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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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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4 动作迟缓



  随哱拜从宁夏城里逃出来的那些士兵,都是亡命之徒。对于他们来说,打仗流血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平常没有酒喝,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哱承恩专门强调明军有大量的给养,就是为了激起士兵们的斗志。在过去,他们还属于大明官兵的时候,每次打仗哱承恩也是用劫掠来激励他们。一场战斗过去,他们从百姓那里抢走的东西,甚至比鞑靼骑兵抢的还要多。

  做完战前动员,哱承恩一声令下,1000骑兵便驱动战马,呼啸着冲出了营地,向着东边疾驰而去。他们都是轻骑兵,马速极快,完全能够赶在明军进山之前,抢先占领有利的位置。在山区作战,兵力的差异会大打折扣,明军虽有两万之众,但如果无法摆开,与一千人又有何异?哱承恩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用这一千人,堵住明军的去路。

  对于贺兰山中的各条通道,哱承恩自认还是非常熟悉的,因为他本身就是鞑靼人,而且在过去几个月中,他也已经对这些地方反复地进行过实地考察。相比之下,明军对贺兰山就应当是两眼一抹黑了,这也是明军的一大劣势。

  选择在芦峪沟阻击明军,是哱拜和哱承恩等人早就商量过的预案,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适合作为一个打伏击的场所了。

  芦峪沟是从打硙口过贺兰山必须要经过的一条山沟,道路从沟底通过,沿路都是洪水冲刷后留下的砾石,明军带有沉重的炮车,通行将会十分困难。整条山沟宽度不大,只能容四匹马并排通过。明军走到此处,必然会拉成很长的队列,从而给攻击者提供无数的机会。

  按照哱承恩的想法,他率兵抢先赶到芦峪沟,可以把队伍藏在沟两边的山坡上。等到明军进入沟底的时候,哱拜军可以先用弓箭进行攻击。大量杀伤明军,并使明军陷入混乱。随后,哱拜军再进行骑兵冲锋,从两侧顺缓坡冲杀下来。借着下坡带来的速度,骑兵的威力将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陷在沟中的明军只能坐以待毙。

  由于无法估计明军的行进速度。哱承恩不断地催促着手下,马不停蹄地赶路,生怕被明军抢了先手。可是,当他们赶到芦峪沟时,哱承恩发现沟中一片平静。丝毫不见明军已经到达的迹象。

  “巴根,你带几个人到前面去看看,明军离这里还有多远。”哱承恩对手下一名军官吩咐道。

  巴根答应一声,带上几名部下,骑着马顺着沟底继续向前,侦察明军的下落。哱承恩指挥着余下的士兵,先在沟口布置了一些路障,然后兵分两路,上了两侧的山坡,潜伏下来。准备伏击经过的明军。哱承恩下令所有各部都不得生火做饭,只能吃随身带来的干粮,以免被明军察觉。

  巴根等人向前走了十几里,几乎都快要出山口了,也没见到明军的影子,倒是迎来了哱拜派出在打硙口值勤的那一小队人马。

  “乌力吉,明军到什么地方了?”巴根认识那一小队人马的小旗官,便向他大声问道。

  “巴根百总!”乌力吉照着当初在宁夏卫时候的官衔称呼着巴根,报告道:“明军已经进山了,刚刚通过了打硙口。我们人少。不敢和他们接触,就撤回来了。”

  “什么?这么长时间,明军才刚到打硙口?”巴根诧异道,“明军难道是在爬着走路吗?”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乌力吉应道。

  巴根让手下先隐蔽起来,自己骑着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前去观察明军的动向。快到打硙口的时候,他策马上了旁边的小山坡,举目望去,果然见被废弃的打硙口关堡人头涌动,数不尽的明军来来往往,有的在扎营,有的在布防,还有一队人拿着各种工具在前面忙活着。巴根仔细看了好一会,才看出那一队人是在修路,把沿途妨碍通行的大石头搬走,填平路上的大坑,做得好不辛苦。

  原来如此……巴根觉得自己明白了明军动作迟缓的原因,于是驱马下了山坡,回去召集本队人马,返回芦峪沟,向哱承恩报告。

  “你是说,明军是因为修路,所以耽搁了行程?”哱承恩对巴根问道。

  “正是如此。”巴根道,“据末将看来,明军最为看重的,就是他们的火器。而他们的火炮十分沉重,是必须装在大车上拉着走的。他们修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炮车能够顺利通过。他们正是因为不得不边走边修路,所以走得很慢。”

  “可是,这也太慢了吧?”哱承恩道,“明军从出边墙到打硙口,不过是四五十里的路程。而乌力吉派人回去报信,再到我们赶过来,已经是三天时间了。明军难道一天才走十几里路?”

  “确是如此。”乌力吉磕磕巴巴地报告道:“小人发现明军出边墙之后,就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的动向。这三天时间里,他们的确一天只能走十几里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修路了。”

  哱承恩皱着眉头:“打仗讲究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萧如熏动作如此迟缓,这就是没打算隐藏行迹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提前得到消息,在半路上打他们的埋伏?”

  “这个……末将就不知道了。”巴根低着头说道,他不过是一个下层军官,哪懂这种韬略上的事情?

  哱承恩也知道这种事和巴根等人探讨是没意义的,他命令手下继续隐蔽,以防明军的斥候发现。同时,他还派出自己的斥候在前面观察,随时掌握明军的动态。接下来,他就只能是耐心地等待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前面的斥候回来报告,说这一天时间里,明军只前进了五里,而且只是一支三千人的前锋部队,其余的大部队依然留在打硙口,看起来似乎还有打算修复打硙口关堡,在那里长期安营扎寨的意思。

  这时候,哱拜带着后续的部队也赶过来了,他留下了五百苍头军守部落营地,把余下的苍头军士兵和新收编的部落士兵都带到了芦峪沟。加上哱承恩先前带来的一千人,哱拜军的总数已经达到了六千余人,与明军是一比三的比例。哱拜相信,凭着地形之利,他以六千人破萧如熏的两万人,应当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萧如熏还没有上来?”哱拜一见哱承恩就这样问道。

  “没有,他们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照他们现在的行军速度,估计还要走三天。”哱承恩郁闷地说道。在这荒山里埋伏三天时间,实在是太难受了,天天不敢生火,只能吃冷食,他和他的手下哪吃过这种苦头。

  “萧如熏此举,有些反常啊。”哱拜道,“莫非他这一路是佯动,另有一路走别的隘口来进攻我们?”

  土文秀道:“我觉得有可能,萧如熏此人用兵一向诡计多端,这一次行军如此缓慢,估计就是做给我们看的,把我们的主力吸引到这里来,然后从其他隘口通过,断我们的后路。”

  哱拜道:“可是,本王接到各隘口报来的消息,都说未曾见到明军的影子啊。本王出发之前,已经往各隘口都增派了人马。萧如熏应当知道,贺兰山关隘险峻,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有几百人守关,明军就得用几千人才能闯过,萧如熏不会不懂这一点吧?”

  土文秀道:“也许他的确是技穷了,所以明知此举骗不过我们,还是要试一试。”

  哱拜道:“文秀这个说法,倒也不无道理。听线人密报,朝廷对萧如熏也有压力,说允了他出兵之事,他却迟迟未能建功。说不定萧如熏这是迫不得已,才行此拙劣之计。”

  哱承恩道:“父王,以儿之见,我们不必去揣摩萧如熏的想法。就算他有什么阴谋,他这两万人不是已经进山了吗?咱们只要想办法吃掉他这两万人,其他路的进攻就土崩瓦解了。”

  “为父也是这个想法。”哱拜点点头道,“为父现在担心的,就是萧如熏猜出我们会在芦峪沟伏击他,所以干脆停下不走了,和咱们耗时间,那我们就被动了。”

  哱承恩笑道:“关于这一点,儿子已经想过了。我们再观察一天,如果萧如熏真的察觉了我们的意图,死活不往前走,那咱们就主动出击。他的前锋现在是在白羊沟一带,那里也是一处险地。儿请求带一队精兵,从旁边绕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吃掉他前锋的三千人马,看萧如熏如何应对。”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哱拜大喜,“明军初入贺兰山,地形不熟,肯定想不到我们能够从什么地方进攻。你带人前去偷营,能得手就赚他一笔,即便不能得手,要全身而退也不难。”

  “父王尽管放心吧,这贺兰山是咱们的地盘,怎么也不会让萧如熏占了便宜。”哱承恩牛哄哄地说道。

  哱拜道:“那咱们就再等一天,看看萧如熏的动静。你选一千精兵,先到后面去休息一日,养精蓄锐,准备偷营。”

  “得令!”哱承恩答应着,踌躇满志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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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5 偷营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果不其然,明军依然只向前走了五里不到的距离,似乎是死活不肯踏进芦峪沟的意思。不过,在明军队伍之前开路的那些工兵,看起来倒是很认真敬业,他们非常耐心地把大石头砸成小石块,用来填平路上因洪水冲刷而出现的大坑,然后再从两边挑来水土,把道路垫平,简直就像要修一条通衢大道的样子。

  “父王,不等他们了,咱们先动手吧。”哱承恩最后一次对哱拜申请道。连吃了三天冷食,他已经是无法忍受了。明军那边是光明正大地行军,到时间就埋锅造饭,热汤热饭地吃着。哱拜军因为是埋伏,不能暴露行迹,所以不敢点火,只能吃干粮。这样再拖几天,只怕不用打,对方就把自己给耗残了。

  哱拜点点头,道:“也罢,萧如熏说不定是真的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了,没准我们的行迹早被他派出的斥候发现,所以他才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拖我们。咱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从哱拜的心理来说,他是更希望在芦峪沟全歼萧如熏的大军的。但萧如熏进军速度缓慢,而且队伍分成几段,摆出一副步步为营的阵势,哱拜再想打这种出其不意的伏击战就不太容易了。在这种情况下,让哱承恩主动出击,打掉萧如熏的前锋部队,挫一挫萧如熏的锐气,也是一种应变的方法。

  得到哱拜的允许,哱承恩回归本队。带上自己选出来的1000精兵,悄悄地向着明军前锋驻扎的白羊沟方向摸过去了。

  因为明军已经到了白羊沟。哱承恩一行自然无法再骑马前进。他们弃了马匹,避开大路,从山梁上徒步翻越过去,来到白羊沟的侧面,再逐渐逼近明军扎营的地方。

  隔着一个山坡,哱拜军的士兵们已经能够看到明军营地里飘出来的炊烟了,那炊烟中似乎还隐隐带着饭菜的香味,让哱拜军士兵垂涎欲滴。他们恨不得马上就翻过山坡。冲进明军营中,把敌人全部杀掉,再抢走他们的给养。

  但哱承恩知道,他们只有1000人,而且没有马匹,要冲击一个3000人的营地,必须保证攻击的突然性。乱中取胜。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把攻击时间定在晚上,等明军士兵进入梦乡之后,再行攻击。

  哱承恩让士兵们埋伏在山坡后面,抓紧时间休息。自己带着几个人爬到山坡顶上,借着树木的掩护。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明军大营的动静。

  山下的营地里,明军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各项工作,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明军的大营是按照标准操典要求布置的,中间是中军大帐,旁边是士兵们的营帐。再外围则支着鹿砦,隔几步就有一名哨兵在守卫。

  在大营前面。有近一千人的工兵队伍在勤勤恳恳地修着路,他们的两侧有负责观望和守卫的哨兵,一个个端着长矛注视着前方,显然是认定敌人只会从前面出现。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明军把防御的重点确定在大营的正前方,两侧和后方虽然也有防守,但看起来明显要松懈得多。

  “明军根本想不到我们可以从旁边绕过来啊。”哱承恩得意地对手下说道。

  “那是,小王爷用兵,岂是这些寻常之辈能够猜到的?”跟在哱承恩身边的巴根赶紧奉承道。

  哱承恩道:“他们的弱点,就在于没有地利。他们以为白羊沟两边都是断崖,无路可走。殊不知我们还能在这断崖之中找到一条道路,绕到他们侧翼来了。”

  巴根狂笑道:“估计等咱们突然冲下去的时候,明军还不知道咱们是从哪过来的呢,哈哈哈哈。”

  “闭嘴!”哱承恩压低声音喝斥道,“你是想给明军通风报信是不是?”

  “这……”巴根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幸好他们呆的地方离明军大营还有一些距离,声音传不过去,否则就真的像哱承恩说的那样,给明军通风报信了。

  “传令下去,谁都不许出声,不许露头。大家吃点东西,好生休息,三更时分冲营。”哱承恩下达了命令。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山中刮起了风,带着阵阵寒意,刺进哱拜军士兵们的骨头。不过,众人心里都藏着一团火,想到马上可以把明军打得落花流水,抢到无数的给养,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山下的明军大营里,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一开始,能看到明军士兵们围在篝火边上吃东西,聊天。随后,明军士兵就纷纷列队返回自己的帐篷,只剩下一些哨兵在营地四周来一趟去一趟地巡逻着。

  “听我的将令,第一队由巴根带领,靠近明营,用弓箭射杀哨兵。然后各队同时点火把冲锋,放火烧营,趁乱尽杀明军。”哱承恩伏在山坡顶上对众军官安排道。

  “得令!”

  “小王爷放心,我们绝不放跑一个明军!”

  军官们纷纷答应着,组织起自己手下的士兵,按照哱承恩的吩咐,悄悄向着山下走去。这些士兵也不愧是哱拜军中的精锐,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临战之时,倒也显得训练有素。他们高抬腿,轻落足,上千人从山坡上走下去,竟然听不到什么响动。

  哱承恩跟着最后一队,也向山下袭去。他手里握着钢刀,竖着耳朵倾听着四周的动静,随时准备应对各种不测。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巴根带领的第一队士兵距离明营越来越近了,巴根抬起手,挥了一下手里的白手巾,示意手下准备取出弓箭。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旁边突然红光一闪,紧接着就是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轰!”

  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和刺鼻的烟味,十几名哱拜军的士兵突然飞了起来,泥土、鲜血和残肢向四面飞溅开来。

  “不好!”

  巴根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太熟悉这种爆炸声了,只有勘舆营特有的火药才能产生如此可怕的爆炸,明军中寻常的黑火药是没有这种威力的。

  山坡上的爆炸声像是什么信号一般。明军大营四周突然亮起了密如繁星的火把,无数的明军士兵像从地底下被呼唤出来一样,出现在哱拜军的面前,喊杀声震动了山谷。

  “明军有备,快撤!”巴根就算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自己不但没有偷袭得手,而且还反中了对手的埋伏。他不知道刚才的爆炸是因为他手下的士兵触动了明军布置的地雷,但他明白,明军非但猜出了他们会来偷营,甚至连他们偷营的方向都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在他们自以为得计,埋伏在山坡后面等着晚上偷袭的时候,人家明军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布下了陷阱,就等他们往里钻呢。

  “逆贼休走!”下面的明军高喊着向山坡上冲了过来。

  “快跑,咱们中埋伏了!”哱拜军乱哄哄地喊叫着,向后逃窜。

  “混蛋,都给老子站住!不要怕,狭路相逢,勇者胜!跟明军拼了!”哱承恩及时赶到,见此情形,知道如果这样盲目后撤,必然就是溃败的结局。当此之时,只有先抵抗,顶住明军冲锋的势头,再徐徐后撤,才有活路。

  听到主将的命令,哱拜军的士兵们只好又掉转头来,端起武器,猬集成群,准备与冲上来的明军进行肉搏。

  但对面的明军并没有打算与哱拜军进行对等的厮杀,他们冲到距离哱拜军百来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在一排长矛兵的身后,闪出了一群手持火枪的射手,一名军官举着小红旗,开始发号施令。

  “明军有火铳,快闪啊!”刚刚被哱承恩叫住的哱拜军士兵又叫嚷起来,他们最怕的东西,就莫过于明军的火器。刚刚踏中了一颗地雷,现在又看到明军摆出了火枪射击的阵容,大家哪里还有胆量对阵。

  “抨抨抨!”

  明军的火枪响了起来,密集的枪弹向着山坡上的哱拜军飞去。黑暗之中,明军的火枪手无法进行准确的瞄准,他们只知道向自己的正前方射击,至于能不能打中,就看哱拜军的运气了。

  “啊!”

  “哎哟!”

  山坡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显然是有人被乱枪击中了。山坡上有一些稀疏的树木,但完全不足以掩护住哱拜军士兵的身形。其实,真正被明军打中的士兵并不多,但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却迅速蔓延到了哱承恩所部的全体。

  “快撤吧,小王爷,趁着天黑,明军不敢追上来。”巴根向哱承恩请求道。

  哱承恩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头看了看,评估了一下形势。他看到明军的火枪手人数众多,火力极猛。虽然两军相距只有百十步,但自己的队伍要冲过这段距离,恐怕至少也得折损一两成的兵力。

  就算自己能够冲到敌军面前,以手下官兵现在的状态,与对方短兵相接,只怕也赚不到多少便宜。偷袭不成,自己这方已经挫伤了锐气。对方以逸待劳,气势正盛,加上兵力也是自己的三倍,这一冲上去,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了。

  “撤!”想到此处,哱承恩只好一咬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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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6 谁的地利


  一声撤退令下,哱拜军士兵们像是得了赦令一般,掉转头就往山坡上跑。借着朦胧的月色和火把的光亮,山下的明军可以看到山坡上一片黑影如狼奔豕突。火枪手们纷纷把枪口对准黑影最密集的地方,不停地放着枪,收获着哱拜军士兵的生命。

  丢下数十具死尸和十几名重伤员之后,哱拜军终于逃出了明军火枪的射程。众人松了一口气,哱承恩回头看去,只见山下的明军已经不再射击了,他们举着火把,开始向山坡上推进。也许是担心中了哱拜军的埋伏,明军前进的速度很慢,不像是追击,倒像是跟在哱拜军后面拣什么宝贝一般。

  “小王爷,明军追上来了,要不要我带一些兄弟回头给他们点厉害尝尝?”巴根主动请缨道。

  哱承恩想了想,摇摇头道:“没必要了,咱们的行动已经被明军察觉,要想给明军以重创已无可能。这样以命换命,咱们可换不起,还是先回去与王爷汇合再说。”

  “小王爷果断!”巴根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其实他向哱承恩请战也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听到哱承恩否决他的要求,他心里也是一阵欢喜。

  “小王爷,你先走,我带本部给你殿后!”巴根说道。

  哱承恩嗯了一声,带着身边的亲兵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准备翻过小山坡,仍走原路返回芦峪沟。

  “轰!轰!轰轰!”

  一阵爆炸声突然在哱承恩身边响起,爆炸带来的火光瞬时就映红了半边夜空。借着火光,哱承恩惊恐地发现,在前面不远的山坡顶上,出现了一彪人马,他们的手上,赫然也都端着黑沉沉的火枪。

  “明军。明军!”

  “明军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哱拜军的士兵们惊叫起来,他们刚才就是从这个山坡背后翻过来,前去偷袭明军营寨的。现在偷袭不成,打算返回的时候,却见明军居然早已占领了山坡顶,这些人是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背后去的呢?

  “手雷投掷!”山坡顶上,勘舆营千户张云龙大声地下着命令。

  “轰!轰!”

  又是一排手雷从山顶扔了下去。明军居高临下。手雷扔得又远又准。全都投向了哱拜军最为密集的地方。伴随着一声声巨响,一群一群的哱拜军士兵栽倒在地上,没有被炸死炸伤的那些士兵也像是受了惊的绵羊一般,四处逃散。

  “镇静。镇静!随我冲上去,尽杀明军!”哱承恩红了眼,挥着大刀,一边高声呐喊着,一边身先士卒地向着山坡顶冲去。

  一切都已经非常清楚了,自己判断明军不熟悉山中的地形,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明军的侧面进行偷袭。谁料想,明军早就洞察了这一切,非但没有中招。而且还设下了埋伏。山下的明军也就罢了。山坡上这股明军分明就是事先藏在自己队伍身后的,自己居然还没有发现。

  现如今,自己带着一千人马,已经陷入了明军的前后夹击之中。明军有远程攻击的火器,自己的队伍呆在中间只能被动挨打。退路既已被切断。那就唯有死战了,至于能不能突围出去,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冲啊!”

  哱承恩手下的士兵们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看到金枝玉叶的小王爷就已经冲上前去,他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能跟着向前冲锋。

  哱拜军距离山顶也就是百来步的距离,但这段距离之内,已经足够明军扔出几轮手雷了。山坡上爆炸声连成一片,火枪的射击声不绝于耳。山顶之下短短百来步的范围几乎成了修罗场,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哱拜军死伤惨重,但那些活着的还在不顾一切地向山顶冲去。

  “来得好!”

  看到哱拜军已经冲到自己面前,张云龙大喊一声,抡起钢刀,带着一队士兵便迎了上去。山顶上的火枪手迅速退下,一群手持白蜡杆的土兵在马千乘、秦良玉的指挥下,从山后涌出,向着哱拜军掩杀过去。

  “杀呀!”

  双方的士兵都在高声喊叫着,两支队伍像潮水一样涌向对方,厮杀起来。

  哱拜军身陷绝境,士兵们全都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与明军拼杀。无奈由于此前受到明军几轮火器攻击,一千人的哱拜军连死带残,已经折损了近一半,只剩下五百多人还有可战之力。在山坡上迎敌的明军足足有两千挂零,而从山下追过来的另外两千明军也已经赶到,对哱拜军形成了将近十比一的优势。

  “天不助我!”

  哱承恩面对着十几名明军的合力攻击,杀得浑身是血,终因寡不敌众,受伤倒在地上。他挥着刀勉强抵挡着,同时抬头向天,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敌将,放下兵刃,饶尔不死!”张云龙出现在哱承恩的面前,用刀指着哱承恩喝道。

  “要杀便杀,要我哱承恩放下兵刃,你们休想。”哱承恩喘着粗气答道。

  张云龙点点头:“原来你就是哱承恩,我真是好运气。你听着,在下是勘舆营千户张云龙,等你到了阎王老子那里,可别说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

  “无名鼠辈,想不到我哱承恩竟会命丧你手。”哱承恩不服气地说道。

  张云龙冷冷一笑,说道:“哱承恩,我张云龙的确是无名之辈,但你却不是命丧于我手,而是中了我家副总兵之计,所以你死得也不算冤了。”

  “你是说苏昊?”哱承恩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偷营?”

  张云龙道:“你以为只有你了解贺兰山的地形是吗?告诉你吧,我家副总兵是赫赫有名的地师,这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道路。我们故意停留在这白羊沟,就是为了引诱你们来偷营。在这周围的山头上,全都是我们的斥候,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家副总兵都了如指掌。你中了他设下的埋伏,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苏昊!我恨不得食其肉……”哱承恩大吼道。

  “你就算了吧!”正带着手下打扫战场的秦良玉正好走过,听到哱承恩在大骂苏昊,忍不住接了一句。没等哱承恩再说什么,秦良玉抬起手,长枪飞出,直接把哱承恩钉在了地上。

  “寢其……”哱承恩又吐出两个字,然后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秦副总兵好身手。”张云龙回过头,向秦良玉抱拳赞道。

  秦良玉走过去,从地上拔起自己的长枪,同时踢了哱承恩的死尸一脚,说道:“我就看不惯这种死到临头还嚣张的人……对了,张千户,哱承恩的首级算你的,你可以拿去向萧总兵请功。”

  “多谢秦副总兵!”张云龙赶紧道谢。

  山坡上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除一百多人投降或者被俘虏之外,余下的哱拜军官兵全部战死,没有一人逃脱。

  “打扫战场,割下贼人的首级,尸首都推到山沟里去喂狼!”马千乘向自己的部下发着号令,他的口吻是那样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如何处置一堆烂苹果一般。

  “哎,还是刨个坑把他们埋起来吧,好歹也是一个性命呢。”秦良玉看着满山的哱拜军尸首,心里好生不忍。她刚才杀敌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仗打完了,倒有些悲天悯人之意了。

  马千乘诧异道:“良玉,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婆婆妈妈了?这破石头山,刨个坑哪有那么容易。哱拜手下这些人都是鞑虏,有什么好怜惜的。”

  秦良玉道:“夫君,你这话就不对了,鞑虏也是人,如果不是刀兵相见,大家也还可以做朋友的呢。你没听苏大哥说吗,要注意搞好民族关系呢。”

  马千乘笑道:“良玉,我看你是中了苏昊的毒了,他的鬼名堂也实在是太多了,他说那些话,我学都学不来。”

  秦良玉瞪了马千乘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看人家苏昊比你岁数还小,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不好好跟人家学,还说风凉话呢。”

  马千乘连忙说道:“我哪说什么风凉话了,对于改之的才学,我一向都是很佩服的呀。也罢,既然改之说了鞑虏也是人,就让军士们把贼人的尸首都收敛起来吧。”

  再说哱拜,自从把哱承恩派出去之后,他就不停地派人探听白羊沟方向的动静。夜半时分,东边传来了隆隆的爆炸声以及隐隐的枪声,让哱拜感到心神不宁。他摸黑爬上一个山坡顶,面朝东边,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

  “文秀,你听,这应当是明军火器的声音吧?”哱拜对跟在他身边的土文秀说道。

  “没错,这肯定是明军火器的声音。”土文秀道,他的耳力比哱拜要强,自然能够分辨出远处传来的是什么声响。

  “难道是承恩偷营失利,让明军察觉了?”哱拜说道。

  土文秀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真实的情况。不过,他还是想法安慰哱拜道:“王爷,你不用担心,承恩小王爷智勇双全,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们肯定是攻进了明军的大营,明军在用火器负隅顽抗呢。”

  “但愿如此吧。”哱拜说道。

  “报!”正在此时,哱拜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士兵赶回来了,他径直跑到哱拜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道:“报王爷,打……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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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7 树倒猢狲散



  “什么打起来了?”哱拜没好气地问道,“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不知道打起来了吗?”

  “是小王爷和明军打起来了。”那斥候说道。

  “在什么地方打起来的,战况如何?”哱拜问道。

  斥候道:“是在明军营地旁边的山上,明军用了火器,小的听见好大的爆炸声,还有喊杀的声音,明军……起码当有两三千人马。”

  “什么?”哱拜一惊,“你是说,战斗是发生在明军的营地之外?”

  “正是如此。”斥候回答道。

  “糟了,承恩不会是中了明军的埋伏吧?”土文秀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如果哱承恩偷袭得手,战斗应当是发生在明军大营里,而不会发生在山坡上。明军有两三千人在山上与哱承恩所部相遇,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设下了圈套,哱承恩正好中了招。

  “现在怎么样了?”哱拜也是老狐狸了,哪能想不到这一层。他用手揪着斥候的领子,厉声地追问道。

  “小……小的看到打起来,就赶回来报信了,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不过,小王爷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的。”斥候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最后一句,实在是被哱拜给吓出来的,他生怕自己万一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哱拜当场砍掉脑袋了。

  “你说得对,我儿洪福……”哱拜喃喃地念叨着,但心里却一点也不乐观。明军势众,如果是以有备对哱承恩的无备,哱承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土文秀道:“王爷,这个时候,咱们恐怕不能心存侥幸,还是想想对策才好。”

  “对策?咱们还能怎么做?”哱拜问道。

  土文秀道:“要不,末将带上2000人前往白羊沟,与承恩汇合。若承恩已经击败了明军。那末将就和承恩一起,荡平明军大营。万一承恩遇到了麻烦,末将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来不及了。”哱拜缓缓地摇着头,“明军既然是有准备,肯定会想到如何阻援的。明军兵力充足,说不定还抱着围点打援的念头呢。咱们手上就这点兵力了,若是再陷进去,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可是……这样一来,承恩小王爷那边就……艰难了。”土文秀说道。

  哱拜哪里不知道土文秀说的艰难是十分委婉的说法,真实的结果绝对不是艰难二字可以形容的。/BIxiaGe/如果明军不犯错误。哱承恩必然是全军覆没,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是天要灭我哱拜啊!”哱拜仰天长叹。

  土文秀知道哱拜已经决定要放弃哱承恩了,这是一种壮士断腕的选择。他理解哱拜此时心里的伤痛,小心翼翼地说道:“既是如此,王爷,我去安排一下,以防明军趁势向我们这边进攻。”

  “你去吧。”哱拜说道,“明军既然能够伏击承恩,就说明他们早已察觉了我们的埋伏。现在咱们也没必要再藏头缩尾了。要想全歼萧如熏所部,已无可能,但至少咱们还能够让他无法通过这芦峪沟。留得青山在,总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明白!王爷。你也不必太着急,承恩所部虽然中了埋伏,但以承恩的身手,自己一个人脱身想必也不难。”土文秀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哱拜说道。

  接下来的消息就是一个更比一个坏了:

  哱承恩后撤不成。在其身后出现了大股明军;

  明军与哱承恩部在山上展开激战,哱承恩部明显处于劣势;

  明军称哱承恩已经被杀;

  哱承恩被杀一事已得确认,明军正在庆功……

  “萧如熏。本王与你不共戴天!”哱拜站在山坡上,望着东边的方向,咬牙切齿,大声地发着誓言。一夜之间,他的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了。

  “王爷,你不要太难过了,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土文秀凑上前来,对哱拜劝慰道。

  哱拜道:“此前,本王义子哱云,为了掩护我们撤出宁夏城,不幸捐躯。如今,本王的亲生儿子又死在萧如熏的手上。本王只恨当初在宁夏卫的时候,没有找个机会把萧如熏干掉,以至留下这样一个祸患。如果再给本王一次机会……”

  土文秀心中苦笑,心说在宁夏卫的时候,哱拜根本就没把萧如熏放在眼里,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事到如今,再说什么悔不当初的事情,实在是马后炮了。当今之计,是要考虑如何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别让萧如熏斩尽杀绝,亏哱拜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去做着如何除掉萧如熏的美梦。

  “王爷,现在咱们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芦峪沟,是不是有些风险啊?”土文秀把哱拜的思维拉回到了现实,“咱们老营只有500军将把守,万一有哪个居心不良的部落趁火打劫,断了咱们的后路,可就麻烦了。”

  “文秀,你言之有理。”哱拜点点头,他像想起什么一样,对土文秀说道:“对了,现在承恩已经不在了,你就接替他的职位,当咱们部落的副首领吧。当初追随本王的人,现在只剩下你了。等到本王百年之后,这份家业就由你继承好了。”

  “多谢王爷!”土文秀赶紧跪下,向哱拜磕了个头,以示效忠。

  哱拜道:“这样吧,你带2000人马,继续把守芦峪沟,准备阻击明军。我带余下的人回去,先把家里安顿好,然后再去联合周边其他的部落。前一段时间,本王担心操之过急,惹得那些小部落与本王有二心。现在看来,本王是过于谨慎的。在这草原之上,原本就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王跟这些人讲什么客气呢。”

  “王爷放心,文秀一定不让明军过芦峪沟半步!”土文秀响亮地答应道。

  哱拜领着三千多人马离开了芦峪沟,准备返回草原。土文秀把哱拜送走,望着远去的队伍,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哱拜信誓旦旦委任他为自己的继承人。随后又让他留下来担任阻击明军的任务,这分明就是拿一个虚幻的承诺吊着他,让他去充当炮灰。

  明军有两万之众,而且还装备着威力惊人的火炮。土文秀仅带着2000人马,要与明军硬碰硬地对峙,最终只有死路一条。在此前,他们是把希望寄托在打明军的伏击上面,利用明军的疏忽来取得胜利。现在明军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行踪,伏击变成了阻击,这仗还怎么打?

  哱拜留下土文秀打阻击。自己声称回去收拾其他部落。以土文秀对哱拜的了解,他能够猜出这是哱拜打算溜之大吉了。很显然,哱拜是扔下土文秀来迟滞明军的速度,自己则带着三千余人远远离开,到萧如熏找不到的地方去另起炉灶。

  虽然明白哱拜的心思,但土文秀却不能直接揭穿他。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与哱拜当面翻脸,而土文秀并没有与哱拜对抗的资本。

  “来人,去侦察一下,看看明军到什么地方了。”土文秀转过身。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报,刚才斥候回来报告,说明军还在继续修路,进展十分缓慢。”一名亲兵回答道。

  “好。”土文秀道。“传我的令,密切注意明军的动向,不得与明军发生冲突。等王爷他们出山之后,咱们也开拔。”

  “怎么。咱们不阻击明军了?”亲兵诧异地问道。

  土文秀哼了一声,道:“本将才不给那个老家伙垫背呢。我敢保证,这老家伙回了营地。肯定就收拾起细软跑路了,留本将给他殿后。本将是那么傻的人吗?你去把弟兄们都召集过来,我要给他们训话。”

  余下的士兵都被召集过来了,土文秀站在土坡上,对众人说道:

  “各位兄弟,你们都给我听着,哱拜老匹夫已经把咱们给甩了,以后谁也别指望再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现在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跟着本将。等那老匹夫走远,咱们就离开这芦峪沟,出贺兰山,远走高飞。咱们有两千人马,到什么地方不能打出一片天地来?现在你们自己说,有没有不愿意跟着本将走的?”

  “愿追随参将!”众士兵赶紧齐声答应,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出个不字。

  哱拜不知道自己刚一转身,土文秀就已经与他离心离德了。在哱拜印象中,土文秀一向是一个忠诚的部将,多少还有些憨态可掬的样子。他没想过,土文秀对他的忠诚,是建立在他具有权势的基础上的。现在他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落毛的凤凰,土文秀凭什么还要为他卖命呢?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对于哱拜麾下这些乌合之众而言,在面临逆境的时候各自打自己的小算盘,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传我的令,加快速度,返回大营。”哱拜对手下发着命令。

  “不好了,不好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员部将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脸色煞白地对哱拜喊道。

  “什么事情!”哱拜问道。

  “王爷,特木尔,特木尔来了!”那部将报告道。

  “特木尔?”哱拜心里一惊,特木尔是他留在大营里那五百士兵的头目。在出发之前,他曾经交代过,没有他的命令,特木尔绝对不能离开大营半步。可是,自己人还在山中,特木尔怎么会跑过来了呢?

  “快传他过来!”哱拜命令道。

  话音刚落,骑着一匹伤马的特木尔就在前锋士兵的引导下来到了哱拜的面前,他盔甲皆无,浑身是血,一见哱拜就从马上滚落下来,趴在地上哭喊道:“王爷,咱们的大营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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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3 运动战



  新建的贺兰堡其实还不能算是一个城池,由于时间紧迫,明军根本来不及筑起坚实的城墙,只是用木材建了一圈栅栏,辅之以若干炮楼,与平常打仗时候的野营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一座营地,靠几千兵马防守,应付一两万敌人的进攻还勉强能行,苏昊没有想到,著力兔竟然会与远在青海的卜失兔联手,凑了十万之众前来进犯,这对于贺兰城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危机了。

  说起卜失兔,此人也算是一个牛人了。他是当今蒙古汗王扯力克的长孙,也就是最早与大明签订通贡互市条款、接受大明顺义王册封的俺答汗的第五代孙。卜失兔常年驻牧青海,手下有一支数目可观的军队。在以往,他与河套这边的著力兔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瓜葛,更谈不上联手出兵与大明为敌,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了他们俩,这两大军阀竟然合作出兵了。

  萧如熏率两万明军出关,在打败哱拜之后,就带着大部人马返回宁夏去了,毕竟那里才是他镇守的地方。在贺兰堡留下的,主要是勘舆营的部队,以及宁夏卫留下的一千余屯田军户。听说鞑靼大军来犯,邓奎、徐光祖、张云龙、熊民仰以及宁夏卫的胡自信等人一齐来到了苏昊的总兵府,商议对策。在苏昊的身边,还坐着他的私人军师李贽,化名叫做林执。

  听斥候重新介绍了一遍打探来的情报,胡自信首先诧异地说道:“卜失兔从来没有进犯过我们宁夏卫,这一次他怎么跑过来了?”

  胡自信此前的身份不过是个百总,对于这种战略上的问题一向是不太关心的。平定哱拜叛乱之后,萧如熏当了宁夏总兵,自然要提拔自己的部属作为领军之将,胡自信也就因此而当上了千总,开始有资格参加决策层的会议了。对于卜失兔这个人。他多少听说过一些,在他的印象中,卜失兔并不是宁夏卫的敌人。

  对于胡自信的话,徐光祖表示了赞同,他说道:“卜失兔活动的地方是在青海,以往主要是骚扰西宁卫一带。听说他与著力兔一向不和,两家联手倒是蹊跷之事。”

  “这也不奇怪吧。”邓奎说道,“著力兔在平虏城被我们打怕了,自己不敢单独来和我们作对,所以要拉上卜失兔帮忙。不管他们平时和不和。咱们打到草原上来了,威胁的是整个鞑靼,他们自然就成一家人了。”

  苏昊扭头对李贽问道:“先生觉得邓中军所言如何?”

  李贽呵呵笑道:“老夫觉得邓中军说得极好啊,这半年多来,邓中军长进极大,遇事不再只是莽撞冲杀,而是能够用些谋略,大局也看得极准,颇有些大将风范了。”

  “呃……林先生过奖了。这不都是林先生教导有方吗?”邓奎憨憨地笑着说道。这一年多时间里,苏昊经常让李贽等人给军官们讲课,传授些政治知识、军事谋略等等,的确是收到了一些成效。与过去相比。像邓奎这样的武将也多少有些兵法造诣了。

  李贽夸完邓奎,转头对众人说道:“适才邓中军分析的,老夫觉得有些道理。咱们在平虏城下让著力兔吃了苦头,他手下的那些鞑靼千户对我们都有些闻风色变。再加上我们克宁夏城、大败哱拜。这些事情都会传到著力兔的耳朵里去,让他对我们的实力心存畏惧。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敢单独和我们开战。必须找人做帮手才行。”

  “确是如此。”苏昊道,“据陈观鱼他们报回来的消息,著力兔部的那些鞑靼首领,说起平虏城一战,都是三缄其口,估计是吓怕了。著力兔带着这样一支队伍来和我们开战,恐怕我们这边大炮一响,他们的人马就会溃散**成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著力兔找到了卜失兔,让他带一部分青海兵过来。青海兵没有见识过我们的厉害,心里没有怯意。只要著力兔给他们说明火器的特点,他们就不会像著力兔部那样一触即溃。咱们兵出草原,对于整个鞑靼都是威胁,卜失兔愿意出兵帮助著力兔,也是情有可原的。”李贽说道。

  “卜失兔可能还有另一个用意,就是在草原上立威吧。”徐光祖补充道,他在兵部混了多年,对于草原上的事情也有些了解,所以有些发言权,“当今的蒙古顺义王扯力克子嗣众多,卜失兔虽是长孙,但蒙古人可不讲什么长幼有序,谁的势力大,谁就能够继任汗位。卜失兔要想在扯力克百年之后继任顺义王,就不能不出头露面,让大家看到他的本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就把鞑靼出兵的缘由分析出了个**不离十。接下来,就该讨论自己这方的应战策略了。

  “打吧!”邓奎摩拳擦掌地说道,“十万人又如何,咱们赶紧派人回去报信,请萧总兵和马总兵派兵过来增援,凑上五万人就足够了。当初著力兔带了两万人犯平虏城,咱们不过五六千人,不也把他给打败了?”

  邓奎此言一出,苏昊和李贽对视一眼,都无声地笑了。刚刚李贽还夸邓奎有长进,谁知他几句话过去,猛张飞的性子又暴露出来了。

  张云龙没有邓奎那样冲动,他说道:“邓中军的策略,有些行险了。平虏城一战,咱们胜在出其不意。著力兔没有料想到咱们的火器有如此威力,一时惊惶失措,这才吃了大亏。现在他已经有准备了,我们再要想以少胜多,只怕就有难度了。”

  徐光祖也说道:“咱们现在是在草原上,是鞑靼人的地盘,与当初在平虏城有所不同。鞑靼军达到十万之众,咱们凭着这些火器,阻挡不住他们的冲杀。一旦火器的屏障被突破,双方陷入短兵相接,咱们大明的军队可不是鞑靼军的对手。”

  徐光祖这话有些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味道,但大家都知道,他的话是对的,这是明军与鞑靼军作战多年的经验之谈。鞑靼人是马背上长大的,食物结构以肉和奶为主,因此体魄远比明军强健。一对一地厮杀,明军士兵不是鞑靼人的对手,所以明军向来只能以多胜少,鲜有以少胜多的战例。

  “正面接敌肯定是不成的,咱们还是要考虑迂回之道。”李贽建议道。

  “嘿,真是憋屈!”邓奎见大家都反对他的意见,不由得有些气馁。

  苏昊笑道:“老邓,打运动战并不一定就憋屈,打得好了,同样痛快淋漓,倒是咱们的对手会觉得憋屈呢。”

  “嗯,就是你说的什么十六字诀吗?”邓奎说道,有关运动战这个概念,苏昊是曾经跟他们讲过的。

  苏昊点头道:“没错,就是我说的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几个月,军士们苦练骑射之术,略有小成,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鞑靼军多达十万,行动不便,咱们就抓住它这个弱点,把它给拖死。著力兔也罢,卜失兔也罢,我看这些兔子能够蹦跶几天。”

  “我赞成改之的计策,著力兔和卜失兔来势汹汹,咱们要和他们正面相迎,肯定不行。像改之说的那样打运动战,倒是一个创举,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要不就先试试看吧。”李贽兴致勃勃地说道。

  运动战这种形式,在鞑靼人进犯大明的时候,倒是经常使用的。少许的鞑靼骑兵在大明境内四处游走,避开大股明军的合围,专门挑明军防守薄弱的地方,劫掠一番就迅速离开,给大明带来过不少麻烦。以运动战的方法还击鞑靼人,这种想法最早是由苏昊与萧如熏共同探讨出来的,苏昊把后世的游击战术也融合进去,使其得到了理论上的升华。

  在勘舆营中,有关运动战的战术经行过多次的研讨和演练,官兵对于这种战法都有一定的心得,只是缺少一场大战来进行检验了。如今,鞑靼大军来犯,正合了敌众我寡的情形,在这个时候开展运动战歼敌,正好能够试试这种战术是否真的合用。

  在过去几个月中,勘舆营从周边的鞑靼部落采购了大量的马匹,使所有的士兵都拥有了战马,而且掌握了马上作战的能力。在这大草原上,天高任鸟飞,只要有了战马,哪怕打不赢,要想脱身也很容易,这也是苏昊敢于提出在实战中检验运动战效果的原因。

  计策定下,苏昊马上派人前往各处送信,让各方面都做好迎敌的准备。矿区那边,所有的生产活动全部停止,矿工们撤回宁夏卫,只留下部分矿区的卫兵据碉堡固守。屯田的军户把家属送回宁夏卫,男人们则拿起刀枪,退入贺兰堡,准备依托少数的坚固工事与来犯之地进行周旋。

  勘舆营各部进行了拆分,组成十几支百来人的小分队,在草原上各自划出活动区域,准备开展游击作战。至于苏昊、徐光祖、李贽等文官和老人,则退到了贺兰山口新建的城堡里,在那里指挥全局。

  宁夏城里的萧如熏接到苏昊的报告,紧急派出了五千军卒,经贺兰山通道也来到了山口的城堡,准备应对各种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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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4 初遇挫败



  阿拉善大草原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鞑靼骑兵部队正在缓缓前行。马蹄踏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汇集起来,宛如河水奔腾一般,动人心魄。

  卜失兔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看到身边的著力兔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幸灾乐祸地哂笑道:

  “著力兔首领,你真是给我们鞑靼人丢脸,以多欺少,竟然还被明人给打败了。我如果是你,早就拿老婆的腰带把自己勒死了。”

  听到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卜失兔如此贬低自己,著力兔的脸有些泛红,他讷讷地说道:“小王爷有所不知,明人的火器甚是厉害,乃是我等从未见过之利器。我也是一时不察,中了他们的圈套,这才遭遇了小败。”

  “小败?”卜失兔嘴不饶人,“我怎么听说,你折损了好几个千人队,好几个千户都被打死了。倒是你拣了便宜,把那几个千户的家眷都收到你自己房里去了。”

  “这个……倒不足为提了。”著力兔尴尬地说道,同时在心里暗暗地恨上了那些向卜失兔泄露情报的叛徒。

  请卜失兔联手对付明军,对于著力兔来说,也是无奈之举。几个月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哱拜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来到了著力兔的大营,向著力兔诉说明军突破贺兰山进入草原的消息。著力兔闻听此事,顿觉心惊肉跳。

  若是搁在以往,听说明军进入草原,著力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带兵去把敢于来犯之敌全部歼灭。从贺兰山麓到河套,这一大片草原都是著力兔的势力范围,他是绝对不会容忍他人染指的。但是,经过平虏城一战,著力兔的确是被明军打怕了,再听说哱拜这样的牛人居然也是一败再败。著力兔就更是胆寒了。

  退一步说,就算著力兔自己能够鼓起勇气来与明军对阵,他手下那些官兵也没有这样的胆色。平虏城之战,著力兔中了萧如熏和马千乘的埋伏,几乎是孤家寡人逃出边墙,在他的官兵面前丢尽了面子。现如今,如果他要鼓动属下去与明军决战。以报仇雪恨,只怕众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根本没有什么斗志。冷兵器时代,打仗靠的就是斗志,斗志都没有了,这仗还怎么打?

  要说对明军的举动不闻不问。/B IXIagE/著力兔也办不到。如果这次明军能够在草原上扎下一个点,未来就会扎下十个、百个新的点。这种战术叫作蚕食,著力兔是不可能不懂的。

  不打不行,打又没有必胜的把握,著力兔左右为难之际,只好向远在青海的卜失兔求援了。

  卜失兔有意夺取蒙古大汗之位,这一点草原上各大部落的首领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请卜失兔来助战。就意味着未来要在卜失兔夺取汗位的斗争中站在他的一边,著力兔对此非常清楚。他原本不想这么早就在各个小王爷的争斗中站队,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卜失兔接到著力兔派人送来的信件,马上就作出了回应。他让人告诉著力兔,草原上的一切事情,都是大汗的事情。他作为大汗的长孙,理应替大汗分忧。凭借这样的名义。他带上三万精兵,来到了贺兰山西麓,与先期到达的著力兔部汇合,开始向萧如熏、苏昊建立的贺兰城进军。

  卜失兔与著力兔合兵之后,便派出亲信前往著力兔麾下各部去联络感情。对于卜失兔的这种举动,著力兔是有苦难言。他号称是河套之王,但属于他嫡系的军队只有万把人。麾下的其余各部都是各自为政,是一个个的小山头。

  打仗的时候,著力兔一声令下,河套一带的各个小部落都必须听从他的指挥。但如果有更大的势力前来与他争夺。那些小部落也会见风使舵,去抱更粗的大腿。草原上遵循的规则就是强者为王,著力兔此前被萧如熏和苏昊折了威风,也就难怪属下要改换门庭了。

  让著力兔最为恼火的是,这些小部落亲近卜失兔也就罢了,为了向新主子讨好,他们还把有关著力兔的各种丑事都透露给了卜失兔,卜失兔一见著力兔的面就拿这些八卦来揶揄他,弄得著力兔灰头土脸,却又无法辩驳。

  “小王爷,你猜猜看,那萧如熏听说小王爷御驾亲征,会如何应对?”著力兔岔开令自己难堪的话题,开始与卜失兔讨论起战事来了。

  卜失兔道:“这萧如熏的名字,本王倒也知道,听说是大明的一员虎将吧。不过,再猛的虎,到了咱们草原上,也得变成病猫。如果他不傻的话,这个时候应当已经丢下那个什么贺兰城,逃回宁夏卫去了吧?”

  “萧如熏早就回宁夏卫去了,现在驻守贺兰城的,是宁夏卫的副总兵,名叫苏昊的。”著力兔怯怯地纠正道。

  “听说,这个苏昊是个年轻人,才20岁刚出头?”卜失兔问道。

  著力兔道:“确是如此……不过,我估计真正指挥队伍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老将。这个年轻人,说不定是哪个官宦子弟,领兵打仗只是为了混个阅历。”

  卜失兔道:“不管是谁指挥打仗,在我十万精兵面前,都只有望风而逃这一条路。他们把哱拜那个笨蛋的部落改建成了什么贺兰堡,岂不是为我等准备的?著力兔首领,待赶走明人之后,我打算在贺兰堡建一个行营,你能帮**办一下吗?”

  “这个……能替小王爷效劳,著力兔不胜荣幸。”著力兔郁闷地答道,看来,卜失兔这次过来就不打算走了,以后河套一带就不再是他著力兔一个人说了算了。

  著力兔话里的无奈之感,卜失兔当然能够听提出来,但他并不介意。他扬起马鞭,向前指了指,对著力兔问道:“前面还有多远?”

  “照现在的行军速度,还有两日的行程。”著力兔答道。

  “来人,传我的令,加速前进,别给明人留下搬家的时间。”卜失兔信心满满地下令道。

  “轰!”

  仿佛是为了打卜失兔的脸,他的命令刚刚发出,在队伍前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卜失兔和著力兔在马上都看到先头部队的那个位置升腾起一股浓烟,士兵们像受了惊的羊群一样四散狂奔起来。

  “敌袭,敌袭!”

  整支鞑靼军的士兵全都惊叫起来,乱成一团。著力兔部的士兵自不必说,这种爆炸声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梦魇一般,听到这声音,他们都下意识地夹紧了裤裆,生怕一不留神就屁滚尿流了。

  卜失兔带来的青海军也好不到哪去,在此前,著力兔已经让人告诉他们,明军装备了一种火炮,使用开花炮弹,爆炸声极其惊人。他们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却没有想到这爆炸声的动静之大,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的战马被爆炸声吓得惊跳起来,严整的队形一下子就变得混乱不堪了。

  卜失兔和著力兔的亲兵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无比的忠诚,他们飞马上前,把自己的首领护卫在中间,同时马刀出鞘,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慌什么!”卜失兔被一群身材魁梧的亲兵挡住了视线,感觉安全之余,又觉得失了面子。在此前,他可是一直都在嘲笑著力兔胆小如鼠,现在只是听到一声爆炸声,自己就缩头了,这岂不是很丢人的事情?

  “都让开些,明人岂能伤害本王一根汗毛!”卜失兔大声斥责着身边的亲兵,同时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前方的动静,好一会,他才纳闷地说道:“怎么回事,就响了一声,就没有动静了?”

  “这……”著力兔也从惊恐中缓过劲来了,他也发现,除了这一声巨响之外,并没有听到其他明军进攻的动静,前方的喧嚣声都是自己的队伍闹出来的。

  “报小王爷,报大首领!”一名鞑靼军小将策马从前方赶过来,向卜失兔和著力兔报信:“我部正在行军,不知怎么,从地下突发爆炸。我部有十二人被炸死,三十余人受伤,此外……”

  “此外怎么样?”著力兔逼问道。

  “此外,因为军士们惊慌,互相践踏,有六人从马上跌下,被踩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那小将讷讷地答道,知道这个消息肯定要让著力兔大为光火了。

  “混蛋!”

  果不其然,著力兔听到后一段话,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马鞭,抽在那小将的脸上,抽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那小将也不敢反抗,低着头等待着下一鞭子。

  “著力兔首领,不必怨他!”卜失兔抬起自己手上的马鞭,挡住了著力兔正准备抽下的第二鞭。他当然不是因为心疼那小将才这样做的,他的目的只是在于不让著力兔迁怒于人。

  “著力兔首领,这明军还没见到踪影呢,你自己的队伍互相践踏,竟然也能造成如此大的伤亡,难怪在平虏城下会被区区几千明军打得落花流水。那位小将,你说说看,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呢?”

  最后一句话,卜失兔是对那报信的小将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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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9 老道



  夏邦兴说的奇人,自然就是混迹于鞑靼部落之中的老道陈观鱼了。在策反了哈斯乌拉部落,并帮助邓奎成功剿灭哱拜部落之后,陈观鱼就前往河套地区的鞑靼人聚居区,继续从事他的忽悠大业去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他赢得了许多部落的好感,成天骗吃骗喝,偶尔还有鞑靼少女侍寝,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夏邦兴是随卜失兔一起来到河套地区的,到达之后,他便照着卜失兔的吩咐,与各部落的首领进行联系,劝说他们离开著力兔,转而支持卜失兔。在这个过程中,他好几次听人说起中原来的陈道长如何了得,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经一位部落首领的引见,他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道长,并领略到了陈观鱼的纵横之术。

  作为一位学识渊博的谋臣,夏邦兴自然不会被陈观鱼的一张铁嘴所迷惑,他知道这种游方道士都是靠卖弄口舌吃饭的,他们所说的事情虚多实少,不足采信。不过,他对于陈观鱼的经历倒是有几分兴趣,他早已听说苏昊是明军中的一匹黑马,而陈观鱼说自己与苏昊有旧,那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物了。

  对于与明军作战,夏邦兴一直是带着几分疑虑的。卜失兔接到著力兔的邀请之后,兴致勃勃地带着几万人马前往宁夏,夏邦兴也阻拦不住,只能跟着一块过来,准备找合适的时机劝卜失兔三思而行。如今,卜失兔吃了明军的亏,开始萌生出退意,夏邦兴正好借机进言,建议卜失兔与明军和谈,不要刀兵相见。

  得到卜失兔的首肯之后,夏邦兴即刻出门去找陈观鱼。他骑着马在营地里转了一大圈,才在一群鞑靼官兵的中间找到了陈观鱼。当时这位老道正在唾沫横飞地向官兵们吹嘘苏昊的神奇能力呢,要知道,鞑靼大营中有关苏昊的那些夸张传说,有一多半都是从陈观鱼这里流出来的。

  “陈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夏邦兴走上前去,对陈观鱼施了一礼,说道。

  鞑靼官兵们从夏邦兴的服色上认出他是卜失兔身边的高官,自然不敢造次,一个个站起身来,退到一边肃立。陈观鱼原本是盘着腿坐在地上的一块毯子上的。见此情形,也连忙站起来,向夏邦兴回了一礼,道:“夏大学士这是从哪来,贫道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夏邦兴摆摆手道:“陈道长不必多礼,夏某是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请陈道长去大帐一叙的。”

  “王爷?”围在周围的鞑靼官兵们都张大了嘴巴,同时向陈观鱼投去一束崇拜的目光。能够得到卜失兔的亲自接见。这是多大的荣耀啊,看来陈道长的道行之高,已经能够惊动小王爷了,以后自己再见到陈道长。无论如何也要再恭敬一些才是。

  听到夏邦兴的话,陈观鱼心里也是一凛。他是苏昊派出的情报人员,成天混在鞑靼大营里,其实也相当于是在刀尖上跳舞。平时糊弄一下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是没什么问题的。因为鞑靼人对中原的道教一向都非常尊重,不会为难他这个道人。但去见卜失兔就是另一码事了,尤其是在勘舆营刚刚重创了鞑靼军之后。卜失兔会不会把一腔怒火都倾泄到他的身上呢?

  心里虽然在犯着嘀咕,陈观鱼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怯意。他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心理素质十分稳定,遇到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时,他能够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王爷召见,那是贫道的荣耀,只是不知道王爷召见贫道有何指教。”陈观鱼对夏邦兴问道。

  夏邦兴淡淡一笑,说道:“王爷的心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岂能妄加猜测?陈道长随夏某走一趟就知道了,你放心,我们王爷一向礼贤下士,对于陈道长这样得道的高人,是会十分敬重的。”

  “岂敢岂敢,且容贫道去更衣洗脸,然后再去拜见王爷。”陈观鱼说道。

  夏邦兴有待说不必那样隆重,当他的目光投到陈观鱼的身上和脸上时,他又把话给咽回去了。刚才陈观鱼也不知道在和鞑靼官兵们分吃什么好东西,弄得身上、脸上都是油光光的,这副尊容出现在卜失兔面前,的确有些有碍瞻观了。

  陈观鱼回到自己借住的帐篷里换了身新道袍,又弄了点水洗了洗脸,梳了梳头,这才出来,与夏邦兴一道,前往卜失兔的大帐。

  “王爷,这位就是陈观鱼陈道长。”夏邦兴带着陈观鱼进了大帐,向卜失兔行过礼,然后介绍道。

  “贫道拜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陈观鱼向前急走两步,不容分说便跪倒在地,对着卜失兔磕了七八个响头。

  卜失兔皱了皱眉头,摆摆手道:“起来吧,赐座。”

  也怪此前夏邦兴把话说得太满,在卜失兔的心里,对于陈观鱼的想象是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至少见了自己应当是端着几分架子,不跪不拜,还能说出几分道道的。谁料想,这个陈观鱼的膝盖奇软无比,这与卜失兔见过的那些寻常汉人有什么区别?

  “你叫陈观鱼?”

  待旁边的亲兵给陈观鱼找来椅子让他坐下之后,卜失兔冷冷地问道。

  “是的,贫道正是陈观鱼。”陈观鱼答道。

  “听说你道行很高?”卜失兔又问道。

  陈观鱼道:“不敢不敢,在王爷面前,贫道那些微末的本领哪敢自称什么道行,不过就是会望望地气、勘勘风水、断断吉凶、化解点怨仇而已。”

  “你是在哪里学的道?”卜失兔直接过滤掉了陈观鱼的自吹自擂之辞,对他问道。

  陈观鱼道:“贫道乃是在江西玉华山学的道,贫道的师傅是玉华山的第二十六代真人,那可是我大明赫赫有名的地师。贫道自幼就跟随师傅学艺,倒也学到了师傅的几分皮毛。”

  “听说,明军的宁夏副总兵苏昊,是你的师兄,你们是从哪论起的?”卜失兔又问道。

  陈观鱼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答道:“回王爷,这苏昊乃是贫道恩师的独生子,是我玉华山道门的第二十七代真人。他虽然年龄极轻,但道行高深,贫道也得称他一声师兄的。”

  “你是说,苏昊是个道士?”卜失兔觉得有些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把道士和副总兵这两个身份合并起来。

  陈观鱼道:“我师兄出身道门,但却不是道士。他只是继承了我玉华山道门的掌门之位,但师傅遗言,想让他走仕途,所以他就没有当道人,而是进了公门,年方二十就身居副总兵的高位。”

  卜失兔道:“既然你与苏昊有师兄弟的名份,他现在当上了副总兵,就没有提携提携你?或者说,你早已是明军的军官,混到我们鞑靼军中,是来当探子的?”

  “不是不是!”陈观鱼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就势跪在地上,说道:“王爷千万不要误会,贫道真是个化外之人,与我师兄并无瓜葛。贫道到鞑靼地面上来,只是为了传播道义,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传播道义?”卜失兔眼睛一瞪,说道,“昨晚我大营接连失火,本王怀疑是有人里应外合,纵火烧了我军的粮草。这外面的人,自然是苏昊的明军。这里面的人,只怕就是你这个假道人吧?”

  “贫道冤枉啊,请王爷明察!”陈观鱼哀告道,“王爷可以去问问看,昨天晚上贫道一直都在……和人赌钱,压根就没有离开帐篷半步。这失火之事,贫道是一无所知啊。”

  卜失兔既然要召见陈观鱼,事先自然是了解过情况的。陈观鱼说头天晚上一直都在和人赌钱,这一点卜失兔早已知道。他说出前面那番话,不过是想诈一诈陈观鱼,给陈观鱼一个下马威。陈观鱼一旦害怕了,卜失兔后面的话就容易说了。

  “这失火之事是否与你有关,本王肯定是要详查的。如果让本王查出你就是内奸,本王定会将你五马分尸!”卜失兔威胁道。

  “肯定与贫道无关,贫道可以指着无量天尊发誓!”陈观鱼跳着脚说道。

  “你发誓有什么用,从你进这个大帐开始,你就没说过一句实话,这让本王如何相信你?”卜失兔说道。

  陈观鱼道:“王爷,贫道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你说的都是实话?”卜失兔道,“你说你与苏昊没有瓜葛,进草原只是为了传播道义,你敢说此事不是苏昊的安排?”

  “这……”陈观鱼无语了,“这件事嘛……和我师兄倒是有一点点关系。”

  “那么,苏昊派你到草原上来,是为了何事?”卜失兔问道。

  陈观鱼道:“我师兄虽然当了副总兵,但他毕竟是道门出来的人,有好生之德。他说,大明和鞑靼本是兄弟,顺义王爷与我大明早就签有协约,不得擅动干戈。前者有哱拜逆贼叛出大明,大明自然要追到草原上将其擒拿归案,但又担心此举会让鞑靼朋友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冲突。所以我师兄遣我到草原上来,主要是要化解双方的误解,以免生灵涂炭。”

  “他果真是这样说的?”卜失兔追问道。

  陈观鱼道:“千真万确,他就是这样说的。”

  “那么你能不能给我带一封信给苏昊,就说本王爷也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多犯杀戮,限他三日之内带着明军撤回大明境内,否则的话,就休怪我军刀枪无眼。”卜失兔恶狠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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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7 一幅地



  “《五行志》曰:君不思道,厥灾烧宫。夫道者,敬天法祖,亲贤远奸,寡欲保身,贱货慎德而已……”

  “陛下爱贵妃,当图所以善处之。今天下无不以册立之稽归过于贵妃,而陛下又故依违以成其过,陛下何以托贵妃于天下哉……”

  “陛下试自省,果无欲耶,寡欲耶?语云:‘欲人勿闻,莫如勿为’。陛下诚宜番然自省,加意培养……”

  “#$%*%^#$^*%$#&……”

  身着孔雀服色的苏昊站在朝堂上,听着一群大臣在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地辩论,只觉得无聊之极。在前世,他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冗长乏味的会议,但在那些会议上,他至少还能偷偷摸摸打个磕睡啥的。而在这朝堂上,有无数双眼睛在无时不刻地找茬,如果被人发现他有什么不敬的表情,只怕又有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批判要冲他而来了。

  宁夏之役结束以后,苏昊促成了宁夏卫与卜失兔、著力兔之间的合作,使大明的西北边境获得了难得的安宁,同时也为朝中的大臣们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这些成绩使他终于赢得了朝中众臣的认同,大家不再计较他与宦官李龙之间的瓜葛。万历趁机给苏昊提了官职,任命他为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为正四品的官员,算是接近高层官员的边缘了。

  由于勘舆营在宁夏一役中的突出表现,兵部进一步扩大了勘舆营的编制。使其达到近五千人的规模。苏昊以总兵官的身份继续担任勘舆营的主将,邓奎则获得了参将头衔。担任勘舆营的副将。

  奉兵部的命令,勘舆营派出十几支分队,分赴九边进行地图的测绘工作。他们测绘出来的这些详尽的分层设色地形图对于巩固大明边防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勘舆营在外从事测绘,风餐露宿,条件十分艰苦。苏昊到了现在这个级别,自然用不着事必躬亲,跟着官兵们一起去摸爬滚打了。他带着勘舆营的指挥部门回到京城,居中协调各种事务。与母亲和韩倩、陆秀儿两位夫人过起了安逸的日子。

  回到京城之后,唯一让苏昊觉得不舒服的,就是作为朝廷官员,他必须参加每天的朝会。一开始,他还觉得能够参加这种中央级的例会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等到上了朝之后,他才发现,每天朝会上大家争论的话题。基本都是一些没油没盐的无聊琐事。大臣们与其说是在商讨国家大事,还不如说是在秀自己的学问功底、耍嘴皮子消磨时间。

  “王先生,朝会上每天就扯这些闲事吗?”

  从朝会出来的时候,苏昊悄悄地拉着新上任的内阁首辅王锡爵,向他打听朝廷里的潜规则。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朝廷里的人员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申时行因身体原因致仕了,王锡爵当上了首辅。此外,兵部尚书王一鹗故去了,原来的户部尚书石星接替了他的职务,成为勘舆营的顶头上司。

  “也不是天天如此。”王锡爵道。“有时候众臣商议的事情,还是能够关系到国计民生的。”

  “这是多无聊的事情啊。有这时间,大家不能干点有价值的事情吗?”苏昊嘀咕道。

  王锡爵笑道:“改之啊,你还是要学一学这仕途上的学问。你觉得他们说的话无聊,殊不知每个人的话中都颇有深意。通过这些话,你就可以知道谁和谁是一党的,谁又和谁在闹别扭。如果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想在朝廷里当好官,只怕是难上加难啊。”

  “呃……算了吧,我还是回去带我的兵好了,这种官,学生实在是当不来。”苏昊知难而退了。

  王锡爵知道苏昊的性格,也懒得去训斥他了。在王锡爵看来,苏昊还年轻,有点叛逆精神是很正常的,等到在官场中继续磨砺一阵,就会成熟起来。苏昊的才华和进取心都是王锡爵非常欣赏的,他愿意在这纷繁的官场中为苏昊撑开一把保护伞。

  两个人边走边聊,出了承天门之后,王锡爵去吏部办事,苏昊则前往刑部。苏昊现在挂的头衔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名义上有监督百官的职责,但平白无故,都察院也不会去找百官的麻烦,所以这个职务又可以算是一个闲差。

  昨天,刑部郎中沈尧中差人给苏昊带信,说刑部收缴了一幅妖人制作的地图,甚是奇怪,想请苏昊去鉴定一下。苏昊今天正好闲着没事,便顺路到刑部去看看了。

  因为都察院也有司法监察的职责,所以苏昊与刑部的官吏都比较熟悉。他一走进刑部大门,便有书吏迎上前来,热情地行礼招呼:“哟,原来是苏佥都,不知是哪阵风把您老吹来了。”

  打招呼的那名书吏都快60岁了,却还称20刚出头的苏昊为“您老”,苏昊现在也习惯于这种称呼了。他对那书吏笑笑,说道:“是老张啊,请问沈郎中在否?”

  “苏佥都客气了,小人怎敢在苏佥都面前称个老字?您以后称小人作小张就是了。”那老书吏满脸堆笑道:“沈郎中正在等您呢,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那就麻烦张书吏了。”苏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银边小圆镜,递给那老书吏,说道:“对了,前些日子听说你孙女要出阁,我也没啥礼物送她,这面小镜子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小丫头们喜欢的,就当是我的一份贺礼吧。”

  老书吏赶紧接过镜子,说道:“哎哟,小孙女那点事情,居然还让苏佥都惦记着,真是折煞小人了。小孙女出嫁那天,苏佥都如果不忙,还请拨冗赏光去喝一杯喜酒,小人让小孙女出来敬她苏爷爷的酒。”

  苏爷爷……苏昊忍不住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办法,辈份就是这样算出来的,他想拒绝也没辙。

  像这种衙门里的书吏,在级别上与苏昊差着十万八千里,苏昊原本是不必对他们如此客气的。换成其他的官员,能够对这些小吏笑一笑,就已经算是很平易近人了,哪会像苏昊这样不时还送点小礼物。苏昊这样做,其实也是出于自己的本能,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更习惯于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看着别人对自己毕恭毕敬,他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苏昊这样做也为他赢得了许多下层官吏的好评,让他在办各种事情的时候能够更加便利。衙门里的小吏职务不高,权力却不小,因为官员只是在总体上把握政策,具体办事都是由这些小吏去做的,所以有人说大明官场的权力其实都是掌握在小吏手中的。

  两个人说着闲话,不多时就来到了沈尧中办公的公堂。老书吏进去通报了一声,紧接着,沈尧中就哈哈笑着迎出来了。

  “哎呀,苏佥都来了,实在不好意思,下官原本该自己到苏佥都那里去听候训示的,无奈听说苏佥都平时都不在公廨办公,所以只好劳苏佥都的大驾,亲自到下官这里来谈事了,实在是失礼,失礼啊。”

  没等苏昊说什么,沈尧中先忙不迭地道起歉来了。

  苏昊笑道:“沈郎中说哪里话,苏某年轻,多走几步有何不可。一直都想找机会到刑部来向沈郎中讨教,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了。”

  “苏佥都客气了,来来来,里边请。”沈尧中说着,把苏昊让进了一旁的会客室。

  双方分宾主坐下,老书吏殷勤地给二人倒上了茶,然后悄悄退出,站在门外等着听吩咐。苏昊与沈尧中寒暄了几句之后,苏昊问道:“沈郎中,你昨日让人带话,说你们收缴了一份什么地图,能让苏某看看吗?”

  沈尧中道:“没错,这是从南京刑部那边转过来的一个案子,说有妖人在南京传教,贬佛毁道。南京那边把妖人给抓了,送到北京来定罪。在妖人的罪证中,有一份奇怪的地图,下官听说苏佥都是搞地图的行家,所以想请苏佥都帮忙鉴定鉴定。”

  沈尧中话虽这样说,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像这样的小案子,刑部自己完全就可以处置了,根本用不着麻烦都察院。沈尧中拿一份地图来请苏昊鉴定,其实不过是想找个机会与苏昊套套近乎。自从苏昊打完宁夏一役之后,朝堂众臣对苏昊的看法就改变了,许多人都看好苏昊的政治前途,所以都想找机会和他联络联络感情。沈尧中这一次的举动,就是这样的目的。

  沈尧中向门外招呼了一声,不多时,老书吏就捧着一卷纸进来了。沈尧中接过那卷纸,放在案子上摊开,对苏昊说道:“苏佥都,您看看,这就是从那妖人处收缴来的地图,您看这是一副什么图呢?”

  苏昊漫不经心地顺着沈尧中的指示看去,只看了一眼,他就惊呆了:欧亚大陆、大西洋、美洲、太平洋、好望角……所有这些地点,在这地图上应有尽有,而且都标上了中文名称。也就是说,这竟然是一份中文版的世界地图!

  “你说的妖人是哪国人?他现在何处?”苏昊激动地对沈尧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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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8 传教士



  “那妖人说自己是意大利人,现在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沈尧中答道。

  “意大利人?”苏昊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会说他的名字叫利马窦吧?”

  苏昊话一出口,倒把沈尧中给吓了一跳:“没错,他的名字正是叫利马窦,苏佥都真是太博学了……对了,苏佥都不会是认识这个妖人吧?”

  利马窦……苏昊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后世这么出名的一位西方传教士,居然以妖人的罪名被抓进了刑部大牢,而他编制的中文版世界地图,又堪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真是历史开的大玩笑啊。

  那个年代,正是西方传教士满世界推销西方教义的时候。非洲、印度等地,都有大量的当地居民信教,西方传教士在当地的地位颇高。但在明朝,也许是因为中华本土文化的软实力强大,西方宗教很难打开市场。利马窦之前的西方传教士主要是在广东一带传教,而且还屡屡受到官府的驱逐。

  利马窦是1583年到达中国的,他先在广东肇庆建了一个传教基地,随后就积极地筹划要向北发展,把传教基地扩展到明朝政治的中枢北京去。在过去几年中,他先后到达韶关、南昌、南京等地,虽然发展起了一些教徒,但仍然未能摆脱被官府驱逐的命运。这一次,他就是因为在南京传教时发表了一些诋毁佛教的言论,结果被南京刑部抓住,送到了北京。

  “沈郎中,我打听一下,外国人在中国传教,刑部一般是怎么处置的?”苏昊谨慎地问道,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利马窦被刑部砍了脑袋,但如何营救这个倒霉的传教士。他必须先问问相关的法律规定再说。

  沈尧中道:“传教这种事情,大明律里倒没有明文禁止。只要他不是妖言惑众,一般倒不会受到什么刑罚。再说,他毕竟是番邦人士,我大明刑律对于番邦人士一向是网开一面的。”

  “哦……”苏昊心里踏实了,“那么这个利马窦,刑部打算怎么处置呢?”

  沈尧中道:“南京刑部转过来的卷宗上说,他在南京传教时,对佛祖颇有一些不敬之言论,理当受罚。我们原打算判他笞三十。收缴妖物,逐出大明。不过……”

  “不过什么?”苏昊问道。

  沈尧中笑道:“不过,适才听苏佥都的意思,好像与这位利马窦曾经认识,不知这位利马窦于苏佥都是敌,还是友……”

  这话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如果利马窦是苏昊的朋友,那么各种预想的责罚都可以免掉;反之,如果利马窦曾经得罪过苏昊。那么刑部就会借这个机会,替苏昊出出气。一个小小的传教士,在刑部眼里不过就是一粒草芥,他的死活。可以完全取决于苏昊的好恶。

  “是友,是友!”苏昊赶紧给利马窦定性,不管他对西方宗教持什么观点,利马窦其人毕竟是一个科学家。是值得尊重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利马窦曾经与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几何原本》的前六回。对于几何学在中国的普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听到苏昊说利马窦是自己的朋友,沈尧中当即扭头对外面喊了一声:“张书吏!”

  “小人在!”老书吏应声进来,垂手肃立,等候着沈尧中的吩咐。

  “去大牢里,把那个妖……呃,那个传教士利马窦提出来,带到这里来。对了,他是苏佥都的故人,你们不得无礼。”沈尧中说道,既然苏昊说了利马窦是自己的朋友,那沈尧中也就不便再称呼他妖人了。

  “遵命!”老书吏答应一声,便一路小跑地提人去了。

  老书吏离开后,苏昊开始向沈尧中解释他与利马窦的关系,他说道:“其实吧,苏某与这利马窦从未曾谋面,只是听人说起过他的事迹而已。此人是个西方传教士,他们的教义和咱们大明的教义不同,有些宗教偏见是难免的。不过,此人颇有一些学问,是个可用之人。苏某在地图上的微末造诣,与这利马窦的师承也颇有一些缘源呢。”

  沈尧中对于利马窦的什么师承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是如何利用此事来讨好一下苏昊。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原来如此。难怪下官看到这利马窦画的地图与苏佥都的地图颇有几分神似。对了,这张地图是哪里的地图,为何将我大明画得如此之小?”

  “这个是世界地图,这一片是咱们大明,其实,咱们大明在整个世界上所占的比重并不算很大。你来看,这边是佛朗机的地方,也可以叫欧洲。这是美洲,是佛郎机人哥伦布发现的。这一片就是咱们东海以外的大洋,叫太平洋,面积差不多相当于咱们大明疆域的20倍,最早是由佛郎机麦哲伦发现的。麦哲伦带领一支船队最早横渡了太平洋,途中饿死了一多半的船员……”

  苏昊指着世界地图,对沈尧中侃侃而谈。这些知识对于明朝人来说,都是非常新鲜的,沈尧中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几声夸张的感叹。

  过了好一会工夫,门外传来一些响动。接着,门帘一挑,两名狱卒押着一位40出头的欧洲人走了进来。不用说,此人就是利马窦了。

  因为沈尧中交代过说利马窦是苏昊的朋友,所以狱卒在把利马窦押送过来之前,特地给他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给他洗了洗脸,梳了梳头,这使得利马窦看起来不显得那么狼狈。不过,他脸上被殴打过的痕迹一下子是无法抹掉的,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狱卒对他施暴,还是在大牢里的时候被狱霸给收拾过一番。

  “草民利马窦叩见两位大人。”利马窦一进门,看到屋里坐着两位官员,赶紧就跪下了。此君在明朝呆了几年,中国话说得挺流利,对各种礼节也十分谙熟。传教士都有这样的本事,那就是能够迅速地融入当地社会,这也是他们传教得以成功的基础。

  “这……”沈尧中迟疑地看着苏昊。等着苏昊发话。到底是让利马窦就这样跪着,还是给他让座,给以礼遇,这得看苏昊的态度而定了。

  苏昊倒是赶紧站起来了,他走到利马窦面前,以手相搀,然后指着旁边的一个座位对利马窦说道:“sieda_prego_qiu(请坐)!”

  听到久违的意大利语,利马窦眼睛一亮,看着苏昊,嘴里叽哩咕噜地就来了一大串洋文。苏昊哭笑不得。其实他并不懂意大利语,只是曾经接待过几名意大利学者,从他们嘴里学了几句常用语而已,哪里具备与利马窦交流的能力。

  看到苏昊脸上露出的窘态,利马窦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原来眼前这位大官只会几个词,自己错把对方当成意大利人了。他赶紧道歉道:“哦,对不起,大人先生。不过。您刚才说的意大利语非常标准,想不到我能够在明朝的中枢见到一个会说意大利的官员。”

  “没什么,请坐吧。”苏昊换成中文对利马窦说道。

  利马窦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名狱卒,显然有些犹豫自己是否有资格坐下。沈尧中已经知晓了苏昊的态度。当即瞪了两名狱卒一眼,喝道:“还不快请利马窦先生坐下,难道还要苏佥都亲自来招呼吗?”

  两名狱卒这才连忙扶着利马窦在椅子上坐下,老书吏眼明手快地把茶也沏好了。端过来放在利马窦身边的茶几上。

  “你们都退下吧。”苏昊向老书吏和那两名狱卒摆摆手,他要与利马窦谈的内容,实在不适合有太多人旁听。

  “两位大人。不知为何如此礼待草民。”利马窦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对于明朝官员的服色多少有些研究,知道面前这两位都是很大的官员。他此前所见到的那些小官吏都对他很不客气,凭空冒出来这么两个大官,却对他礼敬有加,这不禁让他心生疑惑。

  苏昊道:“利马窦先生,我听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数学家,你在几何学方面有非常高深的造诣,是否属实啊?”

  听到苏昊问到自己的学问,利马窦敏感地意识到这是自己受到尊重的原因。在这个时候如果不顺竿爬,他就不是一个擅长见风使舵的传教士了。

  “大人,你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我对几何学的了解的。的确,我在罗马学院学习哲学和神学的时候,我的老师克拉维乌斯神父就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家,我还带来了他整理编纂的《几何原本》,打算翻译出来献给伟大的明朝皇帝。”利马窦说道。

  到这个时候为止,苏昊才确定了,在他面前的这位利马窦,的确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而不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骗子。他扭过头对沈尧中说道:“沈郎中,这位利马窦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学问对于我们非常有用,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将他无罪释放,让我把他带走?”

  “既然苏佥都确认他的身份无误,那下官还有什么疑问?此前之事,恐怕多是误会,我即刻就安排人去销案。至于这位利马窦先生,该如何处置,就全看苏大人的意思了。不过,如果他要在京城传教的话……”沈尧中说到此处,拖了个长腔,等着苏昊自己去领悟了。

  苏昊明白沈尧中的意思,接过他的话头说道:“传教的事情,我自会跟他说。我要用他,主要是看中他在数学方面的才能,其他的方面,还是限制起来为好。”

  “那就太好了。”沈尧中放心了。利马窦的案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案,放与不放,全在他一句话。但如果把利马窦放出去,他又在京城到处胡说八道的话,对于沈尧中就有些不利了,所以他需要特别与苏昊确认一下。

  在苏昊这方面,他本身对于西方宗教就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支持利马窦继续传教。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救出利马窦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利马窦传播数学知识,其他节外生枝的事情,他是不会让利马窦去碰的。

  “好了,利马窦,你已经被无罪开释了,以后你就跟着这位苏大人,苏大人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得有误,明白吗?”沈尧中把头转向利马窦,对他吩咐道。

  从刚才的一番对话中,沈尧中已经看出了苏昊与利马窦之间的关系,很显然,利马窦并不是苏昊的朋友,而只是苏昊看中的一个人才而已。他这样叮嘱利马窦,就是要让利马窦对苏昊言听计从,如果利马窦敢不听苏昊的话,沈尧中不会拒绝再把他抓回来,好好尝尝蹲刑部大牢的滋味。

  “谢谢大人,谢谢苏大人。”利马窦听懂了沈尧中的话,他连忙站起身,向沈尧中和苏昊分别鞠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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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6 集资造船


  田道涵派出的兵丁,带着银票到南京城里兑换成了现银,回到船厂。田道涵亲自主持给工匠们发银子,扣除准备留作船厂流动资金的银子,每个匠户都能分到三两多的现银,整个船厂顿时成了欢迎的海洋。

  相比拿到手上的银子,田道涵宣布的那个造五十多艘船的消息更是让大家对前途充满了希望。有活干,匠户们就不再需要靠自己种田为生了,船厂的薪饷是十分丰厚的,技术高超的工匠,拿的钱甚至比官府里的小官吏还多,这样的

  ì子,他们还只是在祖辈的传说中听过。

  田道涵在提举司的后堂摆下酒席,款待苏昊和李贽二人。这个时候,他心里的石头都已经放下去了,这才开始频频地向李贽讨教学问。这两个人都是经文功底颇深的人,聊起的话题,让苏昊觉得即玄虚,又无聊,只能自己闷头喝酒,不时陪着傻笑几声。

  李贽与田道涵聊了一会,注意到了苏昊的情绪,于是笑着说道:“哈哈,渊斋,光顾着咱们说话了,倒是把改之给冷落了。咱们这位年轻的苏大人,经文学得不多,听咱们说话只怕是有些气闷呢。”

  田道涵的字正是叫渊斋,听到李贽这样讲,他连忙收回正打算与李贽探讨的一个问题,端起酒杯对苏昊说道:“苏大人,来来来,下官敬你一杯。苏大人看上去当是弱冠之年吧,却能受到圣上恩典,官居四品,下官实在是钦佩之至。”

  苏昊笑道:“田大人客气了,苏某正如李先生所言,乃是不学无术之辈,只是靠点左道旁门在朝堂上混口饭吃,怎能比田大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哪里哪里,苏大人年轻有为,怎比下官老朽无能……”田道涵连忙说道,不过语气中多少透出些言不由衷。

  在田道涵的心里,对于苏昊其人却是有些看不懂。李贽当面说苏昊不通经文,显然苏昊的确不是读书人出身,或许是像田道涵猜测的那样,靠溜须拍马上位的。但是,如果苏昊真是如此不堪,以李贽的脾气,又不可能与苏昊如此亲密,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心意相通的样子。要知道,李贽也算是个眼高过顶之人,寻常的进士、举人,李贽是不会如此亲近的。

  李贽看出了田道涵的心思,他笑着说道:“渊斋,你久居于这船厂之中,对于大明官场上的事情,恐怕有些生疏了吧?苏昊苏改之这么大名气之人,你竟然从未听说过?”

  “名气?”田道涵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看着苏昊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发明了地形图的苏昊?”

  “呃……地形图的确是在下……所创。”苏昊硬着头皮答道,剽窃后人的成果,也是挺尴尬的事情,幸好也没人能够追究到他了。

  “原来是你啊!”田道涵恍然大悟,“我说苏大人如此年轻,就能够得到圣上如此眷顾,原来是这么回事。下官真是该死,竟然没有早想到此事。苏大人,你的事情下官一直都有所耳闻。你在淮安灭倭寇,在宁夏平哱拜,还折服了卜失兔小王子,下官只听说你年纪很轻,却不料竟能年轻如斯。”

  苏昊谦虚道:“这些都是碰巧,碰巧,其实,平哱拜一事,李先生也助我良多,要不以苏某这点阅历,如何能够斗得过老jiān巨滑的哱拜呢。”

  这话一说开,田道涵看向苏昊的眼光就大不相同了,他不再与李贽讨论学术,而是兴致勃勃地与苏昊聊起了科技问题,从地图说到望远镜,从勘矿说到黄sè炸药。越往下说,田道涵对于苏昊的崇拜就越深一层,结果又把李贽给晾到一边了。

  “有你们二位大人坐镇,下官就踏实了。下官还真怕来个昏庸无能的官员,随心所yù,把好端端的一桩事给搅黄了。”田道涵与苏昊聊过之后,由衷地说道。苏昊和李贽都是人中龙凤,这样两个人来当海船督造,当然会让田道涵觉得欣慰。

  苏昊道:“造船之事,我与李先生都不擅长,具备实施还得靠田大人和船厂的师傅们。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负责筹款,保证造船的资金不出问题。”

  田道涵道:“对了,说起款子的事情,下官还有些不明白。据下官所知,我大明国库近年来一直都不太宽裕,这次一下子造这么多海船,这银子从何而来啊?”

  李贽闻言,哈哈一笑,指着苏昊说道:“此事就得让改之跟你说了,他巧舌如簧,不但说服了皇上,还让京城官员、富商都趋之若鹜,抢着拿钱出来帮朝廷造船。渊斋,你说说看,他的学问是不是不同凡响啊?”

  “李先生这是笑话我呢,苏某不过是给大家找了一条挣钱的法子,让大家挣钱、造船两不误而已。”苏昊笑着说道。

  苏昊筹钱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在万历的默许下,成立了一个“南洋商号”,募集资金到吕宋、爪哇、巽他、满剌加等地去开矿经商。要出海经商,自然不能没有船只,而且除了载人、运货的船只之外,还需要有战船,以便与海盗和欧洲殖民者的战舰抗衡。这就是苏昊带来的那张造船订单的来由了。

  万历和内阁经过商议,一致同意,只要南洋商号能够把战船造出来,船上的士兵可以由大明官兵充任。这到底算是国家借私人商号的船出海扩张,还是私人商号借国家的兵来护航,就没法说清楚了。

  这件事情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时候,也颇受到一些言官的批评,但朝廷中大多数的官员都被苏昊吸收进了南洋商号,或大或小都是商号的股东,自然是要为商号说话的。那几个言官的批评刚说出口,就遭到了群臣一致的反驳。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行为,居然没有起什么波澜,就在朝廷通过了。

  苏昊不知道,他的出现正在悄悄地改变着大明的氛围。在以往,大明的官员都是两张嘴脸,一张在朝堂上满嘴仁义道德,另一张在私底下干着男盗女娼的勾当。他们说起圣贤之道的时候,让人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全人类的道德楷模,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而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产业,心照不宣地挣着大钱,而且绝对不会拿出一分钱来替国家做什么事情。

  苏昊以他独特的方式,打破了这种潜规则,迫使官员们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公开展示出来。苏昊要求,所有希望能够跟着他去海外挣大钱的官员,都必须在朝堂上支持他提出的政策,否则

  ì后的好处就轮不到这些官员的头上了。当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在朝堂上谈论挣钱之事的时候,原来那种虚伪的风气就荡然无存了,谁如果还在那里唱高调,众人只会在他的左脸上写个S,右脸上写个B。

  其实,这种公开谈论利益的观念,也是李贽所一直倡导的。李贽是个离经叛道的大儒,他一向认为所谓封建礼教,不过是假道学。他曾在他的文章里说:“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怎么,我yù利他;……实则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显……无一厘为人谋者。”

  这意思是说,那些读书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大公无私,其实内心都是在求自己的富贵。李贽认为,与其如此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还不如像“市井小夫”或“力田作者”那样实实在在,想啥就说啥。

  在真实的历史上,李贽也就是因为这样口无遮拦,被认为是异端,才落了个屈死狱中的下场。在这个位面的世界中,凭借着苏昊的能耐,他的主张得到了传播和实践,这才有了南洋商号这种妖孽的问世。

  有关这方面的细节,苏昊自然不会向田道涵说得太多。不过,他透出的一些口风,已经让田道涵十分放心了。有如此多的高官和富商支持,造海船的事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不可能再改变了。

  苏昊和李贽这一回到南方来,除了考察船厂、督造船只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收钱。京城那些官员们的产业大多都集中于南方,他们用于入股的资金,都要从位于南方的商号里提取出来,交给苏昊统一去运作。在苏昊和李贽乘船顺运河南下之际,许多快马也在沿运河两岸向南疾驰,把各种消息传递到江浙的各家商号之中。

  “所需的银两,苏某很快就能够筹集到,田大人只需要安心督促匠户造船就行了。战船上要用的火炮,我会另外建一家工厂来提供,具体的火炮尺寸、炮位规格之类的事情,等我的工程师徐光启先生到了,再与田大人沟通。”苏昊对田道涵交代道。

  “下官一切听从苏大人安排。”田道涵答应道。

  “好,那咱们就一起干掉这一杯,预祝咱们的海船建造成功。”苏昊高高举起酒杯,向田道涵和李贽提议道。

  “干!”三个人齐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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