实至名归啊!”

  岳父刘棉花说的没错,自己的心态确实要光明一点才好!疑神疑鬼是一种病,这个世界终究是阳光之下的世界,并非处处都充斥着阴谋和黑幕。

  北国帝都,阳春三月,光辉灿烂,春暖花开,以后要做一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好人啊。

  得知了真相后,方应物飞快的回到家里,不为别的,就为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告诉父亲。

  会试之后,全京城只有父亲一个人质疑自己的成绩!他甚至说出了“全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为父我也有点信不过”这种不像亲爹所说的话!现在就要让事实来说明,父亲大人大错特错了!

  却说方应物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家门,又急急忙忙直奔书房,却迎头在中庭撞上了父亲。

  “你来得正好,为父正要使人去寻你。”方清之招招手道。方应物笑容满面,“巧了,儿子我也正要去找父亲。”

  方清之点点头道:“今日为父去翰林院时,遇到了副主考官王献王学士。”

  方应物闻言有点失望,这消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够震撼,怎么父亲也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但仍得意道:“父亲已经知道了?也是王学士慧眼识珠,儿子这才脱颖而出,不负胸中所学!”

  “你在说什么胡话?”方清之对儿子的话莫名其妙,“王学士说,他之前写过几篇练笔的范文,却有两句话原样出现在你的试卷里。他偶然看到,还以为这是故人的试卷,所以才推荐了这试卷为第一,没想到揭开名字后是你。”

  什么?还是有黑幕?方应物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看着儿子好像在装傻,方清之气也打不出一处,训斥道:“为父私下里搜集了一些翰苑文章,是为了让你揣摩学习,没叫你原封不动的把句子抄上去!你这这样做,叫王学士知道了为父偷偷搜罗别人文章的事情,为父的脸面往哪里摆!”

  方应物对父亲的训斥充耳不闻,眼含泪花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毁了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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